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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玉堂春落难逢夫(3)

  二人见到王琼,王琼问何上舍:“田庄好么?”何上舍回答:“好!”王琼又问刘斋长:“学业何如?”刘斋长回答说:“不敢,这两天有事,没有读书。”王琼笑着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今后还要勤学,不可将光阴错过。”刘斋长唯唯谢教。何上舍问:“客厅前这墙是什么时候筑的?以前没有看见。”王琼笑着说:“我年纪大了,没有多的田产,日后恐怕大的、二的竞争,预先分为两份。”二人笑着说,“三份家产,怎么只做两份?三官回来,叫他住在哪里?”王琼听了,心中十分生气,说:“老夫平生只有两个儿子,哪里又来第三个?”二人齐声叫道:“爷,你怎么不疼三官王景隆?当初还是爷的不对,叫他留在北京讨债,没有一个人去接他。不要说王景隆才十六七岁,就是久惯江湖的人,在北京这花柳地方,也会迷了心。”二人说着,双膝跪下,掉下泪来。王琼说:“没结局的狗畜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再不要提起他了!”

  正说着的时候,二位姑娘也到了。众人都知道三官已经到家了,只瞒着老爷一人。王琼说:“今天你们不请都来了,想必有什么事情?”于是叫家奴摆酒。何静庵欠身鞠了一躬,说:“你闺女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三官王景隆衣衫褴褛,叫他姐姐救他性命。她三更鼓做了这个梦,半夜里捶床捣枕,哭到天亮,埋怨我不去接三官,所以今天特地来问问三舅的音信。”刘心斋也说:“从三舅一个人在京城开始,我夫妇就日夜不安,现在我和姨夫凑了些路费,准备明天起身,去接他回来。”王琼含泪说:“贤婿,家中还有两个儿子,没有他又怎么样?”何、刘二人听了,往外就走。王琼急忙向前扯住,问:“贤婿为什么就走了?”二人说:“爷撒手不管三官,你家亲生儿子都是这样,更何况我们女婿了?”两个女儿听了,放声大哭,两个儿子一齐下跪,两个女婿也跪在地上,夫人在后边掉下泪来。引得王琼心动,也哭了起来。

  王定跑出来对王景隆说:“三叔,现在老爷在那里哭你,你正好过去见老爷。”说着,便把王景隆推到前厅。王景隆跪下,说:“爹爹!不孝儿王景隆今天回来了。”那王琼用两手擦了擦泪眼,说:“那无耻的畜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北京城街上最多游食的光棍,偶然有和那畜生面庞相像的,假充那畜生来我家,哄骗我财物,可叫小厮拿送三法司问罪!”那王景隆一听,往外就走。二位姐姐赶到二门口,拦住王景隆,说:“短命的,你想往哪里走?”王景隆说:“二位姐姐,让一条路给我逃命吧!”二位姐姐不肯撒手,把他推到前厅,双膝跪下。两个姐姐用手指着他说:“短命的!娘为你痛得肝肠碎,一家大小为你哭得眼睛花,哪个不牵挂你!”众人听了,都大哭起来。

  众人正哭到伤情处,忽然听得王琼一声大喝,叫众人不要哭了,说:“我依着二位姐夫,收了这畜生,叫我怎么处置他?”众人说:“老爷消消气再处置。”王琼摇了摇头。?夫人说:“让我来打吧。”王琼问:“打多少?”众人说:“随老爷打多少。”王琼说:“要依我说,不要阻拦我,要打一百。”大姐、二姐听了,跪下说:“爹爹严命,女儿不敢阻挡,请容许你儿代替吧!大哥、二哥每人替上二十,大姐、二姐每人也替二十。”王琼说:“那打他二十。”大姐、二姐说:“叫他姐夫也替他二十,你看他这样面黄肌瘦,一棍打在哪里?等他以后膘满肉肥,那时再打他也不迟。”

  王琼听了,也笑了,说:“我儿,你说得对。想这畜生,天理已绝,良心已丧,打他有什么益处?”又对王景隆说:“我问你,‘家无生活计,不怕斗量金。’我现在又不做官了,没有地方挣钱,你做什么来糊口?要做买卖,我又没有本钱给你。”二位姐夫问王景隆:“你还有多少银子?”王景隆叫王定把皮箱抬来,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银首饰及金银器皿。王琼一看,大怒,骂道:“狗畜生!你在哪里偷的这些东西?快写首状,到衙门自首,不要玷辱了我家门庭。”王景隆高声叫道:“爹爹息怒,听不肖儿说。”于是将初遇玉堂春,后来被鸨母如何把银子哄骗光了,如何亏了王银匠收留,又亏了金哥报信,详细地讲了一遍,又说:“玉堂春私下送我银两,让我回乡,这些首饰器皿,都是玉堂春赠的。”

  王琼听了,骂道:“无耻的狗畜生!自家的三万两银子都花光了,却要娼妇的东西,这不羞杀了人。”王景隆说:“儿没有强要她的,是她自己情愿送给我的。”王琼说:“这也罢了,看在你姐夫的面上,给你一个庄子,你自己去耕地播种吧。”王景隆听了,没有说话。王琼发怒说:“王景隆,你怎么不说话?”王景隆说:“这事不是孩儿做的。”王琼说:“这事不是你做的,那你还是去嫖妓吧!”王景隆说:“儿要读书。”王琼冷笑着说:“你已经放荡惯了,心猿意马,读什么书?”王景隆说:“孩儿这回下决心用心读书。”王琼说:“你既然知道读书好,为什么这样胡作非为?”何静庵站起身来,说:“三舅受了许多艰难苦楚,现在改过从善,想来是要用心读书了。”王琼说:“就依你们众人说的,送他到书房里去,叫两个小厮去服侍他。”

  王琼当时就叫小厮送王景隆到书院里去。两个姐夫又来说:“三舅久别,望老爷留住他,与小婿共饮。”王琼说:“贤婿,你们这样不是教子的办法,不要纵容他。”二人说:“老爷说的话最对。”于是翁婿大家痛饮,尽醉方归。

  王景隆进了书院,清清独坐,只见满架的诗书和笔山砚海,感叹说:“书啊!已经很久不看你们了,都生疏了。想不看你们,就不能一举成名,这不辜负了玉堂春对我的期望?想要读书,又心猿放荡,意马难收。”王景隆寻思了一会,拿起书来读了一会,心里只是想着玉堂春。忽然鼻子好像闻到什么气味,耳朵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于是问书童说:“你闻这书里有什么气味?听听有什么声响?”书童说:“三叔,全没有。”王景隆说:“没有?呀,原来鼻子闻到的是脂粉气,耳朵听到的是筝板声。”王景隆一时想起来了:“玉堂春当初嘱咐我,是什么话来?叫我用心读书。我现在没有心思读书,心里还放不下她,坐不安,寝不宁,茶不思,饭不想,梳洗无心,神思恍惚。这可怎么办?”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门来,只见大门上挂着一副对联:“十年受尽窗前苦,一举成名天下闻。”他心想:“这是我爷爷做的对联。他中举会试,官至侍郎。后来咱爹爹在这里读书,官至尚书。我现在在这里读书,也要攀龙附凤,继承前人的传统。”他又看见二门上有一副对联:“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于是急忙回到书房,回心转意,立志勤学。

  一天,书房里没有火,书童到外面来取火。王琼正好坐在那里,叫住书童,问:“三叔这一阵子用功不用功?”书童说:“禀老爷得知,我三叔开始的时候通不读书,整天胡思乱想,弄得体瘦如柴;这半年却整天读书,晚上读到三更才睡,五更就起来,一直读到饭后,这才梳洗。他嘴里虽然在吃饭,可是眼睛却不离开书。”王琼说:“奴才!你好说谎,我亲自去看他。”

  王琼来到书房,书童叫道:“三叔,老爷来了。”王景隆从容出来迎接父亲。王琼见他行步安详,心中暗暗高兴。王琼在正面坐下,王景隆拜见。王琼问:“我限你看的书你看了没有?我出的题你做了多少?”王景隆回答说:“爹爹严命,限孩儿看的书都看了,题目都做完了,还有余力旁观子史。”王琼说:“拿文章来我看。”王景隆取出文章,呈给王琼。王琼看他所作文课,一篇比一篇好,心中十分欢喜,叫王景隆:“景隆,去应个儒士科举吧!”王景隆说:“孩儿才读了几天书,怎么敢望中举?”王琼说:?“一次中了的虽然多,但第二次中了的就更多了。你这次去观观场,下科好中。”

  王琼写信给提学,请求准许王景隆参加考试。到八月初九日,王景隆进过头场,回来把所做的文章写出来给王琼看。王琼看了,高兴地说:“这七篇,考中有什么难?”到二场三场全考完了,王琼又看他后两场的文章,高兴地对王景隆说:“你这次一定是前五名。”

  话分两头。却说玉堂春自从拿了赎身文书,上了百花楼以后,从不下楼。这天,她觉得闷倦,就叫丫头:“拿棋子过来,我与你下盘棋。”丫头说:“我不会下。”玉堂春说:“你会打双陆么?”丫头说:“也不会。”玉堂春就将棋盘、双陆全都撇在楼板上。丫头见玉堂春眼中掉泪,急忙端过点心来,说:“姐姐,从昨晚你就没用饭,你吃个点心。”玉堂春拿过一块点心,分为两半,右手拿半块吃,左手拿半块递给王景隆。丫头在一旁,想接又不敢接。玉堂春猛然睁眼,看见不是王景隆,将那半块点心掉在了楼板上。丫头急忙端过一碗汤来,说:“点心干燥,吃些汤吧!”

  玉堂春刚呷了一口,就泪如泉涌,把汤放下,问:“外边是什么响?”丫头说:“今天是中秋佳节,人人赏月,处处笙歌,俺家的翠香、翠红姐都有客哩!”玉堂春听了,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想:“王景隆哥哥走了已经一年了。”她叫丫头拿过镜子来照了一照,猛然吓了一跳:“怎么我瘦得这副模样?”她把镜子丢在床上,长吁短叹,走到楼门前,叫丫头说:“拿椅子过来,我在这里坐一坐。”她坐了多时,只见明月高升,鼓楼已经敲过更鼓,便叫丫头:“你去收拾香烛过来,今天是八月十五日,是你姐夫进三场的日子,我烧一炷香保佑他。”玉堂春下楼来,在天井里跪下,说:“天地神明,今天是八月十五日,我哥哥王景隆进了三场,愿他早占鳌头,名扬四海。”祝完,深深拜了四拜。

  却说西楼上有个客人,姓沈名洪,是山西平阳府洪洞县人,拿了整万银子,来北京贩马。这人听说玉堂春的大名,特来相访。鸨母见他有钱,让翠香打扮了,装作玉堂春,和他相交。过了几天沈洪才知道不是玉堂春,便苦求一见。这天夜里,丫头下楼取火,给玉堂春烧香。小翠红忍不住多嘴,对沈洪说:“沈姐夫!你每天想玉堂春,她今天晚上下楼,在天井内烧香,我和你悄悄地去望她。”

  沈洪拿了三钱银子买通了丫头,悄悄跟到楼下,在明月下,仔细地看玉堂春。沈洪等玉堂春拜完,走出来向她行礼。玉堂春大吃一惊,问:“你是什么人?”沈洪回答说:“在下是山西沈洪,有数万本钱,来这里贩马,久慕玉堂春大名,未得面睹。今日得见,如拨云雾见青天。望玉堂春不弃,同到西楼一会。”玉堂春生气地说:“我和你素不相识,现在深夜,为什么故意自夸财势,想生什么事端?”沈洪哀告说:“王景隆只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他有钱,我也有钱。他哪些儿比我强?”说完,上前就要搂抱玉堂春。玉堂春照沈洪的脸啐了一口,急忙上楼关了门,骂丫头道:“你好大胆,怎么放这野狗进来?”沈洪觉得没有意思,就走了。玉堂春思想起来,分明是小翠香、小翠红这两个奴才报复她,又骂道:“小淫妇,小贱人,你接着了得意嫖客也就好了,为什么来打扰我?”骂了一顿,又放声悲哭:“如果我哥哥在,哪个奴才敢调戏我!”心中又气又苦,越想越痛苦。

  却说王景隆在南京乡试终场,闲坐无事,每天只想玉堂春。到了二十九,发榜那天,王景隆想玉堂春,到三更以后才睡着。外边报喜的来说:“王景隆中了第四名。”王景隆从梦中惊醒,得知中了第四名,急忙起来梳洗,然后扬鞭上马,前拥后簇,去赴鹿鸣宴。他父母兄嫂、姐夫姐姐,喜做一团,连日大摆庆贺宴席。

  王景隆谢了主考,辞别了提学,到祖坟祭扫完了以后,对父母说:“禀父母得知,孩儿要早些赴京,到僻静的地方住下,看几个月书,好参加会试。”王景隆的父母明知王景隆心里牵挂着玉堂春,现在他中了举,也只得依从。王琼叫来老大、老二,说:“景隆赴京会试,昨日祭扫,收有多少礼金?”老大说:“不过三百余两。”王琼说:“那只够他在京城送礼的费用,另外再给他一二百两拿去。”老二说:“禀上爹爹,用不着这么多银子。”王琼说:“你哪里知道,我的同年门生,在京城的很多,往返交接,非钱不行。他手中宽裕,读书也就有兴致。”

  王景隆收拾好行装,邀了几个朋友,雇了一只船,拜了父母,辞别兄嫂和两个姐夫,邀亲朋至十里长亭,饮酒告别。王景隆上得船来,手舞足蹈,忘乎所以。众人都不解其意。他心里只想着玉姐玉堂春,恨不得马上就到北京。不一日到了济宁府,舍舟上岸,向京城进发。

  再说沈洪自从中秋夜见了玉堂春以后,便朝思暮想,废寝忘食。他找到翠香、翠红,叫声:“二位贤姐!只为这冤家,害得我一丝两气,七颠八倒,望二位可怜我孤身在外,举目无亲,替我劝化玉堂春,叫她和我相会一面。这样我就是死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了二位活命之恩。”说完,双膝跪下。翠香、翠红说:“沈姐夫!你还是起来,我们也不敢和她说这话。

  你没见中秋夜她骂得我们不耐烦。等俺妈妈来,你央求她。”沈洪说:“二位贤姐!替我请出妈妈来。”翠香说:“你跪着,再磕一百二十个大响头。”沈洪慌忙跪下磕头。

  翠香就去将沈洪的话告诉了鸨母。鸨母来到西楼见了沈洪,问:“沈姐夫叫老身有什么事?”沈洪说:“没有别的事,只为得不到玉堂春。你如果帮助我成就了这事,不要说金银,就是杀身也难报。”鸨母嘴上不说,心里却想:“我现在如果答应了他,万一三儿不肯,叫我怎么办?如果不答应他,怎么能哄出他的银子?”

  沈洪见鸨母犹豫不说话,便看翠红。翠红丢了一个眼色,走下楼来,沈洪随即也跟了下楼。翠红说:“常言说:‘姐爱俏,鸨爱钞。’你多拿些银子出来打动她,不愁她不用心。她是使大钱的人,如果少了,她不放在眼里。”沈洪说:“要多少?”翠红说:“不能少了,就拿一千两银子给她,才成得这事。”也是沈洪命运该败,浑如鬼迷了一样,就依着翠红,拿了一千两银子来,对鸨母说:“妈妈!财礼在这里。”鸨母说:“这银子,老身暂且收下,你却不要性急,等老身慢慢地哄骗她。”沈洪拜谢说:“小子盼望妈妈的消息。”

  且说十三省乡试榜,都张挂在午门外。王银匠邀金哥说:?“王景隆不知中了没有?我们去看看。”两人跑到午门外,找到了南直隶榜,看见第四个就是王景隆。王银匠说:“金哥,好了,三叔已经中了第四名。”金哥说:“你看准确,怕你识不得字。”王银匠说:“你说话好欺人,我读书读到《孟子》,难道王景隆这三个字也认不得,随你叫谁看。”金哥听了,非常高兴。

  二人买了一本乡试录,来到妓院,告诉玉堂春说:“三叔中了。”玉堂春叫丫头将乡试录拿上楼去,展开仔细观看。只见上面印着“第四名王景隆”,注明“应天府儒士,礼记”。玉堂春步出楼门,叫丫头排香案,拜谢天地。她拜完起来以后,先谢了王银匠,转身又谢了金哥。

  王八、鸨母听到王景隆中了第四名的消息,吓得魂不附体,商议说:“王三中了举,不久就要到京城,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我们可不是人财两失?三儿向他说起我们,决没有什么好言语,一定是搬弄是非,叫他报过去的仇,这事该怎么办?”鸨母说:“不如先下手为强。”王八说:“怎样下手?”鸨母说:“咱已经收了沈官人一千两银子,现在再要他一千两,把三儿贱些价钱卖给他吧。”王八说:“三儿不肯,怎么办?”鸨母说:“明天我们杀猪宰羊,买一桌纸钱,假说到东岳庙看会,烧了纸,说了誓,全家从良,再不在烟花巷里。小三如果听了从良的话,一定也要到岳庙烧香。我们叫沈官人先准备好轿子,把三儿径直抬到山西去。王景隆那时就是来了,见不到他的情人,心里也就冷了。”王八说:“这个办法很好。”于是二人暗暗地和沈洪商议,又要了他一千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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