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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道人一着饶天下(2)

  小道人说:“不是占便宜。我本来就不是为钱财到这里来的,所以在这里住了许久,只是因为仰慕女棋师的才貌罢了。嬷嬷为我向她多多致意。如果肯答应我半晌之欢,我甘心假输,一文钱也不要。如果不答应,我就用尽本事和她对局,不敢留情。”老嬷说:“话太重了,话太重了。老身怎么好出口?”小道人说:“你是妇道家,对女人讲话有什么害羞?这是她着急的事,你就依我说的对她说了,料想她不会怪你的。”说完,深深地对老嬷拜了一拜,说:“事成之后,一定另谢媒人。”老嬷听了,笑着说:“小小年纪,倒好老脸皮。说便去说,万一挨骂,一定要你赔礼。”小道人说:“包你不会挨骂的。”老嬷只得又走过对门去。

  妙观心中虚怯,一心盼望着回音。她见老嬷转来了,脸上堆下笑来,说:“有烦嬷嬷尊步。所说的事他答应了吗?”老嬷说:“老身磨了半天舌头,他答应倒是答应了,只是要娘子也答应他一件事。”妙观说:“不知是什么事,且说出来,我答应他就是了。”老嬷说:“如果是娘子肯答应,倒也不费本钱。”妙观问:“那是什么事?”老嬷说:“这件事,说容易也很容易,说难也很难。请娘子先原谅老身不知进退的罪,才好开口。”妙观说:“我有事相求,嬷嬷有话尽管说就是了,哪里敢嫌。”老嬷又假意推让了一会儿,这才笑着说:“小道人一个人来这里,就是因为仰慕娘子才貌双全。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妙观听了,脸上顿时通红,半晌没有说话。老嬷见她不说话,又说:“娘子不必见怪。这本来就是他妄想,不是老身编造出来的话。娘子有什么打算,答复他就是了。”妙观说:“我起初准备在赌注之外再赠给他五万,也不算少了。我只能这样求他了。他答应不答应,好好回答我就是了,怎么这样胡说八道?羞人答答的。”老嬷说:“老身也把娘子的话一一说了。他说:‘原不希罕钱财,只要娘子答应这件事,甘心相让,赌注可以分文不要。’叫老身就没法拒绝他了,所以只得来与娘子直说。老身也晓得不该说的;但是,既然要他相让,他有话,老身也不敢隐瞒。”妙观说:“嬷嬷,他分明是拿这话来挟制我,我也不好回答得。”嬷嬷说:“如果不答应他,他对局的时候决不会留情。娘子也要自家算计着。”

  妙观听老嬷说到对局,心里胆怯起来;但想着小道人说的话,又有些气愤。她心想:“可恶的这没廉耻的小娼妇养的孩儿!我且将计就计,哄哄他。”她于是对老嬷说:“这话羞人,不好直说。老嬷见着他,只是含糊地说,‘如果肯相让,妙观自然十分感谢,一定会重重报答’就是了。”老嬷听了,心想:“她这样说话,就是已经答应了,我在里头撮合了他两口,一定有好处给我。”于是千欢万喜,转身回到店中。

  老嬷回到店里,把妙观的话向小道人说了。小道人少年心性,听说有些口风儿,便一团高兴,皮肤骚痒起来,说:“虽然这样,请人带的话还是不足为凭,只有当面相见,亲口许下了,才没有翻悔。”老嬷只得又去对妙观说了。妙观有心求他,没有办法拒绝,只得约他黄昏的时候,在灯前作揖为定。

  当天晚上,老嬷领了小道人来到妙观的棋馆,在客厅里坐了。妙观出来相见。二人拜完以后,小道人开口说:“小子云游到这里,见得小娘子芳容,十分荣幸。”妙观说:?“奴家偶以小艺擅名国中,想不到遇着高手下临。奴家本不敢相敌,怎奈众人想较胜负,不得不班门弄斧,所以有求于您。奴家的心事已托店主嬷嬷说过了,万望包容。”小道人说:“小娘子吩咐,小子哪敢违背!只是小子仰慕小娘子已久,所以在对门停留,不忍离去。现在客馆孤单,如果小娘子有可怜小子之心,对局之时,小子哪敢逞强,一定会成全娘子的美名。”妙观说:“如果得您成全,奴家自当报答,决不会有负足下。”小道人听了,笑容满面,作揖道谢,说:“多谢娘子美情,小子谨记不忘。”妙观说:“多蒙答应!夜晚不敢亲送,有烦店主嬷嬷伴送过去吧。”于是叫丫鬟另点了个灯,回房去了。

  小道人同老嬷回到了店里,心想:“刚才她亲口答应了,这事是探囊取物,不在话下的了。”一心只等对局后做成好事。

  到了第三天,胡大郎一早就来两边邀请对局。两人都答应了。各自打扮停当,来到相国寺方丈室内。胡大郎同支公子早已经把赌注摆在了一张桌子上面。中间一张桌儿放着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盘,两个紫檀筒儿,装着黑白两色的云南窑棋子。两张椅子东西对面放着,请两位棋师坐着交手,看的人只在两条横长凳上坐。妙观因小道人是客,让他坐了东首,用着白棋。妙观请小道人先下子。小道人说:“小子有言在前,这一着先要让天下最高手,决不先下的。只有你赢了这局,小子才占先。”妙观只得拱一拱手,说:“恕有罪,应该低者先下了。”于是下了一子,小道人随手应对。

  小道人虽然和妙观下棋,一双眼睛却偷看她的容貌,心内十分动火。心里想着她有言相许,便有意让她一分,不尽情攻杀。这一局,二人只下得个平手,算来白子一百八十着,小道人认输了半子。第二局却是小道人先下了。不一会儿完局,他两人手下都明白,是妙观输了。旁边看的人嚷道:“果然是两个敌手,你先我输,我先你输,大家各得一局。现在只看下一局定输赢了。”妙观下第二局的时候,觉得十分费力,心里有些着忙。下第三局的时候,她便频频以目送情。小道人会意,仍旧东支西吾,让她过去。最后收官,又是小道人少了半子。大家齐声喝彩,说:“还是本国棋师高强,赢了两局!”小道人只不做声,呆呆地看着妙观。胡大郎便对小道人说:“只差半子,却算是小师父输了。小师父莫怪!”急忙收起赌注,同众人拥了女棋师妙观,回到棋馆中,将赌注交付了,各自散去。

  小道人同一二个相识的人,随着众人,说着闲话回来。有人问他:“不知道哪里出了这半子?却算做输了一局,丢了这些赌注。”小道人只是冷笑,并不回答。众人怕小道人没趣,都拿话来安慰他。小道人全然不以为意。

  回到了店里,看的人和送的人都已经散去。店中老嬷便出来问小道人说:“今天对局的事怎么样了?”小道人说:?“答应过的话,哪还会用本事赢她?让她一局过去,帮衬她在众人面前生光彩,只好这样凑趣了。”老嬷笑着说:“这样就好。她不会忘记你的美情的,一定有好处给你,带挈老身也高兴。”小道人嘴里和老嬷说话,心里却想着佳音,眼睛看着对门,观望动静。

  这时,天色将晚,小道人恨不得快些黑下来。直到点灯时候,只见对面棋馆,扑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小道人着急了,对老嬷说:“莫不这小妮子负了心?有烦嬷嬷往她那里探一探消息。”老嬷说:“不必心慌!她要瞒生人的眼哩。再等一会,等人静以后,如果还没有消息,老身去敲开门来问她就是了。”小道人说:“全仗嬷嬷成全好事。”正在说话的时候,只听得对门门环当的一声响,走出一个丫鬟,一直往这边店里走来。小道人一见,犹如接到了一纸九重恩赦,心里好不高兴,只想听她说出什么好话来。

  那丫鬟向老嬷道了万福,说:“侍长棋师小娘子多多致意嬷嬷,请嬷嬷过去说话。”老嬷就和丫鬟一起,起身便走。小道人赶上老嬷,附在她耳边说:“嬷嬷仔细点。”老嬷说:“不劳吩咐。”说完,带着笑脸,同丫鬟去了。小道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忍受不了,把握不住。

  老嬷随了丫鬟走到对门,进了棋馆,只见妙观早已经在灯下笑脸相迎了。她请老嬷到卧房里坐下,开口道谢,说:“多承嬷嬷周全,白天对局,侥幸不失体面。现在要酬谢小道人相让的恩惠,原来有言在先的,特请嬷嬷过来,交付赌注和谢礼给他。”老嬷说:“娘子花朵儿一样的青年人,怎么会忘事?小道人原来就说了不希罕财物的,娘子怎么又说赌注谢礼的话?”妙观假装吃惊地说:“除了赌注谢礼还有什么?”老嬷说:“以前说过的:他一心仰慕娘子,什么东西都不爱,只求圆成好事。娘子当面答应了他。他刚才还叮嘱了又叮嘱,在家里盼望着娘子,真好像渴龙思水哩。娘子怎么把话说远了?”

  妙观把脸一变,说:“不要这样胡说!我是清清白白的人,从来没有半点邪处,所以受了朝廷的册封,王亲贵戚的供养,以及门生弟子的尊奉。哪里来的野种,敢说这样不知羞愧的话!叫他快些息了妄想,收了这些赌注和谢礼过去,算便宜他了!”说完,就指点着丫鬟将白天收来的二百贯赌注,用一个盘托出,又用一个小匣子放了五十贯谢礼,交付给老嬷,说:“有烦嬷嬷拿去,交付明白。”又另外拿了一小封三两银子,送给老嬷做辛苦钱,说:“有劳嬷嬷两下周全。小小微物,请不要嫌轻。”

  那老嬷是个做生意的人,眼界小。见了这许多东西,心里先就软了,又加自己有些油水,心想:“这么多的赌注,又添上谢礼,真的不少了。那个小伙儿也该心满意足了,难道只痴心要那好事不成?且等我回去告诉他再说。”她便对妙观说:“多蒙娘子赏赐。老身只得暂且把东西给他再说。只怕他要说娘子失了信,老身怎么回答他?”妙观说:“我哪里失什么信!原来就只说自当重报,现在的东西也不轻了。”她随即叫两个丫鬟捧着钱,跟着老嬷送到对门去,并吩咐说:“放下东西就回来,不要停留!”两个丫鬟领命,同老嬷一起拿了礼物,往对门来。两个丫鬟果然放下东西,转身就走了。

  小道人正在盼望的时候,只见老嬷在前,两个丫鬟在后,一齐进门。以为一定有好事到手。想不到两个丫鬟放下手中东西就走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忙问老嬷说:“她怎么说的?”老嬷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谢礼已经全在这里了,收了就是,何必再问!”小道人说:“哪个希罕谢礼?原来说好的话要紧!”老嬷说:“要紧!要紧!你要紧!她不要紧!叫老娘怎么办?”小道人说:“说过的话怎么好赖得?”老嬷说:“她说:‘原来只说了自当重报,并没有答应其他什么来的。’叫我也不好替你说话。”小道人说:“她这样混赖,是白白哄我让她了。”老嬷说:“现在放着许多东西,白也不算白了。只是那好事,还是延缓延缓,抹干了嘴边这些口水,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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