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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女秀才移花接木(3)

  闻小姐仍旧扮作男人,家人仍以公子相称。她带着闻龙夫妻,擎弓带箭,骑了马,傍着杜子中的官轿向山东进发。走了几天,快到莫州,旷野中,忽然一枝响箭向官轿射来。闻小姐晓得有贼人来了,吩咐轿上:“你们只管前进,我在这里对付他。”只见闻小姐拉弓搭箭,对着百步之外,飞也似跑来的一骑马,喝声说:“着。”那边人没有防备,早已经中了一箭,倒撞下马来。闻小姐快马加鞭,赶上前面的官轿,高声说:“贼人已经了结了,放心前进。”一路的人都赞称小公子好箭法,个个敬畏。杜子中在官轿里听了,十分得意。

  杜子中解饷到了山东,办完了公事,和闻小姐一起,平平稳稳回到了家中。这时,闻小姐的父亲闻参将,已经因为原来诬陷他的兵道改升走了,保取在外候审。

  闻小姐见到了父亲,详细说了杜子中设法调走了兵道的事。闻参将听了,十分感激,说:“这样的大恩,拿什么来报答呢?”闻小姐于是把被杜子中识破自己是女子,已经将身子许给了他,和他一起回来的事也说了。闻参将听了,非常喜欢,说:“这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你快改了装,趁他现在荣归的吉日,我送你过门去吧。”闻小姐说:“装还不好改得,且等我见过了魏撰之再说。”闻参将说:“我正要对你说,魏撰之从京中回来,不知为什么,只管叫人来打听,说我有个女儿,他要求聘。我原以为他晓得了些风声,是来说你的。等到问他的时候,又说是同窗的公子答应他的,原来还不知道你是女子的事。我不好回答得,只是含糊说等你回家再说。你现在就要去见他吗?”闻小姐说:“其中有许多曲折,一时说不清楚,父亲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正说话的时候,魏撰之前来拜访。原来魏撰之因为婚姻的事,放心不下,就从京里回来了,想不到闻俊卿又已经去京城了。他叫人去探听闻俊卿的姐姐,有的说:“闻参将只有两个公子,一大一小,并没有女儿。”又有的说:?“闻参将有个女儿,就是那个公子。”弄得魏撰之满肚子疑心,胡猜乱想。他一听说闻俊卿回来了,就急忙来拜访,想要问个明白。

  闻小姐照旧时家数把魏撰之接了进来,魏撰之急着问道:“闻兄,令姐的事怎么样了?小弟是特地为此从京里赶回来的。”闻小姐说:“包管魏兄有一位好夫人就是了。”魏撰之说:“小弟叫人到宅上打听,怎么说得都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闻小姐说:“魏兄不必多疑,玉腰带已经在一个人那里了,等小弟再略调停,魏兄准备迎娶就是了。”魏撰之说:“依闻兄这样说,不像是令姐了。”闻小姐说:“杜子中全知道底细,魏兄去问他就明白了。”魏撰之说:“闻兄为什么不就明说了?又要小弟去问杜子中。”闻小姐说:“其中有许多曲折,只有杜子中才能详细说明。”魏撰之听了,更加疑心。

  魏撰之也正要去拜访杜子中,于是就急忙起身告辞,来到杜子中家里。他来不及说别的话,急忙问闻俊卿所说的事。杜子中便把京中同住在一起,识破了她是女儿身,已经成为夫妇的经过,说了一遍。魏撰之听了,惊得目瞪口呆,说:“以前也有人这样说,我却不相信。谁晓得闻俊卿果真是女儿身!这分明是我的姻缘,白白错过了。”杜子中说:“怎见得是魏兄的?”魏撰之就把当初捡到箭时,拿玉腰带作为定情物的事说了。杜子中说:“箭本来是小弟捡到的。她原来就向天暗卜,谁先捡到就嫁给谁。只是小弟当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所以没有从魏兄那里把箭取回。现在她仍归小弟,这原来是天意。魏兄以前只以为是她令姐,原来就没有属意于她。所以这个不必追悔,魏兄只管腰带之约不落空就是了。”

  魏撰之说:“人已经嫁了,怎么还说不落空?难道她真还有个令姐?”杜子中于是又把闻俊卿途中遇到景家小姐的事说了一遍,并说:“景小姐才貌非凡,那天闻俊卿一时难以推辞,就把魏兄的腰带姑且作为定情物,留在了那里。现在想起来,这就有个定数在里边了。这难道不是魏兄的姻缘么?”魏撰之说:“怪不得闻俊卿说,‘其中有许多曲折’只有一件,虽然是闻俊卿已经订下在那里,景家又没有知道真相,小弟难以去提亲,有什么办法能成呢?”杜子中说:“小弟和闻氏虽然已经成为夫妇,但还没有见过岳丈。准备今天就去迎娶,少不得还要借重一个媒人。现在就烦魏兄替小弟做一做,小弟成礼之后,到景家求婚的事,包在小弟身上就是了。”魏撰之大笑着说:“要得,要得。只可笑小弟一向在睡梦中,又被杜兄占了头筹,现在不使小弟落空,也还算是好了。既然是这样,小弟先到闻家去转达杜兄求婚的意思,杜兄可随后就来。”

  魏撰之要来会客的长衣换了,坐上轿子,一直抬到闻家。这时闻小姐已经改成了女子打扮,不出来了。闻参将自己出来接着,魏撰之转达了杜子中求婚的话。闻参将说:“小女娇痴慕学,得承高贤不弃,今日幸结此良缘,蒹葭倚玉,惶恐,惶恐。”闻参将已经听女儿说了,过门的各种东西,都已经准备停当。

  这时,门上来报说:“杜爷来迎亲了。”只听得鼓乐喧天,杜子中坐的轿子,已经抬进门了。杜子中走出轿来,只见他穿了大红衣服,真是少年郎君,人人称羡。杜子中来到堂中,站了位次,拜见了闻参将;请出闻小姐来,又一同行礼;夫妻二人又谢了魏撰之,然后起轿,离开闻家。到了杜子中家里,拜告天地,见了祠堂。杜子中和闻小姐正是新亲旧朋友,喜喜欢欢,完成了婚事。

  只是魏撰之有些眼热,心想:“一样的同窗朋友,偏偏是他两个成双。平时杜子中就和闻小姐分外相爱,常恨不能将男作女,好做夫妻。谁知道现在竟然成为了事实,这也是一段奇话。只是她答应我的事,不知结果怎么样?”

  第二天,魏撰之来到杜子中家里贺喜,随即问到向景家提亲的事。杜子中说:“昨晚弟妇就和小弟商量好了,今天专为这事要一起到成都去。弟妇发誓一定要成全这门婚事,报答魏兄,兑现她曾经说过的话。”魏撰之说:“多谢,多谢!一样的同窗,也该挂念着我的冷清。但不知道景小姐是不是真的那样好?”杜子中走了进去,取出景小姐以前和韵的诗,拿给魏撰之看。魏撰之看了以后说:“如果真能娶到这女子,小弟便可以不妒忌杜兄了。”杜子中说:“弟妇对景小姐赞不绝口,大概不会不像她说的那样。”魏撰之说:“这件事如果做成了,真是更加出奇了。小弟在家盼望佳音。”说完大笑着告辞走了。杜子中把魏撰之说的这些话,对闻小姐说了。闻小姐说:“他盼望那样久了,也怪不得他。我们赶快到成都去,成全了这事。”

  闻小姐于是仍旧带了闻龙夫妻跟随,同杜子中来到成都,仍旧住在以前住过的饭店。杜子中叫闻龙拿了帖子,去拜富员外。富员外听说是新进士来拜,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吃了一惊,慌忙把杜子中迎接进门。二人坐下了以后,富员外说:“不知为什么,大人来到贱宅?”杜子中说:“学生从这里经过,听说有位景小姐,是老丈的令外孙女,才貌出众。学生有一敝友,也是进士,想求景小姐为夫人,因此特来拜访。”富员外说:“老汉是有个外孙女,她要自己选择配偶,前些日子,她看上了进京的闻公子,已经收下了聘物,大人来迟了。”

  杜子中说:“那闻公子也是敝友,学生已经知道他另有所就,不来娶令外孙女了,所以敢来做媒。”富员外说:“闻公子也是读书的君子,既然已经留下了信物,两心相许,怎么会耽误人家的儿女?舍外孙女也一定要等他的回信。”杜子中于是拿出以前景小姐写的诗笺来,说:“老丈试看这纸,不会不是令外孙女写给闻公子的?因为闻公子无意来娶令外孙女,因此拿给学生做凭据,来为敝友求娶令外孙女。”富员外接过来一看,认得是外孙女的笔迹,沉吟说:“以前闻公子也曾经说过,已经聘了妻子,老汉不信他的话,逼他答应了这门婚事的。原来他当真有这事,老汉还是和舍外孙女商量商量,再来回复大人。”

  富员外进去了一会,出来说道:“刚才舍外孙女听说了这事,十分不高兴,她说:‘就是闻公子负了心,也一定要等他来,亲自见上一面,还了他的玉腰带,以为诀别,才可以另议姻亲。’”杜子中笑着说:“不敢欺骗老丈,那玉腰带也就是敝友魏撰之的聘物,不是闻公子的。闻公子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姻亲,不好回答,于是为敝友转订下了这门亲事。这是当时就已经埋伏下了机关,不是没有原因就前来提亲的。”富员外说:“大人虽然这样说,舍外孙女哪里肯心甘,一定得闻公子亲自来说明,才好处分。”杜子中说:“闻公子不能再来,有拙荆在这里。可以进去见令外孙女,等她和令外孙女把这些事详细说明,令外孙女一定会相信的。”富员外说:“有尊夫人在这里,正好和舍外孙女会一会面。有什么话都可以谈,省得传递消息。最妙,最妙。”

  富员外就叫以前那个老姥,去接杜夫人。老姥一见闻小姐举止形容,有些面善,只是改过了装,一时想不出来是谁。老姥把闻小姐接到隔壁,景小姐从里边出来相迎,各道了万福。闻小姐问景小姐说:“认得闻公子吗?”景小姐见闻小姐模样和闻公子很相像,还以为她或许是闻公子的姐妹,于是回答说:“夫人和闻公子是什么亲属关系?”闻小姐说:“小姐怎么这样认人?难道这样眼钝?以前到这里,被你爱着的闻公子,就是我啊。”景小姐吃了一惊,仔细一认,果然一毫不差。连老姥也在一旁拍手说:“是呀,是呀。我刚才还说面庞熟得很呢,哪知道就是以前的闻公子。”景小姐说:“请问夫人以前为什么那般打扮?”闻小姐说:“因老父有难,进京辩冤,因此乔装作男,以便行路。所以以前虽然被你爱上,再三不肯答应的原因,正是为了这个。后来见难以推却,又不敢实说真情,所以代友人纳聘,想等以后再来说明。现在纳聘的人,已经中了进士,年纪也和小姐相当,因此愚夫妇特来奉求,替小姐了却这一段姻缘,以报答以前的厚情。”

  景小姐听了,半晌没有做声。老姥在一旁说:“多谢夫人美意,只是那位老爷姓甚名谁?夫人怎么也叫他是友人?”闻小姐说:“我小时候曾经和他一起在学堂读书,与我家相公,三人年龄相貌都相似,是异姓骨肉。我知道他还没有提亲事,所以前次就有心替他结下了这姻缘。这人姓魏,好一表人才,与我相公是同年进士,也不辱没了小姐。小姐一去,也就做夫人了。”景小姐听了这一番话,晓得是少年进士,有什么不喜欢?于是叫老姥陪着闻小姐,她背地里去把这些话详细地告诉了富员外。富员外听说许配了个进士,哪里有不撮合的道理,真个是一说就答应。景小姐回复了闻小姐,请她转告杜子中,说已经答应了。富员外摆起酒席来谢媒,在外边款待杜子中,在内里由景小姐做主人,款待闻小姐。两个小姐,说得十分投机,尽欢而散。

  杜子中和闻小姐回来以后,先叫魏撰之纳聘礼,然后选了个吉日,把景小姐迎娶回家。花烛之夜,魏撰之见了景小姐的模样,像得到了天人。二人说起闻小姐腰带纳聘的事,魏撰之说:“那聘物原来是我的。”景小姐问:“怎么却在她手里?”魏撰之又把竹箭题字、玉腰带为聘的经过,说了一遍。二人一齐笑着说:“彼此的姻缘,颠颠倒倒,都不是偶然的。”

  第二天,魏撰之取出竹箭来给景小姐看,景小姐说:“现在应该还给他了。”魏撰之就写一封信,和竹箭一起封了,派人给杜子中夫妇送去。杜子中收了,同闻小姐拆开来看,只见箭杆上八个字的下面,还有“蜚蛾记”三个字。他便问闻小姐说:“这‘蜚蛾’是什么意思?”闻小姐说:“这是妾闺中的名字。”杜子中说:“魏撰之错认令姐,就是这三个字了。如果小生当时看见了这三个字,这箭怎么肯给他!”闻小姐说:“他如果没有这箭起这些因头,哪里又攀得景家这门亲事来!”从此两家往来,如同亲兄弟姐妹一般。

  杜子中和魏撰之两个进士,又一起向朝廷替闻参将辩白受诬陷的事,世间情面哪有不让士大夫的?于是每件赃罪都得到开释,只处分他革职回卫,闻参将也不把这放在心上了。后来魏、杜两人都做了大官,闻、景两位小姐各生子女,又结了婚姻,世交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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