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项羽本纪第七
项籍，下相人，字羽。
项籍初起事的时候，年二十四岁。项籍的四叔父名项梁，项梁的父亲就是被秦将王翦所杀的楚国名将项燕。项氏世代为楚国将，封在项城，因而姓项氏。
项籍年少时候，学文字、为文吏没有学成。改学剑术、为武吏。又不成。叔父项梁发怒责备他。项籍答说：
“文字不过记姓名而已；剑术，不过能敌一个人，都不值得学习。值得学的是可以敌万人的学问。”
项梁以为有道理，于是教项籍兵法。项籍对学兵法非常喜欢，但只略知兵法的大意，就不肯钻研到底了。项梁曾经因罪案被牵连，被逮捕入栎阳县狱。
项梁于是请托蕲县狱掾曹咎，写一封说人情的信，送到栎阳狱掾司马欣处。因这封信的作用，项梁乃脱罪无事。
后来项梁又杀了人。为了逃避死者的亲族报仇，就和项籍渡江迁住在吴地。吴地的贤士大夫，才智都在项梁之下。吴地人民凡有大的征役和丧葬事宜。常由项梁主办。每当此时，项梁便暗中用兵法分配控制宾客和子弟的工作，因此项梁能察知宾客和吴中子弟们每人的能力如何。
秦始皇帝出游，巡行会稽郡，渡浙江，项梁和项籍都旁观秦始皇的出巡行列。项籍见秦始皇的仪仗行伍，那样威严盛大，他说：
“他！我可以取而代之！”
项梁忙掩住了项籍的口，说：
“不要胡说！可要灭族啊！”
因此，项梁以为项籍很奇特。项籍身长八尺有余，力大能举铁鼎；才气超过常人。吴地的子弟，都畏惧项籍。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九百余人，起义于大泽乡。元年九月，会稽郡假守殷通，对项梁说：
“大江以西都起兵反秦，这也就正是天要秦亡的时候了。我曾经听说过：‘先发动的，可以控制人；落后的就要被人控制。’因此我要先起兵，要你和桓楚为将。”
这时候桓楚正在逃亡，藏在深山草泽之中。项梁说：
“桓楚正在逃亡隐藏之中，没有人知道他藏匿的所在，惟有项籍知道而已！”
项梁于是先出来，命令项籍，手持宝剑等待在厅堂外面。项梁便又走入厅堂，和郡守殷通同坐。项梁说：
“请郡守召项籍进来，可以派他传郡守的命令，召桓楚回来。”
郡守说：“好！召项籍进来！”
项梁唤项籍进入厅堂。少时，项梁使眼色示意项籍，说：
“可以行动了！”
于是项籍拔剑斩下郡假守殷通的头。项梁手持殷通的头，身上佩起郡守的印绶。郡守部下大惊，一时大乱。项籍杀死几十，以至百人。郡守府中人都惊惧畏服，拜伏于地，不敢起动。
项梁便召来以往所知道的地方豪强官吏，向他们说明要起大事除残暴的道理，大家都赞成。于是起吴地之兵；派人接收了吴郡所属各县，共得精兵八千人。项梁部署吴地豪杰，派为校尉、侯、司马等职位。有一个人没有被派官位职务，他便去问项梁。项梁说：
“前些日子，有一件丧事，曾经由你主持一项事务，你不能做好，因此我不能任用你。”
大家对项梁的知人明察，都极为佩服。于是项梁作了会稽郡守，项籍作了裨将，安抚所属各县众民。
广陵人召平，这时受陈王陈涉命攻广陵，没有能攻下，听说陈王已经败于秦军而退走，而秦兵又将要来攻召平。召平于是带兵渡过了长江，假传陈王的命令，拜项梁为楚王上柱国。召平说：
“江东之地，已经安定下来，要赶快发兵西进，攻击暴秦。”
项梁便以八千兵，渡江向西进攻。这时听说陈婴已经攻下东阳。因此派使者与陈婴联络，要和陈婴连兵合作，一起向西攻秦。陈婴原是东阳的令史，在本县平素作事守信谨慎，被称道为有学问有道德的人。东阳的少年们起事，杀了东阳令，聚合起几千人，想要推立一位领导者，找不到适当的人，于是就请陈婴出来作领导。陈婴辞谢，说自己能力不够。少年们不理会陈婴的意见，强行地立了陈婴为首领，当时县中愿从陈婴起事的有二万人。东阳的少年们此时就想迳立陈婴为王。兵士都戴青色军帽，命名为苍头军，有别于其他军队，并表示新近突起之意。陈婴的母亲对陈婴说：
“自从我作你陈家的媳妇，从来没听说你家先前有过大贵的人物。现在你突然之间，竟然得到了大名，不是吉祥的事！你不如寻求一个领头的人，你作他的属下。如果起事成功，也还能得封侯。如果起事失败，你还容易逃亡隐避。因为你不是当世最被注意，而被指名追捕的人。”
陈婴以为然，于是不敢为王。陈婴对他的兵士官吏说：
“项氏是世代大将传家，在楚国有大名。现在要举大事，恐怕非项氏出来领导不可。如果项氏出来领导，我们都依靠有大名的世族，一定可以消灭暴秦了。”
于是大家都听从陈婴的话，把兵卒都归属于项梁。项梁带兵渡过了淮水。又有黥布、蒲将军，也带了兵来归属项梁的麾下。项梁这时共有六七万人，驻军在下邳。
这时候，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驻军在彭城以东，想要阻止项梁军西进。项梁向士兵官吏们说：
“陈王最先起事，后来作战不能胜而败走，现在不知所在。而今秦嘉竟背叛陈王，立景驹为楚王，真是大逆无道！”
项梁便进兵攻击秦嘉，秦嘉兵败走。项梁追秦嘉兵到胡陵，秦嘉回兵和项梁作战，战斗了一天，秦嘉战死，秦嘉的兵投降项梁。景驹逃走，死在梁地。
项梁收并了秦嘉的兵卒以后，就驻军在胡陵，准备引兵西进攻秦。这时秦将章邯领兵到了栗县，项梁便派遣别将朱鸡石、余樊君二人领兵与章邯作战。余樊君战死，朱鸡石兵败，逃回胡陵。项梁于是引兵入薛，杀了兵败的朱鸡石。项梁曾经派遣项羽另带一支兵去进攻襄城，襄城坚守，一时攻不下来。最后到底攻破了襄城，项羽把守城的军民完全活埋并回报项梁作战成功。
项梁此时听说陈王陈涉确实已死，便召集所有分据各处将领，在薛聚会，共同商议大事。这时沛公刘邦也已在沛县起事，听说项梁在薛，便领兵来薛地会项梁。
有居鄛人范增，年七十岁，平素居家喜好研究奇谋巧计。范增此时来薛，游说项梁说：
“陈胜固然应当失败。当初秦灭了六国，其中楚国最为无罪。自从楚怀王受骗入秦而不能回归楚国，楚人无不同情怀念怀王，到如今仍怀念不已。所以楚南公说：‘楚国虽只余三家，灭亡秦国的必是楚国。’这次陈胜先起事，不立楚国后人为王，而自立为王，所以陈胜的势位不能长久。现在项君你起事于江东，楚国将士，有如众蜂飞起而响应。所以都争相归附于项君的缘故，只因项君世代为楚将；大家意料项君将会立楚国之后，以兴复楚国。”
项梁以为范增所言甚为合宜，便寻到了楚怀王的孙子，名叫心；当时王孙心流落在民间，给人牧羊。项梁便立心为楚怀王，以顺从众民的愿望。所以仍用祖先的谥号为王号，因为楚国民心，甚为怀念楚怀王的缘故。
项梁于是任命陈婴为楚的上柱国，封地五县，并且由他来辅助怀王心在盱眙建都。项梁也就自称为武信君。
停留数月，项梁带兵进攻亢父。和齐国的田荣、司马龙且二人所领的兵合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田荣当即引兵回临淄，驱逐了齐王假。齐王假逃亡到楚国，齐王假的相国田角，逃亡到赵国。田角的弟弟田间原是齐将，居留在赵国，不敢回齐国。田荣乃立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
项梁击破东阿的秦军之后，便追逐秦败军。并且屡次派使者到齐国，催促齐国出兵，与项梁一同向西进攻。田荣说：
“楚国如果杀了田假，赵国如果肯杀田角和田间，齐国就出兵。”
项梁说：“田假是我楚国的盟国之王，穷途末路来投楚国，我们不忍杀害。”
赵国也不肯以杀田角和田间，来向齐国表示好感。齐国于是不肯发兵帮助楚去攻击秦。项梁就派沛公刘邦和项羽另行分兵攻城阳。攻下了城阳，屠杀城阳守军。又向西攻破秦军于濮阳的东边。秦收拾败兵，入濮阳坚守不出。沛公刘邦和项羽乃领兵转攻定陶，定陶坚守，不能攻下。乃放弃攻定陶之计，领兵西向，攻取秦地至雝丘，大破秦军，杀掉秦国大将李由。然后回军进攻外黄，外黄不能攻下。项梁引兵自东阿向西进攻，等到了定陶，又大破秦军。
此时因项羽刘邦又已斩了李由，项梁乃更为轻视秦军，有骄傲之意。宋义于是谏项梁说：
“凡是用兵打仗，如果战胜而将领骄傲，士兵怠惰，那就要失败了。现在士兵已经稍现怠惰了，而秦兵增援，一天天的兵力加强，在我看来，很为将军忧惧，希望将军多留意。”
项梁不肯听从，却派宋义出使齐国。宋义在路上遇到齐国使者高陵君显。宋义问高陵君：“高陵君是要去见武信君项梁吗？”
高陵君说：“是的！”
宋义说：“依我的推断，武信君项梁必然兵败！高陵君，你如果慢步缓行，故意耽误时日，就可以避免被杀。如果疾步快行，就一定遇上杀身之祸。”
高陵君听信了宋义的话，行程延缓下来。秦军果然全力起兵增援章邯，进击楚兵，大破楚兵于定陶，项梁战死。
沛公刘邦和项羽退离外黄，转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攻下。刘邦和项羽互相商量说：
“现在武信君已被击破阵亡，一时军心恐惧，务必前去援救。”
于是和吕臣同时领兵东归。吕臣军驻彭城东，项羽军驻彭城西，沛公刘邦军驻在砀。
章邯击破项梁军之后，就以为楚地之兵不强，不足以为患。乃引兵渡过黄河向北，进攻赵国，大破赵兵。这时候赵歇为赵王，陈馀为赵大将，张耳为赵相国，都退入钜鹿城。章邯命部将王离和涉闲二人领兵围住钜鹿，章邯自己驻军在钜鹿之南，修筑甬道，而由道中运输粮草。
陈馀为赵将，率兵数万人驻守钜鹿之北，这就是所谓河北之军。
楚兵既已败于定陶，楚怀王很恐惧，便从盱眙来到彭城，把项羽和吕臣二人的军队，都收归他自己统帅。以吕臣为司徒，以吕臣的父亲吕青为令尹，以沛公刘邦为砀郡郡守，并封刘邦为武安侯，领砀郡兵。
先前宋义所遇到的齐国使者高陵君显，此时已来到楚军中，见到了楚怀王。高陵君说：
“宋义推断武信君项梁的兵必败。过了几天，项梁兵果然败了。兵还没有出战，宋义就可以看出兵败的征兆，这真可以说是懂得用兵了。”
楚怀王因此召宋义来议事。怀王对宋义十分喜欢，因此置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出兵救赵。其他一切副将都为宋义部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出兵之后，行到安阳，停留四十六天，不再前进。项羽向宋义说：
“我听说秦军在钜鹿围住赵王，我们应该尽快地带兵渡河，楚兵从外围打进去，赵兵在钜鹿城中作内应，这样内外夹攻，必定可以破秦兵了！”
宋义说：“不然，要拍死牛背上大的蝱虫，不可以杀牛身上小的虮虱。我的志在大，不在小。现在秦兵正在全力地围攻赵国，如果秦胜，秦兵一定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就正好趁他们的疲败之际，可以破秦。如果秦兵不胜，我们就直引大兵，擂鼓长驱西向，必定击败秦兵了！所以为今之计，不如先让秦赵相斗，我们等待取利。若论披甲胄，执兵器，冲锋陷阵，宋义不如你。但是坐下来运用策略，你可就不如我宋义了！”
宋义因此又下令给军中：“势猛如虎，心狠如羊，性贪如狼，倔强而不听指挥的人，都斩首！”这显然是对项羽而言。
于是宋义派他的儿子宋襄去齐国为相，亲自送宋襄到无盐。饮酒大会贵宾，当时天寒大雨，士卒却既冷又饿。
项羽对将士说：“现在大家应该做的事，是合力攻秦，但我们却久久按兵不肯前进，又加上本年收成不好，百姓穷困；因此我们的士兵都吃芋头豆类等蔬菜，军中没有半点存粮，而宋义还要饮酒大会贵宾，不肯引兵渡河；不去从赵国取得食粮，不肯和赵国合力攻秦，却说：‘等着秦兵疲败。’像秦那样强盛，攻击新建立的赵国，由情势上看，必定破赵无疑。赵破而秦更强，还有什么秦兵疲败的机会可乘？并且我们楚军新近失败，楚怀王坐不安席，把境内全部的兵力，扫数交属上将军一人独掌指挥。国家的安危，就在此一举。现在上将军不顾念国家，不体恤士卒，而竟徇私，派自己的儿子去相齐。不是能够安定社稷的臣子。”
项羽在早晨去见上将军宋义，就在宋义的帐中，斩下宋义的头。发令于军中说：
“宋义和齐国同谋反楚。楚怀王有密令，我项羽杀掉他！”
这时候诸将都畏服项羽，莫有人敢有异议。大家都说：“领头立楚怀王的是项将军家。现在将军杀了作乱之人，有大功。”于是共同立项羽为假上将军。项羽派人追宋义的儿子宋襄，追到齐地，?上，杀了宋襄。项羽使桓楚去向楚怀王报告，怀王因此就传命任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黥布和蒲将军都归项羽的属下。
项羽已经杀了卿子冠军宋义，威名震撼楚国，声名遍闻于诸侯。项羽乃派遣当阳君、蒲将军二人率领二万人渡过漳河，去救钜鹿。二人小有胜利。赵将陈馀又请项羽多出兵。项羽便领全部的兵渡过漳河。兵过了河以后，便把船都敲破，沉入水中；把做饭的锅和蒸饭用的瓦甑，都敲破；把房屋都烧掉；保留三天的粮食，用以向士兵表示，如不能战胜，就只有死，没有退还的可能，士卒乃没一个人有退回之心。
于是大军一到，便围了王离，楚军勇猛作战，九战九胜，断决了秦军的甬道，大破秦军；杀了秦将苏角，虏获了王离；涉闲不肯降楚，引火自焚而死。在这大战之间，楚兵勇气百倍，冠于诸侯。诸侯军前来救赵，兵到钜鹿的，筑有十多个大营垒，但都不敢出兵。等到项羽兵攻击秦军的时候，各诸侯的诸将都躲在壁垒之上观望。这时楚国战士，都是勇猛无前，以一当十；楚兵作战之时，呼喊叱咤，声震天地。诸侯军即使在壁上观望，都无不人人恐怖畏惧，惊骇万分。
于是项羽在大破秦军之后，召见各诸侯将。诸侯将进了辕门，都跪倒在地，膝行向行，不敢抬头仰视！项羽由此开始，作了诸侯上将军，所有诸侯军队都归属项羽部下，项羽成为诸侯统帅！
这时章邯的兵驻守棘原，项羽的兵扎营在漳南，两军对阵相持。还没有作战，秦军就数次退却。秦二世皇帝派使者责备章邯。章邯恐惧，派长史司马欣赴咸阳有所请求。司马欣到了咸阳，被留在司马门，停留三天，赵高不肯接见。赵高有不信任章邯所派使者的意思。司马欣恐惧，连忙奔回驻守的棘原，为防追捕，不敢走原来的来路，走了另一条新路。赵高果然派人追杀司马欣，因路不对而没能追得上。
司马欣回到了章邯军中，向章邯报告说：
“赵高在宫廷之中，独揽弄权，下面的人没有可以作事的机会。现在我们的战事能得胜，赵高必嫉妒我们的功劳；战事不胜，就不免于死罪，希望将军仔细考虑。”
这时陈馀也给章邯一封信说：
“白起为秦将，南征楚之鄢郢，北败赵之马服，攻城取地之多，无法计算，秦王最后却赐白起一死。蒙恬为秦将，北面驱逐戎人，开辟榆中之地数千里之广，后来竟在阳周被杀。为何有如此结果？立功太多了，秦不能尽按其功而封其爵，因爵高就会威害君王，故而用法诛杀功臣。如今将军作秦将已经三年，战争所失的士卒，不下十万，而诸侯起事的且更加多。赵高平素谄谀日久，目前国事甚急，惟恐二世皇帝会杀他，所以要用法诛杀将军，以求免于谴责；另派人代替将军职位，以推脱其罪。将军带兵在外太久，而宫廷之内，嫌隙更多。所以有功也要被诛，无功也要被诛。况且天要亡秦，无论愚智之人，都已知道。现在将军内不能直接向皇帝进谏，而外为亡国之将，孤单独立，而想要维持常久存在，岂不是可哀的事吗？将军何不还兵和诸侯订下合纵之约，共同攻秦，成功之后，可以分得其地为王，南面称孤！这样做不是比身受腰斩，妻儿被杀，好得多吗？”
章邯接信后，狐疑不能决定。暗中派军候始成到项羽营中，洽谈合纵缔约的事，没能成功。项羽派蒲将军昼夜赶路引兵渡三户，进军漳北，与秦军战。再破秦军。项羽乘势领全军进击，进军于汙水上，大破秦军。
章邯又使人见项羽，又要求订约投降。项羽召来军吏商量。项羽说：“我们的粮草少，似乎可以接受订约。”军吏都以为接受为是，项羽便和章邯订期在洹水南殷虚上相见。
缔结盟约之后，章邯见项羽垂涕流泪，伤心说出赵高弄权害人的情形。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安置在楚军之中。派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统领秦军，作为前锋，向西进攻。行至新安，诸侯的官吏士卒，从前作过役戍到过秦地。秦的吏卒待他们非常苛虐。现在秦军投降于诸侯，诸侯的吏卒乘战胜之威，反过来报复，对秦的吏卒视为奴虏，轻视屈辱，加以凌虐。秦的吏卒难于忍受，偷偷地议论说：
“章邯将军等，诈骗我们投降诸侯。如今假使能够攻入关中，击破秦国，当然很好。如果不能，诸侯必然俘虏我们返回东方。那时我们留在关中的父母妻子，必被秦王完全杀死。”
大家在议论，项羽部下的将士们稍稍得知这些情形，报告了项羽。项羽便召来黥布和蒲将军，秘密计议说：
“秦的降吏降卒，人数还不少，他们心中仍旧不服。如果到了关中，不肯听我的命令，我们的大事必受危害。不如把这些人都杀了，而只和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入秦。”
大家都以为然。于是楚军乘夜间，突击坑杀秦降卒二十余万人于新安城南。
然后进军向西攻取秦地。到了函谷关，有兵守住关隘，不能进入。又闻报沛公刘邦已经攻破了咸阳，项羽大怒，命当阳君黥布等攻关，关不能守，项羽便带兵进入函谷关，长驱直进，到了戏西。
当时沛公刘邦驻扎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一使者向项羽密报说：
“沛公有意称王于关中，要任秦王子婴为相，要将所有秦的珍宝，都据为己有。”
项羽大怒，说：
“明日一早，饱餐士卒，出兵攻破刘邦的军队！”
这个时候，项羽的兵有四十万，停驻在新丰鸿门。沛公刘邦的兵只有十万，驻在霸上。范增向项羽献计说：
“沛公从前任在关东的时候，贪财好色。现在入关，对财物丝毫不取，对妇女也没有接近。由这种情形看来，他的志不在小。我命人望气，发现沛公呈现龙虎五彩的景象，这是天子之气。赶快攻击刘邦，消灭了他，千万不要失误。”
楚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早年和留侯张良交游为好友。张良此时随沛公入关，正在军中。项伯便在夜间骑快马飞驰到沛公大营，私见张良，把项羽明早进击沛公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张良。项伯想要张良和他一起逃离沛公军中。项伯对张良说：“不要白白和他们一块死掉！”
张良说：“我是代韩王送沛公来的，如今沛公有急难，我自己逃走，这是不义的。我不能不报告沛公。”
张良就入见沛公，报告了项伯所说的事。沛公大惊，说：“这如何是好？”张良说：“派兵守函谷关的办法，是谁出的主意？”
沛公说：“是鲰生。他向我建议，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入关，那么秦地就都属于我，可以为王，所以我听了他的意见。”
张良说：“沛公估计一下，我们的军队，足够抵挡项羽的攻击吗？”
沛公默然不语，半晌说：“我们当然不如项羽军！但事已如此，如何是好？”
张良说：“这事只有请沛公自己向项伯说明，说沛公不敢背叛项羽。”
沛公问：“你怎么和项伯有交情呢？”
张良说：“从前在秦的时候，项伯和臣有交往，项伯杀人，臣设法救了他。如今事情危急，幸亏他告诉我这个消息。”
沛公问：“项伯和你谁年长？”
张良说：“项伯比臣大。”
沛公说：“好，你请他进来，我应当用兄长之礼待他。”
于是张良出，请项伯。项伯入，见沛公。沛公自己举杯敬项伯酒，并且约为儿女婚姻。沛公说：“我入关以后，一切保留，秋毫不犯；吏民都造册存籍，府库公产都加封，专为等待项将军来接收。所以要派遣将士守住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的盗贼窜入，或怕有非常的变故。我守在这里，日夜地盼望项将军来，怎敢反叛呢？千万请伯兄向项将军进言，详细说明刘邦之心；刘邦不敢背德，绝无二心。”
项伯应许沛公，一定向项羽解释。项伯嘱咐沛公说：“明早不可以不早来向项王谢罪。”
沛公应：“是！”
于是项伯又乘夜同至项羽军中，把沛公的话，详细地向项羽解释。随即向项羽说：
“假如不是沛公先击破关中秦军，将军怎敢一直的入关呢？现在沛公有入关破秦的大功，而我们出兵攻击人家，这是不义的行为，倒不如因此善待沛公。”
项羽以为项伯之言有理。答应项伯，善待沛公。
次日早晨，沛公只带随从骑士百余人，来见项羽。到了鸿门，向项羽谢罪说：
“我和将军，合力攻秦。将军战于河北，我战于河南。但是我自己也没想到能先入关攻破秦国，而能再和将军在这里相见。现在，有小人之言，使将军和我之间有嫌隙。”
项羽说：“这是沛公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说的，不然，我何至于如此？”
项羽当即留沛公一同饮酒。项羽和项伯东向而坐；亚父范增坐向南；沛公向北；张良西向坐侍位。范增屡次使眼色示意项羽杀沛公，又举所佩带的玉玦，作杀状以示意项羽。连作了三次，项羽默然，无何反应。
范增看情形不对，起来走出，召来项庄。范增对项庄说：“君王为人心肠太软，不忍亲自下手。你进帐去，上前向沛公敬酒，敬酒完了，你就请求在座前舞剑。就乘舞剑之便，刺杀沛公在他的座上。沛公这个人，非除掉不可，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都将要被他俘虏！”
项庄于是进入帐中，向沛公刘邦敬酒。敬酒毕，项庄说：“君王和沛公饮酒，军中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卑将请准我作剑舞，用以娱乐嘉宾。”
项羽说：“好！”
项庄于是拔剑起舞，项伯看出项庄的心意，也拔剑起舞。在二人同时舞剑的时候，项伯经常用自己身体掩蔽沛公，项庄因此没有机会刺杀沛公。
张良看情形不对，忙起身出帐，到军门，找到樊哙。樊哙问张良：“今天的事情怎样？”张良说：“十分紧急！现在项庄拔剑起舞，但项庄的用心，是时时的在想刺杀沛公！”
樊哙说：“这可太紧急了！我进去，和沛公同生同死！”樊哙就带了宝剑，持着盾，进入军门。军门守卫的兵士，交戟拦阻樊哙，制止他不许进去。樊哙持盾掩着身体，向卫兵撞去，卫兵倒地，樊哙就进入了大帐。
樊哙分开帐帷，向西而立，面正对项羽，张圆了眼睛，怒瞪着项羽，头发都竖了起来，眼角都睁裂。
项羽大吃一惊，按剑跪起大声而问：“来客，是什么人？”
张良说：“这是沛公的随身护卫，樊哙！”
项羽说：“真是壮士！赐他卮酒！”
左右便送过一斗卮酒。樊哙拜谢，起立，一饮而尽。
项羽说：“赐给他一只猪蹄！”
左右又送过去一只全猪蹄。樊哙把盾覆在地上，把猪啼放在盾上，拔剑切着猪蹄，大嚼起来，吞食而下。项羽看樊哙，大为赞许说：
“真是壮士！你能再喝酒吗？”
樊哙大声说：“臣，连死都不怕，一卮酒还有什么可推辞的！现在秦王暴虐狠毒，有虎狼之心，杀人如麻，用刑最严而又最重。天下人苦痛不堪，都起而反秦。楚怀王和诸将有约：‘先破秦进入咸阳的为王！’如今沛公先破秦，进入咸阳，对咸阳的财富一切，毫毛都不敢接近；封闭宫室，回军霸上，专等待大王前来接管。所以要派遣将士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进来，并且防非常的变故。我们沛公，如此的劳苦而有大功，没有封侯之赏，而大王听信小人之言，要杀有功之人。这样做法，不过是已亡的暴秦的继续者而已！樊哙愚见，大王实不该如此！”
项羽听了樊哙一大篇谈论，竟没有应答。只说：“你坐！”樊哙于是随张良坐在一起。稍过一会，沛公见情势紧张，便起身说要小解，随即走出帐外。暗中召唤樊哙也出来，张良便也出帐。
沛公出帐以后，项羽就派都尉陈平去召沛公回来。沛公和樊哙商议说：“我现在应该走了，但是出来的时候没有告辞，这怎么办？”樊哙说：“做大事的时候，不必太顾虑细谨小节，大礼当前的时候，无须拘执细小的谦让。如今人家正是刀和俎，我们正是鱼和肉。正是待人宰割的形势，还讲什么告辞？”
于是沛公决定脱走，就令张良留下来，向项羽辞谢。张良就问：“沛公今天来这里，带了什么礼物？”沛公说：“我带来白璧一双，想要献给项羽，又有玉斗一双，想要赠给亚父，但看他们正在发怒，我不敢献，你替我献给他们好了。”张良说：“谨遵命！”
这时项羽的军队在鸿门，沛公的军队在霸上，两地相去四十里。沛公留下车马随从在鸿门不用，独自一人骑马，脱身而走，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人保护沛公同走。四人持剑盾步行，从郦山下，经过芷阳，抄小路往前走。沛公向张良说：“从这条小路到我军驻处，不过二十里而已。你估计项羽来不及追我，我能先到军中的时候，就进帐向项羽辞谢。”
沛公走了以后，张良估计时间沛公可先到军中，便进帐，向项羽告罪。张良说：
“沛公不胜酒力，酒醉不能支持，所以不能进帐向大王告辞。谨使张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上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献上大将军足下。”张良奉上白璧和玉斗。
项羽说：“沛公现在哪里？”
张良说：“沛公听说大王对沛公有督责其过之意，甚为恐惧，故而自己先走了，此时想已回到军中了！”
项王便接受了白璧，放在座上。范增接过玉斗，放在地上，拔剑一击，玉斗粉碎！范增又恨又怒地叹息说：
“唉！这些年轻无见识之辈，不足以同谋大事！夺项王天下的人，必定是刘邦了！我们这些人如今要作刘邦的俘虏了！”
沛公回到军中，立刻杀了曹无伤。
过了几天，项羽引兵西进，屠杀咸阳军民，杀了秦王子婴。焚烧了秦的宫室，大火三个月不灭。收取了秦宫的财宝，虏取了秦宫的妇女，后来都带回关东。
这时一个有见识之人向项羽建议说：“关中之地，有山河险阻，四面有关塞之隘，其间土地肥沃，可以建都以成霸业。”
项羽此时见秦的宫室都已经烧毁残破，又心中怀念故乡，很想要东归彭城。项羽便说：“富贵而不归故乡，就像身穿锦绣夜间出游，谁知道他已经富贵了呢？”
这一游说的人，见项羽不纳其意见，出来批评项羽说：“人们说：‘楚人是沐猴而冠。’果然！”
项羽听人报告了这些话，大怒，烹杀了那一游说的人。
项羽使人送达消息给楚怀王，意在楚怀王能许项羽为王。楚怀王说：“应照原来约定行事！”
项羽对楚怀王这一决定，甚为不满。他想出方法，改楚怀王尊号为义帝，实际是不听楚怀王之命。而项羽要自己为王。于是先对诸侯将相加封王爵。他对诸侯将相说：
“天下开始起兵发难的时候，为了收拾民心，不得不假立楚怀王的后裔，以便于讨伐秦国，师出有名。然而身穿铠甲，手执矛戈，冲锋陷阵，暴露在山野，三年之间，灭亡了暴秦，安定天下的人，都是各位诸侯将相和我项籍所出的力量，并不是义帝的力量。义帝没有功，不能为天下之主，所以我们本该分割天下的土地来称王。”
诸侯将相都说：“好！”
于是便分割天下之地，由项羽封诸侯将相为侯王。项羽和范增商议，担忧沛公刘邦有取天下之心。因沛公刘邦先入关，依约当为王。不过此事经鸿门之宴以后，事已和解，沛公已声明尊重项羽，故项羽可以为王。但又怕这总是一项背约之举，恐怕诸侯不服而背叛项羽。因此暗中为阴谋，商量得一妙策。以为巴蜀之地，道路险阻，秦时被迁逐的人都居住在蜀地。于是项羽就说：“巴蜀也是关中之地，沛公先入关，当为王于关中。”于是立沛公刘邦为汉王。有巴、蜀、汉中之地，以南郑为都。
项羽把实在的关中之地，分而为三，封秦的降将三人为王，用以围阻汉王刘邦。项羽乃封章邯为雍王，有咸阳以西之地，以废丘为都。长史司马欣，从前作过栎阳狱椽，曾经有恩德于项梁，使项梁在栎阳狱中脱罪无事。都尉董翳，原来曾劝章邯降楚。故封司马欣为塞王，有咸阳以东至黄河之地，以栎阳为都；封董翳为翟王，有上郡之地，以高奴为都。迁封魏王豹为西魏王，迁于河东之地，以平阳为都。瑕丘申阳，原是赵相张耳的宠信臣属，曾抢先攻下河南郡，迎接楚项羽军于河上，故而封瑕丘申阳为河南王，以洛阳为都。韩王成仍为韩王，仍以旧都为都，都城为阳翟。赵将司马卬，攻取河南，屡次立功，封司马卬为殷王，有河内之地，以朝歌为都。迁封赵王歇为代王，迁于代地设都于代。赵相张耳，素有贤名，又随项羽入关，故封张耳为常山王，有赵地，以襄国为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经常为楚军勇敢之冠，故封黥布为九江王，以六为都。鄱君吴芮，曾率领百越将士协助诸侯攻秦，又随军入关，故封吴芮为衡山王，以邾为都。义帝的柱国共敖，领兵攻南郡，立功很多，因此封共敖为临江王，以江陵为都。迁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随楚军救赵，因而随军入关，故封臧荼为燕王，以蓟为都。迁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以即墨为都。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随军入关，故封田都为齐王，都于临淄。旧时被秦所灭的齐王建的孙子田安，曾攻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故封田安为济北王，以博阳为都。田荣，屡次背项梁不肯合作，又不肯领兵从楚军攻秦，因此不封爵。成安君陈馀，抛弃相印而去，不从楚军入关，然而平素贤名远播，又有功于赵，知道陈馀目前在南皮，因而把绕南皮的三县封给他。番君将梅鋗，立功很多，封十万户侯。
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有九郡之地，以彭城为都。
汉王元年四月，诸侯结束了军事，各从戏水撤兵，分别各就其所封之国。项王出关就国于彭城，使人迁徙义帝，让出彭城。项羽说：
“自古为帝，地方千里之大，必居于上游之地。”
于是使人迁义帝于长沙郴县，义帝被迫只得前往。左右群臣，见义帝迁徙，渐渐背叛离去。项王乃暗中密令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击杀义帝于江南。韩王成没有军功，项王不许他就国，带了他一同回彭城。把韩王成废去王爵而改封为侯。过一时期，又把韩王成杀掉。燕王臧荼到燕，因原燕王韩广迁封为辽东王，乃驱逐韩广去辽东。韩广不肯，臧荼击杀韩广于辽东王都无终，兼并了辽东王所封之地。
田荣听到项王迁封齐王市为胶东王，而封齐将田都为齐王，大怒。他不肯让齐王市去胶东，因而以齐地之兵反项王，迎击新封来就国的齐王田都。田都不敌，败走于楚。但齐王市怕项王治罪，自己逃亡，去胶东就国。田荣大怒，追击田市，杀田市于即墨。田荣因之自立为齐王，而西向攻击新封的济北王田安，杀了田安。于是田荣并三齐而为三齐之王。田荣并送与彭越将军印，令彭越在梁地起兵反楚。
这时陈馀暗中使张同、夏说二人去游说齐王田荣。他们向田荣说：“项羽为天下主宰，做事不能公平，如今完全把贫瘠土地，封给六国后人。而他自己的群臣诸将，都封了好的肥美之地。驱逐了陈馀的旧君主赵王歇，而使他北迁居于代地。陈馀以为这绝不可以。知道大王已起兵反项羽，而且不听不义之言。望大王资助陈馀兵力，陈馀愿请准大王之命，出击常山王，以光复赵地，而复赵王之位。这样，就可以赵国作齐国的屏藩了。”
齐王以为然，允许陈馀之请，因而派遣兵力赴赵。陈馀倾三县兵力而出击，和齐兵合力攻常山，大破常山王之兵。常山王张耳败走逃归汉。陈馀迎接旧赵王歇于代地，回到赵地。赵王因此立陈馀为代王。
这时候，汉王已经还兵取得三秦。项王闻知汉王兼并关中已成事实，移兵东来；齐和赵都又反楚；大怒。项主以旧吴令郑昌为韩王，用以防阻汉兵；并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彭越击败萧公角等。
汉使张良巡行韩地。知韩王成已被杀，张良乃给项王一封信说：
“汉王失去了汉中王的职秩封号，于是离去汉中，出兵攻取三秦。不过汉王所以要取得三秦，只是为了遵行以往所订之约，先入关者为王。当即留止关中，不敢东进。”
张良又以齐梁二国的反叛的事，报告项王。说：“齐要和赵合力灭楚。”项王因此乃没有向西攻击关中之意，而向北击齐。项王此时为增加兵力，向九江王黥布征调兵力。黥布称病，不肯自去，派一将，领几千兵去助阵。项王由此怨恨黥布。
汉王二年冬，项王军北至城阳。田荣也领兵前来会战。田荣败走到平原。平原百姓杀了田荣。项王乃向北追击齐兵，烧毁齐国各城郭室屋，把田荣的降卒完全坑杀。俘虏齐老弱妇女，攻下齐地到齐的北海。所到之处，多处残杀毁灭。齐人恨楚，相聚而反楚。于是田荣之弟田横，收得齐的散兵数万之众，据城阳而反楚。项王因此留连作战，而一时不能攻下城阳。
汉王二年春，汉王率领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向进兵伐楚。项王知悉这一消息，就命诸将留下来攻击齐国，而自己带精兵三万人从鲁地绕过胡陵，采包围形势。四月，汉兵已攻入彭城，收取楚的财物珍宝美女，每天摆酒大会宴饮。
项王乃挥兵西向，从萧地拂晓攻击汉军。向东进军，到达彭城。中午，大破汉军。汉军全败走。项王兵追逐汉军到谷水和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至此都向南逃，走山路。楚兵又追击到灵璧东睢水之上。无船可渡，汉军不得已后退，被楚兵追及包夹，杀汉兵极多。汉卒十余万人都落于睢水之中，睢水因之不流！
楚兵围汉王三匝，汉王不能脱走，正危急之极，忽然大风从西北而起，风势狂暴，折断大树，吹倒房屋，沙石飞扬，天昏地暗，白昼变成黑夜。楚军遭逢大风，军阵大乱，队形败坏，因此汉王乃得与数十骑士逃出，
汉王既脱走，想要过沛县取家室妻儿，一同西归。项王也派人追至沛县要取得汉王家人，但汉王家人都已逃走，汉王没能和家人相见，不得已而去，在半途忽然遇到长子和长女，就是后来的孝惠帝和鲁元公主，于是汉王将子女载在车上同行。楚兵急迫汉王，汉王急，嫌车太重而走得太慢，便将孝惠和鲁元推落车下。滕公这时追随汉王，每次都下车抱起孝惠和鲁元坐在车上。这样推下抱起，前后三次。滕公向汉王说：“眼前事态虽然危急，车子跑得嫌慢，可是怎能抛弃儿女！”这样汉王才不再推子女下车，终得脱出。
汉王寻求父亲太公和夫人吕氏，没有遇到。这时审食其追随太公吕夫人走隐僻处潜行，同时也在找汉王。不幸太公、吕夫人没找到汉王，反遇到楚军。楚军就带了太公和吕夫人回去报告项王，项王将太公和吕夫人经常留置军中。
这时吕夫人的哥哥周吕侯吕泽，为汉将，领兵居下邑。汉王潜往下邑投吕泽，渐渐收集汉的士卒，行到荥阳，汉各路败军都会合于此，兵力渐多。萧何此时也正好遣派关中二十三岁以下、五十六以上的老弱之众，以增兵力，全都到了荥阳集合，因此汉王的军力又复大振。
楚兵出击，以彭城为根据地，经常在战胜时，便追逐败北的汉军，直追到荥阳附近，路途很远。常与汉军战于荥阳南，京、索之间。汉因此利用骑兵，乘楚兵路远疲倦而击之，乃能击败楚兵，楚因此不能过荥阳而西进。
当项王回军救彭城，追汉王到荥阳的时候，田横乘此时收复了齐地，田横便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汉王在彭城的失败，引起诸侯的变心，又都附楚而背汉。
汉王军驻守荥阳，筑起甬道，连于河运，用以运取敖仓之米。汉三年，项王屡次出兵侵夺汉的甬道所运粮米。汉王军食粮缺乏，心存恐惧，与楚讲和，要求割荥阳以西为汉王之地，项王打算允许这个条件。
历阳侯范增说：“汉兵是很容易打败的，如今放手而不把汉军消灭，将来必定后悔。”
项王听取范增的建议，急围荥阳。汉王被围，深以为患。乃用陈平的计谋，离间项王和范增。项王派使者来，汉王派人盛馔招待。在捧着佳肴进陈之际，细看使者，忽假装惊讶说：“我以为是亚父范增的使者，想不到竟然是项王的使者。”于是竟把盛馔撤回，改以粗食供使者。使者回去，把这情形报告项王，项王乃怀疑范增与汉之间私下勾结。渐渐夺去范增的权柄。
范增大怒。对项王说：“天下事已经大定，君王可以自己作主。范增希望大王准我退休，赐我骸骨能够归于原来的卒伍之列。”
项王允许范增辞归，范增起程回家，没到彭城，中途背上发痈病而死。
荥阳围城紧急。汉将纪信向汉王建议说：“情况紧急了！臣请大王准臣为大王诓骗楚兵，大王可以乘机暗中出城。”汉王乃用纪信之计，乘夜间由荥阳东门，先走出许多貌美女子，后随甲士二千人。楚兵见汉兵由东门出，四面包围来击。纪信这时穿王者服，乘黄屋车，饰左纛而出。传话喊道：“城中粮食已经没有了，汉王出降！”
楚军见汉王真的出降，都大呼万岁。而汉王就乘这时带了数十骑，从城西门脱出，奔向成皋。
项王见纪信不是汉王，问汉王在哪里。纪信说：“汉王早已脱身出围了！”项王大怒，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和枞公相与商议说：“魏豹是个叛变过的国王，难和他共守城池。”二人乃共谋，杀了魏豹。
楚兵终于攻下了荥阳城，虏获了周苛。项王对周苛说：“你投降作我的将吧！我以你作我的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大骂说：“你如果不早早降汉，汉现在就要虏获你，你不是汉王的敌手！”
项王大怒，烹杀周苛，并杀了枞公。
汉王出了荥阳，向南走向宛、叶，得与九江王黥布会合，收聚残兵，又得入据成皋。汉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脱，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奔向修武，取得张耳和韩信的兵。汉诸将也渐由成皋出来追随汉王。楚乃攻下成皋，打算继续向西进攻。汉派兵阻拒楚兵于巩，使楚兵不能西进。
这时彭越渡过黄河，击楚的东阿，杀了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己引兵东向击彭越。汉王得了韩信的兵，想要渡河南进。郑忠谏说汉王，以为不可。汉王乃止于河内，另派刘贾领兵助彭越，烧楚的积聚粮草。项王东进击破刘贾，败走彭越。
汉王这时引兵渡黄河，又取得成皋，驻军广武，仍取敖仓食粮。项王已平定东海，乃西来，与汉王都靠近广武扎营。两军相持数月。
这时，彭越屡次由梁地出兵，攻楚兵，断绝楚军粮食，项王以为患。于是项王做了一个高腿的俎，把汉王父亲太公放在俎上。放置高处，汉军可以望见。项王告诉汉王说：
“你现在如果不快快投降，我就烹杀太公！”
汉王说：“吾和项羽，都是楚怀王之臣，同时在怀王面前，北面受命。怀王说：‘你们约为兄弟。’所以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你如果一定要烹杀你的父亲，则请你分给我一杯羹！”
项王大怒，要杀太公。项伯说：“天下事还不可预料，不要做得太过。况且争天下的人，不顾家。即使你杀了他父亲，于事无益。只增加祸患而已！”项王听项伯所言有理，便听信项伯的话，不杀太公。
楚汉久久相持不下，不能决胜负。一时壮年男子颇苦于军役之劳，老弱则疲于水陆运输之苦。
项王与汉王对阵于广武，项王对汉王说：
“天下混乱不安，几年不能平静，只因我你二人而已。我愿意向你单独挑战，一人对一人，一决雌雄。不要为我们两个人，使天下人民父子白白地受苦！”
汉王笑着推辞说：“我这个人，宁肯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命壮士出马挑战，汉王部下有善骑射的楼烦人，楚派出挑战壮士三次，都被楼烦射杀。项王大怒，自己披甲持戟，出马挑战。楼烦人要射项王，项王怒目叱咤，楼烦人竟不敢正视项王，手不敢发箭，便赶快避走入营垒中，不敢再出来。汉王使人问他，知道因挑战者是项王而畏惧，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走近汉王广武涧军阵前交谈。汉王当面指数项王之罪，项王怒，要与汉王一战。汉王不肯，项王暗伏弩手，射中汉王。汉王负伤而走，入城皋。
项王闻悉韩信已攻取河北，攻破了齐国和赵国，并且将要攻击楚地。项王急派大将龙且领兵去击韩信。韩信和龙且战，骑将灌婴击龙且，大破楚军，杀了龙且。
韩信因攻下齐地，乃自立为齐王。项王闻悉龙且军败，心中恐惧，派盱眙人武涉去游说韩信，韩信不肯听盱眙之言。这时彭越又叛变，攻下梁地，断绝楚军粮食。项王对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说：
“你们要谨慎地看守住成皋，如果汉兵挑战，切莫出战。总之，不要让汉兵有东进的机会而已。我带兵出去，十五天必定杀掉彭越，平定梁地，再回来和将军们会合。”
于是项王领兵东行，击陈留、外黄。外黄坚守，攻打数日，不能攻下。最后，守军不支，终于投降。项王因外黄拒守多日，甚为恨怒，下令外黄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到城东集合，项王要全部坑杀。
外黄县令门客的儿子，年才十三岁，前往说项王。他说：“彭越用强力劫外黄，外黄城中人很恐惧，因而暂时降彭越，等着大王来。现在大王到了外黄，又要把外黄男子都坑杀，百姓见此情形，怎能有归附大王之心？如果大王真把外黄男子都坑杀，恐怕从今以后，由此向东，梁地十几个城池，都怕大王坑杀，一定拼命坚守，大王一处都攻不下了！”
项王很以为然，就赦免了外黄的全体男子。项王挥兵东进，到睢阳。睢阳人听到项王来，都争先归于项王。
在成皋，汉军果然屡次向楚军挑战，楚军不肯出战。汉军派人侮辱楚军，连续五六天，楚大司马曹咎怒不可遏，出兵渡汜水击汉。楚士卒渡水一半时，汉兵突击楚军，大破楚军，虏获楚军所有的物资。大司马曹咎、长史董翳、塞王司马欣，都自到于汜水上。大司马曹咎，原是旧时蕲县的狱椽。长史司马欣也是从前栎阳狱吏，二人都曾有恩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他们。
此时项王在睢阳，闻悉海春侯兵败，引兵赶回，汉军其时正围住钟离眛于荥阳以东之地。项王一到，汉军很怕楚军，退却，拣险阻的道路退走。这时汉军势盛而粮食充足，项王的兵已疲倦，粮食已断绝。汉就派陆贾去说项王，请求迎回汉王父太公，项王不肯。汉王又派侯公去说项王，项王乃与汉成立和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之地为汉地，鸿沟以东之地为楚地。项王同意，于是送回汉王父母妻子。太公、吕后等回到汉军中，军中都高呼万岁。汉王封侯公为平国君，侯公隐匿而不肯见汉王。汉王说：“此人是天下辩士，所居之处，可以倾国，故而号为平国君。”意谓侯公能说归太公和吕后，能和平邦国，侯公于是不肯见汉王，接受封赏。
项王与汉王立妥了和约，乃解阵引兵东归。汉王也准备西归。张良和陈平说汉王：“如今汉有天下之地的大半，诸侯也都归附于汉。而楚却正是兵疲粮绝之际，这正是天亡楚的时候！不如乘楚兵的疲饥无力，趁机会加以攻取。如果现在有此机会而放走了楚兵，不加攻击，这就是所谓养虎而自留祸患！”
汉王听信了张良陈平之说。汉王五年，汉王引兵追项王至阳夏南、停军，约期会合韩信和彭越军，共同击楚军。汉王兵到固陵，而韩信彭越二人之兵不能按约期来会。楚乘势攻击汉军，大破汉军。汉王又坚守壁垒，掘深沟而自守。
汉王对张良说：“诸侯韩信彭越，不从约定，如何是好？”
张良答说：“楚兵将破，韩信彭越二人，没有分到土地。他们不来，固然是合理的了！君王能与韩彭二人共分天下。使他们来会合，可以立刻来到。如今假如不能得合兵攻楚，将来情势发展，是不可预测的，恐怕很危险。君王如果能自己说出，自陈地以东，到海边之地，尽给韩信；睢阳以北到谷城之地，给彭越，使他们各自为战，向楚进攻，那样楚就很容易击溃！”
汉王说：“好极了！”
于是汉王派发使者，告诉韩信和彭越，说：
“你们发兵来合力攻楚。楚破以后，自陈地以东，到海边为止，都给齐王韩信；睢阳以北，到谷城为止，都给相国彭越。”
使者到达宣布汉王之意以后，韩信和彭越都回报说：“如今我请求进兵攻楚。”韩信乃从齐出发，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共攻楚军，攻下城父而屠杀其守军，到了垓下。
这时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城之兵，攻破了六城，带了全部九江之兵，随刘贾、彭越，都会聚于垓下，合围项王军。
项王军作营垒于垓下，兵少而粮食又将吃完。汉军和诸侯之兵，包围项王军好几层。项王无法突围，夜间忽然听到四面汉营之中，唱的都是楚国的歌声，项王大惊，说：
“难道汉兵已经取得了楚地吗？为什么汉营中有这样多的楚人呢？”
项王甚为忧虑，夜间起来，在帐中饮酒。项王有一美人，名叫虞，经常随从项王。项王有一匹骏马，名叫骓，项王经常乘骑。项王在四面楚歌的危急情况之下，面对美人虞姬，骏马骓，不禁百感交集，乃悲歌慷慨，自己作诗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虽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王自己唱了好几遍，虞美人作了一首和诗：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王感伤，竟尔哭泣，流下热泪数行！项王左右诸将，也都感动流涕，哭泣得不能抬头。
于是项王决定突围，他骑上了骏马骓，一马当先冲出。麾下壮士，骑马随从的有八百多人。乘夜色昏暗，突破重围，向南飞驰脱走。
到了平明时刻，汉军才发觉，原来突围的是项王。汉王急命骑将灌婴带五千骑兵追赶项王，项王渡过了淮水，原来追随的骑士，现在仍能追随得上的，只有一百多人而已。
项王到了阴陵，迷了路，问一耕田的老者。耕田的老者骗他说：“向左走。”项王便依言向左走，乃陷入大沼泽之中，一时马匹走不出沼泽，误时甚久，因此汉兵追上项王。
项王于是又带领骑士向东走，到了东城。能够追随项王的人只有二十八骑。而汉骑兵追项王的有几千人。项王自己揣度，实已无法脱身。他对跟随他的二十八个骑士说：
“我起兵以来，至今已经八年，身经七十多次战阵，谁抵挡我，谁就被击破；我攻击谁，谁就降服！从来没有败过，我所以能有天下而称霸王！然而今天，终于被困在此，这是天要使我败亡，绝不是我不会作战之过。今天固然非死不可了，但是我要在死以前，为你们各位向汉军作一决战。你们看！我一定连胜汉军三次，我要为你们各位，突破重围！斩汉将！砍倒汉旗！使各位了解，今天我的必死，是天要亡我，不是我作战之罪！”
于是项王分他所带的二十八骑士为四队，分四个方向。这时汉军围住项王，重重严密。项王对他的二十八骑士说：
“我为你们取汉军一将！”
项王即命四队骑士分四个方向飞驰而下，冲出重围后，在山的东边分三处集合。
于是项王大声呼叫，驱马飞驰而下！汉军遭项王冲杀，如风吹草偃，都披散纷乱而倒。项王便斩了汉军一将！
是时赤泉侯杨喜为骑将，见项王冲杀，由背后追项王。项王发现，回头怒目大吼一声！杨喜人马俱惊，一时控制不了，倒退了好几里，才停止下来。
项王乃和他的骑士集合于山东三处，汉军找不到项王所在。乃分全军为三部分，合围三处。
项王见汉军又合围，就又驰马冲杀，又斩汉军一都尉，又杀了数十人至于百人。再集合他的骑士，仅仅丧亡两骑而已。项王对他的骑士说：
“你们看到了吧？怎么样？”
骑士都佩服伏地说：“大王所说，果然不差。”
于是项王带了二十六骑士，退到乌江西岸，要渡江东归。乌江的亭长把船靠好，等待项王上船。乌江亭长对项王说：
“大王，江东虽小，地方也足有千里，民众数十万，也足以为一方之王，请大王快些上船渡江。现在这里只有臣有船，汉军追到也无法渡江。”
项王笑说：
“天要亡我，我渡江过去有什么用？何况我项籍原来带了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西进，如今江东子弟没有一人能回去，只剩我一人渡江西归，即使江东父老兄弟，爱我怜我，仍旧拥我为王，我有什么面目再见江东父老？虽然江东父老不说什么，我项籍岂能于心无愧？”
于是项王向亭长说：
“我知道亭长你是一位有德行的长者，我骑了这匹马五年了，所向无敌，曾经一天走千里之远，我不忍杀这匹马，就把这匹马赐给你吧！”
项王将马交与亭长，命骑士都下马步行，持短兵器接战。汉军这时已追到，双方冲杀，项王最勇，一人独杀汉军数百人，而项王也身受创伤十余处。
在奋战之间，项王回顾发现了汉骑司马吕马童。项王说：
“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吕马童吗？”
吕马童因项王为故人，不好意思面对而视，只得指项羽对王翳说：“这就是项王！”
项王说：“我知道汉悬赏买我的头，值千金，封邑万户。吕马童，我们既是故人，我赠给你这一点好处吧！”
项王挥剑自刎而死！
王翳在前，取得项王的头。其余的人，奔驰向前争取项王的身体，互相蹂躏践踏，自相杀死数十人。最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郎中杨武，各得项王身体的一部分。以上五个人将项王身体头颅相合在一起，都确属项王的身体。因此把原来悬赏的封地分为五分，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都降了汉王，独鲁不降，攻击不下。汉乃引天下之兵，要攻破鲁城加以屠杀。鲁之所以不肯降，是为了守礼义，因项王原为鲁公，鲁为鲁主守其节义，宁死不降。汉知悉这个原因，便把项王的头举出来，给鲁父老们看，使他们知道鲁公已经死了，鲁父老才决定降服。
在最早，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待项王死后，鲁又最后降，因此以鲁公礼葬项王于谷城。汉王并亲临丧祭，哭项王，然后离去。
许多项氏的支属家族，汉王都不杀，乃封项伯为射阳侯。其余有桃侯，平皋侯，玄武侯，都是项氏家人，都赐姓刘。
太史公评论说：
“我听到周生说：舜的眼睛是重瞳子。又听说项羽也是重瞳子，项羽或许是舜的后裔吗？何以兴起如此的突然呢？
“当秦虐民失政，陈涉首先发难，随后诸侯豪杰，纷纷起事。一时山东五国，各树势力，并立争胜。然而项羽并没有尺寸之地，乘势起事于田野之中，三年之间，竟能为五国诸侯的统帅而灭秦！当时威服诸侯，分裂天下土地，而封王侯；一切政事，全由项羽一人出令，自号为霸王；其势位虽未能终久，而近古以来，未尝有如此人物！
“及项羽背弃先入关为王之约，已失人心；又怀念楚之故地，东归而郡于彭城，乃失去地利；至于放逐义帝，杀义帝而自立，更为众意所不许，而项羽却怨诸王侯背叛于楚，如此作为而求人不叛，那实在是太难了！
“项羽骄矜自许成功之大，惟自信一己的智能，而不师法古人；以为霸王之业已成，要以武力征伐经营天下，以致只有五年，终于亡国，本人身死东城，还不能觉悟，而不肯自己检讨自责，那实在是错了！
“项羽有这些失误，最后还要说：‘是天要亡我，不是用兵之罪。’岂不是大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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