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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行卷第一

  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或曰:“人羡久生,将以学也,可谓好学已乎?”曰:“未之好也。学不羡。”天之道,不在仲尼乎?仲尼驾说者也,不在兹儒乎?如将复驾其说,则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

  或曰:“学无益也,如质何?”曰:“未之思矣。夫有刀者礲诸,有玉者错诸,不礲不错,焉攸用?礲而错诸,质在其中矣。否则辍。”螟蛉之子,殖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

  学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誉以崇之,不倦以终之,可谓好学也已矣。

  孔子习周公者也,颜渊习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舍其策,般投其斧而习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处一焉而已矣。”曰:“川有渎,山有岳,高而且大者,众人所能逾也。”

  或问:“世言铸金,金可铸与?”曰:“吾闻觌君子者,问铸人,不问铸金。”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或人踧尔曰:“旨哉!问铸金,得铸人。”

  学者,所以修性也。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务学不如务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模不模,范不范,为不少矣。一哄之市,不胜异意焉;一卷之书,不胜异说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

  习乎习,以习非之胜是也,况习是之胜非乎?於戏,学者审其是而已矣!或曰:“焉知是而习之?”曰:“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

  或问“进”。曰:“水。”或曰:“为其不舍昼夜与?”曰:“有是哉!满而后渐者,其水乎?”或问“鸿渐”。曰:“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渐犹水乎!”“请问木渐。”曰:“止于下而渐于上者,其木也哉!亦犹水而已矣!”吾未见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也。

  鸟鲁触其情者也,众人则异乎!贤人则异众人矣,圣人则异贤人矣。礼义之作,有以矣夫。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

  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求而不得者有矣,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睎骥之马,亦骥之乘也。睎颜之人,亦颜之徒也。或曰:“颜徒易乎?”曰:“睎之则是。”曰:“昔颜尝睎夫子矣,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尹吉甫矣。不欲睎则已矣,如欲睎、孰御焉?”

  或曰:“书与经同,而世不尚,治之可乎?”曰:“可。”或人哑尔笑曰:“须以发策决抖。”曰:“大人之学也为道,小人之学也为利。子为道乎?为利乎?”

  或曰:“耕不获,猎不飨,耕猎乎?”曰:“耕道而得道,猎德而得德,是获、飨已。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是以君子贵迁善。迁善者,圣人之徒与?”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

  频频之党,甚于<与鸟>斯,亦贼夫粮食而已矣。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

  或谓:“子之治产,不如丹圭之富。”曰:“吾闻先生相与言,则以仁与义;市井相与言,则以财与利。如其富,如其富。”或曰:“先生生无以养也,死无以葬也,如之何?”曰:“以其所以养,养之至也。以其所以葬,葬之至也。”或曰:“猗顿之富以为孝,不亦至乎?颜其馁矣。”曰:“彼以其粗,颜以其精;彼以其回,颜以其贞。颜其劣乎?颜其劣乎?”

  或曰:“使我纡朱怀金,其乐不可量也!”曰:“纡朱怀金者之乐,不如颜氏子之乐。颜氏子之乐也内,纡朱怀金者之乐也外。”或曰:“请问屡空之内。”曰:“颜不孔,虽得天下,不足以为乐。”“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兹苦也,祇其所以为乐也与?”

  曰:“有教立道,无止仲尼;有学术业,无止颜渊。”或曰:“立道,仲尼不可为思矣。术业,颜渊不可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御焉?”

  【译文】

  治学,力行修身最为上,著书立说是其次,说经教人又其次,什么都没有是凡人。

  有的人问:“有人贪欲长命长生,将用来学习,能够说他好学吗?”回答是:“不算好学,因为真正的好学无所贪欲。”

  天道不是由仲尼传达的吗?仲尼去逝了,不是落在当今诸儒身上吗?如果重新操持孔子抛舍下的大业,就没有比使诸儒成为金口木舌的木铎更合适的了。

  有的人说:“学习没有好处,对于一个人的本质学习又能怎么样呢!”回答是:“这么讲是因为没有深思的缘故。有刀的的要磨砺它,有玉的要修治它。不磨砺,不修治,哪里能用得上它们呢?磨砺它,修治它,本质依旧在它们的里面未加改变,(而增加了它的用途。)不这样,就只止于本质本性而无所用。”

  螟蟀的幼虫静止不动,蜾赢遇到了它,对着它祝祷说我吧!像我吧!”祝祷的时间长了就像它。七十弟子像仲尼,比这个还要快啊!

  博学来修身治性,深思来抉择是非,广交朋友互相切磋,把学习当作事关名誉的大事来崇尚它,终生不倦,可称得上好学了。

  孔子是学习周公的人,颜渊是学习孔子的人,羿、逄蒙解散他们的射弓,王良仍掉他的鞭子,鲁般抛弃他的斧子,(他们都抛弃本行)而学习儒道,谁说不对呢?有的人说:“这也是名誉,那也是名誉,(无论是射箭、御车、做木工还是修儒道)都各处一名罢了”。回答是:“河川中有渎,山丘中有岳。同是河川山丘却有大小高低的不同。儒学高深而且广大,岂是众人所能超越的!"

  有的人问:“世人说能销石铸金,黄金可以铸化出来吗?”回答说:“我听说访问君子的人,询问怎样铸造人却不问怎样铸化黄金。”那个人问:“人也可以铸造吗?”回答说:“孔子铸造了颜渊。”那人惊叹地说:“好啊!问怎样铸化黄金却得到了铸造人的道理。”

  学习,是用来修治心性的。视、听、言、貌、思,都是本性中所有的,(也是体现本性的,)学习就能使他们端正;不学习就会使他们邪僻。

  老师啊老师,是影响改变僮蒙无知之人的本性的人啊!致力学习不如致力于寻访明师。老师是人们的模范。模不像个模,范不像个范(老师不像个老师)的,为数不少啊!

  一条胡同的小市,不堪意见分歧;一卷书,不堪异说纷纭。一条胡同的小市,也必需制定统一的物价;一卷书,也必须置立博士经师。

  习惯啊习惯!凭不正确的习惯也能战胜正确的东西,何况是用正确的习惯战胜错误的东西。乌乎!修学的人明察那些正确的(并遂渐习惯它)就可以了。有的人问:“怎么才能知道哪些是正确的并进而习惯它呢?”回答是:“仰视日月的光明就知道众星的渺小晦暗了;仰视圣人之道就知道众说的琐屑浅显了。”

  学习是做王的人的大事,那也是很久远的事了。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都急急忙忙致力于学,仲尼也是一生汲汲子学,那已是很久远的了。

  有的人问仕进之道。回答道:“水”。那人说:“是因为它昼夜不息地流淌吗?”回答道:“竟有这样的道理吗?自身盈满然后才求进的,那才是水呢?"

  有人问什么是“鸿渐”。回答是:“大雁不是它该去的地方不去,不是它该停留的地方不停留。雁的进也象水进的道理一样!" “请问什么是‘木渐’? ”答云:“树木的根本深固在地下,枝条才长进向上,这就是树木!也象水进的道理一样啊!"

  我不曾见到喜好修益他的品德就像喜好纹饰他的斗拱一样的人。

  鸟兽是发情纵欲的动物,凡众之人与动物也有所不同。贤人与凡众之人又有所不同,圣人与贤人又有所不同。礼义的兴作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作为人却不学习,即使没有什么忧患,与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学习,是追求成为君子的途径,追求努力却不能如愿的人是有的,却没有不追求努力却能如愿的。

  希望自己成为骥骥一样的马,也就是琪骥的同伴了。希望自己成为颜渊一样的人,也就成为颜渊的同类了。有人问:“成为颜渊的同类容易吗?”回答说:“向他看齐就是了。”接着说道:“过去颜渊曾经向孔夫子看齐,正考甫曾经向尹吉甫看齐,公子奚斯曾经向正考甫看齐。不想向别人看齐就罢了,如果想向别人看齐,谁能禁止得了呢?"

  有的人问:“一般的书籍与经书的价值等同,但世人不重视,研究修习它可以吗?”回答说:“可以。”那人哑然笑着说:“等着凭借它应试选官?' ’对答道:“伟大的人学习是为了道义,鄙琐的人学习是为了利益。您是为了道义而学呢,还是为了利益而学?”那人接着问:“假如耕种却没有收获,打猎却没有猎获可以奉献鬼神,那还会耕种和打猎吗?”对答道:“耕种的是道而获得了道,猎取的是德而得到的是德,这就是收获了。我没有见过参和辰韭例而出,(道和利也不可兼得。)所以有德之人重视向好的看齐迁移。向好的看齐转移,大概就是圣人的徒弟了吧!百川学习大海、奔流不息而到达大海;丘陵羡慕高山,(因停止不动)而到不了高山,所以说厌恶顽固自守,停止不动啊!"

  互相勾结结成朋党,(宴游)比鹑斯的害处还大,也是一群蠹害粮食的害虫、。是同学却不诚心相待,只是表面上的同学,是同志却不能互相推心置腹,也仅是表面上的同志。

  有人说:“你治理产业比不上丹圭的富有。”回答是:“我听说有德的先生们相互谈论的是仁与义,市井中的商人们相互谈论的是财与利。仁与义,那才是他的财富!那才是他的财富!”那人问:“先生活着没有养身的东西,死后没有葬身的财物,该怎么办?' ’回答道:“用礼义养身,那是‘养’的极至,用礼义葬身,那是最好的‘葬’。”

  有人说:“有猗顿的财富用来尽孝不是更好吗!颜渊虽然孝,但却不能免除他亲人的饥俄啊!”回答道:“那些人只能用衣食这些物质养其肉体,颜渊却用礼义悦其精神;那些人只能用奸诈歪那而颜渊却用的是高节正直。颜渊难道就劣弱吗?”颜渊难道就劣弱吗?

  有人说:“能让我身佩朱缓,怀藏金印,那样的快乐不可估量啊!”回答说:“身佩朱缓,怀藏金印的快乐,不如颜渊的快乐。颜渊的快乐是内在的,身佩朱缓,怀藏金印的快乐是外在的。”那人发问:“请问你所说的那种穷困不堪的内在之乐是什么呢?”回答道:“颜渊如果不能遇到孔子师事他以修道,即使得到天下也不值得乐!" “那颜渊也有苦吗?”回答是:“颜渊苦的是孔子卓然独立,自己永远无法达到那一境界。”那人大悟惊喜地说:“这种苦,恰恰是他所乐啊!”

  可以说:有教则立道,不要拘止于孔子之学,有学则述业,不要拘止于颜渊之业。有人说:“立道创学,孔子已至其极,别人不能再想了;承学述业,颜渊已是最好,后人再努力也无用了!”回答是:“这是没有思索的谬说。学无止境,谁能禁止使它停滞不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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