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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骞卷第十一

  或问:“渊、骞之徒恶乎在?”曰:“寝。”或曰:“渊、骞曷不寝?”曰:“攀龙鳞,附凤翼,巽以扬之,勃勃乎其不可及也。如其寝!如其寝!”七十子之于仲尼也,日闻所不闻,见所不见,文章亦不足为矣。

  君子绝德,小人绝力。或问“绝德”。曰:“舜以孝,禹以功,皋陶以谟,非绝德邪?”“力”。“秦悼武、乌获、任鄙扛鼎抃牛,非绝力邪?”

  或问“勇”。曰:“轲也。”曰:“何轲也?”曰:“轲也者,谓孟轲也。

  若荆轲,君子盗诸。”“请问孟轲之勇。”曰:“勇于义而果于德,不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于勇也,其庶乎!”

  鲁仲连亻汤而不制,蔺相如制而不亻汤。

  或问“邹阳”。曰:“未信而分疑,慷辞免罿,几矣哉!”

  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樗里子之知也,使知国如葬,则吾以疾为蓍龟。

  “周之顺、赧以成周而西倾,秦之惠文、昭襄,以西山而东并,孰愈?”曰:“周也羊,秦也狼。”“然则狼愈欤?”曰:“羊狼一也。”

  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堑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死有馀,忠不足相也。”

  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与?以国易宗。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洛阳也。”

  秦将白起不仁,奚用为也。长平之战,四十万人死,蚩尤之乱,不过于此矣。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将不仁,奚用为!“翦?”曰:“始皇方猎六国,而翦牙欸!”

  或问:“要离非义者与?不以家辞国。”曰:“离也,火妻灭子,以求反于庆忌,实蛛蝥之劘也。焉可谓之义也?”“政?”“为严氏犯韩,刺相侠累,曼面为姊,实壮士之靡也,焉可谓之义也?”“轲?”“为丹奉於期之首、燕督亢之图,入不测之秦,实刺客之靡也,焉可谓之义也?”

  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然则子贡不为欤?”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

  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曰难之,亦才矣。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美行: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言辞:娄敬、陆贾。执正:王陵、申屠嘉。折节;周昌、汲黯。守儒:辕固、申公。菑异:董相、夏侯胜、京房。或问“萧、曹”。曰:“萧也规,曹也随。”“滕、灌、樊、郦?”曰:“侠介。”“叔孙通?”曰:“椠人也。”“爰盎?”曰:“忠不足而谈有馀。”“晁错?”曰:“愚。”“酷吏?”曰:“虎哉!虎哉!角而翼者也。”“货殖?”曰:“蚊。”曰:“血国三千,使捋疏、饮水、褐博,没齿无愁也?”或问“循吏”。曰:“吏也。”“游侠?”曰:“窃国灵也。”“佞幸?”曰:“不料而已。”

  或问“近世社稷之臣”。曰:“若张子房之智,陈平之无悟,绛侯勃之果,霍将军之勇,终之以礼乐,则可谓社稷之臣矣。”

  或问:“公孙弘、董仲舒孰迩?”曰:“仲舒欲为而不可得者也,弘容而已矣。”

  或问“近世名卿”。曰:“若张廷尉之平,隽京兆之见,尹扶风之洁,王子贡之介,斯近世名卿矣。”“将。”曰:“若条侯之守,长平、冠军之征伐,博陆之持重,可谓近世名将矣。”“请问古。”曰:“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舆尸、血刃,皆所不为也。”

  张骞、苏武之奉使也,执节没身,不屈王命,虽古之肤使,其犹劣诸。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或曰:“隐者也。”曰:“昔之隐者,吾闻其语矣,又闻其行矣。”或曰:“隐道多端。”曰:“固也!圣言圣行,不逢其时,圣人隐也。贤言贤行,不逢其时,贤者隐也。谈言谈行,而不逢其时,谈者隐也。昔者箕子之漆其身也,狂接舆之被其发也,欲去而恐罹害者也。箕子之《洪范》.接舆之歌凤也哉!”或问:“东方生名过实者,何也?”曰:“应谐,不穷,正谏,秽德。应谐似优,不穷似哲,正谏似直,秽德似隐。”“请问名。”曰:“诙达。”“恶比?”曰:“非夷尚容,依隐玩世,其滑稽之雄乎!”或问:“柳下惠非朝隐者与?”曰:“君子谓之不恭。古者高饿显,下禄隐。”

  妄誉,仁之贼也;妄毁,义之贼也。贼仁近乡原,贼义近乡讪。

  或问:“子,蜀人也,请人。”曰:“有李仲元者,人也。”“其为人也,奈何?”曰:“不屈其意,不累其身。”曰:“是夷、惠之徒与?”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也。”“如是,则奚名之不彰也?”曰:“无仲尼,则西山之饿夫与东国之绌臣恶乎闻?”曰:“王阳、贡禹遇仲尼乎?”曰:“明星皓皓,华藻之力也与?”曰:“若是,则奚为不自高?”曰:“皓皓者,己也;引而高之者,天也。子欲自高邪?仲元,世之师也。见其貌者,肃如也;闻其言者,愀如也;观其行者,穆如也。郸闻以德诎人矣,未闻以德诎于人也。仲元,畏人也。”或曰:“育、贲。”曰:“育、贲也,人畏其力,而侮其德。”“请条。”

  曰:“非正不视,非正不听,非正不言,非正不行。夫能正其视听言行者,昔吾先师之所畏也。如视不视,听不听,言不言,行不行,虽有育、贲,其犹侮诸!”

  【译文】

  有人问:“颜渊、闵子骞这些孔子的弟子们的弟子在哪里呢?" 回答说:“湮没无闻。”又问:“颜渊、闵子骞为什么不湮没无闻?”回答说:“他们以孔子为师,就像攀龙鳞、附凤翼,又有清风扬举一样,声名勃勃直上,其他人无法追得上。怎么能象七十子后学那样湮没无闻呢!怎么能象那样湮没无闻呢!七十子在孔子那里,每天都能听到他们所听不到的,见到他们所见不到的。(修德不暇),文章著述不值得倾力去做。”

  君子品德卓绝,小人力气卓绝。有人问“品德卓绝是什么?”回答说:“舜的孝行,禹的大功,皋陶的议谋,岂不是他人无法企及的德吗?”又问:“什么是绝力?”回答说:“秦悼武王与乌获,任鄙双手举鼎,徒手搏牛,难道不就是显示他们卓绝的力气吗?"

  有人问:“什么是勇?”回答道:“是柯!”问:“是哪一个柯?”回答说:“所谓的‘柯’是说孟柯。如果是荆柯,君子只能把他当做强盗。”“请问孟柯的勇是什么?”回答说:“在行义修德方面十分勇敢,不因为贫富、贵贱、死生动摇自己的为义为德之心,从勇的标准看,是差不多了。”

  鲁仲连轻荡肆志不能屈己受制;蔺相如能屈己受制却不能轻荡肆志。有人问“邹阳怎样?”回答说:“未被信任却能够化解他人的疑心,慷慨陈辞而使自己免身牢狱,虽然能够如此,但也是很危险的。”有人问:“信陵君、平原君、孟尝君、春申君对国家有益吗?" 回答说:“君王有失国政,奸臣窃取国家大权,把持国家的命运,怎么会有益呢?"

  糯里子的智慧,假使他知道国家的命运就像他知道葬地的未来一样,那么我就把赢疾(擂里子)当做著和龟。

  周的顺靓王、赧王,把都城成周向西迁到西周,最终投降了秦国;秦惠文王、昭襄王从西山发迹向东扩张兼并诸国,谁更好些?' ' 回答说:“周象只羊,秦象头狼!" “既然这样,那么狼更好些了?" “象羊一样软弱无能和象狼一样贪婪凶残一个样,都不好。”

  有人问:“蒙恬忠心却被杀害,忠是不是不可行?”回答说:“蒙恬为筑长城,开凿高山,填塞深谷,西起临挑,东连辽水,百姓力量竭尽还不足完工,死亡人数有余(而不加忧恤)。蒙恬的忠心不值得一看。”

  有人问:“吕不韦是很聪明的吧,居有子楚这个奇货换取更大的利益。”回答道:“谁说吕不韦聪明?得到封地却换来宗族流徙。吕不韦算是个盗贼,是穿墙凿壁中的雄杰。穿墙凿壁这类人中,我见到过盗得担、石之粮的人却没见过盗得洛阳的人。”

  春国将领白起为人不仁,怎么能够任用他呢?长平之战,被白起坑杀四十多万降卒,蛋尤的暴乱,也不会超过这样。原野填满了人肉,川谷流满了人血,将帅不仁,怎么能任用呢?有人问“王蔚怎样?”回答说:“秦始皇象虎狼一样猎食六国,王剪就像秦始皇的爪牙一样。”

  有人问:“要离难道不可以称为义士吗?不因恋家而辞赴国难。”回答说:“要离这个人,焚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并把他们的骨灰播扬了,就为了能杀死庆忌以求得回报,实为蜘蛛中的雄杰,怎么可以称得上义呢?”又问:“聂政怎样?”回答说:“他为了严仲子干犯韩国,刺杀了韩相侠累,为了姐姐不受牵连自毁面容而死,可以称得上是壮士中的豪杰,怎么可以称得上义?”又问:“荆柯呢?" “为了燕太子丹奉着樊于期的脑袋,燕国督亢的地图,深入不可预测的秦宫,可算是刺客中的豪杰了,但怎么能称得上是义呢?"

  有人问:“张仪、苏秦都向鬼谷先生学习道术,而都熟习纵横家之言,安于中国各十余年,是这样吗?”回答说:“他们是狡诈之人,圣人讨厌他们!”问:“读孔子之书,行张仪、苏秦之事,怎么样?”回答说:“太过分了!这就像口中鸣凤凰之声而实际行鹰集凶残之实!" “既然这样,那么子贡也就不该去游说了?”回答说:“不能解除世乱,是子贡引以为耻的事情,不能求得富贵,是张仪、苏秦觉得羞耻的事情。”

  有人说:“张仪、苏秦很有才吧!他们的事迹后人无法重蹈再现。”回答说:“古昔时侯,对于奸债之人,连帝舜都戒慎恐惧,奸按之人也算是有才了。才啊才,这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所需要的才。”

  美妙其行迹的,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理政执法公正的,有王陵、申屠嘉。善于言辞的,有娄敬、陆贾。正直有节的,有周昌、汲黯。苛守儒学的,有辕固、申公。善说灾异的,有董仲舒、夏侯胜和京房。

  有人问:“萧何、曹参怎样?”回答说:“萧何规矩草创,曹参随后效仿。”“滕公、灌婴、樊啥、丽卜商怎样?”回答说:“辅佐之才。”“叔孙通怎样?”回答说:“是个按巧之人。”“爱盎怎样?" “忠心不足而言谈有余。”“晃错怎样?”回答说:“愚蠢!" “酷吏怎样?”回答说:“像老虎一样,简直就是老虎,而且带上鹰年一样的钩嘴和翅膀。”又问:“《 货殖列传》 中记的那些人怎么样?”回答说:“他们像蚊子,吸食民血民脂,使百姓只能采野菜为食,以水为饮,以褐博为衣,而他们一生都无愁苦之事。”有人问“《 史记》 中记的那些循吏怎样?”回答说:“那才是真正的吏呢。”“《 按幸列传》 中记的那些按幸怎样?”回答说:“不值一提!”

  有人问:“近世里可称得上是社程之臣的有哪些?”回答说:“像张良的聪明,陈平的无误,周勃的果断,霍光的勇敢,这些人加上些礼乐的修养,就可以称得上社程之臣了。”有人问:“公孙弘和董仲舒二人谁更接近社程之臣?”回答说:“董仲舒是想做而不能,公孙弘仅是求取容身而已。”

  有人问:“近世有哪些名卿?”回答说:“象廷尉张释之的司法公正,京兆尹隽不疑的见识卓群,右扶风尹翁归的清正廉洁,王子贡的耿介不群,这些都可以称得上是近世的名卿了。”“近世有哪些名将?”回答说:“像条侯周亚夫的守备精严,长平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的能征善战,博陆侯霍光的老成持重,都可以称得上是近世的名将了。”“古代的名将是怎样的?”回答说:“以道德为鼓,以仁义为征。战车载尸,刀刃见血,这样的事情都是不做的。”

  张蓦、苏武奉节出使,宁可手持信节而死,也不屈辱王命,既使是古时的良使,比起他们大概也差一些吧!

  世人对东方朔大加称颂。(其实,东方朔的)言论并不全都值得师法,行为也不全能成为表率。他遗留下来的作品,比起他的名声来是远远比不上的。有人说:“他是一个隐者。”回答说:“过去那些真正的隐者,我读过他们的言论,也听说过他们的行为。(东方朔和他们并不一样)。”有人说:“隐的方式很多,(东方朔的朝隐也是一种)。”回答说:“确实是这样的。圣人有圣人的言和行,如果身不逢时,不容于世,那是圣人的隐。贤人有贤人的言和行,如果身不逢时,不容于世,那是贤人的隐。诙谐的人有诙谐的人的言和行,他们如果身不逢时,那就是诙谐的人的隐。往昔的箕子漆身毁形,徉狂的接舆披头散发装疯,都是想离弃乱世昏君、担心遭遇祸害。箕子曾向周武王讲《 洪范》 ,接舆对孔子歌《 凤兮》 。(东方朔怎么能和他们相比呢?) ”有人问:“东方朔的名声超过了他的实际,这是为什么?”回答说:“他应对诙谐,机智不穷,有时还能正言进谏,还能自秽己德,自我贬低。应对诙谐好似倡优,机智不穷好像是慧哲,正言进谏好像是正直,自秽己德好像是个隐者。”“请问用什么名称称呼这样的人呢?”回答说:“诙谐而通达。”“把他比作谁呢?" “他非难伯夷、叔齐却赞赏柳下惠,告戒他的儿子要崇尚避世容身之道,说:‘饿死首阳山的行为是愚笨的,老子身仕朝庭做柱下史而心游物外的朝隐是机智的,要饱食安坐,用作官代替务农,依顺不争,避世远祸,玩世不恭,行为与时事相违就无法与富贵相逢。’他是滑稽人中的雄杰!”有人问:“柳下惠难道不是朝隐的人吗?(朝隐有什么不好呢?) ”回答说:“君子以为柳下惠玩世不恭!古时侯,人们是以饿死首阳山而扬名天下的山隐之人为高尚的,以吃着朝庭的奉禄却玩世不恭的人为低下的。”

  胡乱地赞誉,是对仁的贼害,胡乱地毁谤,是对义的贼害。贼害仁和《 论语》 所说的“乡原”接近。贼害义和“乡汕”接近。

  有人问:“您是蜀人,请问蜀地有哪些人才?”回答说:“有李仲元,那是个人才。”“那他的为人是怎样的?”回答说:“不委屈自己的意愿以下人,不让祸害累及自身。”“这也就是伯夷,柳下惠之类的人了。’, ' ’不像伯夷那样偏陕,也不像柳下惠那样辱身,可则进,否则退,处身可否之间。”“像这样,为什么名声不彰显为人所知?”回答说:“没有孔子的赞扬,西山饿死的人与东国被罢细不用的人又怎么能被人知道?”又反问:“王阳、贡禹也很知名,难道他们也遇上孔子了吗?”回答说:“明星皓皓千里,光披大地,难道仅仅是因为它有光彩吗?' ’又问:“既然像这样,那为什么不设法提高自己的地位呢?”回答说:“皓皓有光彩,这是自身修养可得的,被引荐而处于高位,那是天意天命。你难道想自己抬高自己吗?李仲元,堪为世人的师表。看见他形貌的人,都神情恭肃,听到他言辞的人,都为之动容,观望到他行为举止的人,都肃穆有加。只听到过他以德服人,没听说过他被人所屈服。李仲元,是个可敬畏的人。”又问:“夏育、孟责难道不被人敬畏吗?”回答说:“夏育、孟责,人们畏惧的只是他们的力,但却轻视他们的德。”“请具体说说。”“不合于正礼的不看,不合于正礼的不听,不合于正礼的不说,不合于正礼的不做。能够使自己的视、听、言、行合于正礼的人,连我们的先师孔子对他们都敬畏有加。假如视不当视的,听不当听的,说不当说的,做不当做的,即使是有夏育、孟责的力气,还是要被轻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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