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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眼牛帅

  段世杰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时,不觉愣了一下。不等他说什么,那个陌生人便口气急迫地说道,牛帅快死了,你们快来见他最后一面吧。听了这话,段世杰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你放屁,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可是,那人并没有被他吓住,继续说道,你不是叫段世杰吗?你不是牛帅的战友吗?

  段世杰以为遇到了骗子。前不久他还和牛帅通了电话,牛帅说病养得差不多了,火锅店也要在县城里开张了,两个人在电话里说得热热闹闹的。牛帅还说,店一开张就到北京去看升旗,这事已经拖了两年了,主要是让病拖住了脚。段世杰还听到一句“死不瞑目”的话,当时并没有在意。在新训大队的时候,牛帅就说自己有九条命,因为他这么乐观,连鬼也发愁。

  但当段世杰在电话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脑袋不觉轰的一声,竟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人是牛帅的叔叔,他说牛帅根本不想告诉他们,是他瞒着牛帅打来的,因为牛帅有事没事总说起他们,所以他偷偷从牛帅的通信录里找到了他们的电话,第一个就打给了他。

  段世杰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冷静了一下,还是想先给牛帅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不料,电话那端的陌生人叹了口气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吧,牛帅从从医院检查回来,就停了电话,谁也不想见了,只盼着早点儿了结自己,也不想再拖累家里了。

  从对方混乱的叙述中,段世杰总算弄清楚了,牛帅怕家里花钱增加负担,一直用土方子在家里养着。后来,家人终于发现他经常处于昏迷状态,这才把他送到医院进行检查。最后,大夫看了看拍的片子说,至多还有两个月的活头。牛帅醒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叫家里人不要告诉任何人,之后他不但放弃了治疗,竟然连饭也不吃了。

  段世杰听到这里,心里立时紧张起来,当即决定起程看望牛帅去。

  牛帅,你这个浑蛋,瞒得我们好狠啊!都到这步田地了,还硬撑着自己的面子。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火锅店的事也是为了逗他们开心才编造出来的呀!

  崔成和李英俊正在东厢房进行常规的队列练习。李英俊已今非昔比了,他成了今天的教官,正在纠正一个士兵持枪的姿势,口令喊得清脆而坚定,此时的崔成就站在队伍当中。他们专注着自己的每个动作,已经浑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们演练。如果没有那次意外,此时牛帅一定身穿帅气的礼宾服,手持闪亮的礼宾枪,与他们并肩而立。

  栏杆外有不少游人在围观拍照。段世杰捺着性子,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静静地等着他们下操的那一刻。

  自从崔成和李英俊进入国旗班之后,三个人并不经常见面。段世杰很少过来,他连后备大队也没能进去。一走进这里,他的内心就隐隐作痛。五个人当中,他和牛帅都没能成为国旗手,而牛帅甚至连升旗都见不到了。一想到这儿,他的胸口就像有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其实,李英俊和崔成的第一次升旗仪式段世杰都来到了现场。当李英俊通知他时,声音是那么兴奋,他却借口有公务说去不了,其实他都偷偷地在底下远远地看着,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想起了在新训大队的日日夜夜,仿佛看见他们五个人站在一个方队里,各种情感纷至沓来,而现在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他忍受不了记忆与眼前现实的折磨,既美好又令人伤感。

  那个时候的他自以为聪明,用功不够,白白浪费了眼前的机会,而也正是因为他的“聪明”才得以进入总队的机关,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了。

  那时的李英俊还只是个内心柔弱的大孩子,他在他们面前不知哭过多少次,每次说话的时候,他总喜欢摸着自己的脑袋,生怕说错了什么。没想到几年下来,他竟成了一名坚强成熟的战士。还是朱光明有远见,他早就预言李英俊是他们当中真正的战士。而崔成这个强悍的家伙,好像什么事情都压不垮他,总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力,可惜的是,听说他就要复员了。

  崔成和李英俊听队长说总队有人找他们,就在接待室等着,早猜到十有八九是段世杰。可是当他们跨进接待室时,立时怔住了。他们看到,此时此刻,段世杰正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里有一种莫测的东西。崔成摘下帽子,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问道,世杰,发生什么事了?

  段世杰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急促地说道,牛帅快不行了,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两个人愣了一下。李英俊以为他在开玩笑,知道他有捉弄人的本事,无论说什么都那么一本正经的,让人难辨真假,但他总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吧?

  实话告诉你们吧,牛帅最多能活两个月。段世杰狠狠心,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崔成立刻走上前来,望着段世杰急切地问道,怎么可能?上个月我和英俊还给他打了电话呢,他说身体早就没事了,正忙着开店的事。

  段世杰说,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检查出来得了急性白血病,他给我打电话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

  李英俊这个时候才终于相信了段世杰的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崔成强忍着,好歹没有让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段世杰一边按住李英俊的肩头,一边说道,英俊,别哭了,还是赶紧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吧,我们要尽快见到他。

  崔成简单地想了一下,说道,我们马上向中队请假,只要朱光明一到,我们就随时动身,不能再耽误了。

  李英俊这才擦干了泪水说道,我这几年存下的津贴都带给他吧!

  崔成说,钱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两个都不富裕,我还是找我爸想办法吧。

  第二天,段世杰才等到了朱光明的电话,他正陪着母亲在英国做一笔服装生意。听上去,朱光明的嗓子有些沙哑,好像没怎么睡好。他问段世杰有什么急事,段世杰便直来直去地说道,告诉你一件大事,牛帅快不行了。

  一听这话,朱光明好像被惊醒了一样,提高了声音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他不是好好的吗?前一个月我们通过话的,到底怎么回事?

  段世杰说,是牛帅家里人捎来的消息。朱光明在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末了叹了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呢?我马上订回国的机票,最晚后天到,部队那边的事你们几个商量,别的事我来处理。记着,你们一定要等着我啊!我现在就去处理手头的事,回去再详细说吧。我们欠牛帅太多了。说到这里,朱光明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朱光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冷静。他说得没错,他们挺亏欠牛帅的。自从牛帅受伤回家之后,他们都很少联系他,反倒是牛帅经常打来电话,说他经常梦见他们几个人在一起的情形。段世杰心想,这次一定要让牛帅真正体面一次,他一生受的苦实在太多了。

  又堵车了,前面有段路正在打补丁。手握方向盘的段世杰不由自主地想着牛帅的事情。崔成和李英俊坐在车的后排位置,两个人一路上也没说上几句话。今天早晨,朱光明一下飞机就打来了电话,让他们去他所指定的地点会合。

  三个人一路上都各自想着心事,他们要为自己的战友尽可能多地做一些事情。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朱光明说的那座大厦。那一排建筑精巧地连接在一起,像一只弹匣里有序排列在一起的子弹,一样的颜色,远远看过去十分奢华。

  几个人见面的地方在一间微型会议室,这间会议室直接通向朱光明的办公室。朱光明此时正在处理公务。会议室墙上挂着几幅照片,其中一幅就是七班在新兵营的一张合影,合影中的牛帅比谁都笑得开心;朱光明还是一脸心事地站在一侧。屋子里的加湿器正喷出一缕缕蒸汽,这时,秘书走过来,一边给他们让座,一边将沏好的茶水端了过来,微笑着告诉他们说朱总一会儿就到。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心想,朱光明现在的派头可真不小。

  不一会儿,几个神情严肃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个个显得十分干练。朱光明随即关上办公室的房门,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他的腰身还是那么挺拔,只是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惫。他和三个人打过了招呼,旋即就将身体陷进了沙发里。

  朱光明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保持着那个引入注目的形象,像一个永恒的招牌,一张白皙的保养良好的脸,眼睛总带着一丝倦意,衣服永远是那么挺阔干净,举止悠闲而成熟,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连他凝神思考时,都显得那么高贵从容,令人敬畏。

  崔成叹道,你现在好大的派头啊!

  朱光明笑笑,漫不经心地说,这都是家里摆的花架子,看着热闹。我们还是说说牛帅的事吧,部队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崔成首先说道,我和李英俊的假请下来了。迟班长听到信儿,原打算赶过去,因为有特殊任务在身,特意派人捎来慰问金和一封信,嘱咐我们一定要组织好这次活动。国旗班的兄弟们还为他捐了款。听了这事中队长非常感动,马上上报到了支队,支队领导更加重视,说这是一个教育官兵的好典型,要专门为牛帅举行一次特殊的升旗仪式,为此还特别联系了省武警总队,请他们抽调当地武警支队一个班的国旗手,配合参与这个活动,还要求安排省电视台的记者进行采访。那边都安排妥当了,一切都听从我们的调遣,这次活动主要由李英俊来主持。

  李英俊补充说,还是我们四人一起商量着来办。这次中队长特意从库房取出一面专用国旗转交给牛帅。你们知道,国旗班用的国旗上面都有编码的,从不外流,这绝对是最高的荣誉了。

  说到这里,段世杰接过话道,我们已经托人找到当地的一所技术专科学校。那所学校还比较有规模,师生有上千名。赶巧了,他们最近正在排练校庆的庆典活动。校长二话没说,答应全校可以随时停课为他升一次国旗。学校有一块像样的操场,升旗没什么问题,那是离牛帅家最近的学校了,差不多有六十多公里路程。据他家里人说,按牛帅目前的情况,只能挺四五个小时,随时都有可能昏迷。这些事我让家里人暂时瞒着他,怕他听到后会受刺激。

  朱光明点点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搓着双手一边说道,我怎么没想到为他举行一次升旗仪式呢?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接着朱光明目光灼灼地说道,其实牛帅的具体情况,我专门派人弄清楚了,和你们说的有点儿出入。牛帅那次受伤回家后,其实恢复得很快,身体基本没啥事了。他急着要开自己的饭店,就四处打工攒钱,白天在一家木器厂刷油漆,晚上在一家饭店帮厨。估计是那家木器厂化学气体超标,干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他突然出血昏迷,到医院一查才发现得了急性白血病。那家厂子死活不承认,赔了几个钱算是医疗费,就此了事,牛帅那时也没有精力打官司。其实那段时间,牛帅已经在县城选好了一家店面,原打算今年开张,说是要把我们都请过去大吃一顿,定金都已经交了。店主知道了他的情况,还好心把定金退给了他。我家在成都有一家公司,那些事都是委托他们调查的。

  三个人有些感慨地想,此时面前的朱光明真是不一般,事情比他们做得细致得多,行事做派俨然一副大领导的样子。

  朱光明喝了一口茶,继续有条不紊地说,我问过,要治这病,光是化疗、骨髓移植,少说就得七八十万,以牛帅家那种状况,他从哪里弄啊?再说还不一定能治好,所以他做了几次化疗干脆就放弃了。回家自己找了几个偏方胡乱治着,那些药的毒性大,他经常一边吃一边吐,人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连自己的寿衣、骨灰盒都准备好了。这段时间,他把自己研究多年的菜谱卖给了一个饭店,赚了点儿钱,再加上以前积攒的钱,都给了父母,说是留给弟弟用的。我们专门找了省里的一个专家去检查了一下,和你们说的差不多,他怕是只能活两三个月了。他们已经把牛帅送进当地的医院。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马上让他们安排好车辆,我们几个人一辆中巴,牛帅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一辆大客,他家的人有三十多位。这样就用不着再走那段到他家的山路了。我们坐最后一班飞机,到成都是零点左右,再坐四个小时左右的车,大概凌晨五点钟到达市里,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就直接去医院。医院说牛帅早晨九点钟左右的状态最好,我们就那个时候举行升旗仪式。

  朱光明思路清晰,一下就把计划说得如此详细,三个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叹服。

  李英俊说,省武警国旗护卫队一共来十二个人,加上我们三个,就是一个十五人的方队。段世杰陪着牛帅。我们商量还是别把事情弄得太大了,一是考虑影响,二是怕牛帅心里过意不去,这也就是一次象征性的仪式。

  朱光明接着说,时间太紧迫了,我就不客套了,有些事我没和你们商量就做了。没有想到公司设立的“战士基金”,第一笔钱竟然用在牛帅的身上,基金会同意把那家饭店盘下来了,正在做牌匾,就叫“大眼火锅店”,明天就挂上,让牛帅看一眼,现在正在办理转户手续,法人代表是牛帅。公司指派专人经营管理,就算是给他父母和弟弟留下的吧!你们知道吧,即使得了这么要命的病,牛帅也没有外欠一分钱,不欠别人一个人情。他甚至根本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告诉家里人,等他死了后,把骨灰带到北京,让我们抱着他的骨灰参加一次升旗仪式,这就是他最后要我们为他做的一件事。

  三个人听了朱光明的叙述,既感到内疚又感到难过,心情一时间都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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