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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周扒皮(1)

  “早上蚯蚓说今天咱们班的任务有点艰巨,不知道是啥意思。”欧文明说道。

  “艰巨?比打狼还艰巨吗?”陈林接道,“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仨可都是在鬼门关绕过好几圈的人,在我们的字典里,早已没有艰巨这两个字了!”

  “你就在那吹吧,我说这几天怎么总阴天,因为天上牛在飞;为什么天上牛在飞,因为陈林在地上吹。”我说道。

  陈林追过来要拿锹拍我时,欧文明说话了:“别拍了,看看前面,艰巨的任务就在那儿。”他用手一指前边不远处。

  欧文明指的是一条河,他的意思是说,我们挖的沟要从河中间穿过,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从河里挖出一条沟来通到对岸。

  “还别说,这还真有点难度,”陈林说道,“从河中间怎么挖沟过去?

  莫不成咱去跟河底的龙王商量一下,让他给咱帮帮忙?”

  “龙王又不是你爹,你说帮忙他就给你帮?”我说道,“蚯蚓不是说过吗?遇到宽度超过一定尺寸的河是由专业人员负责的。眼前这条河既然没有专业人员来挖,说明它根本就不够标准,也就是说它既不深、也不宽,我们一个班来搞定,应该绰绰有余吧!”

  “谁先下水探探路?”郭仪忽然问道。

  没人说话。郭仪又问了一遍,依然没人回答。

  “我来吧。”我站出来说道。

  郭仪看了我一眼,在那冷峻的目光背后隐藏着的一丝感激。“小心点儿啊!”郭仪嘱咐道。

  千万别觉得班长的领导能力有问题,这是一种常态反应,经验告诉我们不打无把握之仗,没有谁会愿意第一个出头,这也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而我之所以不知趣地蹦出来,很大程度源于打狼的劲头还没过。

  当我脱下鞋子挽起裤腿,一丝寒风无情吹来时,我后悔了。他奶奶的,这么大冷的天,这河面也不结个冰,让我踩过去探探敌情多好?既逞了英雄,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又出人头地了。唉,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

  已经到这份上了,怎么办?不下去太丢人,下去我怕经不起冻。骑虎难下举步维艰,说的就是我这种状况吧!

  犹豫不决也不好,会让那帮老兵给看扁了。陈林和欧文明在旁边龇着牙笑,这两个王八蛋,世界上只要有他们俩在,共产主义永远也实现不了。我把心一横,纵身跳下水去,可以想象我的感觉,那叫一个冷啊!我身上的跳蚤估计都冻得上牙打下牙,更别提人了。

  我强作镇定,慢慢朝河中心走去,正如我预料的那样,这条小河最深处也只不过到我的大腿。我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挂在脸上,然后向岸上打招呼:“过来吧,兄弟们,河水一点也不深,而且暖和得很,你看我都快热出汗了!”我的脸上真有汗珠,可惜那是冷汗,人在极度深寒的条件下是可以出汗的,这条真理已经被我验证过了,如果有人不相信,就自己去试一下。

  但我真低估了那帮家伙的智商,他们在河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下来。看来不使撒手锏是弄不过他们了,我在心里说。

  “陈林、欧文明,你们两个王八蛋,在河边站着当什么孙子?还不赶快下来!”我喊道。谁不下来都可以,只有他们俩不行,这是潜规则。

  那两个家伙听到组织召唤后,扑扑棱棱脱掉鞋袜,一个猛冲便跳进小河,也许在岸上只有他们通过了我的语言暗示,知道河水有多冷,但他们仍然下来了,这才是兄弟。

  相继下来的还有郭仪,道理很简单,他是班长,他不下来谁下来?老兵们一看这阵势也都一个个地扑腾进来了,他们下水的姿势虽然不一样,但在心里肯定都想着同一件事——骂我。

  蚯蚓所说的艰巨任务其实并不艰巨,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连部看着地图,说这里艰巨、那里艰巨,蚯蚓不知道的是,其实很多东西从地图上是看不到的。

  当我们龇牙咧嘴、一锹一锹挖土时,岸上的情形已经开始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谁也不知道,直到我无意识抬起头朝岸上看去时,不禁大吃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在河的两岸已经站满了人,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就是当地农民。再看他们的气色也知道,他们绝不是来和我们搞军民共建的,而且手中也没拿锦旗一类的东西。

  非但如此,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布满横肉,与之匹配的是个顶个脖子通红,并且呼呼喘着粗气,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操着家伙:铁锹、粪叉、镰刀甚至擀面杖、和面盆等应有尽有,一看就是来拼命的。

  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人,是不会被气成这样的。可问题是在我挖沟的记忆里,既没杀过人,也没夺过谁的妻,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也许是个误会?

  “他奶奶的,你们都给我上来!”其中领头的黑大个惊天霹雳一声吼,把河里正在挖沟的我们都给弄懵了。我们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们,意思是说:请问你是谁?

  “我上去看看!”我第一个蹦起多高,向班长毛遂自荐道。郭仪也不说话,这叫默许,当然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冰冷刺骨的水里呆了,否则我才不愿出这个头。

  我想郭仪没理由不默许陈林和欧文明也跟着我上来,可刚一上来我们就后悔了。我们脚刚踏上岸边的小麦地,那帮家伙便潮水般涌过来,连拉带拽像卖三头即将出栏的猪一般,把我们向更广阔的田野抬去。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碧绿的小麦地,诗情画意般在我们三人面前铺展开来。但是不得不说,它就是再诗情画意我也没心思欣赏,因为我们连鞋都没穿,小凉风一吹那是相当的爽。

  拖到小麦地也就罢了,这帮家伙不问三七二十一,照着我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捶,俺的娘啊,这顿打挨得那叫一个瓷实。

  满头包就算了,也不知他们用的是什么套路,竟然把陈林和欧文明的裤子都给打掉了。其实中间有几次我们也想反抗,可当我看到那一把把寒光闪闪的粪叉时,我们心想还是算了,我们不想变成筛子。

  老天爷保佑,他们终于打累了,那雨点般的拳头由暴雨转成中雨,再由中雨转成多云。

  我长长吁了口气,陈林和欧文明也急忙去找自己的裤子。幸亏咱在部队练过,要不然……哼哼!不知不觉,我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经验告诉我们,在敌人很生气的时候千万别笑,尤其是对方兵力处于绝对优势时,更是要牢记这条真理。

  那领头的黑大个已经窜到我面前,一手扶起我的下巴,另外一个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左右开弓赏了我至少二十个锅贴。意思是说:让你再笑,让你再笑!

  我们经常被教导说要笑对人生,可今天才知道,这笑也得分时候。在那个黑大个转身回到自己队伍中时,我的脸迅速胖了起来,眼睛也变小了,视角至少减少三十度,搞得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如果我姐马兰此时在这里,看到此情此景不知会怎么想。

  这时郭仪他们已经扑腾着从河里跑上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郭仪大喝。

  “你说怎么回事?”那黑大个脖子上的青筋蹦起来多高,反问道,“你们说怎么回事啊?”

  “你们怎么敢随便打人?”郭仪怒气冲天。

  “随便打人?你们怎么敢随便挖地?”黑大个怒气冲冲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我从地上坐起来,用手指着黑大个说,“你什么意思啊?见面就打?”我边说边往黑大个身边凑,把我的脸都打成面包了,这仇怎能不报?我又不是耶稣基督,打我的左脸我把右脸给人家,我就是个凡人,这顿打绝不能白挨,咱啥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我准备当我凑得足够近时突然出手,不把黑大个弄残疾,也要把他搞个半身不遂。

  “因为你们该打!”那黑大个说道。

  “对,你们该打!”他后面的那一大帮生力军纷纷附和道。我一看这情形,毅然决定还是不往前凑比较好,那一帮子人少说也有两百多号,每人吐口吐沫都能把我呛死,每人撒泡尿就能把我淹死。

  黑大个的话让我们如坠云里雾中,黑大个他们也不再说话,向我们三人走过来。我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脑袋,以为他又要来给我锅贴呢。

  黑大个来到我面前也不说话,瞪着眼瞄了我一下,眼神中充满鄙夷。

  然后他弯下腰拉起我的腿,像拉一只待宰的猪似的把我往小麦田里拖,陈林和欧文明也被黑大个的同伙给予同样的待遇。

  你姥姥的,郭仪也不来拉兄弟一把,这样拖下去,我屁股上的皮迟早会被拖没!我心里说道。所幸黑大个并没把我们拖太远,只拖了大概两百米左右便放了下来。然后他用手一指小麦地:“你看,这就是你们该打的理由!”

  老实说,我看了半天,这绿油油的小麦地里地里除了一条我们昨天刚挖出来的电缆沟之外,什么也没有,更别提有我挨打的理由了。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不一样的眼睛中却有同样东西——疑惑。郭仪他们这时也赶过来,大声问道:“如果你们不把这件事给我解释清楚,今天我跟你们没完!”

  苍天啊,郭班长终于说了一句硬气点的话。

  “你跟我们有完,我还跟你们没完呢!我们小麦地里的沟是不是你们挖的?”黑大个问道。

  “是啊,怎么了?”陈林回答道。

  “是?是就不行!我这小麦地谁赔偿?你这一溜挖下来,再加上被土盖住的部分,知道来年我们少收多少麦子吗?你知道从下种到长成现在这样,我们搭了多少工夫吗?你们说挖就给挖了?当兵的就可以这样欺负人?你们的爹妈没有当过农民的吗?”黑大个子口气逼人。

  听黑大个子这么一说,我们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们在施工之前,施工方早就和我们说好了,每挖一米地按照十五块钱的标准给你们赔偿。再说我们当兵的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只负责挖,赔偿的事也不归我们管啊!”郭仪说道。

  “十五块?十五块个球!”黑大个怒道,“村上给我们每家按照每米三毛钱给的,三毛钱啊!这不是骂人吗?你们是当兵的,你们服从命令可以什么都不管,我们还是种地的呢,我们也不管!想挖我们的地,又不给我们合理的说法就不行!”黑大个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从十五块到三毛钱,那十四块七毛去哪儿了?”欧文明小声问我。

  “去哪儿了?”黑大个把话接了过来,“我告诉你去哪里了吧,去周扒皮他们家了!”

  听黑大个的意思,似乎是一个叫周扒皮的家伙把那十四块七给拿走了。不对啊,我心里说,周扒皮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事情发展到这份上,以我们的权限恐怕是难以解决了,幸好我们还有蚯蚓,回去上报吧!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出路了。

  不一会儿,命令传来:撤!

  撤?哪儿那么容易?当我们想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人时,黑大个那帮人又不愿意了。黑大个再次从人群中脱颖而出,一手一个,左手抓欧文明,右手抓陈林,恶狠狠地对郭仪说:“想走?墙上挂帘子——没门儿!找了好几天,也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把你们给抓住,不给个说法就想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挖沟给说法,这几句话你没听说过吗?”我心说前两句我倒是听说过,最后那句恐怕是你的原创吧。

  郭仪傻眼了,一时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班长,你们先回去想办法,我们仨留下来,他们应该也不敢把我们怎么着。”我走到郭仪身边说。

  “那好吧!”郭仪有点无可奈何,带着班里其他几个老兵一溜烟就没了影。

  “也没个一步三回头什么的,他这班长当得真操蛋!”郭仪的背影还没从我们视线里彻底消失,欧文明便骂道。

  “大哥,放心吧,我们三个可是大大的良民!”我又指了指欧文明,“他有过多次当叛徒的经历,所以请您放宽心,我们既然留下来当人质,就绝对要当个好人质。我个人感觉好人质的标准就是:你让我们三个跑,我们也不跑,您说是吗大哥?”

  “放屁!少跟我在这儿套近乎,别以为一口一个大哥叫着我就会优待你们。今天你就是管我叫亲爹,也休想让我放你们走!”黑大个狠狠地道。

  我给陈林使了个眼色,意思说你他姥姥的还等什么?我已经败下阵了,该轮到你了!

  要说还得陈林,演戏绝对是专业级别的,声未闻泪先出。他哼哼哧哧地哭着说:“大叔,你还是放了我们吧,您别看我们穿着这身军装,其实我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你年龄大,你说我妈要是知道我们现在被逮起来,她老人家该有多难过。您再想想您的母亲,难道她不想让您做个好儿子吗?我们也想啊,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他妈都是什么世道啊!我心里想,陈林刚开口辈分就自降一级,我这里还叫大哥呢,到他那变成了大叔,如果到欧文明这儿,还不得变成大爷啊。

  “大爷啊!”我还没想完,一声清脆的呼唤从欧文明嘴里传了出来,“我的亲大爷啊!我们都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现在当兵不容易,你看我们仨现在这个样,还有点人形吗?当兵苦啊,您说我们没事能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挖你的小麦地吗?不可能吧,当兵的就是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革命战士一块泥、糊到哪里都不起皮。咋到了你这儿就起皮了呢?当然这不能怪您啊大爷,如果有人把我们家的地挖上这么一长道,我也跟他没完。”

  “可现在的事情不一样啊,大爷,就像刚才您说的那样,我们三个人的爹妈都是农民,这是啥意思呢?就是说军和民本来就是一家,拿句行话来说,这叫做军民鱼水一家人啊!就如您刚才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可是谁杀的您,您去找谁啊!是不是?您要钱得找欠你钱的人是不是?你不能找咱们自己家人吧?给您一句到底的好话,您应该去找那个坑你十四块七毛钱的人,而不是我们这三个体毛还没长全的家伙,您说是不是?”

  欧文明的这一段话足以证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见过自己人把自己人打成面包的吗?

  却见欧文明又拍了拍自己的鸡胸脯:“您实在有什么困难就说话!我们三个帮助你,这还不行吗?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好汉架不住人多,黑大个架不住无赖。他终于被感动了,榆树皮一样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温暖表情来,坦白地说,他是那种笑比哭都难看的人。

  “兄弟啊!”黑大个说道,“谁生活容易?你说我们农民图的是啥,不就是能吃个饱饭吗?这也这么难,你看周扒皮把我们欺负的,十五块钱你拿走五块,给我们剩下十块也可以,实在不行拿走一半也行!但做人得给别人留条后路吧,你一下子拿走十四块七,给我们留下三毛钱!让你们说,这是啥世道啊!”

  说到这里,黑大个竟然低低抽泣起来,和刚才那威猛的黑大个简直判若两人。听着黑大个的述说,看着黑大个痛苦的表情,我不得不说,我被这个叫周扒皮的家伙给激怒了。

  “那个周扒皮到底是谁?”陈林问道。

  “是我们的村主任!”黑大个没说话,他身后的人大声道。

  我很生气,虽然刚才这个家伙把我的脸打成了发面饼,但我不得不说,身为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是该出手的时候了。周扒皮?老子先扒了你的皮再说!都什么年月了,还有这样的村霸!

  周扒皮激怒的不止是我,还有另外两个更容易被激怒的人——陈林和欧文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欧文明,数他胆子小、数他个头矮,却数他蹦得高。

  惩奸除恶、除暴安良,几千年来一直是我民族大义,今天就让我们当一次绿林好汉吧!我们三个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一副准备打大仗、打恶仗的模样。

  黑大个被我们感动了,说:“我们早就想弄他这个龟孙子,可我们是本地人,怕他来报复,所以还是请解放军同志来调解比较好!谢谢你们了!”

  这个世界真奇妙,刚才还是刀兵相见的敌对双方,一会儿就成了朋友,同仇敌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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