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魔太重会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作为一个在中国潜伏了大半辈子的资深间谍，川崎感觉自己像一部将要耗尽寿命的老机器，思维每时每刻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可是潜意识里又充满了许多美好的幻想，幻想着日本军队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时刻尽快到来，那么他拼尽全力追求的罪恶人生就完美了。

　　松本离开汉口后，川崎感受到了东京方面给他施加的重重压力。这个老牌特务不知向军部提供了多少有价值的情报，现在却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孤儿。松本对他说的那番话依然记忆犹新，表现出来的所有迹象好像都在暗示他，军部对他在中国的行动不满意，内阁也已经开始不信任他，要不然也不会派相原前来汉口，这就是一颗钉子，已经把他牢牢地钉住了。

　　相原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这几年虽然没在中国从事间谍活动，但他在国内从来就没停止过间谍活动，曾多次抓捕过中国设在日本的反战同盟组织的人员，甚至包括其他国家在日本的反战人士。他知道自己罪恶累累，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所以平日里的行动非常谨慎。可是他万万没想道，在自己刚踏上中国的土地时，就已经成为被暗杀的目标，而下达这个暗杀命令的正是军统的老板戴笠，不过下达这个死命令的最后老板则是蒋介石。

　　蒋介石为什么要亲自下达暗杀相原的命令？这件事说来话长。相原来中国之前在国内逮捕了几名反战人士，而其中有一人则是一个叫莱斯的美国人。莱斯在美国是非常知名的作家，同时也是一名反战人士，影响力很大，战前在日本居住，战后则一直想回国，但被日本政府限制离境，他于是加入了反战同盟。相原在逮捕莱斯的时候遭到了反抗，于是枪杀了莱斯。

　　这下可好，相原的行为激怒了美国政府，如果他清楚莱斯在美国的地位，肯定就不会如此冲动了。美国政府知道莱斯被杀的消息后非常震惊和愤怒，于是派专人调查了此事的幕后凶手，相原很快就被列入了暗杀目标，但他突然离开日本来到了中国，美国政府于是电告蒋介石，希望可以出手除掉这个间谍。蒋介石收到电讯后没有丝毫犹豫，因为这不仅可以证实他为国共合作抗日出力，也是他向美国政府献媚的大好时机。然后他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戴笠。

　　戴笠把此次暗杀任务交给了他非常信任、而且办事能力强的徐国璋。徐国璋公开在内部发话，只要能暗杀相原便可升官发财。按说要杀一个人并非难事，可目标是相原，事情于是就变得复杂起来，他最后只得钦点一个枪法好的人执行此次暗杀任务。这人叫孟世杰，以前在东北组织过抗日团，有过一定的作战经验，而且枪法非常好。

　　孟世杰四十来岁，长着一脸络腮胡，身材不算高大，但两只眼睛非常明亮，这与他平时喜欢练枪有关，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有精神。他接受暗杀相原的任务后，便开始打探相原在汉口的下落，可就在他终于发现相原的行踪时，却又得到相原将要离开汉口前往重庆的消息，情急之下，他决定在相原前往重庆的途中下手。

　　相原这次去重庆是为了在重庆建立一个乐善堂，以此作为日军在重庆的间谍指挥部。不过他在此之前已经得到了国民政府要派人杀他的消息，而且知道暗杀者的资料，所以他这次前去重庆，打算先下手干掉国民党派来的杀手，给国民党一个下马威。

　　石头来找梁剑，说是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石头揽着他的肩膀，热心地说道：这些兄弟们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特意凑了点钱，让我请你吃顿便饭。两人自从上次分别之后确实也一直未曾见面，不过梁剑却说道：你们在码头上干苦力也不容易，兄弟们的谢意我心领了，但是这顿饭我请客。不行，绝对不行，大家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把大伙儿的谢意带到，你说要是我完成不了这个重大的任务，我那些有情有义的兄弟以后可怎么看我？石头，你可真是太客气了。

　　吃饭的时候，石头问他道：上次你帮忙之后，我那些干苦力的兄弟还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共产党。说实话，长这么大，我们还真没见过共产党长什么样呢。梁剑乐道：你上次不是说共产党长得跟我俩一样吗？哎呀，那是胡说八道，我要真见过共产党，还能在码头干苦力活？那还不得早就投奔共产党去了？梁剑听了这话，疑惑地问道：小声点，话可不能乱说，那共产党到底有什么好的？难道都长了三头六臂？石头微微一笑，道：兄弟，实话告诉你吧，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共产党，但我走南闯北也听过一些，大伙儿都说共产党那可是相当厉害，加入了共产党，那些牛鬼蛇神见到我们都要绕着走。

　　梁剑想起李若兰，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不过石头的一番胡诌却激发了他的想象力，这个骨子里还是个孩子的年轻人突然说道：我见过共产党。这句话一出口，正在卖力吃东西的石头一口饭喷出去好远，瞪着眼睛问道：你见过共产党？真的假的？要是被人听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有这么严重？你是有所不知，共产党和国民党可是冤家对头，国民党你应该见过了吧？钱少爷就是国民党的人，要是被他的人听到，那麻烦可就大了。梁剑却满脸轻松地说道：我和钱少爷是朋友，他就是听到了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日本人，嘿嘿，日本人在这儿可是享有特权的，国民党，像钱少爷那号的都怕日本人呢。

　　日本人算他妈个鸟！石头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声，又随意地向他问起川崎，也就是关心关心的口气。梁剑说道：父亲他很忙，这段时间刚刚接待了一位从日本来的重要客人。客人？什么样的人？是大人物吗？应该是的，好像是什么黑龙会的人，反正我父亲好像很怕他，也很尊敬他。石头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下，又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估计是个大人物，兄弟，反正没事，说说看那个大人物干了些什么。梁剑一股脑儿把松本在汉口见了些什么人，都做了些什么事全部告诉给了石头。到了晚上，松本在华的行踪，做了什么事，见了哪些人等详细的情报就到了李大义手里。

　　李大义眉头紧锁，义正辞严地说道：松本是日本黑龙会的会长，他这次悄然来华，而且接见了川崎和池田，看来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老李，依我看也并非如我们想得那么难，国民党目前也派出杀手，据说要刺杀一个叫相原的日本间谍，而我们的目标是松本，这两件事凑到了一起，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这位叫老孙头的老同志说道。

　　李大义反问道：这话怎么说？

　　大伙儿都想想看啊，国民党要刺杀相原的命令是蒋介石亲自下达的，所以肯定会派出精锐的杀手，而且还必须是一击毙命的那种角色，所以相原在这样的对手面前要想活命估计够戗了。等他一死，我们再对松本下手，然后嫁祸给国民党，这不就一举两得？老孙头的话分析得非常有道理，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李大义赞赏地说道：不愧是干革命的老同志，姜还是老的辣啊，你这样一说，我感觉肩上的担子轻多了。李若兰也笑呵呵地说道：这个计划确实是好，用戏里面的说法叫什么来着？有人说道：哎呀，这戏里的事都是假的，老孙头想的这个计策，那才是绝招啊。

　　李大义说道：老孙这个计划叫做瞒天过海。松本这次亲自到汉口来，想必是日本军方在汉口的行动遇到了大麻烦，我们就让这个麻烦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最后一句话也借用了戏里的台词，一时间惹得大伙儿大笑不止，掩映在夜色中的戏园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个由地下党员组成的戏班子，假借戏子身份，潜伏在国民政府的眼皮子底下，一方面搜集国民党破坏国共合作的证据，另一方面监视日本人的动向，就像一个大家庭，彼此呵护，用自己的生命为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而努力奋斗。

　　******那姓徐的就是个大汉奸，满嘴里国共合作，背地里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丑事。这个家伙嘴上喊着抗日，其实一门心思就想多抓几个共产党，等干掉了池田，再回来收拾他。小武学过功夫，曾经拜师自然门，是个血性男子，平日里做事冲动，早就想亲自动手去刺杀松本。

　　现在替徐国璋办事的人，主要是钱府的少爷钱思成，那小子非常自傲，不过他是有家室的人，做任何事都还得留有一丝余地，不敢把事情做绝，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动他，暂时留着他还有用。李大义考虑事情得从全盘出发，现在是国共合作，千万不能节外生枝，等杀了松本，赶走日本人，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找国民党算账。

　　以前我们跟国民党是死对头，本来自家人打自家人就已经是违了祖宗之法，但是蒋介石总喊着攘外必先安内，等赶走了日本人，他们定然还会对我们动手……这话是教书匠张师爷说的，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以前每次都是国民党先下手，这次我们有机会不下手的话，等赶走鬼子，或者还没等鬼子走，他们后脚就又要冲我们下手，那时候又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他们手里。

　　李大义喝了一口水，说道：张师爷这话是有道理，凡是与人民为敌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大家伙儿都给我听清楚了，小鬼子想把中国灭了，不仅是共产党，还有国民党，所以在赶走小鬼子前，谁也不允许节外生枝，团结一心打鬼子，这不是我的意见，而是党组织的要求。

　　李大义这话没说两天，小武就因为看不惯两个黑龙会的浪人在大街上欺负人而出手，从而引来了宪兵队，幸好他跑得快，不过回去之后遭到了一顿臭骂。李大义要向组织上汇报这事，然后把他从汉口调走。在他苦苦相求下，这事才作罢，但李大义提醒他，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决不轻饶。

　　小武想起自己暴打那两个日本人的情景就开心不已，他的父母死在日本人手里，所以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小鬼子。为了给父母报仇，他还把当初下令杀死他父母的日本头目的脑袋砍下来挂在了城墙上。

　　小武啊，你可不能再冲动了，要是把鬼子引到这儿来，那对大家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李若兰一直把小武当做自己的亲弟弟看，他也只听得进她的话，但他此时仍然带着强辩的口吻说道：若兰姐，我都跟那个什么黑龙会的小鬼子交过手了，他们的身手也太一般了，你是没看到，那两个小鬼子被我打得差点没叫大爷……小武，你怎么就听不进话？你还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一旦暴露，那对大伙儿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啊。可是他说道：姐，我会注意的，那些家伙根本就抓不住我，还有那个松本，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阿强不能白死了。听他这么一说，她也无话可说了，因为阿强就是被松本杀死的。

　　阿强是他们组里的一员，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跟踪池田的时候被发现，然后被池田的人剖开胸膛丢在了大街上。

　　一向目中无人的钱思成突然变得非常悲观，因为徐国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和卢小曼在一起的消息，但是徐国璋并没责怪他，甚至非常赞赏地拍着他的肩膀，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样？卢小姐还不错吧，要不是被家里的母老虎发现，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个女人。钱思成听了这话非常不舒服，虽然他想得到卢小曼，但徐国璋这话却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更为可恨的是，他偶然还发现卢小曼其实不止他一个男人，在跟他上床的同时，也跟别的男人发生关系。

　　钱思成把一团怒火埋在心底，回家后冲三姨太燃烧起来。

　　三姨太的性子钱立文是知道的，这个女人跟着他这个老头子，自己只是满足了她物质上的需求，在夫妻生活方面他已经是有心无力。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人给他戴绿帽子，虽然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旦涉及到关键问题，他却是丝毫不会手软的，所以三姨太为了保住自己在钱家的地位，从来不敢乱来，除了偶尔和一些男人打情骂俏。

　　钱思成一发火，三姨太就忍不住拌嘴，嗲声嗲气的，这让他更加冒火。两人正在争吵，钱立文人未出现但人声已至：吵什么？整天吵来吵去，这还像个家吗？钱思成脸色阴沉，三姨太抱着双臂闭口不言。

　　钱立文赶走了三姨太，然后问自己的宝贝儿子又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钱思成不知怎么开口，难道说自己因为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因为和老板争抢一个女人？

　　我知道你最近被很多事困扰，说说看，为父能为你做点什么。钱立文说道。钱思成知道他无论在商场还是官场都有很多关系，但是唯独这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帮不上忙的，那个卢小曼可不是三姨太曹细细，不是他钱立文可以搞定的。

　　钱思成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怒火，说道：爹，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能应付。那就好，你是我钱立文的儿子，不管遇到什么事，虎父无犬子，为父相信你可以在官场风生水起。钱思成想起最近的任务，问钱立文认不认识一个叫相原的日本人。相原？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没有明说。

　　钱立文想了想，说道：为父在商场上打拼了这么多年，之所以可以混到今天的地步，主要就是父亲和各种人的关系保持得不错，其中就包括在华的日本人，所以啊，你是我钱立文的儿子，做什么事之前都要认真考虑后果，尤其是你现在做的事，最容易结下仇恨了，在这个世道，活着不容易啊。

　　钱思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缓缓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心里不这么想，但嘴上仍然说道：爹，您想得太多了，其实我只是帮一个朋友打听的，没别的意思，那我先出去一趟。

　　他去了大武汉夜总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地观望着卢小曼，看见她在不同的男人中间游刃有余，和不同的男人打情骂俏，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和打击，但是他没有冲动，因为他已经作了决定。

　　卢小曼其实早就知道钱思成的到来，当他出现在大武汉夜总会的大门时，就已经有人偷偷地告诉了她。

　　钱思成抑制住呼吸，直到很晚才离开，当他来到那个专门为卢小曼准备的房间后不久，卢小曼就被他的手下带来了。两人相对良久，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