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特殊的感觉

　　相对而言，外科支部出的节目，就好像是阳春白雪。尤其是任歌和戴天娇跳的双人舞《水兵远航回来了》。音乐一起，礼堂出现了片刻的安静，接着看到两个穿着军装、扎着腰带的女兵英姿勃勃地出来了，她们随着音乐的节拍舞蹈着，像两滴清澈的水珠一样，无比透明、无比晶莹。

　　每个科的节目是岔开的，是政治处根据节目的情况定的，一个好节目后面跟着一个差一点的节目，逗笑的节目后面就是高雅的节目。

　　终于到了五人舞蹈《金梭和银梭》，这个舞是任歌和戴天娇共同创作的，因为听了这首歌觉得很好听，又找来歌词好好研究了一下，觉得可以排一个舞蹈，而且是集体舞。她们决定由两个人来演太阳，两个人来演月亮，一个人代表日月交辉。

　　随着音乐声起，五个身着鲜艳服装的女孩，青春亮丽地上台了。其中有两个人穿着黄颜色的衣服，两个人穿着白颜色的衣服，一个人，也就是戴天娇穿着金红色的衣服，一条白色的纱巾搭在她的脖子上，在她的身后长长地拖着，随着她的起舞，身后的白纱巾也在起舞，她们随着歌曲的旋律，在舞台上尽情地跳着。

　　“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交给你也交给我……把最美好的青春交给我……”

　　不知是受了任歌那一番话的教育，还是突然找到了灵感，姑娘们发挥得特别好，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潮水般地在台下响起。

　　随着舞蹈的进行，那四个代表着太阳月亮的女孩，分别从舞台的四个角退出了舞台，台上就只剩下了代表日月交辉的戴天娇。戴天娇的一个12圈大转体，把这个节目推到了高潮，随着她灵巧而漂亮的转动，人们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只看到一团金红色的火焰，燃烧在舞台上。在台下人的眼里，戴天娇就好像是一个舞蹈精灵，看上去她是那么的孤单，却又美到了极致。舞台下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多年的演出经验，戴天娇在做大转体动作的时候，她都要把目光固定在一处，在她转完一圈后目光一定要落在自己固定的点上。这一天，她把目光定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人身上，她一次又一次地把目光落在这个人身上，但是，她看不清这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直到她做完动作结束演出谢幕的时候，她的目光再次寻找那一个点，忽然她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其实是一个黑影，他站在过道上，感觉是抱着手，他就那么站着。衬着门框，这个人竟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她在弯腰的那一瞬，看到了那个黑影在鼓掌，看上去动作很大。

　　一下台戴天娇就从幕帘后面悄悄地向下看，她看到那人转身走了，心里禁不住回想了一下，好像在一五八没见过这个人。

　　节日是一个被擦亮的日子，似乎节日一过，所有的日子又都变得灰头土脸的。朱莎莎就是这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人生里最难度过的日子就是现在。没有爱情，主要是没有谈恋爱的机会，她觉得天空灰暗。

　　在病房里，她的目光就好像是钉在了皇甫忠军的身上，只要一看到皇甫忠军走进治疗室，她就会迅速跟进，以至于皇甫忠军有一段时间，不轻易进治疗室，他把需要做的事，交给他带的实习生或进修生去做。

　　朱莎莎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爱人，却不能和他亲近，不能向他表述自己的爱情，回到宿舍看着任歌又不能对任歌说。朱莎莎有一种特别想倾诉的欲望，终于有一天，她趴在宿舍里的桌子上，对着皇甫忠军说道：

　　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知道又完了，这一天。这是多么乏味的一天，等我们交完班的时候，你已经上了手术台，知道你正穿着手术服，在无影灯下履行你的职责，你在挽救别人的生命，可是，你知道吗？我也是需要你挽救的生命啊。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我期待着听到走廊里响起平车的声音，那时，你的手术就结束了，我就能够见到你了。我喜欢看你走下手术台时那一副神气样，好像你刚刚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你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带着一脸的疲惫走下手术台，对于你来说，手术台就是舞台，在舞台上舞蹈是不会累的。你总是舞得那么精彩，你使所有和你一同站在手术台上的人黯然失色。

　　我在等待着。我精心地完成了你、还有你的医生同事给我下达的医嘱。我从一个病房走到另一个病房，我给所有的病人都是一级护理的待遇，病人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我冲着他们点头。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心，在我的心里比他们重要的是你。当然，在他们心里，你也比我重要。

　　天哪，这个手术居然做到了下午，我焦急不安，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出了什么差错，但愿不是这样的，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我抬起一张茫然的脸看着大家，在这慵懒的下午，人人都垂着一张疲惫的脸，没有人想到手术，更没有人关心手术，只有我……爱你的人，在想着你，在替你担惊受怕。

　　终于，在要下班的时候，走廊里响起了平车的声音，在我听来这声音竟这么美妙，宛如天籁。我急急冲到走廊上，我看到了平车，看到了病人的家属，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你成功了，你又成功了。可是，你在哪儿呢？你为什么还不出现，难道你不知道有一个人在替你心焦吗？大家在洗手，在准备下班，我故意去了一趟卫生间，我磨磨蹭蹭，就是想在下班前看你一眼。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帝，我居然见到了你，我见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你。你意气风发的样子，你和手术室的主任谈笑风生地走着，却没有走进我们科的走廊，而是匆匆把工作服甩给了正要出门的任歌。你就那样走了，你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这个一天都在等待你的人。终于，你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朱莎莎把写好的信，也可以说是字条，在上班前偷偷地塞进皇甫忠军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然后趁大家不注意，告诉皇甫忠军这个秘密。她坚信皇甫忠军一定能够看到，想到他能看到这些字，朱莎莎就有一种满足感，仿佛她已经对着皇甫忠军说了想说的话。

　　过两天，朱莎莎又把写好的字条放进皇甫忠军的衣服口袋里。在皇甫忠军的妻子来医院探亲的期间，她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这种游戏里，她以这种方式满足着自己对于心上人的渴求。

　　你说过，你是爱我的，对于这一点我坚信不疑，被你爱和爱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有一位诗人说过，爱一个人就是对他只是付出，不求索取。我要好好地爱你，我要让你在我的爱里感到幸福。我再也不难为你了，真的，再也不了。今天我把你逼到治疗室里，让你感到紧张和害怕，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皇甫忠军被这种极孩子气的东西逗乐了，他从朱莎莎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年轻，不仅有年轻，还有他过去生活中没有的爱，有爱情的生活是美好的。在科里大交班的时候，他从来不看朱莎莎，因为他不敢看，那一张年轻姣好的脸，让他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如果可能，他会为永远拥有这样的美好而付出一切的，但是，现实又是这样的令人窒息，在窒息中让人假装蓬勃地活着。

　　一天中午，他把朱莎莎挤到护士办公室的一角，说：“爱你。”然后快速用嘴咬了一口她软软的耳垂。

　　再一次到夏冰她们宿舍来玩时，钱兵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一下子带了两个男兵来，三个男兵在一群女兵面前有了三倍的勇气。他们一进门就把女兵们的演出使劲夸奖了一番，说什么来一五八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看到水平这么高的节目，他们还强调，这是第一次，是空前的。姑娘们举着脸，一副很满足的样子，任几个男兵吹得天花乱坠。

　　忽然，几个男兵的声音好像被剪断了一样，戛然止住。姑娘们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男兵用手挠了挠头，说：“哎，这好像是老撇原来住的房子？”

　　钱兵说：“就是。”

　　“我就说呢，一进来就有一种亲切感。”

　　“老撇？老撇是谁啊？”朱莎莎好奇地问道。

　　这一问就好像救了这几个男兵一样，他们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当然还是那些话，什么原来他是一个学问很高的科学家，在苏联留过学，后来就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再后来就傻了，聋了，哑了。

　　戴天娇一听到哑了，就急忙问道：“你们说的是那个哑巴？”

　　一个男兵赶忙点头，说：“是啊，你见过？”又说，“老撇在家待不住，就爱到处跑，一会儿到洗衣班，一会儿跑到烈士墓山上，一会儿到炊事班。炊事班的人最喜欢他去，他去了好玩，大伙都拿他开玩笑，故意惹火他，看他举着菜刀追人。”

　　钱兵说：“我觉得他不傻，那时，我们的机器坏了，谁都修不好，可是把老撇叫来，只见他几下就弄好了。有点神。”

　　接着夏冰就把那一年她上早班遇到老撇的事跟大家说了。

　　钱兵说：“我跑完步到柴棚时，看到你的脸都白了。”

　　夏冰：“没这么严重，我只不过是没有想到。”

　　只有钱兵心里知道，就是那一次，他对夏冰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过去在还是个中学生的钱兵的眼里，女兵好像个个都是《英雄儿女》中的王芳似的，又漂亮又勇敢。可是他到了医院，在这里女兵比男兵还多，多数女兵都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味道，比娇气还难让人接受。可是，夏冰不一样，在夏冰身上他似乎又看到了王芳那样的女兵，那种他眼里真正的女兵。好几次班里的女兵有了事，钱兵都让夏冰去处理，一个是他信任夏冰，再一个就是他愿意多和夏冰在一起。当初，夏冰考上军医学校临走的头天晚上，钱兵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笔记本，并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一首他自己创作的小诗，可是当他到了女兵宿舍时，看到满屋子的人，大家见他来都高兴地和他打招呼，他又拿出了当班长的那个面目来，对夏冰她们几个考上学的人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连看一眼夏冰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与夏冰单独说一句话。他又揣着笔记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