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世上无难事

　　任歌这时才发现已经在她的身边站立了许久的戴天亮。不过，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在他们交谈了许久以后，她居然忘了问这个男人叫什么，仿佛一切都已经是前世定好的，她感受到了心跳和慌张。

　　“你好。”戴天亮是这样开始他们的交谈的。

　　“你好。”任歌觉得他看到了自己什么，有些难为情。

　　“尽管是轻飘的小情调，但是毕竟是你的世界。”戴天亮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就是他对任歌画的评价。

　　任歌举起目光，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不速之客。首先给她的感觉是眼前这个解放军气宇轩昂，剑眉下的一双眼睛竟莫名地流淌出水一样的柔光，坚挺的鼻子，一张极其精致的嘴，就是绘画意义上的精致，或者说是棱角分明，嘴角很深，这种嘴无论长在男人或女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扭转乾坤的作用，它会让你一下子极其像一个正派人、一个好人。

　　“最起码我还有一个属于我的世界。你呢？”任歌在看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后说。

　　“是啊，你比我活得要幸福。”戴天亮说着也蹲了下来，接着就干脆坐在了地上。

　　任歌转着身子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在田野的尽头是连绵的山，这个人是怎么来的呢？她就问：“你从天上来的吧？”

　　戴天亮笑笑说：“抱歉，我这样的人上不了天，最多也只是天地之间吧。我看你倒是像刚从天上回来。”

　　“要不是你捣乱，我还要在天上待一待。”任歌说。

　　“哦？”戴天亮说，“在天上待长了不见得是好事，你还要谢我才是。”

　　“难道你不知道有梦才有美好？”任歌挑衅地说道。

　　“梦毕竟是梦，再好的梦也是虚无的。”戴天亮说。

　　“想必你是高炮兵吧？”

　　“何以见得？”

　　“专门毁别人的梦。”

　　戴天亮哈哈大笑起来，说：“我看你应该改行。”

　　“你知道我现在是干什么的？”

　　“在这里的女兵，就只能是一五八的天使了。”

　　任歌沮丧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一五八的女兵都很可悲？”

　　“没有啊，怎么会呢？就连我……我也很喜欢一五八的女兵啊。”话一出口就想收回，可是晚了。果真，立刻引来了任歌警惕的目光。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打搅我了，我还要画画。”任歌突然严肃地说。

　　戴天亮扭过头，觉得特别没面子，站起来把眼光放得很远，“原来是金枝玉叶。”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不过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当任歌收拾好东西回到宿舍时，又在宿舍门口见到了戴天亮。当时，戴天亮正在敲隔壁房间的门，任歌提着画箱刚进走廊。

　　“敲错了。”任歌喊道。

　　戴天亮停止了敲门，等着走过来的任歌。

　　“你还想干什么？”任歌说，“还想报复不成？”边说边用钥匙开了门，“请进，解放军同志。”

　　戴天亮进了门去，看到墙上贴了几张任歌画的画，说：“世上无难事啊，只要胆子大。”

　　“你什么意思？”任歌说。

　　“没什么，没什么，没想到一五八乃藏龙卧虎之地也。”戴天亮忽然觉得女孩子是不可轻易去伤害的，就赶快掩饰。

　　“那么你是夸我了？”任歌也站着和戴天亮一起看画。

　　“当然。不过，要是再有高人点拨或系统地学一下，就更好了。”

　　“你懂画？”任歌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说出来怕你笑话，从小学画，我母亲还指望着她能生出一个天才画家。可是，受父亲遗传基因的影响更大，还是弃画从戎，当了解放军。”

　　任歌吃了一惊，知道自己这点画糊弄一下外行还行，而内行就不敢让他看了。任歌画画更多的是用她自己的章法，和她本人一样，追求自由。因此，任歌就不再说画，而是让戴天亮坐下。

　　“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住？”话刚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哎，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刚才怎么敲隔壁的门？”

　　戴天亮听了笑了，“是啊，我在敲隔壁的门，是你把我叫到这儿来的。”

　　任歌就好生奇怪，“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来？”

　　戴天亮说：“我是跟着你进来的。”

　　“哦，你一定是来找人的。隔壁的。”任歌突然反应过来，心想自己倒有些自作多情。

　　“也可以说是来找你的。没想到在一五八遇到的第一个女兵是你，不过，我很高兴，可以说你是一五八优秀的女兵吧。”像戴天亮这样的人，见过的女人、女兵也不少，可是自己还是对眼前的任歌有很大的兴趣，似乎一开始，任歌就要顺着戴天亮引她走的路走下去。

　　任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腼腆地笑了笑，“大家都很好的，我们有五姐妹，你没听说过吧？”

　　戴天亮说：“是五朵金花啦？”

　　任歌看他好像没有听说过，就问：“你不是大荒田的吧？”

　　“是啊，我就是大荒田的。”

　　“如果是大荒田的，就知道一五八的五姊妹。”

　　“有这么大的名气？”戴天亮就想，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天娇了，因此没有把一五八五姊妹的情况摸清。

　　“你说你是大荒田的？是140师的？”

　　“看来你的消息还不灵通，现在大荒田已被我165师占领。”

　　“什么意思？”任歌问。

　　“也就是说现在在大荒田土地上的是陆军高炮第165师，本军官是165师作训科参谋。就在一个星期以前，我们师已经和140师换防了。”

　　任歌才说，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这么说你是一个真正的炮兵。让我说对了，那你到一五八来干什么，你是怎么来的？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话。

　　戴天亮告诉她，他是走路来的。

　　“什么？走路来的？”任歌说，“开什么玩笑，整整二十公里呢。”

　　“二十公里算什么，二十公里还能难倒本解放军吗？”

　　任歌就又瞪起眼睛看了看戴天亮，觉得这人真是有毛病，居然走路来一五八。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任歌说。

　　戴天亮听了怔了一下，马上又变成了一张笑脸，“怎么没有意义？对于一个作训参谋来说，太有意义了。部队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熟悉周围的环境这是最有必要的。”

　　“这么说来，你还是一个有思想的军人啦。”任歌拿着腔调说。

　　戴天亮看看她，露出满脸的宽容大度，“军人嘛，还是思想少一点好。”

　　正说着，门被“哐”的一声推开了，只见戴天娇冲着那个军官跑了过来，“哥，哥，你来了。”说着就往他身上靠。

　　戴天亮站了起来，“哎，注意军姿。”说完看了一眼任歌，只是拉住了戴天娇的手。

　　戴天娇这才想起任歌，就冲着任歌说：“我哥，你知道了吧？”

　　任歌的脸已经红透了，一切对她来说都太突然了，她在心里说，怎么会呢？听到戴天娇的话就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戴天娇拥住她哥哥，告诉他隔壁才是她的宿舍。戴天亮趁机说：“全亏了这位同志，是她看你屋里没人才把我让进来的。”

　　戴天娇听了以后“扑哧”一下笑了，“什么同志，她是我同学任歌，也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牵着戴天亮的手，走到隔壁去了。

　　任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想想也怪自己，连对方的任何情况都没了解清楚，就跟别人说这么多的话，要是他全都告诉了戴天娇还真有些难为情呢。想到这，又把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想了一遍，用来宽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坐到桌子前，想看看书，却看不进去，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觉得戴天亮就是从天而降的。想着就又羡慕起戴天娇来，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哥哥，觉得没有哥哥应该是女孩子的一个缺憾。

　　隔壁房子里，两兄妹各自谈了自己的情况后，戴天亮就把话题扯到了任歌身上。

　　“你说刚才那女孩叫什么？”

　　“隔壁的？任歌，好听的名字。”

　　“哪儿的？不是我们大院的吧。”

　　“国防的，她爸妈都是里面的。”军区里的人在说起国防文工团的时候，总是简称国防。

　　“哦。”戴天亮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哥，你是不是对她有感觉了？”

　　戴天亮看了看妹妹，想说什么，又觉得有失哥哥的尊严，就笑了笑。

　　“你见大嫂了吧？”

　　“还没结婚呢，就大嫂大嫂的，我连大哥都懒得喊。”戴天亮说，“没见，我就在家停了几个小时，那只是路过，哪有时间啊。”停了会儿，又说：“有什么好见的，反正就是大院里那些女孩的样，腻。”

　　戴天娇撅着嘴嘟囔了一句：“还腻呢？人家大院里的女孩都眼光高着呢。”

　　戴天亮用一种惊讶的眼光看了看妹妹，说：“你是不是在谈恋爱啊？怎么总是对这事这么感兴趣？”

　　戴天娇的脸毫不掩饰地红了，她正满心地幸福着呢，不过，还没有想过告不告诉哥哥，就只是幸福地笑着。

　　“告诉你，小小年纪就谈恋爱没出息。”戴天亮说。

　　“怎么没出息了？像你都快30了，还连个影子都没有。”戴天娇说，觉得不过瘾又说，“告诉你，你这样做是叫爸爸生气。”

　　戴天亮笑了，伸出手在妹妹的头上摸了一下，那意思是小姑娘长大了。其实他心里就想着戴天娇能多说一些关于任歌的事，可又不好表露得太明显。

　　没过多久，就传出了任歌和戴天亮谈恋爱的消息。

　　不过是两个年轻人的一次普通相爱，可是，这一消息的传来，还是在一五八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在一五八一些人的眼里，任歌是不应该再与杨干事以外的男人谈恋爱的。事实就是这样的，在某种意义上，一五八就是一个大家庭，发生在一五八的每一件事都会引起大家热切的关注，人们赞美公开，反对隐私。把隐私公开是大家接受的美德。

　　当任歌面临着风暴一样来自那些好心的、正义的、正派的人的空前关心时，她第一次生出了对一五八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