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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兵变风波(2)

  沈萌挨着葛艳艳坐了下来,两人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停了足足一分钟,葛艳艳忽然笑道:“你想不想听听关于龙大队的故事?来自于他原部队的老首长和他的战友们,绝对内部爆料。不过这事情你得保密。”

  沈萌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葛艳艳一定会问她退出的原因什么的,没想到却要跟她讲龙卫的故事。说实话,沈萌挺想听的,人之常情,就像公司里上班的员工都想知道上司或老板的底细一样,何况是小女兵呢?但是这个场合似乎又不太合适,沈萌不置可否。

  葛艳艳没管她,径自讲了起来:“这个龙大队啊,说起来挺有意思的,我觉得简直可以写一本小说了。龙卫是烈士后代,他父亲是一位连长,越战时牺牲在老山前线了,听说是被敌人用集束手榴弹炸死的,遗体都没留下,那年他才两岁,他妈妈怕他将来受气,始终没有改嫁,带着他回到县城老家,一直到他长到十三岁,他妈妈遭遇了车祸,他就成了孤儿……”

  沈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人也抬起头看着葛艳艳。也许有着共同的人生经历,自小失去父亲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对龙卫的出身产生了共鸣,油然而生的同情让她专注起来,仔细地听葛艳艳讲。

  葛艳艳看她提起兴趣来,又说道:“撞死他妈妈的司机逃逸,一直没有破案,他也没领到赔偿金。他妈妈去世以后,他只能跟唯一在世的奶奶相依为命。两个人靠着政府的救济金度日,但是钱太少了。那时候龙卫白天上学,天没亮就去海滩上、礁石上挖牡蛎、海虹,晚上再去夜市上卖,别提多艰难了。那些收牡蛎的烧烤摊贩见他年纪小,总是欺负他,不是少给他算分量,就是故意压价,龙卫不甘心挨欺负,拼了命地跟那些人打架。那些人都是成帮成伙的,他那么小,根本不是对手。后来,摊贩们又联合起来不收他的货,故意收拾他。龙卫就干脆自己在路边摆了个烧烤摊,自己卖烧烤海鲜和羊肉串儿,由于他价格低,东西又新鲜,加上过往的食客见他那么小的年纪出来挣钱,都愿意光顾他的摊子。虽然累了点儿,但一开始是很赚钱的。

  “其他地摊主们看着眼红了,觉得他低价卖东西坏了规矩,又开始给他捣乱,他们故意找那些社会上的小混混,三天两头儿去他的摊子上捣乱、勒索。龙卫就是不服,跟他们玩儿命地打架。慢慢地,那些小混混都怕了他,再也不敢去捣乱了,再后来他自己也变成了小混混,在那片夜市上欺行霸市的,收原来欺负他的摊主们的保护费。那年他不过才十五岁,就比那些大孩子还成熟。

  “他十六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就剩下他一个人,那段日子龙卫最舒服,思想也最混乱了,初中一毕业,学也不上了。他跟那些战友们讲到这儿的时候,都说自己那时候就想混黑社会了。

  “那年,他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是来出差的,晚上没事去夜市上吃东西,正看见小小的龙卫带着一帮混混挨家收钱。龙卫跟他爸爸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那人看见他就愣住了,拉着他问情况。他这才知道,那个军人是他爸爸的老战友。

  “那人看他已经不成样子了,问清楚情况之后,坚决要带着他离开县城,他一开始不同意,那军人急了,上去就打了他两耳光。龙卫也红了眼,让他的那些手下一起跟那军人干,没想到他们十几个人连人家身子都没挨着就全被打趴下了。那人停了手,拽着龙卫的脖领子说:你小子给我听好,我跟你爹是一个班睡上下铺的老战友,战场上也是一起生死走过来的,战争结束后我找过你们娘俩可你们搬家了,现在让我遇见你了,你就算有了爹了。去,你就跟着我走,接着上你的学,高中毕业就去当兵,这是你爹跟我在猫耳洞里趴着的时候亲口说的愿望。你要是不去,我就把你打死在这儿,省得你将来成了大祸害,给你爹丢人现眼!”

  龙卫从来没怕过人,那回是真害怕了。跟着那人就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野战军的驻地。那人把他安排在当地驻军定点的中学继续念高中。他散漫惯了,哪儿学得进去啊,成天不是逃课就是在课堂上捣乱,打架斗殴更是常有的事。出了事,那人也不打他了,就罚他跑越野,他不跑,那人就用个绳子拴着他的脖子,拽着他跑。罚他做俯卧撑,他也做不下去,那人就找个凳子坐在旁边,用小棍逼着他做。要么就让他练军体、正步走、练擒敌拳,一练就是一整天,直到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为止。一开始他特别恨那个人,寻思着逃跑过好几次,全都被那人给抓了回来。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那个军直属侦察营的营长,他那点儿小伎俩根本不在话下。龙卫斗不过那人,只能学乖了……”

  葛艳艳讲着讲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沈萌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想小小的龙卫被人拿着棍子逼着做俯卧撑的样子,的确是有趣。

  “后来呢?”沈萌忍不住问。

  葛艳艳笑了笑,又看看四外没人,接着讲道:“后来,我们的龙大队长在暴力影响下,总算是顺利地高中毕业了,大学是没考上,练了个好身板儿,报了名去参军,家访的时候可把接兵的干部也喜欢坏了——他那位‘养父’坚决不让他进自己所在的部队,也不让他去军区当城市兵,他最后到了西部边疆,那儿有个野战团,他就成了那个团的兵。

  “刚进新兵连的时候,他心情也挺好的,总算是没人管他了。再说了,他虽然是个新兵,可被那位侦察营长训了好几年了,新兵连里所有的训练科目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咱们龙大队长就在新兵连顺风顺水儿地当了三个月极优兵,下连队直接分到团所属的侦察连。

  “刚下连的时候,龙卫的自负心理到了极致,因为论身体素质和训练基础,侦察连的老兵最多跟他不相上下。他感觉在部队里没有什么有挑战的事情了,又开始吊儿郎当起来,班长排长也不放在眼里,结果下到连队不到一个星期,就被连长收拾了好几次。龙卫不服,跟连长也干上了,没想到刚一出手,就被连长踹趴下了,再起来,又趴下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连长就告诉他:龙卫,你不用不服气,就你这身板儿,来个十个八个的我也不在话下。这次我也不处分你,你自己回去琢磨去,不愿意干,你就滚蛋,我去给你打申请,该退兵退兵,该提前复员就提前复员。你要是不甘心,就好好练去,别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想争气得凭本事说话,咱俩一个月比试一次,啥时候你能赢了我,我就告老还乡,申请转业。”

  “后来呢?”沈萌问,“龙大队赢了吗?”

  不知不觉地,沈萌已经开始关心起龙卫的后续故事了。葛艳艳却忽然严肃了起来,低声说:“龙卫就是那性格,当然不服气。他这次也不闹事了,踏下心来玩儿命地训练,他果真跟那个连长一个月比试一次,比格斗、比体能,比射击……每个月他都输给那个连长,但是差距越来越小,就这样,他和那位连长一直比了一年多,眼看就真的超过那个连长了。就在这个时候,部队来了紧急任务,一批境外的恐怖分子跟边境部队发生战斗,突破了一个缺口,钻进了咱们国境线,龙卫所在的团接受紧急命令,开拔到边境线围堵歼灭恐怖分子,侦察连当然是一马当先,率先进入战场。

  “搜索围歼任务一直进行了十多天,大小战斗发生了几十次。胜利的最后关头,侦察连进入到边境线附近的一片雅丹地貌(由于风的磨蚀作用,小山包的下部往往遭受较强的剥蚀作用,并逐渐形成向里凹的形态。如果小山包上部的岩层比较松散,在重力作用下就容易垮塌形成陡壁,形成雅丹地貌,有些地貌外观如同古城堡,俗称魔鬼城。——笔者注)进行搜索。

  “岩石后面藏着两个恐怖分子,他们手里有一把SVD狙击步枪。当时连长最先发现了他们,一边开枪一边大声命令冲在最前面的龙卫隐蔽,可是枪还是响了。

  “连长在最后关头把龙卫推倒在地上,自己却没能躲过SVD狙击步枪近距离的穿射,腹部的防弹衣被动能极大的狙击枪子弹打穿了。龙卫和战友们一起冲上去把两个恐怖分子打成了筛子,可连长因为伤势过重,很快牺牲了。临死前连长就对龙卫说了一句话:我不管你小子服不服我,我不跟你比了,你也别他妈的来这边儿烦我。

  “从那儿以后,龙卫所有的毛病都没有了,成了那个团最合格的侦察兵,一直到被血狼大队选中,进了特种部队。后来,他成为真正的狼王,执行特殊作战任务上百次,杀敌无数,从未有败绩,多次代表我军陆军部队到世界最残酷的训练营参加反恐集训,获得的表彰和军功章可以装满一个大箱子。”

  “这么厉害?”沈萌下意识地惊呼。

  “如假包换!”

  葛艳艳说完,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沈萌笑道:“关于龙大队长的故事我讲完了。”

  沈萌没说话,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间,龙卫,这位曾经让她不胜其“烦”的“变态活阎王”不是那么讨厌了,甚至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葛艳艳又说道:“所以我说,每个人的成功都是要经历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有的简单,有的复杂。简单的诸如我,生在军人家庭,上学,考军校,进修,走上政工岗位。复杂的如龙大队长,从一个思想混乱的小混混变成一个响当当的铁血军人。沈萌,我不妨告诉你,你知道我临来找你谈话的时候,龙大队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你沈萌是他需要的兵,也是咱们女娲部队最需要的兵,要我千万把你留下。”

  沈萌根本就想象不出龙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换作正常思维,龙卫说“走就走吧,走一个少一个”倒是很符合“逻辑”。沈萌怀疑地看着葛艳艳,与葛艳艳目光相对,可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闪动。

  “沈萌,我真的没必要因为劝你留下而撒谎,龙大队就是这么说的,他当然不会自己表达出来。当然,是走是留,还是你自己来决定。”葛艳艳殷切地说。

  沈萌沉默了足足五分钟,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没有那么怅然迷茫了,也完全敞开了心扉:“政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我现在也不恨龙大队和尤教官,我从考虑是否退出的一开始就没有怨恨他们。我……我之所以决定退出,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性格可能不适合留在这里,我……可能属于那种个性太强的人。更何况……更何况我昨天当场辱骂教官,并且挑起大家跟教官的冲突,我愿意接受处罚……”

  “没人要处罚你。”葛艳艳笑了,站起身来,望着沈萌坦诚的脸说,“我理解,我很理解。的确,作为一个团队来说,个体的个性太强,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部队。可是,沈萌,有一点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们的部队不需要个性过强的人,但是我们并不是只需要一些思想平庸、唯唯诺诺的人。性格上的个性较强,跟意识形态上的个性较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而你把它们弄混淆了。你显然属于前者,而不属于后者。和你认识这段时间,我倒是发现你是个特别注重团队精神的人,是个愿意忠于团队维护团队利益的人,是个具有火一样热情面对战友的人。从绝不放弃我,到战友遭到教官不公平待遇时挺身而出,到原部队受到教官嘲讽时表现强硬,这都体现了你这些本质的优点。即使你这次决定退出,出发点也绝不是因为自己受到委屈,而是不愿意自己所谓的个性影响整个团队的建设,影响其他战友和教官队伍的关系,难道不是吗?”

  沈萌红了脸,低下头,算是默认。

  葛艳艳双手轻轻地扶住沈萌的肩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沈萌,我们抛开军阶的差异,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可以做你的姐姐。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最终选择留下来,女娲部队需要你这样的战士。”

  沈萌沉默着,葛艳艳没有打扰她,她知道,沈萌此时的心一定像海浪一样澎湃,她在努力抉择着……

  沈萌沉默了好久,忽然挣脱了葛艳艳,沿着训练场的跑道疯狂地跑了起来。一圈,两圈……沈萌边跑边喊,努力发泄着心里所有的惆怅,泪水和汗水混合着一起散落在地上。葛艳艳站在跑道边上,看着沈萌一圈圈地跑,没有制止,也没有再说什么,微笑着转身,离开训练场。即将走出场门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希望听到的呐喊:

  “政委,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我沈萌要留下来!我要自己证明,我沈萌是合格的兵,是女娲部队需要的兵!”

  沈萌过于激动的声音尖利地响彻整个军营,龙卫站在半开的办公室窗前,看着沈萌边跑边喊,看着葛艳艳下了训练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关窗,转身,他目光炯炯地怒吼:“尤大海,吹集合哨!训练场,紧急集合!”

  急促的哨声响了起来。

  两分钟后,全体女兵整齐地排列在训练场正中央的空地上,其中包括沈萌。她剧烈地喘着粗气,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高昂着头,坚定的目光与龙卫相对。龙卫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在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承认,我的思路在前一段时间出现了偏差。但是,我绝不承认,我和我的团队带不出一支优秀的部队来。这就像我执行的每次任务、参加过的每一场战斗一样,我们可能由于不熟悉地形走了弯路,也可能遭遇了超乎我们战前想象的特殊敌情,但有一点是我们必须争取也是必须做到的,那就是,无论多么复杂、多么艰难,最后的胜利一定且必须属于我们!因为我永远不会放弃,因为我永远都在战斗!我希望我此时的心情也正如你们此时的心情,训练还会继续,淘汰还会残酷,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具备了一颗永不放弃的坚强的心。我们对胜利的追求,永远像对生命的追求一样执着、无悔!”

  “传说中的女娲,不应仅仅是一位美丽的女神,她还应当手持着神光闪烁的正义之剑,披荆斩棘,斩妖除魔,誓死保卫着她所创造的所有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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