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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向国民党反动派进攻(1)

  三个漂亮的女战士站在个土台子上,打着快板唱着歌,大冬天的寒风里只着单衣,还挽着袖子,露出白里透红的嫩胳膊,头发被汗水贴在通红的脸上,胸脯在裁量合身的干净军服里凹凸有致,随着节奏一鼓一鼓地起伏着。路过的战士们向她们欢呼招手。阿凤站在土台旁边,披着军大衣,戴着棉帽子,虽然只露出不大的巴掌脸,但老旦还是认出了那双忘不掉的眼。

  “你相好,你的相好!”

  二子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指着阿凤就要叫嚷。老旦捅了他一下,让他继续前进,自己却不自觉停下了。阿凤也看见了他,朝前迈了两步又站住,似乎想笑,又咬住了嘴唇,而她最终大步走来,摘下帽子夹在胳肢窝下,冲着老旦伸出一只肥嘟嘟的袖管儿。

  “老旦同志,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阿凤说。

  “哦,这个……你都知道了。”老旦伸出手犹豫着,咬牙伸进那只奇怪的袖管,握住了阿凤热乎乎的手。

  “是,肖政委电话告诉我了,我今天上午才知道,为你高兴,也为我高兴,我们终于是同志了。”阿凤松了手,看了看跑去的立功连,“我在咱们师政治部,负责文艺和宣传工作,有任何需要可以找我。”

  这是上级的话了,文工团团长比老旦高出好几级。老旦的脸红了,他一直打量着阿凤。这女人竟不显老,比在湖南时的样子更多了一份淡然的英气,只是身体丰满了些,原本轮廓分明的胸脯挤作一处,胸前挂着几个显赫的军功章,老旦不知它们的轻重,只知道那必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怎么,不好意思了?老旦,我相信你,你来了这边,很快也会变成英雄的。”说罢,阿凤抬手给他敬礼。老旦大慌,忙后退一步立正,敬了标准的军礼,并按照王皓教的大喊一声:“是,请首长放心!”

  阿凤平静地受了,对老旦微笑点头。老旦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像喝了一瓶油盐酱醋加火药酒精辣椒油的混合物,真比投降那一刻还要难受。

  王皓看见老旦在这儿呆立,也没分清情势,大老远扯嗓子喊他。

  “老旦连长!赶紧归队!任务要紧!”

  老旦吓了一跳,一肚子不自在都吓没了。战士们都站住了,诧异地看过来,二子在队伍里耍宝似的蹦高,王皓叉着腰站那儿歪着头。

  老旦的脸红了:“俺走了,任务要紧。”

  “祝你们顺利!”阿凤有力地说,那样子和肖道成似的。

  老旦瘪着嘴夹腰跑回去,像个落魄的佃户。战士们不少咧着嘴冲他笑,二子一脸坏笑地抱着枪,肚里不忿。王皓不解风情,咧着嘴道:“干啥呢你?要注意干部形象……”

  老旦知他误会,却不想解释,只红着脸点了头。王皓的话轻里有重,解放军部队里政治工作人员有这权威,老旦也知道解放军对男女作风问题监管的力度。6营的副营长和一个风骚的村妇相好,被人告发,这屁大点儿个事情骂骂街也就算了,可那副营长竟给毙了。任是战士说情,百姓恳求,甚至那骚婆娘的乌龟男人也来说情,还是一枪毙了。

  “指导员,那是咱连长的老相好,打鬼子的时候救过他的命哩,旦哥在湖南又救过她的命哩。”二子见他委屈,开始越描越黑。

  王皓恍悟,才知错怪了老旦。

  “那可……难得了!缘分呢。”王皓挠着头说,“那你也要注意,她是咱文工团团长,部队的红人儿呢。”

  “晓得了,晓得了,就是撞见了,撞见了……”老旦憋出一泡尿来,想撒又不好意思,“走吧走吧,咱赶紧上路!”

  “连长,那大姐长得可真好看,难怪你丢了魂似的。”杨北万伸嘴过来起哄。

  “不要胡说!什么大姐?那是首长,再乱说罚你背锅!保持队形,继续前进!”王皓指着队伍喊着,“裤带系紧了,到目的地之前撒尿的,晚上就去刷锅!”

  老旦心中叫苦,也只能咬着牙跑,这泡尿像心里的包袱,倒不出说不得,晃荡得全不是滋味。

  王皓算是根正苗红的共产党,一家人一半死在鬼子手里,一半死在****手里,他15岁就参加了革命,但是到了22岁才入了党。他是有些文化的,上过高小的,摸不着打鬼子,他就在根据地当教书先生。这教书先生却不老实,没事总喜欢混进游击队打枪放炮,有那么两次升官的机会都被他葬送了,在牛城喝酒的时候他说,都是因为女人,女人啊。

  和王皓相比,老旦自惭形秽。莫名其妙地跟了国民党,连八路是啥都不知道,肖道成和阿凤他们来的时候,他又守着玉兰的承诺,对共产党不待见。可谁知道这么一帮人,陡然间就长这么大个?西瓜爬到丝瓜藤上去,哪能结出个果?要不是自己笨了吧叽没升什么大官,傻人还有点傻福,没准儿就被当成人民的罪人,插着画了黑圈的令箭拉到墙根毙了!这事不敢想,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看着劲头十足的王皓,他此时明白了在阿凤眼前那口吐不出的闷气,人比人气死人哪!

  一泡尿都憋得不能撒,老旦只能认命,再往好处想吧,总算站进了革命队伍,不像很多战死的兄弟们那般倒霉,只要共产党能打赢,留自己一条命回家,老天爷就算是留了薄面了。阿凤?再别想了,王皓说得对,那是师部里一道人见人爱的好菜,就算你以前尝过,也和你再无瓜葛。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东边的枪炮声密了起来,火光在地平线升起,耀亮了傍晚的黑云。十几架****飞机在火光上飞来飞去。这些曾经亲切的铁鸟,如今只让老旦感到害怕。弟兄们想必也是,一个个变得默不作声,没多远就是****的部队,看那样子,双方正打得惨烈。眼见着枪口向后,要向曾经一起打鬼子的弟兄们开枪了,谁的心里是滋味呢?

  大家都是老兵,废话不用再说,立功连悄悄地进入了阵地,按照老旦的部署开始构筑工事,检查枪支弹药。众人都闭着嘴,阵地上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铁锹钻入泥土,那声音就像磨刀。

  话最多的自然是王皓。他在战壕里走来走去,捉住几个东拉西扯,拍着发蔫的战士鼓劲儿。老旦自是熟悉这套,只是这话却说不出口,怎么说呢?嘿,弟兄,对面是国民党反动派,咱往死里搞他?还是嘿,同志,你已经是革命战士,要拿出打鬼子的劲头弄死这些国民党反动派!

  怎么说都不像人话,老旦挠完头挠着屁股,成了个坐立不安的猢狲。战士们像是明白他,一个个说起来。

  “老连长,你那烟锅子看着有年头了,打鬼子时候就有了吧?”

  “旦哥,你别不说话呀,你不说话,咱们就心里打鼓呢,你给咱唠唠嗑,打仗么,打谁不是打?”

  “我哥哥们都不在那边,谁过来我可不客气,我还要立功呢!”杨北万一个个拧着手榴弹,就这小子没心没肺。

  老旦抽了几口烟,心神渐定,他望着不远的战场,再看看壕沟里的战士们。前方是杜聿明的几支增援部队,王皓说占据绝对优势的解放军部队将他们捂在锅里炖了好几天了,他们的突围几无成效,每一次玩命都会掉几块肉,扔下千百具尸体退回原处。他们打过远征军,这边的解放军还打过腊子口呢,谁也不是吃素的。

  “那边没有什么弟兄了……”老旦轻轻地说,他们陌生而危险,冲过来时才不会管你是什么人。立功连没有冲锋任务,这山坡上的战壕旨在堵截****从前方一条小山沟里撤退,他们已经放弃了一个方向大规模突围。这支曾威震日军的队伍,马上会变成炸了窝的蜜蜂,看见个缝就向外钻。

  命令是不许放走一个,后面还有一个连队策应,老旦知道那是督战队,他想得通。他开始将注意力都放到战壕里,让几个士兵趴散一点,让他们脚下的垫高再瓷实点,让大家的枪里多抹点猪油,派一个排出去扫清射界,然后以班为单位试射武器……他在指挥中找到理由,弥漫的火药味提醒他,这是战斗,这只是一场战斗,不管来的是谁,都是他回家路上的敌人。

  战场从未消停,这儿的战斗却始终不来,战士们说干了彼此的玩笑,扯完了放松的话题,就连叹息都用完了,仍不见有人朝这边冲来。

  “娘的,比等洞房还难受……”一个战士抱着枪说。

  “就和闹着肚子却拉不出屎一样。”又一个嘀咕道。

  老旦悄悄苦笑着,他们说得都没错。“没事儿都后面拉屎撒尿去,别一会儿打起来稀松了,再没事就睡觉,打起来说不定还没得睡了,饿着的继续饿着,受了伤好救。”老旦对着大家喊着废话,驱赶着难挨的尴尬。王皓早已口干舌燥,在那儿也急得一个劲攥帽子。他的焦急和老旦紧绷绷的急不一样,二人便没有话说。老旦走到二子身边,见他捏着一本小册子在看,颇为纳罕,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没见他看过书,他认不得几个字啊。

  “看啥呢?”老旦一把夺过来,书名红红的,从上到下一大串,他只认得中间的“我们”两个字。

  “这是啥?”老旦又问二子。

  “俺也不知道。”二子挤着嘴揪着一根弯曲的胡子。

  “那你抱着看半天,原来是装蒜呢。”老旦将书一卷,要扔一边去。

  “不能扔,是毛主席写的。”二子忙又拿过来,小心揣进怀里,“看不懂也要看,看比懂不懂重要。”

  “哦,哪来的?”老旦有点儿慌,看看四周,在腿上搓了搓手。

  “刚才去拉屎,地上捡的,不知谁扔在那儿的。”

  “谁刚才看到我的书啦?谁拿走我的书啦?”王皓从壕沟另一头走来。老旦呵呵一笑,捶了二子一拳。

  “报告指导员,在我这儿!正在学习!”二子跳起来举起书,咧着嘴呵呵傻乐。

  “学习?”王皓劈手夺过,前后看看,见并没缺张少页,鼓足腮帮子吐了口气,“二子同志,你说说看,书里说的啥?”

  “报告指导员,不知道。”

  一沟人笑起来。王皓呵呵一笑,举起书走到一个高处,清了清喉咙说:“同志们,这是毛主席在去年写的一本着作,叫《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喏,大家都能看见吧?这是毛主席最新的着作,也是在我们革命胜利之前的一部重要的思想指导书,它指明了我们前进的方向,解释了我们必胜的原因,描绘了我们美好的新中国前景,我已经看了十几遍了,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收获……

  正讲着,却见前方黑压压地奔来一大群人,里面还夹着坦克和车辆。

  “****!”老旦朝远方一指。

  “敌人来啦!”王皓惊得跳下来,将书卷起揣进怀里。“同志们各就各位。”王皓拿起了望远镜。

  老旦知道刚才走了嘴,便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同志们,咱们是立功连,立功的机会到啦,不要放走一个……敌人!”

  “是!”二子大喊一声,杨北万等小的也跟着喊,声嘶力竭地喊了,然后是磨磨唧唧地喊了,最后是喊得和放屁声儿一样了。

  片刻之间,战场上变得异常混乱。阵地前方绵延几十公里的地平线上突然火光连绵,炮弹掀起厚厚的烟尘,弹雨滑过夜空,光芒交织成一挂无边的火瀑布。老旦看到远处一支解放军正呐喊着穿越那道瀑布,飞快地冲向****。而****也不甘示弱,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杀声震天地冲出来,两边眨眼就绞在一起,烟雾弥漫着遮盖了他们,只剩下数万人的喊杀声。这喊杀声甚至盖过了枪炮,将奔过来的****的动静完全淹没。

  老旦见一辆坦克猛地喷了一下,却啥也听不到。一颗炮弹在前面五十米炸响,惊醒了发愣的老旦,这是他们最后的冲锋。回过神来,才注意王皓的紧张,那是紧张又是兴奋,一张脸都红了。二子又站在机枪上了,这小子已经是个杀人魔王。他把弄重机枪,哪次不弄死几十个?二子大张着嘴对杨北万喊了什么,老旦一句听不见,耳朵里像塞了棉花。老旦就用小拇指抠着耳朵,弄了半天,再摇摇头,才听明白塞满耳朵的是一片令人不寒而栗的声响。

  “杀!”

  很久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了。纵是打过无数大仗恶仗,老旦仍被此情此景惊得两腿发抖,这可是中国人打中国人,什么深仇大恨,竟这么拼命?打鬼子和这个比,好像也不如呢。战场已经白热化,这真的是决战的时刻了。老旦拿起望远镜,见望不到边的战场都在打着杀着,冲锋和反冲锋你来我往,哪里有成编制的部队奔跑,哪里就落下数不清的炮弹,爆出密密麻麻的火球。可老旦没时间为这壮阔的战场惊叹了。他看了看趴伏在战壕上的战士们,火光映红了他们恐惧而惊愕的脸,那是一张张什么样的脸啊!他们即将要面对死亡,而那些夺去他们生命的人,正是曾经并肩杀鬼子的弟兄……

  “准备战斗!放照明弹!”

  王皓的喊声就是照明弹,老旦眼前一下子亮了,他再一次告诉自己:这是战争,这只是一场战争,那些事轮不到你想,你就杀人好了,你就活命好了。王皓肯定还对他不放心,一边大喊一边猛地拍了他一把,抬手往前方指去。

  照明弹下,烟尘蔽空的几条矮山沟里,几百个国民党士兵发疯般地冲了出来,两辆坦克卷着尘土冲在前面,机枪子弹从战壕上空嗖嗖飞过。后面是几辆吉普车,密密麻麻搭满了人!他们为了逃命,连撤退的注意事项都忘了,这要是碾上一个地雷,一车人全报销。

  战士们哗啦啦地拉开了枪栓,调整射击尺码,二子扔掉了嘴里的烟,双手握在了机枪柄上。杨北万虔诚地端着机枪的子弹带,一个劲问:“二子哥咋回事?他们是咋回事?”

  可二子早不想理他,他的枪口晃来晃去,瞄着人最多的一处停下了。两辆坦克停了一下,它们发现了这边山头上的埋伏,两发炮弹打了过来。真是见鬼,怎么这么准呢?一颗炮弹登时敲掉了一个班的火力点,几个战士在火光中飞了起来,软塌塌摔在沟里撞了几下,眼见都不动了。

  “别开枪,等敌人靠近了再打!”王皓跟没看见似的,他小心地把望远镜放进铁盒子,慢悠悠抓过他的波波沙冲锋枪,用一根指头拉开了枪栓。

  不少战士看着老旦,眼神略带古怪,那是一种害怕,却不是怕死,老旦咬牙看着前方,知道此刻的表现将为后半生的命运一锤定音。这是全新的路口,每一条都铺满猩红的血迹和兄弟的眼泪,可若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做鬼都要矮半头。即便看破生死,能看破这纷乱的世界吗?荣誉和尊严、民族和自由,在自己这个农民身上只是一只驴的嚼子、一匹马的马掌,它引着你逼着你挥汗前进,端着枪前进就好。一俟你倒下了,死去了,有的是驴子和马替代你。你们吃的是一样的草料,却总被告知将来会住进天堂。

  老旦那奔涌的血冷了下来,慢了下来,你谁都不是,你不是****也不是****,在这无穷尽的战争里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一个要活着的卑贱的人,一个要去找老婆和孩子的可怜巴巴的庄稼汉,何去何从,都只能以命相搏。

  “1排派一个班去左边,重新配置那个火力点……2排尖刀班出来,带上火箭筒和汽油瓶准备对付坦克,要离近了扔,一下就一个!3排往两边分散,机枪跟着走,他们已经乱了,直通通从中间冲过来,咱们就两边交叉火力伺候着。4排的小钢炮准备开火,先给俺敲掉那几辆车,然后打他们队伍中间,都听明白没有?”

  老旦扯着喊,弟兄们仿佛早就等他这一下,都齐声应着。

  见战士们提了气,纷纷动了起来,王皓颇松了口气,拉着老旦说:“他们冲得没谱,看着凶其实乱,我负责这里,你和二子去东边机枪阵地,行不行?”

  王皓这是商量的语气,但老旦听出来这家伙会打仗,要害的确是在两边的机枪阵地和迫击炮。老旦点头应了,拉着二子向东跑去,西边的那个排长也是老机枪手,自是知道怎么打。刚一就位,****已经进入了最佳射击距离,老旦把眼一闭,大声喊道:

  “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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