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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向国民党反动派进攻(3)

  独立旅陈涛旅长竟是河南人,还是河西的,离老旦家只有五个时辰的驴程。这么近的老乡见面,二人只说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一个共同认识的人!郭铁头。

  “他那时候是县大队游击队长呢,你们村的炮楼子就是他端的。”陈旅长的口音令老旦亲切,老旦忙问他是否知道板子村的状况以及郭铁头的情况。陈旅长摸着下巴回忆,说村子应该蛮好的,灾不重,饥荒死人不多,那儿的鬼子也听说不恶,郭铁头那时在乡里干活,在附近的村子征粮征兵,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不知这兔崽子跑哪里去了,现在八成也是个营长了。

  老乡心中恼火,郭铁头?这么个村子里偷女人晒的裤衩子的混子,见了二子就叫大哥的小瘪三,每天被他娘抽耳刮子的二傻子,逃了****抓兵,回去竟成了共产党游击队?还成了队长?都营长了,比自己还高半级?真他娘的!

  但这毕竟是好消息,村里的状况不再是一片空白,至少他们熬了下来,至少它……解放了,翠儿和孩子不必再忍受战乱之苦,这消息带来的踏实消除了他对郭铁头的……妒忌,说妒忌有点过,但总之酸溜溜的。老旦悄悄啐了口痰,走的道不同,最终都是一条路。

  大战当前,家事最好少说,老旦识相地到此为止。各团营的指战员都到了,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不要命的杀人狂,他们都不拿正眼瞧老旦,或早就听说这个立功连的来历。老旦的立功连虽然有些战绩,但在这些久经沙场的厮杀汉眼里,或只是和老婆打的一架那么羞为人知。

  独立旅陈旅长的事听王皓讲过,他参军并不比老旦早多少,不同的是他过了黄河,参加了共产党在豫西的抗日游击队,和鬼子在平原上捉了八年迷藏。拔炮楼、扒铁路、打伪军,抽空也打国民党。他们在鬼子的水井下毒,在伪军的宿舍里放狗,什么刁钻的抗日方式几乎全都试过,从游击队干到县大队,县大队干到区大队,区大队干到独立团,独立团干到独立旅,竟是一步都没耽误。据说豫西平原上一半的铁路被炸都与他有关,每三个炮楼就有一个毁于他手。在最后一战时,时任独立团团长的陈涛被鬼子包围,捉了俘虏。鬼子用尽了酷刑,使完了再用汉奸的招数,都使遍了又翻着书找中国古代的拷问方式。陈涛几乎被打烂生蛆,可这硬汉除了日鬼子的妈就是汉奸的娘,再不多说一个字,更别说八路主力团的位置。这时豫西纵队协调五支地方大队兵临城下,向鬼子宣读了劝降文告,鬼子头目得知天皇宣告投降就剖腹自杀了,其他的把陈涛抬着走出炮楼,交了枪,也交了汉奸。陈涛的事在根据地声名鹊起,很快就受了重点提拔,直接提为了旅长,和老江湖肖道成搭档。这两人在淮海战役也算风头出尽,攻坚也好,防御也好,目前为止还没丢过人。

  老旦听了这故事,深感侥幸,要是那几仗给独立旅歇了菜,八成就拉回战俘营去东北挨冻受饿了,真真马虎不得。王皓付出了这么大心血,说是为自己,其实也为兄弟呢。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一来研究一下当前的战斗态势,部署师部下达的下一步作战方案;二来通报一些战前动员的纵队指示。先和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纵队的李参谋,特地受委派来向我们下达战斗任务,李参谋是稀客,很少亲自过来,这说明对我们独立旅的重视,大家欢迎!”

  陈涛旅长的开场白简单明了。掌声中一个戴眼镜的军官站起身来,向众人微笑示意,却也不废话,又坐下了。陈涛又说:“在传达这次作战任务之前,我想给大家再介绍一位同志,他就是新任命的2团3营营长……老旦同志。”

  老旦大惊,腾地弹起来,双手无措地张着,怎地就成了营长了?

  “他原是国民党14军的,打咱们的阻击就是他的一个营,竟顶了咱们十天呐。老旦,你本事不小啊!”

  陈涛突然变了脸,菩萨般的一张脸瞬间横肉绷紧,一下子凶相毕露。老旦毫无准备,不知为何刚才他还和自己攀老乡,却在大庭广众下给自己来这么一下?他紧张得直哆嗦,舌头在嘴里叮当乱撞,和一根没味道的骨头一样。他求救般看了看王皓,这家伙低头不语,拧着帽子上的红星,全当没听见一样。

  “我……俺……那个咋说哩?”老旦见一屋子人不怀好意地瞪着他,像要用眼光将他撕碎一样,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兵虽久,多是打来打去,偶尔见一个两个军官,哪曾被这么一大屋子人这么剥衣服般瞪过?

  “你什么你?你还不好意思啊?咱独立旅的哪支部队是没本事的?陈旅长这是夸你呢!”肖道成第一个笑起来,伸着根指头对他说。

  满屋的军官笑起来,陈旅长的脸宛如皱巴巴的豆包上了蒸锅,哗地就平展了,然后又笑开花了:“老旦同志是被国民党那边在十年前抓去的,是打鬼子的战斗英雄,还获过他们的青天白日勋章……”几个军官交头接耳起来,也有人张着嘴点着头。“他参加过多场对日军的重大战役,负伤无数,着实是个硬骨头,也难怪你陈作斌的进攻碰了石头,你太小看了他呦!”

  陈涛指着角落里一个军官说。这人帽子向左歪,嘴向下歪,一张脸唯独鼻子有点正,却正得那么别扭。

  “那还不是……被我打下来了……”这个陈作斌嘀咕道。

  “那是你的功劳啊?那是纵队炮兵的功劳!你倒真敢接!”肖道成又伸出一根指头说。他总能在合适的时机说出合适的话,真是个好政委呢。老旦对他心存感激,也知道两位首长是在给自己面子,便坐直了身体,压低肩膀,尽量摆出谦虚的样子来。

  “陈作斌你别撇嘴,再撇就成鞋拔子了。老旦同志过去的事就算不提,大家也可能听说了,他带着俘虏连堵截曹华益残部、张小波残部和纽铮残部,一只鸟都没放走。十五天连打三场阻击,场场面对几倍于己的兵力,立功连可谓战绩突出,因此经我和肖政委商量,上报了师政治部,师首长立刻指示,让立功连成为立功营,去接受更重要的任务!老旦同志,我代表豫西独立旅全体官兵,祝贺你!”陈涛说。

  几十位军官齐刷刷地鼓起了掌,那掌声是热烈的、真诚的、带着同志的信任和友谊的。老旦顿感激动,忙站起身敬礼,可高兴起来想说两句,仍是说不出口,嘴里像有一只鸟,一张嘴就会跑了。他干脆不说了,转着身子给所有人敬了军礼,又端正地坐下。

  “我呢?旅长我呢?”王皓这时候发了声儿,歪着脖子站起来。

  “你怎的?就是有功,那也是你立的军令状,还想邀功?”肖道成又发挥了他有缝就扎针的说话本事,“老旦同志是打翻身仗,而你只是完成该做的事,今天就不表扬你,继续和老旦同志配合作战,坐下!”

  王皓颇夸张地缩脖坐下,见老旦还傻站着,一把将他拉下来:“坐下吧你,立旗杆儿呢?”

  大家又笑起来,老旦呵呵傻乐,轻轻捶了王皓一拳,王皓故作不屑,抱着胳膊扭过脸去。

  “咱们旅自参加战役以来,战功不断,捷报频传,力量也在战斗中壮大了,这都是同志们的共同努力。希望大家可以保持这种高昂的战斗热情,出色地完成下一阶段的任务……好了,长话短说,咱们请李参谋给大家介绍战斗任务!”陈涛旅长说完坐下,脸上恢复了平静。

  李参谋扶了扶眼镜,走到地图前面,拿起一根棍子开始说话:“先说说这一周来的态势。12月3日,杜聿明兵团突然停止了向永城方向撤退,转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蚌埠北进的李延年兵团,实施对我7个纵队的南北夹击,以解黄维之围。我3纵各部按照总指挥部的部署,已经协同第8、第9纵队和鲁中南纵队分别由城阳、桃山集、路疃向瓦子口、濉溪口平行追击。而第2纵队、第10纵队和第11纵队将由固镇地区,分别向永城、涡阳、亳州方向急行军前进,对敌先头部队进行迂回拦击,完成对杜聿明集团的拦截……前天,杜聿明让邱清泉兵团担任中路主攻,李弥、孙元良兵团担任左右掩护,已经开始向濉溪口方向发起攻击,大家听到的彻夜不停的枪炮声就是这一场战斗。这几支敌人部队装备精良,经验丰富,战斗力极强,其中包括第5、第12、第70、第74军,全是蒋介石的主力部队。目前濉溪口一线战况激烈,我们挡住了邱清泉兵团的进攻,除阻击部队外,我华野各部已经追击到进攻位置。3纵的任务是于明日下午三点发起对迎面之敌的攻击,减轻敌第5军对我阻击部队的正面压力,并伺机穿插敌之纵深,夺取永城南部的敌堡垒,打通切断敌人东西两部的前进通道……豫西独立旅将作为我师主攻部队,在明日凌晨攻占陈官庄外围的李庄,要在3纵各部发动总攻击之前击溃该处之敌,歼灭守卫李庄的敌人,扫清纵队穿插路线之敌,为纵队迅速达成华野总部的战略部署完成清障任务……情报说明,李庄有一个不满员的旅,有火炮、迫击炮和重机枪、火焰喷射器,部队来自湖北……这就是独立旅要执行的任务,下面还请肖旅长给各部队具体分工。”

  老旦听得后背冒汗,真是心惊肉跳呢,竟然有虎贲57师归属的74军,余程万将军被老蒋判了两年徒刑,后来关押了4个月放了,当了这74军副军长,莫非他也在这包围圈里?

  除却这个,蒋老头子!不对!是国民党蒋匪!他的五大主力中的四个竟然都被围在了这方圆不过50里的弹丸之地!这么大点地方堆了几十万人?那第5军是****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曾经在昆仑关干掉了号称“钢军”的日军板垣第五师团,还在远征缅甸的战斗中打得鬼子哭爹喊娘,让外国人都挑大拇指呢。莫非……莫非明天就要把他们当一锅饺子煮了?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

  老旦深知这四大主力的火力,那是第14军不能比拟的,可是这边除了大炮不少,实在无法和全副机械化的第5军相提并论。豫西独立旅虽然是个加强旅,配备有一个师的炮兵和战斗序列,但是正面李庄之敌也是一个旅,纵是不满员,如何能用一天打下来?

  老旦强自镇定,心里一个劲地日,刚升个营长,就去干这苦差事,哪里有白捡的便宜?****没有,这边更他娘的没有。他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头,在大腿上擦着手里的汗,四下看看其他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好像明天都要娶新娘子了,眼里放着黄鼠狼的光。他们相互递着烟,拍着膀子,哇哇笑着,哪有一个害怕的?

  老旦低下了头,倒惭愧了,可他掩饰不住这怕,正要咽下一口酸涩的唾沫,眼前伸来一支点着的烟,扭头一看,王皓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旦,这才是真格的。”王皓自己也点烟,然后撸起了袖子。

  “你干啥?”老旦悄悄瞪着眼问。

  “还能干啥?抢慢了屎都没得吃。”

  “同志们,纵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独立旅,是纵队首长对我们的信任。淮海战役打到现在,大局已然明朗,这一仗早一天拿下来,新中国就可以早一天成立!因此明天这一仗,我们一定要发挥豫西独立旅一贯的战斗作风,敢于攻坚,敢于牺牲,敢于打头阵!咱们打得好,纵队就可以完成华野指挥部的作战部署,整个战场才可以实现围歼杜聿明兵团的胜利。现在我命令:1团1营、2团2营于明日凌晨5时,向李庄以西发动佯攻,吸引敌人的装甲部队向西集结;1团2营、2团1营、3营于明日凌晨6时向李庄南部发动攻击,要用全力!3团1营、2营于明日凌晨6时向李庄东部发动攻击,两支主攻方向的部队必须于明日中午之前攻入李庄,扩大战果。肃清战场后,原担任佯攻任务的1团1营,及时攻入李庄北部进行阵地防御,其他各部撤出阵地进行弹药休整。各部队要连夜准备,研究攻坚的火力配置。此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同志们有没有信心?”陈涛在地图上一拍,大喊道。

  “有!”众人异口同声大吼一声。

  陈涛旅长环视一眼,看了眼肖道成,肖道成站起来正要说话,一个大个子站了起来。

  “旅长,政委,团长,我有意见!”这人梗着脖子,露着几颗龇出来的大黄牙,强壮的身体如蛮牛一样。

  “什么意见?说!”肖道成又坐下了。

  “凭什么让我们1团1营打佯攻?咱们1营什么时候打过唱戏的仗?哪次战斗不是打主攻?哪次任务完成得不好?为啥这次要偏心,把主攻全留给别的部队,其他的也就罢了,让国民党去打这么重要的主攻,自己人打自己人,那不是白瞎么?”

  这人哇哇大叫,横着鼻子竖着眼,说一句就摇摇头,和一头发了春的叫驴也似。老旦闻听,一股火莫名烧起,登时勃然大怒,脸红到了脖子根,骂一声“你妈逼”,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王皓手更快,一把拽住了。

  “干吗?急啥?这是个愣球,别理他。”王皓悄悄说。

  陈涛就和没听见一样坐下了,拿起杯子喝水,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着肖道成。肖道成冷冷瞪着那个1团1营长,半天也不说话。这刻意的静默带着压力,1营长张着嘴等半天,就和一拳打在水里似的,混沌沌便没了影。他看了看众人,大嘴一合,一屁股坐下了。此时肖道成才慢悠悠站起来,猛然把铅笔摔在桌子上。

  “陈岩斌你混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国民党的3营?陈旅长刚说的话,你这驴耳朵竟一句没听懂?老旦同志和2团3营早就成为咱解放军的部队,是经过了思想改造的队伍,是在残酷的阻击战里打出来的硬骨头队伍。十天打下三个以少打多的阻击战,这在全旅也是不多见的,是经过真正艰苦的战斗考验的,你说这个话,对得起牺牲在阻击战里的同志?”

  肖道成又是一掌拍下,巨大的桌子都颤起来:“打了几个胜仗,当了几次主攻,屁股撅到天上啦?把你的驴脸都挡住啦?摆资历?你还差得远!他在斗方山炸鬼子机场的时候你还在山里当土匪哪!”

  老旦第一次见肖道成发火,竟是如此严厉。他句句都说到老旦心里去,老旦便平息了怒,撅着下巴一言不发。

  “是么!现在大家都是阶级同志,这个事儿么,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都讲过,革命不问出身,更何况老营长还打了八年抗战哪!你打过主力咋了?主力让你们家包圆了?主力是你们家养的了?那又不是你屁股上的瘤子,给别人就要了你的命?我看这个事儿么政委说得对,我看你别叫陈岩斌了,你改名叫陈主力算啦!”

  大家一阵哄笑。接话的是2团团长袁东明,又高又壮的一位山东汉子,和老旦已经认识了一阵子,二人还挺投缘。

  “别以为让你打佯攻是件轻松活儿,他们打下李庄,你们要迅速部署北面的阵地防御,这里好比是陈官庄的门户,那邱清泉能让你舒舒服服地挖战壕啊?扑过来的大炮坦克装甲车,不定是什么来头呢!你最好向老旦同志请教一下打国民党纯机械化部队的经验,你以为还是打第14军那么轻松啊?你的任务要是搞砸了,纵队首长怪罪下来,我第一个先毙了你!赶紧给老旦同志道歉!”陈涛旅长面若冰霜,这话也够重的。

  陈岩斌挤出一脸疙瘩,嘴撅得像是上嚼子的笨驴,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向老旦胡乱敬了一个礼就坐下。老旦眼皮一耷拉,既不回敬也不作声,有没有本事,战场上见。

  “我没说错吧?谁先叫谁先死,这笨蛋每次都先和狗一样跳起来。”王皓歪着嘴说,颇有得意之色,“是咱的,谁也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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