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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收编路上(3)

  一个小兵跐溜就跑出去,猴子样蹿上了城楼,有****战士还拦了他几下,这家伙竟和鳗鱼一样钻过去,忽地扯出一张大纸,往城楼的大柱子上一铺,“当”地插上了两把匕首。

  老旦鼻子要气歪了,但很想看看他们写的啥,他蹬蹬地上了城楼,二子等人也跟着上去,共产党这帮家伙也要上去,一群人在楼梯上挤来挤去。

  “啊呀,让让,你们挤个啥?”

  “你们不识字,我们去给你们念念……”

  “你们才不识字,一身虱子的泥腿子,不是写的你妈爬灰的事儿吧?”

  “啊呀,真不是,是写的你娘偷养的仨汉子打起来的事呢!”

  “****妈。”

  “别日了,你那蚂蚁长的小货够不着,快上去快上去……”

  众人挤到城楼上,老旦瞪着那张盖了红章的纸发愣,毛笔字似乎还没干,湿塌塌地粘在柱子上,看看二子,也是看球不懂。1连长凑过来说:“写的意思是,这地方是他们解放的,要城里百姓听他家的。”

  这还了得?****毛当拐棍使了!老旦大怒,却不好发作,就对警卫班长说:“把咱的告示拿出来,贴上!”

  警卫班长一声得令,在另一根柱子上贴了张大纸,那可是印刷的漂亮货,大红章盖得名正言顺,还有蒋委员长的签字呢。警卫班长较劲般插上两支匕首,又要过两支插在下面两角,四支匕首插着一面告示,告示大出一号,匕首也多出一倍,这份威武自不用说。

  “看明白没有?这是蒋委员长签的政府令和军事委员会令,一切日军、伪军和地方武装,都要向前来收编的****具名报告,统一序列,你们这些山沟子里出来的也不例外。”

  “你看你,老兄,你们家地里不长庄稼,我们把庄稼种出来了,你又说是你家的,不能不讲理,就算是你家的,我们帮你打理这么多年,也不能你一张纸就夺了去,你换成我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歪嘴摆定了胡搅蛮缠的态度,竟连那告示都不看。

  “废话少说,给脸不要脸,再不服军令,老子连你们一起抓!”二子憋不住了,哗啦抬起了枪。战士们得了信号,再次把枪全抬起来,同时示威般大吼一声。这吼声在空荡的县城响起来,一般人早吓蔫了,可眼前这帮共产党和没事人一样不动,有的只挠了挠头,摸了摸裆,丢掉抽剩个豆儿那么大的烟屁股,看着举枪的士兵们嘿嘿傻乐。

  “老兄,话说到这份上,你们还是走吧,要不俺们真难做。俺认你们抗日,却不能认你们夺城,你也看见了,鬼子只向我们投降,这和娶老婆一样,她不跟你上炕,就不是你的。”老旦还是想和气拉倒,再说了,这帮游击队有胆子和****开打?也不撒尿看看那操行!

  歪嘴两手一摊,夸张地叹了口气:“老兄啊,你有军令,我也有,你有道理,我也有。你要非把我们逼走,我交不了差,非要动手,我们也只能陪着……”

  “呦呵?耗子冒充黄鼠狼,嘴张得挺大呀?这点鬼子你们都打不下来,还能陪了我们?洗洗脚回去吧,等我们把县城摆弄好了,你们想回来再去公署打报告,再不听劝,逼着俺动手,俺可还真不客气了。”老旦背着手板起脸,这歪嘴是要吓唬一下,脸皮怎这么厚呢?

  歪嘴第一次冷笑起来,那嘴歪得可真难看。他点着头走到老旦面前,看了看端着冲锋枪的二子,笑嘻嘻盯着他的枪说:“好枪啊,美国货呢……”他又看着老旦说,“你们人多枪多,腰粗腿壮,我们本是招惹不起,可你们为了跑得快,屁股轻,没拉什么大家伙吧?”歪嘴斜着眼看着老旦。老旦顿觉不妙,他们的到来早在这帮人的眼里了。

  歪嘴见他发怔,指了指他的望远镜,又指了指东边的一个土包:“老兄你看看……”

  老旦狐疑地抓起望远镜看去,心里咯噔一下,三百米外的山坡上架着七八门山炮,每门炮旁边站着四个人,没错,就是日本人的那种山炮,妈的,八路怎么有了这玩意儿?老旦放下望远镜,拧着眉瞪着略带得意的歪嘴,气归气,他知道真要打起来,只有轻武器的国军营绝无胜算。而且鬼子说有一两百人,眼前只见了一百,他们拉来了炮,没准还拉来了人。可是,也不能被他们吓着啊,憋了八年的气,好容易扬眉吐气杀回来了,还让地头蛇给绊了?

  老旦眨了眨眼,看向端枪的战士们,脑海里浮起看过多次的地图。牛城西边是卢王镇,一个团在那里了,南边是马辛庄,至少有半个营的机械化部队,北面远一些,过了玉水河可就是大部队,混成旅的两个团在那边,还可能有西北面来的一个师。这边要是动了手,三个方向的部队只要得到消息,一天便能将牛城周围百里围个水泄不通。这支游击队一周打不下这么点儿鬼子,周围定也没什么可依仗的大部队,就算有,哪经得起****这一打?

  想到此,老旦嘿嘿一笑,指着一个通讯兵对歪嘴说:“你知道他背的是什么吗?”

  歪嘴愣了神,看着通讯兵背上那个奇怪的铁盒子,半天摇了摇头。老旦不屑地笑了下:“这是美国人的无线通讯器,我们可以和二百里之内的十几支部队取得联系,最近的几支也就一个时辰的路。你有七八门炮,我们可有七八千人,马辛庄的机械化团可也有不少装甲车。我们对这鸟不拉屎的牛城就没怎么上心,这才不大费周折,可在你们眼里竟是宝贝。你非要抢,咱就打,鬼子俺们都打了八年,还怕你们?七八门山炮就敢推出来现眼?老弟,穷棒子请客,别硬把面疙瘩说成饺子,劝你们悠着点儿,咱说好了,你看怎么样?”

  歪嘴咬了咬牙,嘴一闭上便不歪了,他看了看四周,又看看老旦,再瞅瞅那个懵懂的通讯兵,脸上挤满不情愿。老旦绷着脸,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儿。通讯兵背的是个美国产的通讯器,但却不是无线的,要等和鬼子的通讯网络连接后才能和后方联络。看牛城这稀巴烂的样子和鬼子叫天不应的处境,通讯线路估计早被毁掉了。如果真打起来,必须派人出去求援。

  但歪嘴显是被吓住了,他身后的人们也面露怯色,打惯了游击的人,自是算得清这笔账。歪嘴踌躇了一会儿,又低声说:“老兄,实不相瞒,这牛城的鬼子和我们有着深仇大恨,我们区委十几个同志都死在他们手里,区委所在的村子也死了几十个百姓,这还只是三个月前的事。我和你讲了番大道理,你听不进去,我只能和你说说这事儿,收复牛城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宗任务,对我们来说,却是给方圆百里的百姓一个交代。牛城我们要定了,鬼子我们也要定了,你非要拦着我们,咱就只能撕破脸了……”

  老旦心里咯噔一下,却也掠起久未有的愤怒,他看着嘴又歪起来的这家伙,冷笑一声:“好个撕破脸……”老旦扭脸对几个兵说,“把他们的告示给老子撕了!”

  几个兵应声而去,一脚踹开个游击队员,几把撕个干净。

  “娘了逼的,给爷把他们告示烧了!”歪嘴也火了,对着旁边大手一挥,几个游击队的横着枪冲过去,和一群战士打在一块儿。二子在一旁早耐不住了,平地大吼一声:“都给爷老实点!”说罢他举起枪,朝天就是一梭子。战士们神经紧绷,上百人本就围着半圆,哗啦就全举起来。“放下枪!放下枪!”战士们大叫着,外圈的战士们也从暗处冒出来瞄着。可这帮人经验老到,分着不同方向也举起了枪,前排的还半跪下了。不少人手持双枪,两只眼盯着好几个目标,老旦一看那些端枪的手便知,这游击队多半是杀人的好手,他们不会放下枪的。擒贼只能先擒王,他猛地掏枪指向歪嘴,可刚举起来,歪嘴的枪口也抬了上来。好快的手!两支枪指着彼此的脑门,几百支枪相互指着,全场登时僵住了,只剩下几百张嘴哇哇叫着,一场血拼似乎在所难免。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击中了歪嘴的肩膀,带着血钻过去,“邦”的一声镶进了柱子。

  “别开枪!”老旦不由喊道,没有他和二子的命令,有人竟敢开枪?他循声望去,见楼下国共双方或趴或跪,举着枪仍疯了样互相喊着,而那几十个鬼子也都举起了枪,指着慌张的游击队员。老旦走到城楼边上,见一个鬼子的枪指着楼上,枪口还冒着烟。

  “你****的!鬼子!俺们中国人吵架,关你球事!”说罢他抬手一枪,鬼子脑门中弹,仰面而倒。

  他一开枪,旁边的二子搂了火,冲锋枪登时扫倒了四五个鬼子,鬼子周围的人纷纷跳开,枪口全对向了他们。屠杀开始了,不管是国是共,他们反正全开了火,几十个鬼子在上百支乱枪和城楼上的机枪围剿下,打得那个惨呦,每人身上至少几十颗子弹,就像一个个让钉板拍过一样……

  歪嘴捂着肩膀走到老旦身边,看着下面,又看了看老旦。

  “都把枪放下!”

  “枪都收起来……”老旦也喊了句。他把手枪揣回腰间,看了看歪嘴的伤,“不碍事,钻过去了。”

  “娘的,老子打了八年鬼子,这还是第一次受伤,险些被这王八蛋敲了。”

  “行了,这下仇报了……”老旦对着卫生员一招手,两个兵上来给歪嘴包扎。

  “嗯,仇报了……那咱,先喝酒吧?”歪嘴一笑,那嘴就又歪到耳朵边去了。

  烧了鬼子的尸体,国共双方清扫了牛城的小广场,国共的旗子并排着立起来。****开车去买肉,****负责去找酒,鬼子剩下的大米管够吃的。两边各出了几十人负责警戒,他们有说有笑地去了。周围逃离的百姓得知国共都杀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窜了回来,老旦见了,便让伙食师傅们做足饭菜,令他们坐在一边等饭。

  歪嘴是这里的游击队长,名叫王皓,和老旦只三杯酒下肚,两人便开始搭着膀子称兄道弟了。觥筹之间二人约定,旗杆就这么立着,算是共同收复,国军营完成了任务,****游击队报了仇,以旗杆为界,这半拉****管,那半拉****住着,将来到底谁的政府立起来管,让那些后来的人去打架好了。老旦明天要带人去凤城,王皓明天要带人去苟县,这一顿酒,他们认为真是缘分。

  “我还真怕你把大炮轰起来,鬼子的炮一响,我这脑袋就疼起来,没办法,听得太多了……”老旦说。

  “嗨,老兄,到这份儿上我和你就招了吧,炮是炮,都是我们以前缴获的,但是鬼子贼精贼精的,炮拉不走,王八蛋们把撞针和瞄准具等几个小零件拆了,炮弹也没有,那都是吓唬你的……我还怕你一个电话叫来几千人呢,踩也把我们踩死了……”

  老旦嘿嘿笑着:“你就以为俺那电话能用啊,打了八年游击,脑子还和驴似的?”

  二人哈哈大笑,一碗接着一碗,二子和他们的副队长划起了拳,河南拳对湖北拳,全不是一个套路,管他输赢是啥,两人已是醉了。老旦很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酒,看着飘飘的两面旗子,心怀里悲伤起来。

  “将来咱们要是再撞见,会是啥样?”老旦问。

  “管他啥样,反正咱是兄弟了……”王皓喝下一大杯酒,打了个嗝,便歪倒在一个缺了脑袋的石狮子上。几十支火把照亮了广场和城楼,国共战士们一群群地东倒西歪,他们相互枕着,在未洗干净的鬼子的血迹上纷纷睡去。一边排好的枪支发着森森的光,喝干的酒坛子滚得满地都是。

  老旦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望着高高的两面旗帜,一个红,一个蓝,但都在火把照不到的夜色里黑乎乎的,它们离得很近,在一阵急来的卷地风里呼啦啦地抖着飘着,拽得旗杆吱吱作响,两面旗子啪啪地扫着撩着打着绕着,激烈如两个吵架的乡下女人。

  “老兄你叫啥来着?”歪嘴悠悠地醒了过来。

  “俺叫老旦,告诉你三遍了。”老旦捶了他一拳。

  “我觉得,以后咱俩还会见面的……”王皓说完,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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