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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情如冰雪(1)

  红海子的胜利,向全中国宣告,我们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有了这样一支队伍,我们的建设事业一定能搞好。我们一定要认真总结经验,加强学习,掌握过硬的技战术,随时接受兵团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记住,荣耀只属于过去,对我们而言,前面永远布满荆棘……

  ——于海

  24

  这是政委于海在全团会议上的讲话,时令已到冬季,屈指算来,特二团撤出沙漠,已有半月时间。这半月,政委于海和团长罗正雄就没消闲过。红海子的任务是胜利完成了,但特二团的工作,才算开始。

  连着几天,他们在师部和团部的道路上奔波,忽儿是接新兵,忽儿是接受新的任务。

  按兵团司令部的指示,红海子测量结束后,特二团要休整一段时间,休整不是休息,人员要补充,队伍要扩大,建制要完善,重要的,是知识要更新。司令部命令,但凡进入特一团的,必须从头学习,全团每个成员,包括罗正雄于海他们,都要做到拿起枪能打仗,放下枪能搞测绘。懂测绘的要学习用兵打仗,会用兵打仗的要学会摆弄仪器。没有专门的教员,派到特一团的,既是学员也是教员,按师长刘振海的话说,互相帮助互相学习,总之,就一个目的,共同提高,共同进进步。

  特二团现在搬了新地方,作为他们在测绘红海子中突出表现的奖赏,刘振海将师部最先办公的两处小院腾出来,让罗正雄做了团部。这是一个叫马家营的小村落,人口不多,一半是汉族人,这也是考虑到特二团的实际,尽量让他们驻扎在汉族人居住的地区,生活还是工作都方便一点。小院环抱在一片杨树林中,树林中有一条小河,坐在窗前,能听见小河的哗哗声,还有树上麻雀的喳喳声。罗正雄他们在前院,女兵们住后院,中间,有道村巷。为方便起见,罗正雄在前院后墙上取个小门,站在小门前,就能望见后面院落里的景致。

  初冬的风裹着抵挡不住的寒意,打在人脸上,嗖嗖地疼。新疆的天气一旦冷起来,便冷得彻底,由于条件限制,院里还没生火,娇气的女兵们被这骤然而至的冷寒吓住了,大白天缩屋子里,缠着二营长张笑天给她们讲战斗故事。从红海子回来,张笑天的人气飙升了不少,成了女兵们崇拜的人物,整天有女兵围着他,问这问那。

  这不是个好兆头。有次罗正雄跟政委于海站在窗前,眼瞅着张笑天跟张双羊她们几个有说有笑的去小河里担水,政委于海突然说:“这小子,成贾宝玉了。”见罗正雄不吭声,又道,“不行,得找他谈谈,不能这么下去。”

  “谈啥?”罗正雄突然问。

  “还能谈啥,让他注意点影响。”

  “啥影响?”罗正雄又问。

  “我们是特二团,不是文工团。”于海似乎意识到罗正雄话里的不满,辩解道。

  罗正雄笑笑:“我说老于啊,是不是看着人家跟女同志好,嫉妒了?”

  政委于海红了脸:“我嫉妒,我于海有那么狭隘?”

  “我说嘛,你老于也是个大度人,咋能抓这种小辫子。”

  “我抓小辫子?这小子也太张狂了,敢把军区首长不放眼里。”政委于海一急,说了实话。罗正雄的脸突然就黑了。

  事情还是因张笑天和杜丽丽而起,从红海子回来不久,于海就被童铁山叫去,问事儿怎么样了。于海一开始还没反应过,不明白童铁山指的哪件事儿,等弄清是问杜丽丽,有几分暗淡地说:“我看难,这丫头,八成是不回头了。”

  “你是说她有了相好?”童铁山是个实在人,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见于海皱眉,又道,“是不是那个张笑天?”

  “我也说不准,不过两人关系挺黏乎。”

  “你咋搞的,说好了要把她给我逼回来,咋让张笑天这小子给闻到了腥味。这下糟了,你我都交不了差。”师政委童铁山有点急。

  “交不了就不交,人家一个大活人,你要我怎么办?”于海对这事有点烦,不但他烦,好多基层的干部都烦。现在上头把这事儿当政治任务交给下面,遇到对方不乐意的,就派到基层,名义上是锻炼,其实就是搞变相体罚,认为吃点苦头,女方就回心转意了。事儿哪有那么简单,这些天他跟其他团政委交流,大家都提到这种事,表示无可奈何。

  “不行,你得给我想个办法,不能让他们胡搞,这事要是弄砸了,你我有挨不尽的剋。”童铁山还是不甘心,特二团还没回来,军区那位首长就找他问事情的结果,这几天更是天天打电话过问,杜丽丽要是再送不回去,他的日子就无法安宁。

  “没办法,我真是没办法。要不,你找她亲自谈?”

  “去你的,别想着把矛盾往上交,你的难过你害,我只等着听好消息。”

  回到团部,于海硬着头皮找杜丽丽谈话,没想话还没说出口,杜丽丽就硬邦邦甩给他一句:“你把我开除了吧。”

  政委比起团长,更不容易,明知是不怎么磊落的事,还要理直气壮去跟人家做工作。于海心里是不愿意把杜丽丽“交”上去的,他巴不得送到特二团的这些女兵,都做了特二团的老婆,这样,干起活来才有使不完的劲,可……

  “算了,不提这事,我看最近他们两人远了点,指不定,杜丽丽回心转意了。”罗正雄说。

  远了点是真,回心转意,难。按于海的观察,杜丽丽还沉浸在阿哈尔古丽和秀才吴一鹏那档子事中。那次事件后,杜丽丽向团部交了检讨书,想不到那么自以为是的女子,写起检讨来,自我批判的比老兵还深刻,真是拿自己的思想下刀,下狠刀。那份检讨,让罗正雄他们傻了眼,谁也没想到,杜丽丽还是一个深刻的女人。

  这些日子,杜丽丽表现得犹为忧郁,不仅主动拉开了跟张笑天的距离,而且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跟谁也不交流,一天到晚冷个面孔,让人琢磨不透她脑子里想啥。

  “不能这么下去,这会把她憋出病来的。”罗正雄让于海多注意点她,必要的时候,跟她推心置腹谈一次。

  “谈什么?”于海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好的招。

  “谈啥都行,总之,得让她开心,我可不想看到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藏着啥心事。”

  两人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报告,进来的是张双羊。“政委也在啊,团长,想找你说件事儿。”张双羊怯怯的,少了沙漠里那份野劲。

  “说吧。”罗正雄把目光投向张双羊,他发现,这个做事泼辣说话直来直去的胖姑娘最近有了变化,知道在男人面前羞涩了。

  张双羊微红着脸,瞅了瞅于海,好像有点张不开口。

  “怎么,让我回避啊?”于海笑道。

  “不,政委你可别这么想,我是……”

  于海还是走了出去。一没入寒风中,于海忍不住就打出几个哆嗦。这哆嗦不是因为天冷打出的,他知道,自己的神经又被触动了。每每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兵们跟别的男同志有说有笑,于海心里,就会莫名地泛上一股懊恼,抑或叫做痛的东西。尤其是听到师里又有谁讨到老婆,就更加难过。于海都三十好几马上奔四十了,到如今,老婆的事儿还连个影子也没,别人虽说讨不到,至少还可以在心里做做梦,他却连梦也不敢做。因为刚对哪个女兵有点意思,马上就有人下达命令,说这个女兵某某瞅上了,让他抓紧做工作。

  混蛋工作!

  于海一脚踢出个石子,瞅着石子奔奔跳跳落进小河里,仿佛心也跟着掉了进去。

  屋子里,张双羊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团长,有件事,我能不能跟你讲?”

  “啥事,讲。”

  张双羊却犹豫着,不讲。

  罗正雄有丝儿紧张,莫名的,却很真实。不自然的,就将目光伸到了窗外。远处树林中,万月孤零零地站在灰白而没有温暖的阳光下,形单影只。

  “我……我……”张双羊像是用了很大劲,可话在她嘴里明显卡住了,吐不出来。

  “说啊,你啥时也学会扭捏了?”

  “好,我讲。”张双羊啪地并起腿,做了个敬礼时的动作,用足了力气,道,“昨天,昨天,师部来的王首长他问我,问我有没对象。”

  “你怎么回答?”

  “我说没有。”

  “哦——”罗正雄紧着的心松下来,暗暗笑了笑自己,从窗外收回目光,原又视住张双羊,“那他又问了什么?”

  “他……他啥也没再问,走了。”

  “哦?”罗正雄觉得奇怪,张双羊跟他讲这些,啥意思?

  没等他想出个明白,张双羊又问:“团长,师部不会抽我回去吧?”

  “回去?”罗正雄皱了下眉,转而,就明白了,原来她也是担心会像杜丽丽那样,被“上调”走。这个鬼丫头!罗正雄忍住笑,“放心,我特二团的女兵,没人敢抽走。”

  “谢谢团长!”张双羊啪地敬了个礼,笑着转身,跑了出去。望着她有点变瘦的影子,罗正雄禁不住笑出了声。

  兵团此举,搞得人心惶惶啊。

  学习班设了两个教室,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师部这次真是大方,从课桌到教学用具,都是最好的。这一天轮到万月上课,罗正雄夹着教材,往教室走。这些日子,他跟万月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在一起,两个人都有点口吃,说不出话。这种感觉真是窝囊,罗正雄都有点瞧不起自个了。一个大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居然笨嘴笨舌,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喜欢?罗正雄猛地止住了步。这个上午突然从脑子里跳出的这个词把这位在女兵面前总是严厉大过亲善的男人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到现在为止,他还从没承认喜欢过谁,包括江宛音,也只是停留在一方有心一方无意的份上,为什么突然会对万月生出这么强烈的感觉?难道真是……

  望着大大方方走进教室的万月,罗正雄突然有点怕,掉转身,想逃过这节课,张双羊不知从哪冒出来:“团长,快走啊,要不然,万老师可要罚你了。”

  “罚我,罚我什么?”罗正雄机械地问。

  “罚你算二十道数学题。”

  张双羊说的是刚开课不久的事,也是万月的课上,罗正雄居然给睡着了,呼声打得震天动地,万月拿着教鞭,在他身边站了很久,他居然还鼾声大作,气得万月一把提起他:“起来,站外面去!”那天的万月真是严厉,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团长,而是一个上课调皮捣蛋的小学生。她真是罚罗正雄在外面站了半节课,然后又写给他二十道数学题,罚他一下午做完。可惜,那二十道题到现在罗正雄也没做出,不是偷懒,是压根就不会做。一见着那些洋码子,全身的瞌睡虫就活跃起来。

  罗正雄还在愣怔,张双羊已跟张笑天嬉笑着走进教室。这两个,他们怎么最近给热火起来?这时教室门合上了,讲台上响起万月清脆悦耳的讲课声。罗正雄带着几分惆怅地站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声报告,万月说了声“进来”,目光并没看他,表情似乎很严厉。底下的张双羊做了个鬼脸,罗正雄斥她一眼,坐到了座位上。

  这节课讲的是等高线,罗正雄脑子里却啥也没听进。课后,万月叫住他,道:“你如果实在不想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说完,也不管罗正雄啥感受,夹着课本回后院去了。

  张双羊蹑手蹑脚走过来:“怎么,团长也有丢魂儿的时候啊。”

  “你个坏丫头,说什么来着!”

  张双羊吐了下舌头,跑了。罗正雄心里,却有一种怪怪的很幸福的感觉。

  这天轮上罗正雄给新兵们讲战略防御,因为头天晚上睡得晚,罗正雄显得精神不足,站讲台上打了两个哈欠,不见台下有万月的影。“万月呢?”他问。“报告团长,万月病了,今天发高烧。”台下的张双羊立马起身做答。

  “怎么搞的,病了也不打报告?”罗正雄忽一下就没了困意,紧追着问,“高烧厉害不,为啥不送医院?”

  “她……她……说梦话,好像唤一个人的名字。”张双羊笨嘴笨舌,说出的话令人不敢恭维,罗正雄心里腾一声,丢下教案,就往后院去。

  后院里静静的,女兵们除了少数上课外,多的,跟着张笑天,去了野外,学习射击。实战也是重要的一项学习内容,尽管是寒冬,野外训练一点也不敢放松。罗正雄站在院里,心潮起伏。刚才课堂上,他表现得太急了,这不好,身为一团之长,如此沉不住气,不像是他罗正雄的作风,这怕是会给全团带来负面影响。尤其团里上下都知道他有未婚妻,是那个娇气而又天真的江宛音,突然在万月面前失态,战士们怎么想?

  他咳嗽了一声,算是给万月打招呼,然后敲门,屋里响起虚弱无力的声音:请进。罗正雄推门进去,万月蜷曲着身子,躺被窝里,她的脸颊烫红,着了火般,眼神也有点飘离。罗正雄摸了一把万月额头,烧得厉害。“怎么不报告?”他带着怪罪的口吻问。“不碍事的,可能受了风寒。”万月强撑着想坐起,罗正雄止住她,万月接连打了几个寒噤,罗正雄怀疑不是风寒,“马上去医院,不能这么躺下去。”

  等罗正雄把勤务兵叫来,万月却死活不肯去医院,她说:“不就发点烧么,犯得着兴师动众。”

  “发烧,你以为发烧是小病呀?”罗正雄不管她,命令张双羊几个将万月抬上车。

  “我不去医院,你不要逼我!”万月突然吼。

  这一吼吓住了所有人,谁也没料想万月会这样,张双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求助似地望住罗正雄。罗正雄又说了一句,万月的骂就更猛了。

  “要你操什么心,我烧死关你啥事,出去,都给我出去,我要睡觉!”

  晚上,罗正雄将于海叫来,两人都感觉这事有点不大对头,按说生病送医院,这是很正常的事,万月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联想到最近一些谣传,还有万月古怪的行为,罗正雄认为,万月这场病生得蹊跷,里面有其它文章。于海说三天前,他看见万月一个人朝村庄北部走去,当时天已近黑,万月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他没在意。可第二天张双羊告诉他,万月头天晚上很晚了才回来,回来后好像心事重重,黑暗中坐了很久,然后又走了出去。

  “去了哪?”罗正雄紧问。

  “张双羊也说不清,当时她想跟出去看看,一想万月的脾气,又没敢。天快亮时,万月回了宿舍,但她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当天下午,万月就发起了高烧。”

  “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报告?!”罗正雄很是生气,看来,自己的怀疑并没错,万月果然是遭遇了什么困境。

  “我们怕……怕……”

  “怕什么?!”

  于海结巴着,不肯说,罗正雄吼了几声,明白了,他们定是在顾虑他跟万月的关系!

  25

  万月的高烧不退,又执意不肯去医院治疗,罗正雄只好将情况报告师部。当天,师部派的医生便赶到团部,一检查,万月是急性肺炎,得马上住院治疗。万月还想顽固,罗正雄厉声道:“抬也要把她抬到车上!”一路,万月真是害苦了医生,直等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看清这儿不是罗正雄要送她去的地方医院,而是兵团新建起的部队医院时,她才不闹了,安安静静地躺下,等医生为她治疗。

  就在同一天,罗正雄也被紧急召到师部,师长刘振海说有要事商量。到了师部,刘振海他们正在开会,罗正雄表现得非常焦急,一方面,万月的病情到底咋样,会不会真如医生所说,让他给耽搁了?另一方面,师长刘振海这么急召他来到底有啥事,听口气像是跟万月有关,他担心,自己的怀疑有可能被提前证实,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就复杂了。

  万月啊万月,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讲出来?

  正急着,刘振海推门进来,看见他,没像以前那样亲热地伸出手,而是指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

  “万月的事。”

  “万月咋了?”

  “你先别急,看你紧张的样子,一提她,脸色都变了。”

  “我紧张什么?”罗正雄狡辩了一句,见刘振海的脸色比刚进门时还难看,不语了。忐忑不安地坐下来,心里猜测着师长要跟他说什么。

  “老罗啊,这件事没提前跟你商量,听了别怪我,师里打算将万月抽回来。”

  “抽回来?”罗正雄蹭地打椅子上弹起,半天,有点失神地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工作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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