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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6.当年罗瑞卿大将视察这里,不曾想到十忍气吞声年后浴血的“睡美人”

  老山,海拔1422米,是中国越南边界线上一个普通的骑线点。而老山之战,则是中越战争后五年的“骑线点”。1979年3月5日,外科手术式的大规模作战行动之后,在广西、云南宽大正面割开的伤口渐渐收缩。但局部紧张状态并未消除,于是,相继以法卡山、扣林山为焦点的军事对峙,构成了中越军事冲突长期化的前五年的格局。而后五年,却稳定在老山这个特定地域。

  她沉静如故。

  她长眠不醒。

  秀发。前额。隆鼻。热唇。脖颈。乳峰。柔腹。大腿。赤足。何样的喧嚣也绝难惊扰她的痴梦,甚至,来自两个国家许许多多赤裸的男人上了她的身子。原本她还有一件苹果绿颜色的半透明睡衣,如今也被男人们零零碎碎地分割去使得她通体再无一缕丝线可供遮羞。嫣红的液体敷遍她伤痕累累的全身,渐渐漓漓地汇入身下的盘龙江,一江红水向南,向南,不知要流到何处何方,容她睡吧,容她在清冽的梦乡里扞卫不复存在的贞节。

  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隆升了这段山脉。覆满亚热带雨林是气候反复变化的历史现象。数千年前,这里有了古代石碉堡和古董烟墩架(同烽火台),至今遗址可寻。历代中国政府均派有驻军防守。光绪十一年(1885年)春,民族英雄项崇周(苗族)率几十名全身抹黑的勇士,夜袭法国兵营,杀死二百多名入侵者,收复此地,并迫使法帝国主义承认这里是中国领土,后又共同勘界立碑。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清政府赐给项崇周一面长六尺宽二尺的红缎锦旗,上书:“边防如铁桶,苗中之豪杰”。抗日战争后期,日寇企图从越南经这里攻入麻栗坡,另辟战场以窥我西南,因我军民严阵以待,未敢妄动。1953年初,挺进到祖国南陲的解放军战士,在睡美人峰下升起了五星红旗。1965年10月,罗瑞狠大将亲临视察这个抗美援越的前哨阵地,指着国旗对指战员说:“你们要像钢钉一样牢牢钉在这里,让国旗永远在这里飘扬。”

  然而,得到睡美人的称谓,却是1984年4月28日以后的事,具有现代意识的中国士兵在战斗之暇,适逢不可多得的云开雾散,于老山之巅东眺,始有如斯发现。

  盘龙江东畔的一串山峰状同昆明的睡美人。她头枕越南的亚热带寸林,身躯却仰卧在中国绵亘的红土地之上。于是,越南兵占据鼻梁下巴颏儿打中国兵,中国兵则依恃乳峰向头颅还击。

  身为军队作者,这辈子不亲眼看看战争,总归算个缺憾。原计划在前线逗留半个月,结果竟休了足足两个月。睡美人留住了我们。这是我们的专利。每年去前线的记者作家逾千,他们似乎都不知道前线也有个睡美人。

  我们一直未能通览睡美人的姿容。战区多雾。前线人的话,战区就是雾区。从晴朗的州县坐车走,何时遇到雾,何时就进入了战区,也是一约。两个月里,出太阳累计不到二十小时,不要迷信太阳,太阳只照头顶,远处还是雾,无法窥视睡美人。好在,我们的足迹亲吻了睡美人丰腴的乳峰、光洁的肩部和柔润的颈部,使得我们有可能用各个裸露的局部拼接出整体意象。

  我们诅咒也感谢弥天大雾。雾把睡美人幽禁了这么多年,等着我们迎娶。也是雾,将奶白色帷幕里的故事变得扑朔迷离,让先于我们到战区的文人们眼花缭乱以至无所适从。还是雾,在我们到达战区的第二天,导演了一出小剧。

  1988年3月9日晨八时,大雾。越军上等兵黎维由在雾气中向我阵地摸进,突然被********兵扑住,经过短暂拼打,黎维由被俘,如同国宝似的被精心护送到集团军招待所,与我们住同一排客房。

  警戒森严。我们大模大样的闯进去,冲警卫说:“军区的。”又朝正在审讯的处长点点头。

  处长下意识地也点点头,想不起我们是何许人。

  你叫什么名字?黎维由。军衔级别?上等兵。职务?战士。哪个部队的?312师141团2营6边1排3班。什么民族?京族。家在哪?清化省。具体的?清化省文昌县广利乡前胜村。上过几年学?没上过。文盲?文盲。党员团员?团员。你每月多少钱?200盾。200盾能买什么东西?一包普通烟100盾,能买两包。

  审讯结束后,黎维由受到很好的照顾。香烟敞开供应,伙食标准同接待我们完全一样,还发给分被褥,衬衣衬裤、大衣、绒裤、单军服,比常人多的是一对锃亮的不锈钢手镯子,中间有一小段坚固异常的钢链连着。

  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是我军在老山正面战场上捉到的第一个敌方正规军士兵。抓活的难上难,双方都有铁的纪律,最危急的时刻,务必自我“光荣”,防止当俘虏。当年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有句名言:“三爷最恨让****俘虏过的了。”岂止是土匪恨,整个东方都恨。这种战争文化的渊源,怕是要追到更宽广的范围和更久远的年代。抢具尸体也难。

  为了一具尸体,越军宁肯添七八具尸体。为此,该集团军毙敌不省,尸体却未抢到一具。

  也许这就是战争?

  也许这就是具有东方特色的战争?在两个最擅长游击占的国度间进行,在睡美人思维、呼吸、哺育的部位进行。

  7.叶剑英无帅看过占场录相惊叹:淮海大战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敌人尸体

  在第五个采访本上,记下:119,赵扣斌,XX师炮团团长,1988年4月18日15时30分,开远市炮团会议室。

  巧得很,赵团长是第一百十十分位被采访者,而1984年攻打老山之线,他和他的团队编为119炮兵群,他为群长。对老山炮战,他最有发言权。1979年之战,他随团队执行作战任务,取得毙敌1394人的战绩。1984年的“4.28”和“7.12”两次大的战斗,他都参与了第一线的组织指挥。

  84年初我团接到收复老山的命令。2月18日从宜良开进,20日到麻粟坡,40天准备。

  4月1日,三个连参加“142工程”,打几炮就跑,引敌人重炮暴露,我用大炮压制。4月26日做好准备,编为119炮兵群。

  占领发射阵地,夜间摸黑干,不能有一点峁响动。把85炮拆散,运上阵地再组装,离敌人观察所500米。看不见,就把白床单铺在路上,轧着走,把炮藏在房子右边,用吊车进阵地。4连最近离敌人400米,直接瞄准,炮兵上刺刀,一炮一个。

  4月28日5点50分开始炮火准备,34分钟打得山摇地动步兵6点24分开始进攻。炮火准备后,越军两分钟就有反应,一炮过来,一个排长牺牲,是收复老山战斗牺牲的第一个同志。步兵一动,我们进行护送射击,步兵跟着炮弹坑往上冲,9分钟占领662.6高地,54分钟占领老山,到下午3点30分,662.6以东20多个高地都占了。我们还一炮打掉了清水河吊桥,五发炮弹击毁敌一辆坦克。

  6月11日,凌晨3点,那位方向枪炮响彻云霄,开始问还说没事,半小时电话不通了。

  二连部被人家端了,就剩一个报情况的排长。命令我打,我说还有自己人,不打。二营5个查线兵上去,被敌人手榴弹砸下来,还直喊自己人别打。天亮,侦察科长带一个排想上,又被手榴弹干下来,这才知道敌人给占了。5点30分,一个榴炮营射击,半小时夺回来。

  6点,敌人进攻,步兵叫,快打,有五六百敌人。火箭炮一个齐射,盖住了。步兵叫好,炮兵老大哥打得好。我说,别光说打得好,约给我报战果,说至少扔下一百多。我说,好哇,你就看看吧。两个榴炮营又干,一直到下午3点,敌人也不能接近阵地。4点,敌人一个加强连从船头后边揍来,让我打,不打。副师长说,给你磕头了。我说,磕头也不打。师长又命令,我还不打。最后不打不行,我说,向左10密位,打到了河里。再向右10密位,加强连没回去,三天以后还听见敌人在那里哭爹叫妈呢。

  “7.12”敌人大反扑。

  “6.11”后我吸取了教训,原来大小炮都归我管,我提出,82迫由营掌握,100迫以下由我挖掘,12个炮连,加上4个坦克连。火力分配,分兵把口,在敌人可能接近的地方计

  划了拦阻火力,分地段,一个连负责一段。两个连顺公路乱打,逐段拦阻。三个火箭炮连,142高地一个,李海欣高地一个,结合部一个。诸元准备好,榴弹炮装上弹丸。火力计划代号“野猪”,一说进驻猪状态,就装上了。

  对“7.12”敌人反扑我们有警觉。敌人356师两个团,316师一个团,共有六个团番号的部队。判断敌人可能于12日凌晨5时发起进攻。零点,我准备好2.5个基数的炮弹。3点,上级给了三个点,让用三个连进行扰乱射击,打一个炮标准。我说,太少。问步兵,说前面没情况。我指着沙肋问步兵团长张友侠,如果你是越军指挥员,早晨五点攻击,部队现在应该摆在哪?他一指清水河以北300米那片地方,说当然在这,只能在阵地前500米以内,不会以外。我说,英雄所见略同,我要打的就是这。可上面给的点是1000米以外。

  我们报告了炮指,说明理由,副师长说,行。我决定了三个点,6个连一起给我干。隔了十分钟,又打第二次,妈的,没反应,前沿阵地观察说没动静,我不信,给我打照明弹,结果不是说什么也看不见。我想算他妈白打了,没情况,虚惊一场。指挥部下令睡觉,这是三点过,所有的部队都睡了。

  (实际情况:越军已进到我阵地前500米以内地段内。赵团长组织的两轮射击,准确地打在敌隐蔽的战斗队形中,两个营长当场被击毙,兵员死伤惨重。失去指挥的部队没有暴露,轻重伤员无一呻吟。倾刻,照明弹起,严密伪装的越军蜇伏如前,重伤员至死不动,纪律与素质令人瞠目。)五点,到五点不得了啦,越军都措到前沿,所有阵地都接了火。审俘才知道,越军伤亡那么大,军心乱了,硬是没动,隐蔽的真好。无线电也没叫唤。越军一上来,前边叫炮火,上边让我打。打什么?打自己人?参谋长提醒我,封锁阵地前沿,打他的后续梯队。我一听,对,到阵地前沿的顶多一个连一个排队,可后面还有一个营一个团。火箭炮一口气打了十三个齐射,85加农,100迫,152榴,就在阵地前200六处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回打,形成一道火墙,用炮弹封锁得死死的,炮管真的打红了。那一天我的团干进去了一万多发,到中午12点,2.5个基数全干光了。张友侠一听炮弹没了,两臂一摊,一下子背过气去。没了炮火封锁,他一个团怎么也挡不住越军6个团的冲击,抽耳光掐人中给掐过来。的解放前,炮弹马上就来。早晨一开炮,我就让车队出发,给我拉炮弹,红河州调了470多辆卡车给我抢运弹药。等炮弹的空儿,越军占领了164高地。下午1点钟,炮弹上来了,一顿砸过去,他一个营只剩下6个活着的,山头削平了两公尺,我们一个排15分钟就拿了回来。越军狗日的顽固得很,硬碰硬,没什么说的,真也不怕死,真一批一批往上冲啊,越军伤亡3700多人,死尸把山坡都给盖满了,当时叶帅看了录相以后说:淮海大战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多敌人尸体!那一回,咱步兵团,一人一条越军的铜扣腰带,就都是从阵地跟前捡的。

  那天,指挥所正团副团以上七个人,另一个步兵团团长刘永新也在,准备守不住时他的团顶上去。七个人光抽烟,去烟干了四条,不吃饭,喝了四五箱汽酒。刘新有点儿结巴,说:

  老赵,我看打仗挺好玩,喝着酒吹着牛就打胜了。

  7月14号,我们打宣传弹,让越军来收尸,规定他们要打红十字旗,50人以下,不准带武器,越军来了六、七十人,不打旗,架着高射机枪。好哇,你败了还违反规定,还来逞能,我也没客气,急促射,打得一个也没回去,再也不来收尸了,正赶上雨季大热天,防化兵上去消毒,大瓶香水到处洒,用火焰喷射器烧,那个臭呀,可把前沿的步兵们熏毁了。

  8.“大佛”与越南女兵

  “大佛”是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有二十多年党龄,对党、祖国和人民忠心耿耿。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古宫中无戏言而有信,军人一诺重千钧。南疆有我在,祖国请放心。”还要说明,“大佛”是个凡人,而且是个平凡的军人,军龄二十七年。他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爱人在天津铁路医院当医生,女儿上初中,儿子上高中。儿子是“大佛”的骄傲。儿子六门功课考了600分,在天津组织的数学、物理、地理竞赛中都得过奖。他说到儿子的来信时眼仁发亮。儿子写道:“爸爸,你打仗有好处,那么胖,可以瘦一些。打仗有罐头吃,挺好的。

  打仗还可以立功。”在年表一代眼中,打仗充满了诗情画意,战场是健身房,大餐厅,封神榜。如果“大佛”告诉他儿子战争是如此这般,我们一百个赞成。我们的孩子从我们的嘴里听到的也是莺歌燕舞,老山的蝴蝶多么美,老山的甘蔗多么甜,老山的炮声多么动听,老山的泉水多么叮咚。只字不提筋骨毕现的断肢,散发焦糊味的火葬场,猫儿洞深处挖出的头骨。

  何必送给孩子一个狰狞的恶梦呢。

  1987年1月20月,“大佛”上东山顶看阵地。“嗤——”地来了发炮弹。他身高1米80,体生一百八十斤,象活佛如法师,敌人看他象长官。他本来就是长官。四十四风度,全集团军最老的团长。他没说他是否卧倒,我们认为,称他为神秘大佛的士兵们需要他卧倒,也能够理解他的卧倒。出旆前,他声如洪钟地对部属的妻子们(他称“家属们”)说:“我和全团同去同归。我当了二十多年兵,你们信任我吗?我保证同去同归,你们交给我一个丈夫,我给你们带回一个丈夫。”他到前沿60多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炮弹落在七八米处,炸了他一身泥。不好!陪同并向他交防的另一位炮团长大叫一声,拉上他就跑。两个老炮兵都确信,越军的另一发甚至一群炮弹已经发膛,并且完全不用作方向和距离的偏差量修正。刚钻进最近处的防炮洞,他们先前的位置便被弹群覆盖,险些不能与团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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