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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剩下的三个敌人拼命往洞里钻,看来也顾不得洞里的蛇了,枪与蛇,还是手中的枪厉害。

  他对准洞口又是一枪,一个家伙捂着大腿摔在洞口,七滚八爬进了洞。

  不行,打死一个太少,还应该替新兵朱永明打死一个,不,再打死俩,朱永明是掉了俩胳膊的。

  以后,他爬了十几个来回,在射击位置上呆了几天半天,可敌人被打怕了,不敢再伸头。

  天渐渐黑了,他准备下来,他真不相信这个时候会看到两个敌人。

  他要先打那个洞边的,洞口还有个坎,另一个人钻洞时还有个迈腿的机会,利用这个机会再打第二枪,你们二位,咱全承包了。

  “叭”的一枪,他不管打上没有,马上把枪瞄向洞口,敌人的动作没有他转移枪口的速度快,他又是轻轻一扣板机,这下他看得很清,敌人晃了一下,栽倒在洞口。

  当天晚上越军又报复了,炮猛打了半个小时,零散的炮一直打了一晚上,他在猫耳洞内很安然。

  57.枪弹打在小腹下大腿根处,心同时受到伤害

  战火能给人的任何部件留下纪念,那些稀里古怪的伤,会给伤员留下稀里古怪地烦恼。

  一个年青小伙子什么地方也没有伤着,一颗子弹飞来偏偏只打坏了他的****。

  还有个战士的****被炸得烂呼呼的,在师医院抢救时他很清楚,什么都能听见,总问“还在不在?”医生不能随便给伤员说真实情况。

  当时是有一个****炸坏了,另一个还有希望,再不处理就严重了,就将他转到野战医疗所,那里可以用显微镜做手术。第二天部队来人看望这个士兵,医生在向部队同志介绍情况时,这个兵听到了这样几句话:“你们XX医院不负责任,打坏了****也不处理就送来了,两个都没处理,血呼呼的。”

  后来XX医院专门去人解释了一下情况。但当时这个士兵是气坏了,想的很多,这算是什么事啊,以后还能出门吗?还能见人吗?打了一仗就跟太监似的了,还怎么添,人家断了妥的有人要,太监谁要?弹片什么地方不能炸,偏要让人断子绝孙?

  医生后来告诉他,有一个****恢复的还不错,还有希望。

  他的希望寄托在那个****上,人说独头蒜更辣,他守着这个盼头。

  周鸿斌伤的是双眼,他是工兵,排雷时炸的,12月3号上午8点多,他弯着腰排雷,来了部队拍录相的,拍了他很多多镜头。拍完录相,他在四连那儿继续排雷,既然干,就得干好,那儿有个坡,他用了探雷针,没事,想整平一点,就平着铲,正好就铲在雷上,炸了,他是弯着腰的,整个面部毁了,眼珠粘到了额上面。

  拍录像的那几个人也跑了过来,安慰他:“没事,回来看录相。”

  他再也看不到录相了。

  医生也总是安慰他:“还可能恢复些视力呢。”后来他明白了,这些只是安慰,眼睛失明了,心也碎了,谁劝他就打谁。有一天他出走了,人们追他,他悲哀地喊着:“你们别逼我了!”

  医院派汽车去追他,协理员看看没办法,只好骗他:“你要走,我们拿汽车送你到车站!”

  等到一迈上汽车门,立即调转车头往医院开。他挣扎着要往车外扑,喊着:“你们骗了我!”

  值得安慰的是他未婚妻盛翠娥,见他眼瞎了,脸上炸得不成样子,心伤更难平复,当是就提出要和他结婚,就在医院结。

  他觉得挺对不住她。他原来的脸是很白净的,现在满脸还有脖子都炸出成片的黑点。他自己看不到,问过很多人,都说没有,还挺白净的呢。

  当我们采访他时,他就问我们:“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全是黑点了?他们全都骗我,你们

  是上面来的,你们不骗人的,告诉我吧!”

  我们跟他怎么说啊,我们也得骗他,只不过要骗得真点,艺术点,于是说:“是有些黑点,但主要在脖子下,你收着下巴时,看不大出来的。”

  他相信了,而且后来就总收着下巴。

  他们心灵上的伤口,不光是和负伤的部位留下的伤残有关,更多的是他们总把付出的这种代价和换取的战斗成果联系起来。他们在思索,在内心掂量着自己、负伤的社会价值。

  老兵雷自华上阵地刚刚十九天,在查线中把一只眼睛炸瞎了,以后就是在医院中,听到前沿阵地战斗的消息,就觉得自己窝囊,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十九天,在阵地连张照片都没留下。

  往后方转伤口员时,他好歹不走,抬也不走,终于在春节前他重返阵地,在这个时候,他的眼治不好,心里的伤口却好多了。

  还有几个伤员是在阵地解手时触雷的。

  小王是一个。他的情绪坏透了。

  “完了,我算完了,人家都光光彩彩负伤,唯有我这伤就不出口。”

  护士们说得何等好听:“小伙子,抬起头来,怎么无脸见人,要不是那帮王八蛋们挑衅,谁******吃饱没事干了,专来这布满地雷的老山拉大便!有胆量在这雷山解手就是英雄。蹲卫生间抽水马桶是没危险,可咱当兵的没那福分。军人天在就是与死神们打交道的料,要不,光荣在哪?自豪在哪?可爱在哪?”

  是的,小王,你应该抬起头来。

  58.沉重的男儿泪

  医院门外有个电影院,刘鲲鹏架着双拐,沉重地挪动着仅剩下的一条腿,他旁边走的也是一条腿的伤员,两人合起来走两条腿。

  有瓜子皮从旁边飘过来,落在刘鲲鹏头上。

  一片两片三片。

  刘鲲鹏停住了。他看到了那个吐瓜子皮的青年,没戴帽子,头发挺长。

  “清注意点!”

  “没看到!”那小伙子头一仰。

  四片五片又六片。

  “讲理不讲?”

  那小伙子并不正眼看他一下。刘鲲鹏不仅是只有一条腿,那脸上就更不讨人喜欢,那是一张被炸坏了而又重新用针线缝在一起的脸,一共缝了几十针,鼻子是豁开的,用针张缝上

  了,嘴也是炸裂的,用针线缝上了,脸蛋那块肉也炸毁了,也是硬缝起的,于是就满是伤疤,还有针腿。

  “他看不起咱,可也不能这么欺负咱哪!”

  咯达咯达咯达,伤员兄弟们,过来了。

  那小伙子先下手为强,把刘鲲鹏的拐杖劈手夺了过来,顺一推,刘鲲鹏倒在了地上,这边的伤员们一过来,那人把拐杖一扔,拔腿就跑。

  刘鲲鹏那截断腿碰在地上,断茬处立刻碰坏了,血浸了出来,疼得在地上打滚。

  “追啊!”伤口员们愤怒了。尽是一条腿,走不快,只有徐永生没烧伤,有两条腿,可他偏穿着一双拖鞋。

  截下了一辆自行车,一条腿这时候竟能骑自行车。又截住了一辆小汽车,追啊,眼看到那瓜子皮青年进了楼里,那么多人帮着找也没找到。

  刘鲲鹏被抬了回来,又开始了清洗上药,他躺在病床上,伤口好疼啊,这次和以往的疼不一样。

  咱从来是不惹人的啊,人家是看不顺眼啊。

  流的血还少吗?受的折磨还少吗?就差小命没搭进去了。这时候怎么在瓜子皮的手下流血。

  他难过,他委屈。疼痛能忍得住,委屈能忍得住吗?

  他哭了,哭得好伤心,坐着哭,躺着哭,蒙着被子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那几个来劝他的伤员也陪着哭起来,于是这哭就像传染病,连旁边几个病房的伤员也垂泪。

  热血男儿,有泪不轻弹。

  刘鲲鹏是在和战友李立军架线时触的雷,情况紧急,知道危险也得上,听到爆炸声,两人都倒了,叫喊了一声,他以为战友触了雷,战友说他触了雷,他仔细一看,自己的裤子被炸成短裤衩,腿被炸成了烧火棍,焦的,脸上用上到处是血了,鼻子也都炸开了,嘴巴子上的肉掉了一块,这脸上没法止血。

  他原不知能不能活。

  战友李立军哭啊。“哭什么,已经炸了!”他怕听到这哭声。这使他候到自己如果死了,战友大约就是这么哭。他自己没有哭,他也没法哭,嘴炸开了,怎么哭啊!

  他的腿锯了,他想得多,一条腿,以后怎么办呢?但他没有哭,谁在这时候哭,会丢尽男子汉的脸,腿掉了,那俩蛋没掉,没掉就是男子汉。

  后来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是因为神经正好顶在骨荐上,一按就疼,这以后怎么安假肢啊。手术后疼得他到处哀求给止疼片,但他没落泪,他愿意做这次手术,手术后能装假肢,

  能站起来。

  手术第二天他的父母来了,见了他,哭成一团,他忍着,不能哭啊,一哭父母就更伤心。

  后来的打击就更大了,他的相好多年海誓山盟过的未婚妻一听到他负伤的消息后,和他分手了。

  他很痛苦,但也很冷静,咱腿没了,何必再连累人家,吹得好,咱的腿少,祝人家找到一个腿多的,眼泪无法冲掉心灵伤口冒出的血。

  什么罪都受过了,谁能理解一个1986年刚刚入伍的小兵所经历的人生磨难?回答啊!

  回答的仅仅是那“瓜子皮”的目光,“瓜子皮”的手?

  他终于哭了,为这次哭,也为以往哭,泪是存不住的,终会一起决堤而出。

  领导带着那个“瓜子皮”青年来找他道歉了,那青年提着两瓶桔子汁,说:“怎么办呢,要不你拿拐杖打我两下子吧!”

  刘鲲鹏一听更委屈了,当下忍不住哭:和敌人都打过了,怕你吗?我要打你,当时就能让你闷死过去,我还怕什么,和你们同归于尽都没啥留恋的。

  他只说:“你们走吧!”

  病房伤员后来说:“你真窝囊,你怎么不给他两下出出气啊!”

  这么一说,他又哭起来。

  59.男性维纳斯美神

  咯达咯达咯达,一溜拐杖落地的声音。

  几十个伤员一起在街上走,都只有一条腿,都架着拐杖,形成了一个步点,一个节奏。

  要横向过马路了,拐杖落在柏油路上格外响,一长排的拐杖队,缓慢地一步一响地向马路那边移动。

  路上各式各样车辆都停下来,等待拐杖队过去,比遇到红灯还灵。

  在春城,伤员们坐公共汽车、进公园、看电影都不要票。黑洞洞的影院内,拐杖声一响,服务员就打着手电来给伤员找座。

  伤员自己打过一个比方,好比在过一个独木桥,你要是扶过他一把,即使你落入河里,他拐村一甩,也准跳下去救你,宁可和你一块死;你要推过他一把,他宁肯抱着你一块跌到河里同归于尽。

  在年三十,马洪林他们几个去买鞭炮,架着拐杖的手冻得生疼,他们在一家商店门前问了一句:“卖手套吗?”

  人家这儿是个食品店,哪儿来的手套,店里的中年人就追了出来,一定要把自己的那双手套给他们戴。

  他们一下买了四十多块钱的鞭炮,回来该坐汽车的,但都架着拐杖走回来,把手套还给那个中年人,还想送人家好多鞭炮。此刻他们是语言也美,行为也美真******,是男性维也纳纳斯美神。

  伤员周文新他们六人,很有些音乐细胞。这个伤员演出队又上电视又上广播,邀请他们演出的单位多,很难排上号。

  他们又往那台上一站,就够让人吃惊的了,那老人们一迭连声:“真可惜了,这么好的小伙子,就差条腿,真可惜了。”

  他们一演完,人们会把他们抬起来,目光都注视着请来的美神。

  咯达咯达咯达。

  拐杖队的节奏分明,奏的是凯旋曲。

  咯达咯达咯达。

  这次是五个人,四个断腿的,马洪林打头,拐杖声是五重奏,直奔演出大厅。

  他们渴望已久的“太平洋之声”在这里演出,票很紧张,黑市15元也弄不到。

  他们弄到了几张,还不够,只能架着拐杖在那里挪动,希望能有退票的,管他多少,老子看定了,一百块一张也看。

  来了一个穿西服的:“看吗?”

  “票不够!”

  穿西服的扭头走了,不一会这个人返回时,手里一大把票,全是主席台上的票,一下就撕了五张。

  “一定得给钱。”

  “不用,我是‘太平洋之声’的团长。”

  咯达咯达咯达。

  拐杖五重奏进入了演出厅。人们的目光在注视他们,他们现在不怕看,抬头挺胸,目光平视,神态自若,宛如运动员入场,故意把拐杖落地重重的。

  这长长的木制拐杖最下边,平时都钉着一块皮子,使拐杖不容易打滑,落地声很小。现在这几个人早把拐杖下的皮子取下来扔了,拐杖落地声响亮有力,余音不断。

  整个演出大厅内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他们的拐杖落地的声音。

  那圆形的演出大厅,所有观众都能看着主席台,他们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主席台上走,这里可不能跌倒,众目睽睽之下呢。工作人员赶过来了,彬彬有礼,扶着他们,确切说是架着他们,把他们架到了那座位前。

  演得真棒,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福,能如此这般地看一次演出,也算是厚福。

  “咱们点一支歌吧!”

  “别丢人了!”

  “点吧,就点《血染的风采》,这歌给老百姓最出效果,一唱,咱们就高大了!”

  拆了一个烟盒,背面写上点唱的歌曲,落款是“老山前线伤残战士”。

  那烟盒由茶座递上去了。

  报幕者捏着那烟盒纸走上台,宣读了他们的心愿,然后用高昂的声音说:“这首歌献给老山前线的战士!”

  全场掌声雷动。

  那大灯转过来了,一起照到五个伤员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军装上的风纪扣都扣上了,帽子整的那么正,连拐杖也都顺着一个方向,像是排列有序的十支桨,灯光下,五个伤员面色红润,神态端庄,眼睛亮而有神。

  没有人下口令,五个伤员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同时举起右手,端正地停在那帽檐下,啊!标准的军礼!

  全场的观众都看到了,看到了那拐杖,看到了那断肢,看到了年轻的刚毅的面容,看到了那神圣的军礼。在这一刹那,永远留给观众的整体印象是五座神圣的男性维纳斯雕像。

  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场合。伤员们拄着拐杖下楼了,那拐杖声如此慢,如此轻,轻得周围的人竟听不出来。他们是来看望正在住院的子弟兵母亲戎冠秀。老人九十高龄了,她一见伤员们,一见那一条条断腿,喊了一声“孩子!”便哭了起来。

  伤员们含着泪向前喊了一声:“妈妈!”

  他把自己胸前的立功奖章,献给子弟兵的母亲。

  老人说:“你们好,好,你们把鬼子打得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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