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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兵连(1)

  (1)

  随着两声长长的哨音,安静的营房顿时一片喧闹。新兵们以极快的速度起身,叠被,然后抢着去打开水,拖地板,扫门前的落叶。

  门前是新兵连5班的卫生包干区。几棵粗大的悬铃木在秋风中晃动着枝杈,不时摇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把鲁兵刚刚打扫干净的地方又点缀几片金黄。

  鲁兵在内心很感激这几棵树和这些仿佛永远没完没了的叶子。因为它们,使得自己有了表现的机会。离家前,有一位曾当过兵的远房亲戚就过来传授经验,到部队一定要好好表现。具体怎么好好表现,鲁兵不知道,全要靠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昨天开班务会,班长总结了一周的工作,表扬了好人好事。全班12名同志,只有4个没有被班长表扬到,其中就有鲁兵。

  鲁兵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样都是新兵,才几天的功夫距离就拉开了。不是鲁兵不愿意做事,不想好好表现,而是有力无处使呀!他的床铺靠在宿舍的角落里,等他起来的时候,开水瓶早已被那个江西老俵韩为璋拎走了,桌子被周仁擦了,甚至于连窗户上的几块玻璃也被上海的那个小胖子近水楼台先得月……

  鲁兵发现了门前的叶子,很兴奋。尽管扫帚有限,有时也抢不到手,但是,却为鲁兵提供了表现的机会。此时,鲁兵捡了一大把叶子,正想送到远处的垃圾池,却被班长叫住了。

  “鲁兵,上午你不用训练,去炊事班帮厨!”说完,班长吴涛头也没回就进了宿舍。

  鲁兵在家时,知道部队有排长,有连长,没听说过班长。到部队才知道,具体管自己的就是班长。虽然班长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战士服装,和自己睡同一间宿舍,但是训练和作息都要听从班长的指挥。

  鲁兵隐隐约约感觉班长不太喜欢自己。上海的几个城镇兵每天回到宿舍,你一支他一支地给班长敬烟,往班长的口袋中塞零食。这时,班长会很开心,一边吃东西,一边咧着大嘴巴笑。其实,班长笑起来很好看。鲁兵也很想引起这位班里最高行政长官的注意,但来自农村的他一不会抽烟,二不会弹吉它,一口别别扭扭的普通话,腼腼腆腆的性格,还真难有机会在这个小群体中彰显自己。

  新兵连是个临时成立的单位,炊事班是从各家单位抽调过来的老兵,炊事技能实在不敢恭唯。好在这些新兵蛋子对伙食不挑剔,一天做三次饭,还比呆在连队自由,所以几名老兵干得挺得劲。他们每天都要从各排抽几个新兵帮厨,劈柴涮锅洗菜淘米,新兵们干得欢着呢!

  鲁兵一边理着菜,一边看着训练场想心事。

  炊事班长周林是个老兵了,长得又黑又矮,穿着没有订领章的军装,像个打工的老百姓。由于刚转了志愿兵,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部队安排他来为新兵烧饭,他二话没说,打起背包就进了新兵连。他来自于苏北农村,家中兄弟5个,穷得叮铛响。第三年组织让他退伍,他死活不肯,天天哭得像个刘备。考虑到他家的确太困难,本人在部队表现也可以,所以就让他超期服役。如今,他学了不少的技术,在修理所成了技术骨干。服满了5年兵役,根据个人申请和部队需要,留队转了志愿兵,捧上了铁饭碗。

  别看他个头不高,蓝球打得倒还不错,所以,连长挺喜欢他。前几天才宣布了他改转志愿兵的命令,虽然到春季才能换上与干部一样的军装,但内心掩饰不住那种“金榜题名”的喜悦,换装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周林抽着新兵递过来的一支“红塔山”,坐在长条凳上,看这群新兵们忙活,心里偷着乐儿:新兵蛋子就是可爱,做起事来个个像牛犊儿一样。

  “报告!”一个新兵跑到他跟前敬了个礼,“班长,我想去小个便!”

  厕所就在十米远的地方,周林没有答理他,用夹着香烟的那只手挥了挥。那个新兵没有看懂手势,以为遭到了他的回绝,脸一下子红了,继续做着手中的事儿。

  鲁兵看懂了周林的手势,便起身向周林请假。周林有点不耐烦,屁大的事儿还用请假?都去!

  于是鲁兵拉起刚才的那个新兵一起跑向厕所。

  鲁兵在刚才就听出这名新兵的口音和自己一样,断定是山东的老乡。在路上一问,果然不错,两个乡镇相距不到20公里。

  “晁亮,我在5班。”在这儿能遇见老乡,鲁兵显得特别高兴,一脸的兴奋。

  “我在7班”晁亮也做了自我介绍。一对老乡此时忘情地在厕所旁聊了起来。直到周林大声喊喝,两人才红着脸朝伙房跑去。

  上午的操课还没有结束,饭菜就做好了。鲁兵在一排货架上找到了本班的饭盆,除了帮厨外,他今天还是班里的小值日,负责把菜分到每个人的饭碗里。

  新兵连没有就餐的食堂,伙房是临时搭建的工棚。吃饭时以班为单位,围成一个圆蹲在地上。风和日丽的天气尚好,今天的风大了些,鲁兵刚把饭碗在地上摆放整齐,就被吹进了一层尘土。这时,操课结束了,二排长带着队伍,唱着歌儿正向这儿走来。鲁兵感觉头上汗直冒,握勺分菜的手有点抖。今天中午一个萝卜烧肉,一个豆腐。鲁兵先为班长打了满满一勺肉,上面用豆腐遮着,然后再朝各个碗里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班长带队训练,嗓子都哑了,理应照顾些,不会有人说。

  “操!”张强把一块肥肉从碗中甩到地上,边扔边骂:“真他妈不是人吃的东西!”

  要是换了一般人,班长早修理他了。但张强不一般,班长说他是高干子弟,父亲是分部的首长,连长都要听他老爸指挥呢。每到周末他都要回家,然后带回很多的瓶瓶罐罐。鲁兵不知道那里装得些啥,但知道绝对是好东西。有一次张强闹肚子,鲁兵帮他值日,他调配了一杯给鲁兵,果然又甜又香,还能充饥。自那以后,只要鲁兵感到有点饥饿,总用眼光扫描张强脸盆中的那些东西。

  鲁兵很敬畏张强,因为他懂得太多了,不仅部队上的事,连南京城各个小巷他都清楚。在训练场上休息的时候,鲁兵就喜欢打听城里的事情。这儿四面环山,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通往闹市,但对新兵来说,那儿是雷区,是不可逾越的。张强尽管有点看不起傻头傻脑的鲁兵,但鲁兵直爽,勤快,热情,也不讨厌他。

  此刻,或许他从鲁兵的脸上看出了惋惜的表情,把肥肉放到鲁兵的碗里。鲁兵拿眼看了看班长,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2)

  江南秋季的早晨潮湿多雾,整个操场都被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之中,一阵阵口号声从雾中传出,在营区回荡。

  连长刘培一脸严肃地指挥着队伍,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无时不在透露着军人的威严。这个才近而立之年的汉子,生得仪表堂堂,特别是穿上这身军官制服,更加显得威武英俊,他在队列中的一举一动,都可谓是对队列条令的诠释。他是个标准的军人,是那种从骨子里热爱军人这个职业的人。去年,他刚从中越前线下来,今年被挑选到新兵团来带兵。

  对于军训,他有着一套自己的训练理念,处处按实战的要求。他有句“名人名言”:爱兵如爱子,训兵如杀鸡!没有多久,“杀手”这个绰号就在全连叫响了。

  今天的早操已经在400米的操场上跑了5圈了,连长的口令还是那么宏亮。鲁兵此时已一身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啦啦地拉起风箱了,直盼连长下达“齐步走”的口令。看看前后左右的战友,都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于是咬牙挺着。

  和连长相比,指导员孙建群的身体素质可差得远了。这是一支后勤部队,新兵连结束后,这些新兵们将充实到后方仓库,医院,汽车团,船运队,做驾驶员,保管员,炊事员,卫生员等八大员,从事军队后勤保障工作。所以,军事上没有过高的要求,也许他们中有的人下连后,连摸枪走队列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大部分人要分配到小、散、远单位去。步兵紧,炮兵松,吊儿啷当的后勤兵嘛,何苦这样往死里训?孙建群嘴里不说,心里老大不快,再跑下去,恐怕自己要出洋相了!

  对于连长,鲁兵从内心敬佩,很想和连长说句话儿,可是没有机会。有一次和晁亮一起从厕所出来,正碰上连长,鲁兵啪一个立正,举手一个标准的军礼!把刚转过头来的连长吓得一愣,但马上笑了,很和蔼地问:“你是5班的排头兵吧?”“是!”鲁兵感动地发晕,堵在厕所的门口发愣。还是晁亮拉了他一把,才清醒过来。是呀,百十号人的连队,连长能清楚地一口道出自己在几班,这意味着什么?把晁亮羡慕得两眼发绿。

  恰恰相反,鲁兵对指导员没有什么好感。虽然指导员脸上天天挂着笑容,鲁兵总感到不自然。有一次教唱歌曲,高音的部分鲁兵唱不上去了,只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而指导员正巧在鲁兵的旁边。指导员说,5班有一名同志,只见他张嘴听不到他声音,今天我不点他名,下次我让他站在前面单兵教练……

  一想到这儿鲁兵就烦,好在指导员没有点过他的名,也没有让他到前面去唱。这会儿,看到指导员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感到很痛快。

  早操完毕,但队伍并没有解散。接下来检查军容风纪,连长指导员在前,值班排长拿着文件夹跟在后面准备记录。新兵们没有一个人留长发,来军营第一件事就是理发,检查的重点是看着装是否规范。结果,鲁兵的指甲有点长,被责令当场整改。好在本班的张强装着指甲剪,借给他用了。这东西真好,剪起指甲来既快又整齐。吴涛说,下周外出我代你去买一个,不贵,要不要?鲁兵以为班长要带自己外出,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连说谢谢班长,到外面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乱跑。吴涛闻言,盯着鲁兵看了又看,一脸的不屑:“我是说代你买一个回来,不是带你去玩,他妈的看把你美的!”鲁兵闹了个红脸,心想:是哩,哪有这等好事?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你才是他妈的!

  虽然班长不怎么喜欢鲁兵,但鲁兵对班长不反感。5班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内务卫生方面,在全连都是数一数二的,吴涛的军事素质和管理经验都比其他班长强。鲁兵想,等以后自己当了班长,一定也会像他那样棒!听张强背地里透露,班长是部队的驾驶员,如果下连能分到班长那儿,一定可以学汽车驾驶。大家都想让班长在分兵时带自己去连队,鲁兵也想,但也仅是想想而已,对于将来做什么他没有想过,听从组织分配呗,只要不烧饭不喂猪就行。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能去养猪,回家没有一点面子。村里就有一个退伍兵,在部队养了三年猪,连村子里的娘们都笑话他呢。

  鲁兵站在队列中听连长讲评,思想上却开了小差。这会儿他想到了今天的早餐,如果有馒头吃就好了,一天三顿大米干饭,他吃不习惯。尽管可以敞开肚皮吃,不限量,但总感觉到米饭不抵饿,远没有面食下到肚子里实在。邻居王二过去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经常在说起自己在部队的事儿。比如吃饭,一开始不要盛得太多,小半碗为宜,这样能先吃完,然后再去盆里猛装上一大碗,慢慢吃。如果不这样,等你吃过一碗还不饱的时候,盆里的饭早被人家吃光了。鲁兵在第一餐的时候就利用了这种经验,后来发现饭是足够吃的,想吃多少都有。只是不习惯,常有吃不饱的感觉。新兵连的早餐品种很单一,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你只能选择吃还是不吃,而不能选择吃什么。不象张强,人家不想吃的时候就回宿舍,拿一包方便面用开水一泡,呼呼啦啦往嘴里扒,看得鲁兵暗吞口水。

  听到掌声响起来,鲁兵才一下回过神来,没弄清欢迎什么,也下意识地跟着鼓起掌来。这时指导员跑到队伍前,宣布今晚举办联欢会,希望同志们踊跃报名参加。这是新兵连第一次举行的文化活动,也是展示个人特长的好机会。听指导员这么一说,鲁兵心里也跃跃欲试。入伍的时候,当小学老师的堂兄送了他一把重音口琴,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已能完整地吹奏那首《十五的月亮》了。想到晚上将要在一百多人面前表演,他感到心有点慌,心跳在加速,早把今天早餐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3)

  一缕暖暖的阳光,透过营房的玻璃窗,悄悄地洒在了鲁兵的床前。其实这会儿鲁兵早醒了,正躺在那儿专心地听着外面的鸟叫。今天是星期天,推迟一个小时起床,连部还没有吹响起床哨,只好躺着等待哨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清新的空气从外面涌入,大家一下都醒来了。班长抬头看了一眼,正想开骂,见是韩为璋龇牙咧嘴地拎回了4瓶开水,又扯过被子把脸蒙了。鲁兵有点懊悔,自己醒得也很早,可为什么不敢起来去打开水呢?想到这儿,鲁兵再也没有心思听鸟叫了。

  缠缠绵绵的小雨时下时停,近半月来还没出现过像今日这样的好天气。战士们把自己的背包带系在树上,晒被子洗军装,不一会儿的功夫,外边已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了。

  自从那次帮厨,鲁兵和炊事班长周林已经混熟了,经常留一点事情给鲁兵做。周林对这个新兵很喜欢,这小伙子做事很扎实,很认真,刷锅都比别人刷得干净。今天周日,连队改善伙食,早上没有煮饭,鲁兵跑到伙房的时候,见锅碗干干净净,不禁有点失望。周林悄悄对鲁兵耳朵说了点什么,鲁兵就朝连部走去了。

  连部和战士宿舍相距也不过30米的距离,但那却是这儿最高的指挥机关,连首长生活办公的地方,平时谁也不敢过去。鲁兵的脚步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心有点跳,脸有点红。长这么大,在家也没有洗过衣服,更不用说帮别人洗了。要不是周林班长指点,凭自己这个脑袋绝对想不出这么好的主意,想和连首长靠近一些,不创造机会肯定是不行的。

  连部的门敞开着,鲁兵远远地看见连长在操场上打拳。连长侦察兵出身,有一身过硬的功夫。那晚在联欢会上他就表演了一套,只见拳脚生风,招招制敌,和电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趁连长不在,先把脏衣服洗了再说,鲁兵想。连部外边一间摆着两张桌椅,没发现有衣服和生活用品,于是趴在门边往里间张望。

  “你找哪个?!”指导员的声音。

  “我找……”鲁兵一下子被指导员吓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了。

  “这儿能随便来吗?!几班的?!”

  “我…….”

  “滚出去!”

  “是!”鲁兵还想解释,没想到指导员就这样下了逐客令,讨了个没趣。好在没有第三者在场,不然真是丢死人了。

  为什么指导员总是这样和我过不去呢?鲁兵有点想不通。就像那晚吧,本来联欢会上应有鲁兵的口琴独奏节目,还没有排到鲁兵上场呢,指导员说时间太迟了,就中止了晚会。

  鲁兵火热的心被泼了冷水,感到有点郁闷,悻悻地往回走,差一点和本班的周仁撞了个满怀。

  周仁端着一大盆洗过的衣服,袖子挽得老高,显得急急匆匆地。看到鲁兵,周仁有点不好意思,冲他一笑:“帮我们指导员晒衣服吧?”

  鲁兵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没好气地回了句我有事,头也不回地朝宿舍奔,边走边在心里骂:妈的,都是马屁精!

  晁亮在5班的门前等鲁兵老半天了。平时他们接触得很少,虽然在一个连队,但新兵自由活动的时间有限,只有星期天才可以在一起谈谈心。

  “鲁兵!”晁亮把一封信在他面前一晃,又藏到了背后。

  “谁的呀?”鲁兵急急地问“是我的吗?”

  “当然是你的喽!”晁亮故意不紧不慢地卖着关子“猜猜是谁写来的?”

  “我怎么知道呀?快给我吧!”

  看到鲁兵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晁亮感到有点扫兴,把信塞到鲁兵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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