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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其实不想走(1)

  (一)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日,鲁兵请假回了一次仓库。远远就看见那片盛开着的梨花,白绿相衬着,显得清新而又素雅,把修理所的那幢楼掩映在诗情画意的花丛之中。

  自从去集训,鲁兵已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了。看到这熟悉的一草一木,鲁兵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老兵们都走了,新兵还没有下连,所以,本来兵员就不多的仓库,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许多,除门口的哨兵外,一路上鲁兵还没有遇见一个人。

  梨花儿又开了,又是一个春天!一个新的开始,不,是昨天的继续!

  宿舍的门开着,没有人在。鲁兵看到了廖家雨的那张空床。廖家雨在的时候,宿舍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充斥着艺术的细胞,灵动,激烈,甚至有点儿疯狂。而此刻,静得有点让人不适,有点空灵的感觉。

  鲁兵对着镜子整了整军容,直奔所长的办公室。

  陈天军在专注地看着报,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鲁兵已站在了门口。

  “哟,鲁兵回来了,呵呵,辛苦了,快坐。”陈天军热情地和鲁兵握了握手,又找杯子去倒水。

  “天热了,回来拿两件衣服。”鲁兵随口答道。

  “哦,我还正准备去新兵连去看看你呢。”陈天军笑容可掬地说道,“在那边还好吧?”

  “还好,所长。”

  “你安心在那边训练吧,上半年我们所里有一个入党名额,你放心,支部研究过了,发展你。至于其他人,一律不再考虑。”陈天军没等鲁兵开口,就好像看穿了鲁兵的心思似的,给鲁兵吃了一颗“定心丸”。

  鲁兵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从口袋中摸出烟来,敬了一支给陈天军。这烟还是班里的一个新兵主动交公的,得知鲁兵今天回单位,新兵说自己从此戒烟,扔了又可惜,让鲁兵保管,鲁兵就把它带回来了,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你今天来得真不太巧,他们都不在。单位组织义务劳动,大家都去雨花台植树去了。”陈天军说,“本来留小胖在家值班的,小家伙非要吵着去,就让他和周林一起去了。”

  “哦,难怪我没见到人呢。”鲁兵感觉今天回来的真不巧,连杨宗伟也不在,证明还在他手上呢,“对了,所长,我的毕业证明已开回来了,还在杨宗伟那儿,关于考学的事儿,还请所长费心。”

  “这事儿你放心好了,我们会给你争取的。”陈天军诚恳地说道,“有了证明,话就好说了,呵呵。你回去等通知好了。”

  “哎!”鲁兵感觉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看看门外,多么明媚的春光啊!

  温柔的春风,芳香的花儿,绽放的新绿,悦耳的鸟鸣,原来,这一切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

  嘀嘀――

  鲁兵听见身后有车子在鸣号,于是自觉地往路边靠了靠。

  嘀嘀――

  好像驾驶员故意在放肆地按着喇叭。鲁兵已靠到路边了,已无法再靠。这么宽的马路,你过不去呀?鲁兵禁不住回头往驾驶室望去,结果差一点气晕,韩为璋咧着嘴巴在冲他笑呢。

  “上来,哥们!”韩为璋主动打开了车门,“去新兵连吧?我送你。”

  “就你他妈的一个人会开车呀?”鲁兵感觉被人耍弄了一般,“恨不得把喇叭一直按到水箱那儿!”

  “嘿嘿,逗你玩哩。看你走路昂首挺胸,勇往直前的样子,感觉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什么年代了,走在大街上还这么正规,都是四年的老油条了,哥们。”韩为璋说着话,娴熟地推上档,车子很平稳地起步了。

  “你去哪儿?真送我?”鲁兵问。

  “为你们新兵连送大米,轮到我们船队出公差了。”韩为璋目视前方,稳稳地操纵着方向。

  “小子,驾驶技术不错了,打算转志愿兵了吧?”鲁兵问。

  “我?不转。”

  “为什么?”

  “我当兵就是为了学驾驶,现在学会了,练好了,回家呦。”韩为璋得意地说,“回家弄个车开开,转什么鸟志愿兵呀!在部队十几年,老婆又随不了军,那方面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是回家抱老婆好,嘿嘿。”

  “操!”鲁兵看着韩为璋笑嘻嘻的样子,忍不住骂了一句,“妈的,你时时刻刻想那事儿,好好开你的车吧!”

  韩为璋一点儿也不恼,一边用口哨吹着流行歌曲,一边驾驶着车辆,游刃有余地穿行在繁华的大街上。

  (二)

  操!怎么会这样呀?陈天军有些恼怒。

  政治处主任打电话来,告诉他,干部科审核过考生档案了,鲁兵因超龄四个月,考试的资格没有了。

  为什么不早点说?奶奶的,你们这帮官僚!早点说可以回家去改出生年月嘛,大四个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四周岁?!

  我们只是按章办事儿,也爱莫能助。分部那么多考生,我们不可能天天去翻某个人的档案吧?干部科的解释听起来似乎也很合理。

  什么叫按章办事儿?如果鲁兵是分部首长家的孩子,你们也会无动于衷吗?也会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就算了吗?陈天军有点儿怒不可遏。

  老陈呀,您说这话可就伤人了!那您和鲁兵又是什么关系?不要把自己的怒火随便乱往别人身上发嘛!我们错在哪儿了?对方也理直气壮。

  陈天军无言了,是呀,人家似乎也没有错。

  错在哪儿了?

  陈天军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这样一来,要把鲁兵推进军官的行列难度可就大了!真可惜了这棵好苗子啊!

  陈天军不仅在心里替鲁兵感到惋惜,同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对鲁兵说这事儿。毕竟对鲁兵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呀!

  看来,要到新兵连当面找鲁兵谈谈。既然是这样,那就要让他去面对现实,争取留队转个志愿兵,不考军校,一样成才嘛!条条大路通罗马,相信鲁兵在军队这个大熔炉里,一定能磨炼成块好钢的!

  想到这儿,陈天军找出车钥匙,准备下楼,看到小胖还在宿舍看书,决定把小胖也带上。

  “走吧,一起去看看鲁兵。”陈天军站在宿舍的门口冲里面说,“周林你留在家值班。”

  小胖把书一丢,跟陈天军后面就出来了。听到下面发动机,周林把已换好的工作服又脱了下来,你们都去玩,让我一个人去做事?搞笑!

  周林结婚后,爱人曾到部队住了一段时间。按照军队规定,志愿兵家属来队,一年不得超过一个月。在那屈指可数的三十天里,还没有享受到多少温存,爱人就收拾收拾回家了。不是想走,而是到了期限。再住下去,就会有人攀比,你超一天,我下次就超两天。如果让领导主动上门找你谈话,彼此都会觉得尴尬。

  结婚后的周林,总在那个方面有些“想法”,在宿舍坐不住,喜欢三天两头往外面跑。感觉在部队的日子越来越难熬。难怪有人戏说,“当兵三年,看到老母猪也当美女”。奶奶个熊,把我们当兵的糟蹋得一文不值!

  周林在宿舍感到很无聊,他想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平房。那是家属来队临时居住的,每个结过婚的志愿兵都有一间,但只有家属来队的时候才可以过去住。平时,志愿兵都要和义务兵一样,住在连队里。周林看看天气不错,便决定到那间小平房去一趟,通通风,晒晒被。主意一定,周林带上门,哼着小曲,回自己小平房去了。

  鲁兵从训练场被叫到了连部,看到陈天军和小胖感到有些意外,忙不迭地上前打招呼:“所长,你们怎么来了?”

  “训练很辛苦,过来看看你,呵呵。”陈天军不太自然地笑了两声。

  “鲁兵,你们所长来了,还不倒水?”刘培也不太自然地笑着说。

  “哦!”鲁兵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多余的杯子,平时,新兵连不接待客人来访。

  “不用忙了,鲁兵,坐下歇一歇,我对你说点事儿。”陈天军和刘培对望了一下,开口说道。

  “好。”

  “嗯……”陈天军把军帽往上掀了掀,“刚才我和刘连长说了,关于你考学的事儿,有点难度。”

  “啊?怎么了?”鲁兵一下子感到有点懵。

  “哦,是这样。”陈天军接着说道,“你档案显示你超龄了,我们还在做工作,希望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怎么会是这样?”鲁兵自言自语地说道。

  “刚才我听陈所长说了你的事儿,也感到惋惜。不过,不考军校,一样可以成才,在部队有所作为嘛!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好好训练,我相信你鲁兵在部队会有出息的!”

  “是呀,连长说得是,部队需要你这样的好战士,不要灰心,好好干!”陈天军也劝慰道。

  “这样吧,上午你就不要训练了,近几日比较辛苦,把你班交给排长代训,我放你半天假,歇一歇。”刘培用手拍了拍了鲁兵的肩膀,和蔼地说道。

  鲁兵没有说话,任凭眼泪顺脸颊流淌,小胖从口袋中掏出手拍,为鲁兵摸着泪。陈天军焦急地搓着双手,“他妈个B,这事儿怎么这样呢?”

  “事已至此,那就要面对现实了。”刘培道,“鲁兵,你不是一直要做名真正的军人吗?做为军人,要有勇气面对一切!不要以为上了战场才能成为英雄!要有勇气面对生活中所遭遇的所有挫折!多大的事?!天蹋下来手擎着!我不相信,你鲁兵上不了军校,就是个孬种!”

  “对,对!”陈天军接过话道,“连长说得对!希望你不要想不开。”

  “从现在起,我放你假!”刘培继续说道,“想开了再去训练,不要把情绪带到训练场上去。”

  “不用了,我现在就去训练!”鲁兵摸了把眼泪,扭头向门外走去。陈天军想去阻拦,被刘培用眼色止住了。

  “没事,陈所,这小子,能顶住!”刘培望着鲁兵的背影,对陈天军说。

  (三)

  “三面环山一条路,中间两个大水库,早上停电又停水,阴天下雨不吃菜。”这首打油诗来自于某士官训练大队,形象地概括出大队的自然和生活环境。这座地处深山腹地的军营,却是培养后勤士官的摇篮。

  晁亮坐在教室里,“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心里却盼望着早点儿下课。能轻松顺利地考上士官学校,挂上军校学员的肩章,别上军校的徽章,心中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虽然毕业授衔后就和干部学员区分开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捧上了“铁饭碗”,“从此不再去受那奴役的苦”了。

  这儿的条件虽然很艰苦,但还算说得过去,不用家人掏一分钱的学费,管吃管穿还拿学员几十元的津贴,毕业后到部队当个司务长,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和村里的同龄人相比,也算是功成名就了。等放暑假的时候,就可以衣锦还乡了,多风光啊!人生至此,渐入佳境呀!

  得知鲁兵他们今天到这儿组织新兵进行实弹投掷,晁亮特别开心,所以,一边胡乱拨打着算盘,一边看着手表,他决定放学后,到食堂去等鲁兵。因为他知道,今天中午食堂已为前来投弹的新兵代伙了。

  其实,鲁兵也在想着晁亮。已近十一点钟了,投弹还在进行着。手榴弹一枚枚地在炸响,散落的弹片飞溅到远处的树林里,像谁猛地拨动一下琴弦,余音回荡在幽静的山谷里。

  投过弹的都坐在手榴弹杀伤力之外绝对安全的树林里等待,随着时间的推移,头上的钢盔显得越来越沉重。投弹区飘过来的硝烟味儿似乎带着一丝血腥,让鲁兵联想到前线的战事。

  再过些日子新兵连就要结束了,看到眼前这些新战士一天天在成长,鲁兵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

  自从那天得知不能再报考军校的消息后,鲁兵深思了很久很久,他想到了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不尽你意,不要忧郁,不要愤慨,不顺心的事,暂且容忍,只要有执著的追求,幸福的日子就会到来。他思索着:自己纵然考不了军校,还可以继续当个好兵嘛。只要还穿着军装,只要还留在军营,就还有拚搏的机会!我就要不断去努力,我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钻研军事专业知识上,进一步提高完善自己,争做一名有知识,有文化,懂现代军事科技的军人!

  心安了,天空就显得宁静,阳光就倍觉灿烂,鲁兵对自己的未来又充满了信心。

  当新兵连的队伍唱着歌向饭堂走过来的时候,晁亮远远地就看见了鲁兵。等队伍解散进入饭堂后,晁亮迫不及待地上前拽住了他:“鲁兵!”

  “晁亮?!哈哈!”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我等你半天了,哥们!”晁亮显得十分高兴,一边说着话儿,一边为鲁兵拍打粘身上的土。

  “没事儿!习惯了!这几天还在进行单兵战术训练,少不得摸爬滚打,不用拍。”鲁兵望着晁亮身上严整的学员制服,很羡慕地用手为晁亮整了整领花。

  “饿坏了吧?你先吃饭,回头我们好好聊聊!”晁亮松开鲁兵的手,“那我先到外面等着你。”

  “好!”鲁兵急急地从挎包中掏出碗来,“我会很快的,等我!”

  “不急,我中午不休息了,你慢慢吃。”晁亮挥了一下手,迈着沉稳的方步到食堂外面去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鲁兵就找了过来:“晁亮,我们休息一会儿就要回新兵连了,就不去你们宿舍了,找个地方从坐坐吧。”

  “好。”晁亮有点遗憾地说,“真想让你到我们宿舍看看呢。”

  “嗯,我也想去呀,只是时间来不及了,下次有机会再来玩吧。”

  “好吧。对了,鲁兵,给你说个事儿!”晁亮由于兴奋,满面透着红光,“还记得以前我对你提到过的那个中专生吧?”

  “记得。你曾对我说过,怎么,你又想起她了?真是旧情难忘,呵呵。”

  “嗨!哪是我想她呀?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也太小看你兄弟了,呵呵!”晁亮掩饰不住自己得意的神色,“她从别的同学那儿弄到了我的地址,前几天给我写来一封信。嘿嘿。”

  “哦?怎么说?有戏了?”

  “她说想和我保持通信联系……”晁亮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不是件好事儿吗?失而复得,迟来的爱呗!”鲁兵打趣道。

  “你为我参谋一下,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真的。”

  “我?”鲁兵心头涌起一阵刺痛,我哪有资格在这方面给你做参谋?“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以前追过她,她竟那样看不起我,现在却又主动写这样的信来,真琢磨不透她的心。”晁亮继续说道,“我后来仔细想过了,这种人太势利,很不可靠,虽然我以前非常欢喜她,但我还是决定放弃,婚姻可不是儿戏呢!”

  “嗯,你说的真好!兄弟,我支持你!”鲁兵对晁亮在爱情方面表现出来的理性和勇气十分钦佩,“我真比不了你!”

  “别逗了,你可比我强多了。”晁亮脸更红了。

  “唉!”鲁兵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家还不知怎么说呢!

  (四)

  周林把请假报告往陈天军的办公桌上一摆,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陈天军说,所长,我爱人病了,想请几天事假,回去看看。

  陈天军盯着周林的请假报告,没有说话,从口袋中摸出一支香烟来。周林不失时机地为他点上了火,暗中观察着所长的表情。这是他今年第四次请假了,按照有关规定,志愿兵一年只能休一个月的探亲假,周林早已“超支”了。

  很显然,他爱人的病还是周林一手“策划”出来的,这“病”其实并不在他爱人身上,而是在于周林身上。前几次为了给他请假,陈天军没少在业务处长面前费口舌。我这么老的一个同志,在人家面前还要陪着笑脸,容易吗?

  “你先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好不好?”陈天军面有难色,“眼下所里没人手,业务处在请假方面也控制得比较严了,你看能不能缓一缓?”

  “生病的事儿怎么缓得了?”周林不高兴地回答道,“谁没事儿想回家呀?拿那点工资都捐到铁路上去了!”

  “还是先看看情况,好不好?就是我同意,业务处也不一定批。”陈天军无奈地说道。

  “好吧。”周林收起自己的请假报告,嘴里嘟嚷着出去了。他没有去工间,而是回到宿舍朝床上一躺,闹起了情绪。

  小胖见周林一副气不服的样子,调侃地问:“唷!老同志还碰到新问题了?八层是想嫂子了吧?”

  “当志愿兵没鸟意思!”周林满口牢骚,“都快他妈的成和尚了!”

  “我说你想嫂子了吧?嘻嘻!你都八年的兵了,快了,再过四五年还不就转业了?”

  “小杆子,你没结婚知道个屁!这日子一天天可不是好熬的哟!”周林在床上打了个滚,“对了!鲁兵训练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再请假!”

  “是快回来了,上午看到警勤分队在为新兵下连张罗床铺呢!可能就是近几天的事儿。”小胖说。

  “太好了!”周林又翻了个身,心中升起了希望,仿佛已躺在了自家的那张席梦思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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