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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将计就计(1)

  杏枝赶忙从房顶上下来,过于慌张了,下梯子时手忙脚乱,一脚踩空,大头朝下折了下来。幸亏一只脚挂在梯子横梁上,才没摔坏。

  杏花喊:小林,快、快藏起来!

  井上小林摇了摇头。井上小林觉得,他没有必要藏起来。

  杏花急了,一把扯过井上小林:小祖宗哟,快走吧你!

  杏花和井上小林跑向厕所,奔那个地洞去了。井上小林刚来时,就是这个地洞帮他躲过一劫。趁杏花打开洞口的工夫,井上小把枪起出来,别在腰上。

  井上小林担心地看着杏花:我……不放心你呀!

  我没事的。杏花貌似镇静地说。

  井上小林钻进去后,杏花快速盖好了洞口,再用乱草伪装好。然后,杏花操起大粪舀子,在厕所舀一勺子粪汤子,浇泼上去。

  扑鼻的臭气,立刻弥散开来。

  杏花爹上泉河沟割烧结草去了。杏花妈还在里屋忙碌着。炕沿上,放个小黑坛子,她正往出掏东西呢。小碗里,放着她刚刚掏出的两块拳头大小的咸肉。看着肉,杏花妈摇摇头,感叹道:唉,这刺猬猬肉多好呀?以后呀,再也吃不到孙三祥的刺猬猬肉啦!

  杏枝一头跑进来:妈,不好了,鬼子来了!

  杏花也跑得太急,拌在门槛子上,扑通,摔了一跤。

  杏花妈的手插进坛子里捞肉呢,一紧张,啪!坛子掉下来,摔碎了。

  倒在地上的杏花都没站起来,赶紧爬向灶坑口,快速掏了锅灰,连忙向脸上、头发上撒。然后,她又在柴堆里掏出那身又破又脏的衣服,换上。杏花惟恐不够劲儿,又捧几把泔水扬在身上抹在脸上,立刻,难闻的酸臭气味儿散发出来……

  马达声越来越大。杏花不敢看,可又忍不住想看。

  杏花凑近窗子。

  杏花想打开窗子,手刚摸上去,又烫了一样缩回来。

  窗户是上下扇。上扇是密密的小方格子,糊了窗户纸。下扇格子大些,也糊了窗户纸。

  可是,下扇中间的一个大格子窗户纸上,挤个巴掌大的玻璃块儿。玻璃块儿碎月一样镶在窗户纸上。杏花的脸刚凑上去,就“哎呀”一声叫——日本兵已闯进了“碎月”!

  土路上烟雾腾腾。三个摩托车开道,气势汹汹地开了过来。摩托车后头,是一辆大卡车。卡车和车头上,架着一挺轻机枪。车箱里齐刷刷挤满了日本兵。阳光下,头盔光芒四射,亮得晃眼。

  杏花惊呆了。

  直到摩托车放大了,车轮、大灯、钢盔一齐飞进“碎月”,后边的汽车前脸、轮子、车底座也飞升起来,轰隆隆飞进“碎月”,撞向杏花,杏花“妈呀”一声叫,跌坐在地上……

  娘俩紧靠墙角,不知道怎么应对即将到来的横祸。杏枝操起一把菜刀,插进腰里。杏花妈一下抢下来:小冤家呀,你可别得瑟啦!

  上次鬼子来搜查,杏枝被砍掉一只膀子,杏叶被抓走。这次鬼子下了大力气,来这么多人,看来比上次凶多了!

  杏花和妈妈躲在墙角,吓得都快没魂了。

  突然,杏枝大叫:哎呀,鬼子没进屯,过去了!过去了!

  几个人一看,路上只有未散的烟尘,摩托车和大汽车早就无影无踪。

  杏枝说,往上去了,八成是上泉河吧?

  杏花赶紧上炕!炕,接高了他们的个头。推开窗子一看,汽车正渐渐缩小、缩小,过了红旗沟,向上开去。杏花没有放下窗子,而是继续眺望,她要看看,汽车是左拐去泉河,还是一直向前开。一直向前开是顺兴屯。汽车越来越小,小成拳头大时,向左一拐,不见了。

  杏花这才长长嘘了一口气,赶紧向外跑。

  井上小林还在洞里呢。

  杏花妈担心地说:杏枝呀,你爹在泉河山头割草呢,没事吧?

  妈,爹不会有事的。杏枝说。

  杏枝还说,汽车声音这样大,我爹听到了,往柞树棵子里一猫,鬼子就看不见了。再说,鬼子这么急,不会跟一个割草的人较劲。我估计,泉河那趟沟可能出了大事,要不,不会去这么多鬼子。

  可是,鬼子要以为你爹是个八路呢?杏花妈说。

  汽车前脸架着机枪,车上那么多鬼子,要是向爹开了火,爹就完了。杏花妈一说,杏枝也担心起来。可为了安慰妈妈,杏枝说,妈,别瞎猜了,不可能的。爹佝腰驼背的,哪像个八路呀?

  杏花妈也不知怎么想的,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井上小林出来后,听杏花说鬼子向泉河那边去了,赶紧向前看,只看到红旗沟山头、泉河山头,还有顺兴以远的山峦很美,秋光迷彩。道路和弯浪般的山都那样平和幽静,一如既往,似乎从没来过充满战争和恐怖气氛的鬼子兵。刚才的情形,已恍若隔世。

  见杏枝出屋了,井上小林立刻笑逐颜开地奔过去,打手势,向杏枝哈腰致意。杏枝帮忙修补西厢房的事,让井上小林很是感动。可是,一个装成哑巴的赞扬,局限性太大。井上小林从没这样尴尬过,简直是手足无措了!听杏花说杏枝下梯子磕破了腿,井上小林腾腾腾几大步跑回屋,取出包里的纱布,给杏枝包扎上。

  杏花妈在哗啦哗啦收拾地上的碎坛片子,边收拾边叨叨:可惜啦,唉,可惜啦!

  杏花赶紧换下身上的脏衣服,边换边说,总是担惊受怕的,这日子我都过得够够的了,三天两头折腾,唉,不知还要折腾多久呀!

  几个人正忙呢,忽听远处响起爆豆般的枪声。枪声一响,就乱成一锅粥,不时还咣地一家伙,打一炮。炮声很有力气,震得窗子哗哗哗直掉土。

  打起来了!杏枝说。

  听,打得这样激烈,人不少呢!杏花说。

  密集的枪炮声,已报告了战斗的激烈。

  井上小林皱起眉,表情复杂。井上小林突然向外跑,跑到柴草边,手攀脚蹬,几个高就窜了上去。站在高高的草垛上,他看到山尖上烟气腾腾,有几缕黑黑的烟升上天空,像立起身子的蛇,别的,就看不见了。井上小林没去过那里,但他没少听说,那个地方是泉河、拉拉屯、靠山,过了岭,是石驿。这些烟到底是从哪里升起来的,说不清的。

  杏花妈呜呜哭了起来。

  杏花妈担心,杏花爹回不来了。

  杏花赶紧扶了妈,也跟着抹眼泪儿。

  我看看去!杏枝急了,操起一把镰刀,就要出院。

  杏花妈急了,赶紧叫他回来。井上小林也要去,却被杏花拽住了。

  院子里,几个人正拉拉扯扯呢,一阵啪啪的脚步声越响越近。人们抬眼一看,乐了:杏花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杏花爹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他的见闻。

  鬼子兵的摩托车汽车还没拐泉河山头呢,杏花爹就听到声音了。当时,杏花爹正在山坡上割草呢。杏花爹赶紧藏在一丛树后头,观察动静。杏花爹知道,十有八九是鬼子来了。除了鬼子,谁有摩托车大汽车?

  鬼子们一过去,杏花爹哪还有心思割草?这伙鬼子过去了,下伙呢?这伙鬼子没发现他,下伙呢?这几年,没少出这样的事:老百姓正在地里干活,或是在山上放牲口呢,砰地一声枪响,就被打死了。有时候,看见路上过去辆摩托车,有时,都不知枪子是从哪飞过来的。死就死了。白死。杏花爹可不想白死。杏花爹望着鬼子汽车的后影,呸地吐一口,向山岗梁走去。宁可累些,绕远,也不能走大道。要是在大道上碰上下一伙鬼子怎么办?跑?腿脚再好,还能跑过子弹?

  杏花爹翻过泉河山岗梁,下到红旗沟。从红旗沟上山,再翻个山岗梁,就到了邱家沟。在邱家沟钻了老大一片松树林子,别转向,在松树林儿里跑上跑下,绕过好几条顺山大沟,一直向北走,再翻个山岗梁,就是小狼洞沟。杏花爹是从小狼洞沟下山的。

  从小狼洞沟山坡的树林儿里钻出来离家很近,还不到二百米。

  几个人猜测鬼子跟谁干起来了,怎么也猜不出。井上小林听钟老井说过,这一带活跃着好几股抗日义勇军,还有几伙打日本人的胡子。井上小林猛地想起那晚骑摩托车的两个八路来,还在门口停了一下……陈铁拳突然出现,干掉了狼头山上的四个日本哨兵……,这些,与刚才的枪炮声有没有联系呢?

  井上小林拿了纸笔,想把这个想法写下来。可他的笔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在落笔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于是,纸上写:杏树三天没回来了。

  这倒是。杏花和杏枝各自想了想,都说对。

  杏花妈不识字,得知在说杏树出劳工的事,杏花妈掐指算了算,叹了好几口气,脸上再次现出担心的神色。

  杏树走前,说三天之内肯定回来的。杏树轻松地告诉家人:大舅都说了,就挖几个探槽呗,快。

  杏枝说,他要去看看。井上小林听了,也要去。最后,哲中了几个人的意见,杏枝和井上小林上西山看看。站在西山上,富源河滩的事,也能看个大概。不敢去河滩,有两个问题。井上小林没少去富源日本兵营干活,要是让人认出来了,会有麻烦的。就是认不出来,井上小林体格这样健壮,还不让人抓去当劳工?杏枝也一样。要是干活吃紧,一只胳膊,没准也被留下挖探槽的。

  当几辆摩托和一汽车日本兵呼呼开过去,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的架势,吓得人半死。其实,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虚惊。而富源河修桥测量和挖探槽的事,却出了大麻烦。

  上山后,他们要找尽量好点的位置。山上有开采铁矿的,离洞口太近不好的。矿门口,有日本兵站岗。他们绕开矿,也要挑柴草好的地方。他们手里拿着刀,腰上别着绳子,装作打草的样子。

  当井上小林和杏枝上了山岗,找好位置后,向山下一看,还是大吃一惊。

  褐的滩,白的水。枯水期,河水已经很少。浅褐色的河滩像床又破又旧的大被,破洞里,都“露亮”了!滩涂中间,那条弯弯的“白带子”,如同被子刚刚扯开的大口子,还没来得及缝合。它旁边,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破洞,形状五花八门,这一块,那一块的。这些小破洞散兵游勇一样,分布在滩涂上。滩涂上还些零乱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的,那是刚刚失业的船只。

  河滩东边,靠近富源屯的地方,赫然出现好多个“白棍子”,横横竖竖的,大概有二三十个!井上小林猜测,这些,就是“探槽”吧?

  探床旁边有不少人。人太小了,个个如立起来的手指头,在探槽边移来移去。忽然,这些“手指头”从四面八方各个“白棍子”(刚挖的探槽。探槽里有水,远看,像一根根“白棍子”)边向一个地方移动、移动,很快,就聚集在一起。速度很快。那情形,就像许多杂物被急流卷进漩涡。“漩涡”四周,还有星星点点的“手指头”。

  井上小林的头一个感觉是:他们在开会。

  中间聚集在一起的,是劳工。散在劳工四外的,大概是看守他们的日本兵。这些人,在这个地方,能开什么会呢?

  唉,要是有个望远镜就好喽!

  杏枝有点不耐烦了,张罗着要回家。杏枝的意思很明了,那些人都在,没放炮,也没打枪,这就挺好。只要离枪炮远点,顶多活累点,也算不了什么的。安全就好。再说,给日本人干活,哪有轻闲的?

  离得太远,这个图景就像放了太多次、太多年的黑白默片电影一样,看不清楚,也没有声音。片子“磨损”太严重了,任井上小林怎么使劲,也看不清楚。

  其实,井上小林哪里知道,这个黑白片已经飞溅出红色的液体。

  一把刺刀,呼地一个前冲,穿透了一个中国劳工的肚腹。中国劳工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双手扯住枪筒,一股疾劲,把刺杀他的日本兵拉倒了。中国劳工一阵骚动,四周立刻咔嚓咔嚓响起拉枪栓的声音。这些声音,点穴一样见效,劳工们个个都定成雕像。

  一个身挎大洋刀的军官走过来,扯起那个日本兵,啪啪就是两个嘴巴。日本军官骂着:大日本的士兵,就你这样?真******丢人!

  这个军官长相凶恶:脸形像装满食物的猪肚子,撑变形了,上小下大。闪亮的小眼睛,深深缩进去,红红的大蒜头鼻子上,一层疙瘩。小黑胡节约极了,只有手指盖大小。口袋底子下巴,大扁嘴。

  他叫前田光夫。是富涛铁矿警备队中队长。

  前田光夫有个外号,叫“猪肚子”。

  前田光夫是个中国通。据说侵华前,他就是日本驻中国总领事工作人员,在中国北京呆了整整六年。他的中国话说的特别好,要不是那身衣服,还有那个手指盖大小的胡子,光听他说话,还以为他是中国人呢。

  前田光夫卡几下嗓子,说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手拿刺刀的日本兵,都让这小子给扯倒了,这个小子,很厉害哟!要是换个个儿,刚才的日本兵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前田光夫突然冷了脸,接着说,跟皇军对抗,肯定是死路一条!我们日本人,远隔大洋,来中国开矿,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把落后的中国改造成先进的国家,这样不好么?

  人群中摇晃起来。钟老井、杏树暗中宣传,劳工们都知道了,开采出矿石,是要运往日本的。大家心知肚明,这个前田光夫蒙人呢!

  前田光夫指指眼前的几个桩子:就说修这座桥吧,桥一修上,河西的上河东,河东的上河西,多方便呀?啊?可是,有人就是想不通,就是乱来!前田光夫再次指一下中国劳工的尸体,说这小子,就是破坏测量材料的人之一!

  大伙相互看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站在人群中的钟老井都有点蒙了,刚才,明明嫌那个中国劳工集合慢了,才杀死他,现在又这样说,怎么回事?

  前田光夫笑了笑,说,大家也不要怕。藏起来就藏起来了,只要交出来,我们决不追究责任!不仅不追究,还要奖励呢!替皇军保管了材料,皇军是要感谢的!

  话讲得越来越离谱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更加紧张。

  前田光夫把洋刀抽出来,又咔地放回去。笑了笑,挨个问前排的人,谁藏了测量资料,只要拿出来,他就奖励。这种唬小孩子的办法,当然不会见效。被问的人,个个都惊恐万状地摇头。前田光夫这才退回去,说,既然大家不好意思说,我们就选举吧!

  选举?这可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怎么选举?

  钟老井“嗯”地卡一下嗓林,吐口痰。杏树跟舅舅只隔两个人,向前串了串,就靠近了舅舅。在这儿干十多天活了,劳工们都暗中把钟老井当成主心骨。劳工们的大事小情,钟老井能帮就帮。头几天,看钟老井跟细高挑儿工程师挺近,以为钟老井是汉奸呢,后来大家明白了,别看钟老井表面嘻嘻哈哈,道眼子特多。

  前田光夫让士兵发纸条,每个人,都要在纸条上填写选票。填谁都行。但,要求是,必须填搞测量、挖探槽的这些人。认字的自己填,不认字的,可以代填。不信任中国劳工的,可以让中国翻译填写。总之,每个人都要填的。这样,不出半个小时,那位藏了修桥测量报告的人,就“选”出来了。

  选票填完后,由翻译唱票,两个日本兵监票,把唱票结果公布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黑板上。日本兵填选票时,也跟中国人一样,一票一画,填“正”字。结果,选票非常集中,除了飞两张票,一张飞在中国翻译头上,一张飞在中队长前田光夫身上,弄得人们一阵哄笑,其余选票都选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叫柳至根。

  前田光夫知道选票结果后,还大度地笑了笑,说真没想到,还选了他和翻译,太有意思了!谁这样干,他也不追究了。七八十张选票,就选飞了两张票,不错的。不错的。前田光夫还解释说,这两个人肯定是没听明白,那么,不知者不怪。他也不会计较的。

  当前田光夫一问,哪个叫“柳至根”后,大家齐声指了指刚才被日本兵扎死的人,前田光夫这才恍然大悟,气愤地指着中国劳工:你们……,你们……,你们这群浑蛋,找死啊?

  杏树说:刚才前田队长说柳至根藏了材料,我们不选他,怕皇军杀头啊!

  对,我们怕杀头啊!大家都喊了起来。

  前田光夫气得脸都紫了,刷地抽出洋刀,吓得前排的人直向后躲。

  细高挑儿工程师悄悄招招手,把钟老井调了出来。

  细高挑儿问了钟老井几个问题,征求钟老井的意见。钟老井说,活还要大家干,不能再杀人了。材料的事好办。我们好好回忆一下,我找找我的记录本,力争复原就是了。要是不痛快点把材料弄出来、报上去,你也是有责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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