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国飞鹰（5）

　　东北军飞鹰大队的营房看起来简陋不堪，稍远的飞机跑道上，排放着几十架战机。

　　下午两点多，高志航驾车驶入营区。他来到秦大队长的办公室，敬过礼后，问大队长找他什么事。

　　“你本来还有两天假期，休不上了。南京派一个团来奉天视察，为首的中央大员吴铁城是少帅的挚友，又刚刚当选国民党第三届中央执委。于公于私，少帅都认为有必要派飞机迎接，给足面子。我还在等南京方面的电讯，你们中队在机场待命，随时准备起飞。”秦文君一边招呼高志航坐下，一边把通知高志航上班的理由和这次的飞行任务说了。

　　从办公室出来，高志航坐在车里，以膝盖当桌，草写家书。

　　“……不孝儿有一事禀告二老，不久前去瑷珲执行军务，偶然和白俄贵族之女葛莉儿相识并相爱。儿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成旧话，还望二老以宽恕之心容纳葛莉儿……”他刚写完，有人敲打窗口，告诉他南京有消息了，准备起飞。高志航把信叠好，装进信封，跳下车，把信递给那个人，让帮他把这封信寄出去，便迅疾跑向飞机。

　　六架不同型号的战机，相继通过跑道，腾空而起。葛莉儿听见飞机轰鸣，停了手中洗的衣服，跑到阳台。战机从空中掠过。她兴奋地拽下晾的衣服，朝空中挥舞着。

　　“间距500，一点钟方向，跟我来！”高志航在空中侧了侧机身，甩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飞机起飞半个小时后，张学良率领东北军众大员来机场恭候，其中有东北边防军副总司令张作相等。

　　过了一会儿，一架专机徐徐降落。从舷梯上快步走下西装革履、戴黑边眼镜的吴铁城。使团成员尾随其后，军乐队高奏中华民国国歌。吴铁城主动伸出手说：“汉卿，我们又见面了。介公让我给你带好。”张学良紧握着吴铁城的手说：“幸会！东北易帜后，这是南京第一次来人，汉卿深感荣幸。”双方在机场相互介绍彼此的重要成员后，便驱车去了大帅府。高志航完成任务后，秦队长让他回去接着休假，说有任务再通知他。

　　离开飞鹰大队后，高志航没回家，驱车直接去了中街。这是名闻东北的一条百年老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凸显繁荣。在一家鞋店前停下车，高志航和勤务兵一起走了进去，径直奔高跟鞋柜台。女店员一看是个长官模样的人，赶紧热情地过来接待，问他要买什么，说我这里可都是高跟鞋。高志航笑眯眯地说：“我要的就是高跟鞋。”

　　“您最好带太太来试试，我这里有十几个款式，您会挑花眼的。”女店员也笑着说。

　　“不用试，我只要37码的，你每样都给我拿一双不就得了。”

　　女店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呢，迟迟没动。她说：“长官，不是开玩笑吧？我卖了六年鞋，头一次遇到这样买鞋的。”高志航把手插入口袋，掏出一摞大洋放在柜台上，说：“你看我像开玩笑吗？”女店员不再吱声了，她分拣出十几双高跟鞋，摆到柜台上。高志航只大致地扫了一眼，便告诉女店员装箱。女店员结过账后，高志航一摆手，勤务兵扛起就走。女店员目送着高志航消失，还在喃喃地说：“这人，是不是疯了？”

　　高志航路过大老刘的鞋摊子前，停下车，打开车窗，招呼大老刘去家里喝酒。大老刘问都有谁呀，高志航说没别人，就咱俩。大老刘看看自己上下的穿戴，说：“咱俩不是一个笼子里的鸟儿，还是算了吧。”高志航有点急眼，他说：“别啰唆，快点收拾，别等我下去踹你。”大老刘把破烂东西分装到两个箱子，他让高志航等一会儿，便用担子担着鞋箱，走进身后的小巷。高志航开着车跟在后面。大老刘问他跟着干啥，高志航说：“到你家看看，认认门。”大老刘说：“我那哪是家呀，狗窝。你下不去脚的。”高志航嬉笑着说：“你怕寒碜？”大老刘说：“不是我怕寒碜，是怕寒碜了你。你是有身份的人。”

　　高志航跟着大老刘来到他的临时住所，这是一间简易房。屋里没灯，光线很暗。逼仄的房间内，除了一张破木床和床上的烂絮，再没有摆设了。大老刘点燃了一盏煤油灯。高志航四下望了几眼，又蹲下来瞅了一眼木板床下面。大老刘说：“你跟贼似的，找什么呢？”高志航露出一脸坏笑地问：“你还是一个人吗？”大老刘指着墙上电影海报上的女明星说：“还有她。”高志航大笑起来，说：“你倒是很有眼力，这可是中国第一大美人，比我的葛莉儿还漂亮。”大老刘也嘿嘿地笑着，说：“谁不贴好看的？好歹也能过个眼瘾。”高志航看过了整个房间后，感叹一声，从衣袋掏出一把大洋，塞到大老刘手上。大老刘像被烫着了一样，问：“这是干啥！把我当要饭花子？”说着，他把大洋重又塞到高志航兜里，十分真诚地说道：“我还没穷到这个份儿上，真要是吃不上穿不上，我赖上你，你想不帮我都不行。”在临出门前，大老刘换了套干净点的衣服。上了高志航的车后，他美滋滋地摸摸这儿，看看那儿，喜形于色地说：“老同学，跟你借光了。我还是头一次坐电驴子，这下子有牛吹了。”

　　回到家里，来开门的葛莉儿一眼看到高志航身后的大老刘，她以女主人的身份热情地招呼着：“你好，大老刘。欢迎来我家做客。”大老刘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只是不住地点着头说：“好，好，大家都好。”高志航问葛莉儿：“家里做了啥好吃的？”葛莉儿说：“你先上屋吧，一会儿你尝尝我的手艺，我用了一下午时间，烧了四样菜呢。你们先去喝着酒，还有一个菜没做完，我这就去做。”高志航对葛莉儿的表现很吃惊，也很感动，他把葛莉儿拉过来，轻轻吻了她一下，吓得身后的大老刘立即闭上了眼睛。

　　葛莉儿又回到厨房做菜去了，高志航把大老刘领进客厅，看到桌子上果然放着三个菜。两个人围着桌子转了两圈，除了一个买现成的酱猪蹄外，那两个菜竟然没叫上菜名来。葛莉儿把几种东西放在一起炒，乱糟糟的。

　　高志航招呼大老刘坐下，说：“来尝尝我老婆的手艺，这菜是中俄结合做法。”两个人各吃了一口，除了口味淡些，还挺好吃的。大老刘抿了一口酒，眼睛瞄着厨房，小声地问：“试过了？”高志航一脸坏笑地点点头。

　　“你家那个跟我说了，你的马术很厉害。”

　　“凭我高志航，没有开不了的飞机，也没有骑不了的马。”

　　大老刘诡秘地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能忙活得过来吗？”高志航一脸迷惑，他问大老刘什么意思，大老刘笑着说：“你就装吧！一个堡子的，你能瞒了我吗？”高志航还是没明白大老刘指的是什么，他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大老刘也有些来气了，他小声地问道：“你在这儿娶了一个，家里那个怎么办？做小吗？”高志航愣了一会儿，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你不知道吗？我从法国回来那年，邵文珍就走了。”

　　“我说的是邵文珍的妹妹，邵文静。”

　　“邵文静怎么了？”高志航一脸无辜的样子问道。

　　“我的妈呀，看来你真不知道，前天通化来个老乡，说邵家是线蚂蟥，叮上你了，非要把他家的二闺女嫁你。”大老刘说着，蹲到椅子上去了。

　　高志航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说：“这事我爹来信倒是提过一句，我没当回事。”大老刘说：“你没当回事行吗？你家把四彩礼都送过去了。”高志航听后笑起来，他晃着头说：“这不可能，你瞎掰呢！”大老刘把右手举起来，一副对天发誓的样子说：“怎么瞎掰了，我上次回家，亲眼见的。”高志航这下傻眼了，他连连叫道：“完喽，完喽，这下完喽。”大老刘听后，却幸灾乐祸地说：“我看挺好，就当放羊了，一个也是放，俩也是放，这年头，女人还怕多吗？你看人家张大帅，从老大一直数到小五。那叫本事！”高志航瞪大老刘一眼，说：“觉得好，你去娶吧。”

　　“我要是穿上你的大皮靴子，走道噼啪的，我就娶一堆，三棵榆树放一个，通化放一个，奉天再放一个。以后升了官，北平、天津也放上，到哪都是家。”

　　这时，葛莉儿端着菜进来了，她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只是把菜放到桌子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就朝厨房走去。

　　高志航并没在意葛莉儿的神情，他抬手拉住葛莉儿，说：“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就把纸壳箱打开了，葛莉儿瞅了一眼，十分感动地说：“我的上帝，你要开鞋铺吗？”高志航说：“我答应过你，回奉天一定给你买十双高跟鞋。”葛莉儿回头看了大老刘一眼，她拣起一双高跟鞋套在脚上，在客厅来回走了几步，问高志航好看吗，高志航用法语惊呼起来：“亲爱的，要不是家里有客人，我会失去控制的。”葛莉儿说：“这就是高跟鞋的魅力。你在法国待过，应该知道，高跟鞋是性感之鞋。自从有了高跟鞋，欧洲上流社会女人喊出一句口号，穿上高跟鞋，征服世界所有的男人。”高志航摇着头表示不信。葛莉儿用手指鞋跟和脚尖部位形成的三角形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形状，如果用来装东西，可以装天下所有男人的心！”

　　大老刘见他们用法语说话挺好玩的，就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边看边嘻嘻地笑着。

　　高志航却突然变换了表情，他对葛莉儿说：“你听着，从现在起，除非经过我同意，否则你不能穿高跟鞋。”葛莉儿正在那里美呢，听完这话愣住了，一脸的不悦，她说：“莫名其妙。买了又不让穿。少校，这是命令吗？”

　　“这是请求，不过，你要当命令去执行。”

　　“你不觉得太蛮横了吗？”葛莉儿满怀委屈地说。

　　“我知道，东北爷们就这样不好。你会慢慢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