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瘸腿飞行员 (2)

　　于学忠慌忙站起来，冲着张学良敬个军礼说：“报告总司令，恕卑职直言。”张学良冲着于学忠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还是我来替你说吧，从上个月，南京派人游说于军长，让他脱离东北军，擅自出兵入关作战。好在学忠不是利欲熏心之徒，始终不为所动，事发当天就把南京的密信交给了我。我不知道，在座的诸位是不是也收到过这样的密信？”

　　下边无人应声，会场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起来。张学良没再深究此事，他用手指点着秦文君说：“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们飞鹰队。前几天，南京一个飞行员驾机投靠了共产党。”

　　秦文君赶忙起立敬礼，说：“卑职一定严密掌控。”

　　张学良也站起身来，在原地踱着步，他说：“我刚拿到一份密电，驻山海关步兵第二十三旅已经投靠了南京，意图往关里开进。”在场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震惊，发出一片欷歔声。张学良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布置了人手，签发了手令，该旅旅长马廷福，杀无赦！”会场的人几乎都低下头去，没人敢看张学良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张学良回到座位上，语气有所缓和，他说：“不过话说回来，纵然南京做了很多手脚，我张学良不算小账，不计私怨，权当是委员长逼我出牌。关于出兵一事，我已权衡再三。东北地处边陲，日本人窥视已久，一旦起了战端，以日军之强大，我东北军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必须借助国家之力。国家是谁？只能是蒋先生为代表的国民政府。所以本司令决定通电全国，支持中央，出兵靖乱。”

　　这次，会场上出现一阵子骚动。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这个决定的利弊。张学良听了几句，便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我意已决，大家就不必争论了。”接下来他开始宣布命令：“此次入关作战，务求必胜。第一批我准备抽调十个精锐之旅，组成两个方面军，一军军长于学忠，二军军长王树常，同时飞鹰队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各部随时听候调遣。”

　　高志航和葛莉儿在老家办完婚礼后，便一个人回奉天去了。他知道当上教练后，就没原来清闲了，天天得去上课，他也想借此机会大显一下身手，为东北军培养出一批优秀的飞行员来。而葛莉儿又怀有身孕，自己还不太会照顾自己，他不想让葛莉儿拖他的后腿，也不想再让葛莉儿受委屈。更重要的是，他想把葛莉儿留在家里，跟父母多接触一段时间，加强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葛莉儿也对乡下很感兴趣，高志航跟她商量时，她竟然欣然同意，说等啥时候生完孩子了，她再回去。

　　高志航回到奉天的七个月后，葛莉儿便生了一个女孩。高家人虽然不是很高兴，却也算欢喜。高焕章对李春英说：“媳妇能生出闺女来，就能生出儿子，媳妇随婆婆，你的第一胎不也是个丫头吗？”

　　高焕章把葛莉儿生孩子的消息捎到奉天后，高志航没能回来，当时的国内形势日趋紧张，少帅对飞鹰队抓得很紧，上边不给假，他只好给家里写了回信，给女儿取名叫高丽良。这之后，高焕章便几次捎信至奉天，让儿子回去，他是想让儿子再给他种上一个孙子，但始终没见到高志航的面。高焕章气得整日骂骂咧咧的，几次要去奉天把儿子拎回来，都被葛莉儿阻拦住了。现在高丽良都已经会坐着了，还没见过高志航的面呢。

　　这天，高志航站在讲台上，面对他的学员，情绪激昂地说：“从你们的嘴里经常蹦出一个词，叫为国捐躯。这是张总司令说的，以前我也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可大家想没想过，东北军拿那么多真金白银培养你，是让你捐躯的吗？所以给我记住，我们飞行员不是一条烂命，我们的任务是，给敌人创造更多的为国捐躯的机会。”

　　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在掌声过后，许争带着一脸酒气走进教室，值班军官高喊“起立”！学员们纷纷站起来了。高志航也在讲台上取了立正的姿势，但心情十分不悦。值班军官说：“报告长官，第四期学员正在上课，请长官指示。”许争气派十足地朝学员摆了摆手，示意坐下。等学员都坐好后，高志航对值日官说：“我重申一下，以后除非是东北军的最高长官，否则不必起立报告，这是总司令张学良的特别规定。还有你们当中有谁喝了酒来上课，我会把粉笔头摔在他脑袋上。”

　　“高教官，我可是喝了酒的，摔一个给我看看？”许争看着高志航，笑呵呵地说。

　　“这个不包括长官，我说的是学员。下面讲机炮射击。现在最新的战机已经装备了火炮，据说，未来的炮弹以光速飞行，那就简单了，只要用准星套住就可以出手。现在不行，你要把炮弹飞行时间算进去，这一点跟步枪设计原理相似，想打脚后跟，必须瞄脑袋。除此之外，因为是空中作战，还要考虑到自身的飞行速度、机动平面、你和敌机所处的方位角……”高志航在黑板上画了个图，而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将粉笔头弹射到一个打瞌睡的学员头上。他冲着那个学员说：“起立，把我刚才教过的内容复述一遍。”

　　许争坐在教室后边的空位上听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哪个学员去注意他，学员们都看出高志航不高兴了，唯恐一时走神，被他抓了典型。只有高志航回头扫了许争一眼。

　　晚上放学后，学员们都散去了，高志航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他刚出门，就听到等候在教学楼外面的许争喊他的名字，他走过去，以标准的军人姿势立正道：“请许长官赐教！”许争的酒意还没完全散去，朝高志航的脸上徐徐地吹了口酒气，戏谑着说：“许长官今天不高兴，有人居然敢在上司面前耍威风。”

　　“我那是客气的，课堂是我的地盘，要不是看在朋友的份儿上，我会把你这个酒鬼轰出去。”高志航往前凑了凑，小声地说。

　　“恃才傲物，目无长官，不懂藏锋露拙，更不懂人事机巧，说真的，要不是我对你心存一点敬意，引你为朋友，我随便找个茬儿就能把你灭了，信吗？”许争仍以教官的口气，点评并威胁着高志航。

　　高志航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许争突然呵呵地笑起来，照着高志航的肩膀打了一拳说：“陪我喝酒去，给你个溜须拍马的机会。”高志航也笑着还了他一下，说：“你的酒劲还没醒呢，还喝？”许争扯住高志航的手说：“有个事，本队长一时拿不定主意，请你参谋一下。”

　　两个人上车后，轿车蛇行一般开出营区，高志航斜刺里猛踩一脚刹车，抢了许争的车钥匙说：“还是我来吧。”来到酒馆，两人落座后，点了几样小菜，刚喝下三杯酒去。许争对高志航说：“我想离开飞鹰队，离开东北军。”高志航听后大为震惊，酒杯举在半空又放下来，他惊讶地问：“什么什么，你不是在说醉话吧？”许争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把你吓着了？不至于吧？”高志航盯着许争，那目光中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许争又拿过酒瓶子，给自己倒上一杯，压低声音说：“跟你交个底，韩复榘那个贴身副官是我中学时的同学，是他跟韩复榘举荐的我。”

　　“据我所知，韩服榘只有五六架破飞机，其中还有三架是运输机，跟飞鹰队没法比的。”高志航提醒道。

　　“飞机多少跟我有屁关系？我问你，飞鹰队哪架飞机是你的？说到底，我们这些人都是炮灰。”

　　“到韩复榘那儿就不是炮灰了？”高志航把手中的酒也一口喝下去，反问道。

　　“一样当炮灰，筹码不一样。过去了我就是大队长，每月饷银是这儿的三倍。这还是面儿上的。”许争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很得意地神情。

　　“你想过吗，东北军对你不薄，你是东北航校培养出来的，现在又提拔你当副大队长，你要是公开跳槽，少帅没准儿会把你拉出去枪毙。”

　　“我没你那么傻，眼下正备战，公开跳槽，没人敢放我走……跟你说，郑副官在秦大队长那点了金票，过段时间，我会开出一张诊断书，接下来，秦大队长会安排我到青岛休假，我从那哧溜一下，顺尿道就溜达了。等全队都知道那一天，秦大队长会主动跑到少帅那里告我的刁状，少帅最多跳脚骂我几句，韩复榘的飞行大队长，他是不敢拉出去枪毙的。”许争言毕哈哈大笑。

　　高志航惊恐得不禁大声嚷起来：“好啊，你们里外串通，上下勾结，共同作弊。”而他的喊叫声，同样吓得许争站起来，赶忙伸手堵住高志航的嘴。许争说：“我可是拿你当朋友才跟你说的，你吵吵啥？”高志航回头看了一眼左右，见有几个食客都停下筷子，在看着他们，他不好意思地对许争点了点头，表示歉意，便又小说地说：“至于你，我就不说了，这个秦大队长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昨天他在大会上把嘴都讲出沫子了，说他今后不再信佛，改信三民主义。”

　　“那是因为少帅跟了老蒋，少帅明天要是跟共产党勾搭上了，他会改信共产主义。像他这种人，说梦话都是假的。谁像你呀，听了一句航空救国的口号，就把名儿改成高志航。”许争鄙夷地说着。

　　两人没用招呼竟同时举杯，一饮而尽。之后就进入一时无话的状态了。

　　过了好半天，许争用醉眼看着高志航，说：“你就不想跟我说点什么？”高志航没好气地举起杯子说：“来、来，祝你升官发财。”许争刚要举杯，高志航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再娶八个小老婆，累死你！”许争的酒杯已经端到嘴边，又放下了，说：“你小子没诚意，这个酒不喝。”高志航也把杯子重重地蹾到桌子上，说：“不喝就算了，我也不想陪了。”说着竟然站起身来要走，被许争一把拉住。

　　“你很精很灵个人，怎么到现在也不明白我的意思？”

　　“长官肚子里的水太深，卑职不敢妄加猜测。”高志航不屑地说。

　　“明说吧，想不想跟我去山东，投奔韩复榘？”

　　“还做教官？”

　　“那太委屈你了，教官之外，兼我的副大队长。至于每月的饷银，我说了会吓你一个跟头。”

　　“我这人，恃才傲物，目无长官，不懂藏锋露拙，更不懂人事机巧，你敢要我吗？”

　　“我说过，在天上，我玩不过你，在地上，你玩不过我，此为其一。第二，你讲忠诚，重信义，守承诺。把你放在我身边，我放心。你要是像我这号人，我还真不一定要你。”

　　“你是哪号人？”高志航歪着头盯着许争问。

　　“我嘛，这辈子喜欢三样东西：一是权力，二是钱，三是女人。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讲主义。我什么主义都不喜欢。”

　　高志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喝多了的样子，指着许争说：“谢了。咱俩更适合远距离做朋友，临时搭个伙也可以，共事就免了。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许争也跟着大笑，他看起来真是喝多了，伸出大拇指说：“爽快！”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吗？”

　　“咱们好歹是朋友，你还欠我的人情，这个不说了。你犯不上。我是块臭肉，飞鹰队少了我，只能更消停。再说你告发我，就等于告发秦大队长，你有那么傻吗？记住喽，他哪怕怀疑你知道底细，也不会放过你。”

　　高志航想想许争说的确实是事实，也是心里话，这次，他竟很真诚地敬了个礼，说：“谢谢教官，学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