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一瘸腿飞行员（9）

　　“事实上我很满足，虽然有碍观瞻，但不影响开飞机。”

　　“又是飞机，我们能不能不说飞机？这个世界上除了飞机，就没有其他东西让你感兴趣吗？”

　　高志航俏皮而深情地看一眼葛莉儿，用法语说：“有的，比方现在，我很想吻你，可我妈跟你说过，被窝里的事情，只能在被窝里做。”

　　“可我不认为这是被窝里的事情。”葛莉儿说着在高志航面颊上吻了一下。

　　高志航敏感地用手捂着被亲过的地方，观察周围的反应，对座有个老者用手里的旧报纸挡起了眼睛，却让高志航的眼睛一亮。他从报纸上看到一幅蒋介石和张学良的合影照片。

　　高志航往前探着头，小声地念着：“国民革命军副总司令张学良，日前偕夫人于凤至应邀到南京商谈国是，宋美龄夫人率政府各部大员亲往机场迎接……”

　　听到高志航在读报纸，留着长须的长者将报纸给了他，感叹道：“张小六子这下抖起来了，老蒋把大半个北中国都给了东北军。当年他老子也没这么大的地盘。”

　　高志航看着报纸，良久不语。葛莉儿问他在想什么，高志航说：“想许争。韩复榘做了山东省主席，许争这家伙也跟着分肥了吧！”

　　东北边防军总司令长官公署议事厅里坐满了高级将领。身着上将军服的张学良在副总司令张作相、东北军参谋长荣臻等陪同下进入大厅，在场的军官们纷纷起立。

　　张学良坐下后，摘去白手套，朝下边做了个手势说：“都坐吧。此行奉天，我只能小住三五日。也是没办法的事，夹板让南京套上了，北平给我弄了个副总司令行营，关内还有咱们二十几万东北军弟兄，蒋委员长对本人宠信有加，让我掌控整个东北、华北的军务。中原一战，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纷纷告败，有的下野，有的乞和，有的被收编。还有更绝的，冯玉祥他老哥干脆扔了部队，出国留洋了。现在中国就剩下蒋委员长的声音。但是我要告诫诸位，这些都是表面的。中国的各个山头还在，共产党就不说了，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这些人，哪个也不是死猪！”说到这儿，张学良停住了，向下边扫视一圈，似乎在找哪个人，手伸过去，摸到面前的杯子，端起来，呷了两口，这才收敛了目光，接着说：“不过我的心思不在这儿，我人在北平，想的是东北。前段时间出了个‘中村事件’，四个日本间谍被我们兴安岭那个团抓到了，弟兄们下手也是狠了点，愣是给全部枪决了。日本人发抗议，在报纸上越闹越凶，东京最近又开了个内阁会议，陆军大臣南次郎放出狠话，说要用武力解决。我今天连夜把诸位请来，就想说一句话：给我抓紧磨刀，中日早晚必有一战……”

　　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员中，有秦文君大队长。会后的第二天，他回到飞鹰队，立即组织实施训练。他在讲话中说：“遵照副总司令强军习武、保境安民之命令，下一周，航空处将对所有飞行人员进行单机战术科目考核，这次可不是说着玩儿，凡是考核通不过的，停飞不说，我还要扣发他的饷银。”

　　秦队长讲完话后，告诉刘副官宣布考核人员名单。刘副官便打开文件夹，说凡是念到名字的人，都向后两步出列。刘副官念完名单后，场地上最后只剩下王发和高志航两个人。

　　秦文君走过来，指着王发说：“你明天就不用来了，飞鹰队决定把你除名了。”王发向前迈了一步，敬个军礼，问：“为什么？长官，我可是东北航校第一期学员，组建飞鹰队时就有我。”秦文君往上推了推眼镜，严厉地说：“你南京有个远房侄子，叫王翥遥的，在中原大战时，驾机叛逃到山西，投靠了阎锡山。”

　　“长官，这和我扯不上。苍天可鉴，我对东北军没二心。”

　　“可有人密告，你私下里一口一个张小六子。”秦文君又扔出第二个理由。

　　“我那是叫顺口了，我当兵就给张大帅当卫士，是看着少帅长大的，我还抠过他腚沟呢。”王发的话，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不要笑！副总司令贵为上将军，张小六子是你叫的吗？你口无遮拦，目无纲常，无视东北军最高长官，我不把你送交军法处，就算便宜你了。”秦文君大声喝道。

　　王发不敢再吱声了，把头低下去，一副认错的样子。

　　秦文君在原地走动了几圈，其间用手扶了两次眼镜，一副思考的样子，他有些很无奈地说：“念你当年给大帅当过卫士，把你改成地勤吧。”王发听后挺身立正，“谢谢长官。”

　　高志航从出事后，今天是第一天到飞鹰队来上班。早上，刘副官拿到考核名单后，暗中打电话通知高志航，说这是一次能让他复出的机会，高志航试了试自己的腿，做大幅度运动时虽然还有痛感，也强忍着来了。他看到别人都安排完毕了，便往前跨了一步说：“长官，我的腿伤已经治好了，回队里报到，请指示。”

　　秦文君冷冷地笑了笑，说：“是吗？那好，听我的口令，左转弯，齐步——走！”

　　高志航踮着脚，在众人面前走过。全体队员都在下边偷着笑。

　　“立——定！大伙都看到了，还用我说吗？”秦文君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此时的高志航自尊心受到羞辱，所有的委屈、失落、愤怒一起涌上心头，但他努力克制着，又往前跨了一步说：“我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踮脚。”

　　“瘸子不说瘸子，说踮脚。踮脚是什么问题？难道是路不平吗？”秦文君揶揄道。

　　高志航用上齿咬了咬下嘴唇，小声地说：“报告长官，我是个瘸子，但功能没有障碍。”

　　“大点声，让大家都听听。”

　　高志航激愤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世界上可有先例，让一个瘸子开飞机？”秦文君走到高志航面前，指着他的腿问。

　　“有的，我的法国教官包毕斯就是个瘸子。”高志航郑重地回答。

　　“那是法国，东北军飞鹰队有自己的规矩。”

　　高志航直视秦文君，暗中捏紧了拳头说：“我可是在法国拿了五个A的。”

　　“那是过去，你现在是个瘸子，瘸子！我不想让国人耻笑我，难道东北军没人了吗？！”

　　高志航突然改换了语气，柔声说：“长官，我能单独跟你说一句吗？就一句。”

　　秦文君背着手离开了草坪，高志航跟在后面，等秦文君在没人的地方站下后，高志航站在他面前，看着秦文君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你个鳖犊子！飞鹰队要是你开的，我一天都不待！”他说完后，不待对方做出反应，转身就走。秦文君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高志航的背影，不停地往上推着眼镜，他的手有些发抖。

　　高志航来到机场外围的一个土堆上，坐下来。王发也跟了过来，坐在高志航的身边，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远处一架架战机冲向跑道。

　　王发见秦队长回办公室去了，用胳膊碰了一下高志航说：“我和你还不一样，就为叫个小六子，就不带我玩了。在飞鹰队，我可是资格最老的，看见那架破飞机了吗？我来时，东北军就八架捷克破飞机，是张大帅从段祺瑞手里抠出来的。民国十年，少帅从日本回来，跟大帅讲，不得了，小鬼子有好几百架飞机，今后打仗光靠陆军不行，要有制空权，不然人家在你头上拉屎。就这么几句话，张大帅一个妈拉个巴子，调来了一个旅，在东塔没黑没白地建机场，接着又成立东北航校，少帅亲任校长，花高价请了一帮洋人当教官。说心里话，我是很佩服少帅的……”

　　高志航没心情听王发絮叨，他打断王发的话，说：“少帅从北平回来了，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找他？”王发慌忙摇头说：“不敢，他要是知道我背后叫他张小六子，说不定一枪把我崩了。”高志航斜视了王发一眼，起身就走。王发追上来，拽住高志航的胳膊说：“哎，我跟你挺对脾气，老哥劝你，就坡下驴，跟秦大队长走个人情，也当地勤算了。”高志航听出王发话里有话，他正视着王发的眼睛问道：“这么说你是走了人情了？”王发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实话，我飞行干够了，刚才秦大队长那番话，都是给大伙听的，我敢叫人家小六子吗？长几个胆？那不过是为我当地勤找个借口。”高志航不解地问：“干飞行不挺好吗？你怎么看好地勤了？”

　　“你傻呀？没看这架势吗，小鬼子和中国掰脸了，早晚得干一仗。真要顶上火了，你还能下来吗？我跟你不一样，我老老小小，一家六口，都指望我吃饭呢，我死不起……”

　　“别人就死得起吗？”高志航瞪起眼睛问道。

　　“你别瞪眼睛，我也是好心才和你说的。”

　　高志航重重地拍着王发的肩膀，说：“谢谢你老哥，我现在是想为国捐躯都不给我机会。”

　　离开飞鹰队，高志航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绕着。不知不觉来到他家的那条街上。车子已经开过去了，见大老刘正在摆摊，又把车倒回来。他下车后，大老刘见他仍然是一颠一颠的样子，大叫起来：“我的妈呀，这叫治好了？原来是一根直腿画圈，现在成踮脚了，还是一个瘸。早知道这样，还花钱受那个罪干啥？”

　　正在郁闷中的高志航听完大老刘的话，不由得怒火上升，他飞起一脚，把大老刘的鞋箱踢翻，各种皮掌、鞋钉散了一地。

　　“哎呀，你这是哪儿来的邪火？我惹你了吗？”大老刘也急了，喊叫起来。

　　高志航又冲着那个鞋箱子踢了两脚，这次是用他那条受伤的腿踢的。

　　“****，你挺驴呀？！你不就穿个皮靴吗？你了不起啊？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你？”大老刘说完起身走了，连鞋摊子也不要了。

　　高志航愣愣神，追上去，扯着大老刘胳膊往回拽，嘴里不停地说：“我就踢了，你还不能躲我，坐下！”他把大老刘按在小凳上，自己去一边收拾鞋箱，捡地上的破烂东西，边捡边说：“你喊我什么不好，非要喊我瘸子。我正为这事闹心呢。”

　　“你才瘸几天？我从生下来就瘸，瘸到现在啦，不也挺滋润吗？”

　　高志航回头看大老刘，见他换了一身新衣服，脚下还穿了一双新皮鞋，忽然感觉到在刘老大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即换上笑脸问道：“是不是……鱼咬钩了？”

　　大老刘吭哧半天，叹了口气说：“咬是咬了，能不能钩住不知道。她有个当警察的小叔子，想让她给一个开戏园子的半大老头做小。”高志航听后十分气愤，把刚捡起来的一块皮掌用力地扔到箱子里。皮掌刚出手，他又迅速捡起来了。他立即喜形于色地说：“先不说你的破事了，快，帮我个忙，我的右腿比左腿少了将近一公分，用这块皮子给我补齐。”大老刘接过皮掌来，说：“这还不简单，在鞋跟上加块掌就齐了。”

　　“加外面不行，能看出来。你给我加到里面。”高志航兴奋地说。

　　大老刘用剪子剪了块半圆形皮掌，放到鞋里，笑着说：“你这人啊，鬼点子就是多，这样行倒是行，就是鞋腰儿浅，怕你穿不住。”高志航让大老刘先钉上，他试试看。大老刘边做活边磨叨：“你也是臭美，不就踮个脚吗，老婆都混到手了，你差啥呀？！”

　　“跟你说啊，明天我穿这双鞋见副总司令，能不能开上飞机，就看这一下子了，你掂量着弄。”

　　大老刘神情立马庄严起来，大声地说：“你去见张小六子？”

　　“张小六子不是你叫的。”高志航一脸严肃地说。

　　大老刘却不以为然，他不屑地说：“他当他的司令，我掌我的破鞋，这叫各活各的，有什么行不行？”他边说边用皮尺量高志航的鞋，说：“你是41号的脚？”高志航问：“你量这个干啥？”大老刘没理会，把钉好皮掌的鞋扔过去。高志航穿上，系紧了鞋带，走了几步，回头问大老刘怎么样，大老刘高声叫道：“齐了、齐了！一点看不出来。”

　　高志航在原地走了几步，略带遗憾地说：“就是不大跟脚。”在临走前，高志航对大老刘说：“哎，他小叔子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收拾他。”大老刘有些担忧地说：“人家可是警察。”高志航上车后，回头喊道：“那我就是警察他爹。”

　　高志航进门后，没去换拖鞋，就把葛莉儿叫过来，在走廊过道里走了几步。葛莉儿看他走得泰然自若的样子，便惊呼怎么回事，高志航甩了脚上的皮鞋，说秘密都在这里。葛莉儿拿起鞋来看了看，说：“这是大老刘想出的主意吧？”高志航一副得意的神情说：“他那笨样，还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这种小聪明一定是高教官干的。”一个声音从客厅里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