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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投名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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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借着两年前依稀的记忆,我在枝叶横生、狭窄崎岖的山路上穿行。我开始期盼着能找到周亚迪和那所房子,还有房子里的苏莉亚。

  回忆起那所房子里的点点滴滴,此刻竟然觉得很温暖,甚至有些怀念那里面略有些潮湿又带着一丝木头腐烂的气味,还有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的感觉,以及苏莉亚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倚在楼梯扶手旁,端着食物对我微笑的样子。

  我的脑袋发沉,脚下的步伐凌乱无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松软的棉花堆上一般,随时都会摔倒。我不停地将胃里翻到口中的酸水吐掉,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闪出一片金星,耳边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这是因为那些伤口,还是因为胡经给我注射的那些毒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我只知道在这里倒下,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里似乎就是我的劫数。不论在这之前我自认为多么强大,一旦踏上这片土地,呼吸到这里的空气,现实总是让我显得那么脆弱,生命好像随时都会被这片丛林吞没。

  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不知道跑了多久,发现身边的植物好像变了样子。我停下来仔细一看,已经进入了一片竹林。这片竹林像是给我打了一针兴奋剂,我顿时精神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穿过这片竹林就到了当年我住的那栋小楼。我记得曾在这里和程建邦告别,然后只身越过了边境。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我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脚下被我踩过的枯萎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为了奏响回家的乐章。

  我慢慢停下脚步,拨开面前的竹叶,那栋熟悉的小楼依然如故,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此时正是凌晨,苏莉亚曾经住的那个房间里,居然亮着灯。一时间千百种滋味涌上了心头,我仿佛看到了苏莉亚在灯下的身影。

  我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进去先了解下里面的情况再说。我解下皮带,用皮带扣上的扣钉,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才将门锁一点点打开。我缓缓将门推开一道小缝,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跳,见里面没有半点儿动静后,又将门缝推开一些,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我将门关好后,眼睛适应了很久才勉强看到里面的景物。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就好像我昨天刚从这里离开一般。

  我屏住呼吸,看着苏莉亚紧闭的房门缝隙中露出的灯光,轻手轻脚地朝楼梯走去。突然,苏莉亚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我一下愣在了那里,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内,她的轮廓被身后的灯光镶了一圈金色的边。这像梦境一样的情景,让我头晕目眩,我喃喃地念了一句“苏莉亚”后,整个身体朝后倒去。着地的那一刻,我没有觉得痛,说不清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因为我竟然有一种到了家的踏实感。

  苏莉亚一手抓起裙角,一手扶着楼梯栏杆“嗵嗵”地跑下楼,眼睛急切地在我的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她几次想触摸我,想把我扶起来,都被我身上的伤痕吓得将手缩了回去。我看到她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只那么一眨,大滴的眼泪就坠落到我的脸上。她轻轻地扶起我的脖子,颤抖的双手在抚摸着我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又将我的胳膊绕在她的脖子上,吃力地想把我扶起来。

  我想要自己站起来,却再也使不上丝毫力气。眼皮越发地沉重,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苏莉亚轻轻地拍着我的脸,我努力地睁开眼,她指了指楼上。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楼梯,一咬牙抓住栏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苏莉亚将我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一步一步地将我扶上楼。

  或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吧,每次遇到她,我都是伤痕累累,不省人事。躺在她松软的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去,蒙眬中感觉到她给我喂了一些水,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身上的血污。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时,是一个下午。苏莉亚坐在床边看着我,见我醒来,神情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她拿过一只水杯,将吸管递到我嘴边示意我喝水。我叼住那根吸管,吸了一口水,这才觉得好渴,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干还是觉得渴。我放开吸管说:“还喝。”

  苏莉亚笑着摇摇头。

  我看了看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好半天,我才清了清嗓子,说:“你,好吗?”

  苏莉亚笑着用力地点点头,转过脸去强忍着眼泪。她站起身端过一个小瓶盖,里面是几粒药片。我张开嘴,她把药片喂到我嘴里,我赶忙吞了下去。

  相对无言了一会儿,我想起正事,问:“迪哥呢?”

  苏莉亚用手势告诉我,是迪哥让她在这里等我的。

  我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比画着,是我来的前一天。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周亚迪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且料定我会来这里找他。我放松下来,问:“我睡了多久?”

  她伸出两根手指。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没赶上,不知道程建邦和刘亚男在碰头的地方没有看见我会怎样。我环视了一圈屋里,还是老样子:“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正说着,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苏莉亚起身开门,周亚迪快步走进来,坐在床边关切地打量了一下我:“感觉怎么样?”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像是回了家,你没事就好。”

  周亚迪笑着说:“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坐了起来,站在地上舒展着身体,说:“是胡经。”

  周亚迪皱起眉:“我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受苦了。”他沉思了一会儿,一拍脑门,“对了,你的朋友应该已经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叹了口气,“我的手机落在胡经那里了,联系不上他们。”

  “不过他们好像并不关心你,到了之后直接去找了包总。”周亚迪说这些话时,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从我脸上瞟过。我的身体没大碍,精气神恢复后,判断力也跟着灵敏起来。细想之下,自我回到这栋小楼起,一切都有些怪异。这里并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也毫无治安可言,他居然让苏莉亚一人留在这里等我,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而他的样子看上去混得并不好,就连越境这样的事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次若不是我,他不是被边防巡逻的战士擒获,就是被胡经乱枪打死。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我自己的处境之前,我还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刘亚男和程建邦身上。他们既然已经和包总接了头,包总在这里的势力就连周亚迪和胡经都惧怕几分,也就是说他们进行得很顺利,我说:“走上这条路,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意做成了才有资格谈条件。让人家帮忙救我,事都没做成,担心我有什么用?”

  周亚迪说:“你很向着你的朋友啊。”

  我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换成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掉队,也是一样的。”

  周亚迪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递过来:“用我的联系他们试试,报个平安。”

  我丝毫没有犹豫,接过了电话。我不想让任何人怀疑我那部手机的秘密,如果按周亚迪所说,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过了境,那么任何差池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拨通了刘亚男的电话,将话筒贴在脸边低下头,响了两声后悄悄用拇指按了一串字符,那几个数字会转化成加密的信息发送到她的手机里。我想传达的信息很简单:我是秦川,活着,平安;我在用别人的手机。

  等了一会儿,我挂了线,说:“她没接电话。”刘亚男收到我的信息,拟订好计划一定会给我回过来。“可能一会儿会回过来的。”我把手机还给了周亚迪。

  他拿着手机在手里摆弄了一下,递还给我:“你留着用吧,能联系上你的朋友最好。”他扭头看着苏莉亚说,“今天给你秦哥做什么好吃的了?我能蹭顿晚饭吗?”

  苏莉亚微微一笑,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退出了房间。

  我走到门口四下打量着这栋小楼,说:“没什么变化嘛。”说着就朝我之前住的房间走去。周亚迪跟在我身后。到门口后,我停下了脚步,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该请示下主人的意见。我转身看周亚迪,他点点头,示意我开门。

  推开门后我惊呆了,屋内的一切都是我当时住过的样子,就连椅子的位置、桌上的灯都完全没有变化,收拾得一尘不染。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与我一同站在门口,说:“都是苏莉亚收拾的,她自己不搬走,执意要住在这儿,里面的东西也不让我们动。”

  想起当晚我人事不省地来到这儿,苏莉亚看到我时的眼神,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周亚迪在我身后问:“胡经给你打了针?”

  我撸起袖管,看着那个黑紫色的针眼,点点头:“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周亚迪说:“放心吧,你昏睡的时候已经给你用了中和的药,不会有什么影响。”

  “谢谢你,那我还是住这间吧,这两天苏莉亚一定没休息好。”我扭头看着周亚迪说,“我一直没好意思问,苏莉亚是你的……”

  “养女。”周亚迪拍拍我的肩膀说,“对了,我帮你把电话拿过来。”

  周亚迪朝苏莉亚的房间走去,我见他好像并不想深聊这个话题,也只能作罢。走进这间不能再熟悉的房间,想起两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些日子,竟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彷徨又无助的坐在墙角不知所措的自己。一切都好像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那时我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回去与战友重逢,而此时我想的是如何把战友的遗骨带回去。如果能够回到从前,我似乎又什么都阻止不了。

  身后的那道屋门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我好像更愿意沉溺于此不想回头。身后传来的周亚迪的脚步声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长长地呼了口气,退出了房间。周亚迪正好站在阿来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看着我:“你的兄弟呢?”他指了指那间的房门。

  我冷笑一声说:“不知道。”

  周亚迪将手机递给我:“要不要再试着联系一下?”

  我接过手机看了看:“不急,他们会拨回来的。”我理了理头绪说,“对了,胡经好像很清楚我回来干什么。”

  周亚迪眉头微微一皱,小声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刚想说话,却被周亚迪反常的样子截住了。难道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试探性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是说,胡经好像很清楚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周亚迪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说:“连我也只是知道你来做生意,具体怎么做、和谁做都一无所知。”

  看到他的样子,我笑了。他明显是在往外择自己,生怕我怀疑是他将我来此的目的告诉胡经一样,看来这两年他过得是惨了些,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有一种处在危机之中的反应。我索性就把话说明了:“我们有一个最新的可卡因配方,是颠覆性的,这就是我们这次来的本钱。但是据我所知,我们没和谁提过,我只是奇怪胡经怎么会知道。”

  周亚迪像是松了口气:“有些话我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伤了你和你朋友的和气,不过你说的那个配方是怎么回事?”

  我把配方的事大概和他说了说。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既然是要用那个配方挑起他们几个毒枭的内斗,那么从一开始就得让他们之间的信息对称才行。所以,胡经知道的,周亚迪也得知道。现在看来,那个包总应该也知道了。

  周亚迪听完,略一沉思,说:“你的朋友现在在包总那里,应该已经开始谈了,等你联系到他们,一见面,胡经知道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我摇摇头,说:“迪哥,那个配方,你有没有兴趣?”

  周亚迪明显愣了一下:“你知道我还是做老一套,靠天吃饭的,可卡因我一直没插过手,而且我也没有本钱和你们合作。”

  我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过命的交情算不算本钱?”

  周亚迪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秦川,你还是老样子,意气用事。你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到这里来恐怕不是来和谁讲义气的,就算你是,你的朋友们可不这么想。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讲规矩,我不想占人便宜,尤其是自己兄弟的便宜。我如果有实力,一定会争一把,可是你看我现在……”周亚迪摊开手苦笑着。

  我拦住他:“迪哥,如果包总他们真的拿到那个配方,以后你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不如你帮我和我的朋友见面,我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拿配方和你合作,这样大家都放心。”

  其实傻子都知道,那张配方所能带来的利益足以让任何一个毒枭眼热。周亚迪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因为自己势力羸弱,没有信心与别人争,他也看得出,我并不是说了算的人。

  我必须激起周亚迪的斗志,只要他愿意掺和这件事,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到时候只需挑拨他、胡经以及包总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为了那张配方倾力而战,彼此杀得头破血流,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凯旋了。

  这时苏莉亚走了过来,对我们做了个吃饭的手势。看到她,我突然觉得有些内疚,她可能是这里唯一真正在意并且关心我的人,同样,她极有可能成为此次任务的牺牲品。

  我避开她的眼神,低着头与周亚迪进了屋。

  周亚迪显然被我说得有些心动,半天一言不发,独自点了支烟坐在那里沉思着。我上前拍拍他的胳膊:“给我来根烟。”

  周亚迪微微一愣,笑着摇摇头,将口袋里的香烟递给我。我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迪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说吗?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说服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除了刘亚男,另外一个叫什么?”周亚迪问道。

  我想起两年前他曾经因为程建邦去狱中探望我而怀疑过我的来历的事,想了想,笑着说:“是我的一个发小儿,咱俩坐牢的时候,他来看过我。”

  “哦!”周亚迪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门说,“想起来了,因为他,你还误会过我。”

  我说:“不是误会,而是因为他,你有点儿不信任我。”

  周亚迪大概是想顺着话解开当年的那个疑问,说:“我记得那时候他好像背弃了你,见你落难连点儿小忙都不帮。”

  “谈不上背弃,当时大家都有难处。”我不等他多问,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慢慢聊这个。”

  苏莉亚端着托盘,将饭菜一样一样地摆满桌子,在我们面前安放好碗筷,安静地坐在我的一边。我举起筷子说:“我不客气了,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说完也不让周亚迪,一阵风卷残云地把食物往嘴里扒拉。这一吃,才觉得真的好饿。

  缓过了饿劲儿,我仰起头,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才看到周亚迪正端着酒杯看我。我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正要喝,见他没有动静,而是看着苏莉亚。我扭头一看,苏莉亚也举着一杯酒看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擦了擦嘴与她碰了一下:“好吃!”苏莉亚笑得更甜了。

  放下酒杯,苏莉亚帮我们添满,我抬头发现周亚迪的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他的眼中全然没了过去那种锋芒毕露的神色,而是充满了一种长辈的慈爱。

  我再次举起酒杯:“迪哥!”

  周亚迪吸了吸鼻子,碰了碰我的杯子,说:“秦川,你看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他这一句话似是一记重拳,正好打中我心底最柔软和脆弱的地方。好半天我没有回过神来,思绪脱离我的控制,放肆地飞舞起来。那些熟悉又遥不可及的关于家的场景,一幕幕地在我脑边萦绕。

  “秦川!”周亚迪拍拍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一口将杯中酒干掉,喝得有点儿猛,只觉得嗓子里似有一股滚烫的铁流淌过。我龇着牙舒缓了一下酒劲儿,竟然流出了眼泪。我抬起肩膀擦掉就要流出的泪水,拿过酒瓶看着标签上的外文说:“这酒真烈,多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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