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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投名状(2)

  周亚迪笑了,亲自帮我倒满酒:“你要是不嫌我现在势单力薄,就把这里当你的家,我相信我们联手一定能干成大事。”

  我放下酒杯:“那时候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有人容不下我。”

  周亚迪举起了杯子:“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但我敢拿我的命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苏莉亚拽了拽我的衣袖,恳切地看着我,做了个留下来的手势后,端起了酒杯。

  我看看一旁的周亚迪,心想,如果我答应了周亚迪,无非是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到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可如果我答应了苏莉亚,我不知道最后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她,或者说,我不知道是否有勇气去背叛真诚。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些事是注定的,我改变不了什么,问题是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是因为我。

  每个人都会做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些事所造成的阴影会伴随着你的生命一直折磨你。但真正让你痛不欲生的,往往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除了自己,别人都无从知晓,你不能和别人说,也不知道怎么说,那些阴影就如幽灵一般潜伏在你的灵魂深处,夜夜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撕开你虚伪的面皮,唾弃你,践踏你所有的尊严。而你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你的生命去忍受,直到死去。

  我知道,如果我欺骗了苏莉亚,我此生将彻底告别安宁。

  我举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与苏莉亚手中的酒杯一碰,看着她的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杯底冲上在周亚迪和苏莉亚面前缓缓掠过,呵呵一笑说:“迪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牢里了。你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周亚迪看着我,连着说了几声“好”,哈哈一笑:“我听你的,我们就用那张配方翻身。”

  2

  那夜我一直无法入睡。当酒精渐渐散去,我点了一支烟,看着红亮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思路却越发凌乱。徐卫东那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边回响,而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迷茫。

  辗转到天微微亮,我突然明白了我的困惑所在:这次来到这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刘亚男从目标人物变成了同行,然后变成了领导,徐卫东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刘亚男的领导地位。我们的计划渐渐清晰明朗,所有人都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大巴车上的那个便衣导致我们三人不得不分开行动。而周亚迪和胡经的相继出现又让我在生死间游走了一回。事到如今,我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行动着,但是我所知的全部信息是来自目标人物之一——周亚迪。

  是他告诉我,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到达了金三角,并且与另外一个目标人物包总接上了头。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为什么我拨通刘亚男的电话留下了密信,到现在都没得到回复?我们的目标人物究竟都有谁,刘亚男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我摸出枕边周亚迪留给我的那部手机,摆弄了一下,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如果这部手机被周亚迪做过手脚的话,那么我通过手机与任何人联系的内容,恐怕都会被周亚迪掌握。

  他们的武器都从过去的杂乱无章换成了统一的美制自动步枪,其他装备必然也跟着更新换代了。毒品从过去农民辛勤劳作变成了现在的全工业化,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或许刘亚男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回复我,她担心我在电话里多嘴坏了事。

  当务之急是先和他们取得联系。想到这儿,我将手机放到床边的桌上,翻身睡去。

  刚沉沉睡去,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我起身推开门,见周亚迪正站在苏莉亚的门口不知和她说些什么,见我出来冲我招招手,快步走过来:“我们去包总那儿见你的朋友。”说着把我推进卫生间,“我在外面等你。”

  我说:“可是,我还没和我的朋友联系上。”

  周亚迪对我笑笑:“直接见面说不是更好?”说完快步转身下了楼。

  目送周亚迪出了门,一转脸见苏莉亚正站在她的房门口看着我,她的神情完全没了昨天的那种愉悦。我心里一沉,问道:“怎么了?”

  她抿着嘴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用手势对我说:早去早回。

  我点点头,钻进卫生间。

  看周亚迪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刘亚男和程建邦真的和包总在一起?既然周亚迪能去,那么胡经呢?我拧开水龙头,撩起水洗脸,立刻就被脸上的伤痛得差点儿叫出来。我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鼻青脸肿,鼻梁上到处都是口子。想起遭遇胡经之后的一系列事,尤其是那个无名战士自尽后还被他搞得身首异处,我气得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到洗脸池边的墙上,发出“嗵”的一声。

  我想,如果有任何人要我为这张配方提出什么条件的话,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胡经的命。

  洗漱完,我跑下楼,天已微微亮,一开门见外面停着两辆越野车。车边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见到我不约而同地对我鞠躬:“秦哥。”

  周亚迪指了指一辆车敞开的后备厢说:“自己选。”

  打开的大皮箱里,赫然摆放着各式长短枪。我选了两把大口径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插到后腰上:“这点儿人够吗?”

  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说:“没你,多少人也不够,有你在,带多少人都是充门面。”

  这一次车子没有走丛林中的小路,而是一直在大路上飞驰,一口气奔出七十多公里。我望着包总的那个院子,这里跟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上次来的时候是黄昏,这次是大白天。进到院子里,我发现里面多了几间房屋,人来人往的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到我们进来,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抬头看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没见到刘亚男和程建邦的踪影,我问周亚迪:“我的朋友呢?”

  周亚迪用下巴指了指屋门,包总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向周亚迪伸出手:“亚迪,好久不见。”

  周亚迪上前与包总握了握手,转身正要介绍我,包总主动上前握住我的手说:“见过,见过。”

  我的目光越过包总的肩膀,朝屋内张望,又问道:“我的朋友呢?”

  包总说:“里面请。”

  想起上次来进门要交枪的事,我停下脚步问包总:“不用交枪吗?”

  包总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周亚迪。周亚迪一摆手说:“规矩还是要守的,我们自觉点儿,也省得包总难做。”

  周亚迪摸出自己的枪塞到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手中,我也摸出一把枪塞给那人,叉开双腿举起双手,示意他来搜我的身。那人看看我,又看看包总,最后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周亚迪身上。我不知道周亚迪是不是给他使了什么眼色,他忙应了一声,草草搜了一下我的身,甚至连后腰都没有摸。

  到处都不太对劲,这里景物依旧,人却好像有了很大变化。进门搜身交枪这种事,并不是一般走过场的程序,他们不可能是忘了。一时间我搞不清这种变化是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肯定,包总不再像当初那么嚣张跋扈,至少在对周亚迪时客气了许多。那么,周亚迪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超过了包总,不然不会事事都看周亚迪的脸色。

  为了确定我的判断,我假装一惊:“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我带了两把枪。”我略带戏谑地看着刚才搜我身的那人,慢慢地从身后又摸出一把枪在他面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扭头用余光观察周亚迪,果然看到他对包总微微皱了皱眉头。

  趁他们的注意力还没收拢,我快步走进屋内,见刘亚男坐在茶海前,正悠然自得地泡着茶。她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看我,眉头一皱,笑容骤然消失,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茶海上,“腾”的一下站起身:“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等我说话,包总赔着笑脸走进来,看了看我的脸,说:“刘小姐,息怒,我听说秦川兄弟在这里受了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我顿时明白了这间屋内食物链的排列顺序,心里有了底气,四下看了看,问刘亚男:“大姐,建邦呢?”

  刘亚男看着包总和周亚迪,冷冷地“哼”了一声:“建邦拿着咱的护身符呢,怎么能在这儿?不然,我哪儿还有命坐在这儿?”她的目光停留在周亚迪身上,绕过茶海,幽幽地说:“迪哥,别来无恙?”

  周亚迪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挤出些笑容:“劳烦刘小姐挂念了。”

  刘亚男目光冷冷地从周亚迪和包总身上扫过,落在我身上:“秦川,过来坐。”

  我坐到她身边后问道:“昨天我用迪哥的电话联系你,你怎么不接?”

  刘亚男“哼”了一声,伸出手说:“电话给我。”

  我摸出周亚迪给我的那部手机递过去,刘亚男轻车熟路地将手机电池盖掀开,把电池抠了下来,然后看向周亚迪。周亚迪忙转过脸,干咳了两声,一脸的尴尬。刘亚男在手机里抠了几下,揪出一个纽扣电池大小的玩意儿,托在指尖问我:“认得吗?这叫窃听器,以色列的。”

  周亚迪慌得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刘亚男把窃听器往茶海里一丢:“跟我玩这套把戏?”

  周亚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表情淡定了下来,走到我身边坐下:“秦川,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这个女人,我怕你上她的当。”他话锋一转,指着刘亚男说:“刘小姐,你不要以为你拿着个什么配方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这里不是俄罗斯,大不了这生意我不做。”

  刘亚男呵呵一笑:“好啊,你不做我就和包总做,包总不做我去找胡经,你们都不做,我自己在这里做。”

  “哈哈哈。”周亚迪也跟着一笑,“你做?你打算跟我租地盘,还是打算找胡经买块地?”

  刘亚男手里没停,将壶里沏开的茶倒进公道杯里,淡淡地说:“我想,丹雷将军一定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处的。”

  周亚迪顿时噎到那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包总此时竟然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让我不得不对刘亚男另眼相看,我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真正犀利在哪里了——她的做派完全颠覆了我对自己工作的认知。一直以来,我都是通过从底部慢慢向上渗透的方式靠近目标人物身边,顺着看得见的路线,尽量试着去控制局势。而刘亚男一出现就掌控了局面,所有目标人物都像她手里的茶杯,想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我也懂得为什么在来之前她痛斥我的草率,也知道了她所谓的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两年的意义。那一刻,我竟然有种翻身做主的快感,刘亚男偷空扭头看了我一眼,面对我敬仰钦佩的崇拜眼神,她对我扬了几下眉毛,我忍不住笑了。

  周亚迪抬起头来,几乎是在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明白了昨晚那顿饭他花费的苦心,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这点儿怜悯很快被我的理智冲散,他希望我施舍给他的不是一顿饭,也不是几个零钱,而是毒品的制作配方。先不论那张配方的真假,光说他想得到那张配方的居心,就足以千刀万剐。

  我再次为自己那看似坚定、实则总在飘忽的信念所担忧。就在昨晚,我几乎再次被面前这个毒枭感动,只因为他虚情假意地给我营造了一个所谓的家。事到如今可以确定,那一切都是伪装,包括他说自己的势力被削弱,都是谎言。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当年不可一世的包总,极有可能如今也成了他的跟班,至少他们俩现在平起平坐。他俩很可能是被胡经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联合在了一起。

  如果是这样,我也明白刘亚男为什么一来就找到他俩。如果胡经拿到那张配方,无异于如虎添翼,这会成为压倒周亚迪和包总的最后一根稻草。到那时,以胡经的残暴和狡诈,被他一人独霸的金三角恐怕很难再插进一根针来。想起他曾派人去内地查我这件事,就足以让我背后一阵阵地冒凉气。

  反之,如果配方落到周亚迪和包总手里,他们一定会得到丹雷将军的支持,到时候胡经自然不会眼看着自己就要只手遮天的金三角,再飘起周亚迪和包总的旗子。不用猜也知道,胡经为了打垮周亚迪和包总,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

  我干咳了两声,对刘亚男说:“大姐,我跟迪哥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把误会都说清了,是不是该谈谈生意了,毕竟我们来这里不是斗气的。”

  周亚迪和刘亚男二人都对我投来满意的一瞥。周亚迪那么看我,不言而喻,我帮他化解了尴尬。而刘亚男是满意我在适当的时候唱了红脸。

  刘亚男的下马威也耍够了,借着我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她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将烟徐徐地喷在空中,那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人感觉仿佛这屋里的两大毒枭,以及将要进行谈判的足以影响金三角格局的生意,都不如她要抽的那支烟重要。

  好一会儿,她慢悠悠地说:“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工厂。”

  周亚迪与包总紧张地对视了一下,周亚迪说:“包总,你有工厂吗?”

  包总忙说:“什么工厂?”

  刘亚男将烟头往地上一甩,溅起一串火星,起身拽着我的手腕:“跟这种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的人,谈什么合作?”刘亚男硬生生地把我往外拽,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飞快地低声说,“一会儿胡经会来,他一直怀疑你的身份,见机行事。”

  我快速反应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身后传来周亚迪的声音,“刘小姐请留步。”他快步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堆着笑说,“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

  刘亚男冷笑了一声:“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诚意,就别浪费时间了,我怕一会儿再聊出火来,你们二位一着急再把我……”她用手指在自己的头上比画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哎哟。”周亚迪满脸委屈地看向我,“秦川,我是那样的人吗?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看着周亚迪的嘴脸,我哭笑不得。为他的悲哀而哭,为我曾经的幼稚而笑。

  说话间,就听院外一阵嘈杂的引擎和脚步声。周亚迪和包总顾不上我们,奔了出去。刘亚男转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轻轻地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胡经到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步走了出去。

  3

  走出房门,就看到数十个穿统一军装的士兵三步一岗地站满院子的四周。院门大敞着,外面黑压压地停着几辆越野车和两辆卡车。胡经和丹雷出现在院门外,朝里张望了一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一见胡经,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眼下的情形还不明朗,我真想冲上去把他揍成肉酱。他看到了我,表情夸张地指了指我:“我操你妈的,你命真大。”

  我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空地:“你站这儿来再说一次。”

  胡经笑着摇摇头,往丹雷身后退了一步:“我不,你会打死我的。”他凑在丹雷耳边,指着我和刘亚男不知嘀咕了两句什么。丹雷对他摆摆手,走到刘亚男面前握住刘亚男的手说:“刘小姐,久违了。”

  刘亚男微笑着说:“将军,新账户还满意吗?”

  丹雷哈哈一笑:“有机会的话,代我向你的老板问好。”丹雷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打量了我一会儿,“秦川?”

  我点头应道:“丹雷将军,你好。”说着我伸出手。他像是没有看到我的手,转身对周亚迪和包总点点头,随后对身后的胡经说:“你不是有话说吗?趁现在人这么齐,说吧。”

  胡经挺起腰板,往前迈了一步,指着我和刘亚男一字一顿地说:“奸细!”

  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丹雷一咂嘴说:“小胡,别乱说话。刘小姐和我合作了很多年,这个秦川我见过,是周老板的老朋友了。”

  胡经冷冷一笑:“他们两个是中国的警察。”

  我用余光明显看到周亚迪浑身一震,我扭过头去看他,他像是第一次见我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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