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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对不起,我信不过你(2)

  我走到周亚迪面前,对他说:“迪哥,他们两兄弟跟了你那么多年,死的死、伤的伤,就算犯了什么错,也不至于这样。你们不信任他,我信,让他帮我的忙吧。”

  周亚迪好半天才慢慢地抬起眼皮看着我,许久又笑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念出一个名字:“洪、古。”

  周亚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我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提起“洪古”这个名字是故意的,所以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他要趁这个机会审判我。

  这里没有法制,也没有法庭,不是什么事都要讲证据。此刻如果我有丝毫的迟疑、胆怯或异样被他察觉,他就会认准我有问题。在洪古这件事上,胡经也一直对我存疑,过去碍于周亚迪,他没有明目张胆地为难我罢了。

  周亚迪也始终在权衡我的利用价值,所以一直避讳这个问题。现在不同了,周亚迪已经落魄,完全失去了对我的控制,就算我现在有什么价值,对他也没用。所以他索性把这个问题摊开,公开和我翻脸。那么胡经宁可相信他,也不会相信我,如此一来,我和程建邦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直都在盘算如何能利用配方搞清他们工厂的分布情况和最新的销售网,唯独对这件事考虑得太少,也许我也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件事。我根本没有勇气去回忆洪古死时的那些细节,甚至每次想起洪古这个名字,宁志临死前的样子都会像一根挥舞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尖上。就像现在,我竟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周亚迪那双准备判决我生死的眼睛的注视下,流出了眼泪。

  周亚迪眯起眼睛,站了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的确是个重情义的人,在你面前我觉得惭愧。”他搓搓脸,对洪林说:“人各有志,我不怪你。”又转过身对胡经说:“胡老板,算了。”

  胡经哈哈一笑,站起身说:“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冲那几个手下摆摆手,那些人随即从我身边退开。

  我走过去解开了洪林身上的绳索,拉他起来。他起身揉了揉被绳子勒出血痕的手腕对我点点头:“又捡了一条命。”

  程建邦也站了起来,说:“既然没事了,是不是说说正事?”

  胡经看了我一眼说:“给我们展示一下你配方的风采吧。”

  “好。”我丝毫没有迟疑地答应了。

  “既然是合作就要有合作的样子。”胡经笑了笑,搭着周亚迪的肩膀说,“样品我验过了,没问题。最近我正好接了一个大单,可是我内地的那几个工厂最近不太方便,所以正好放在你的工厂里做。”

  周亚迪微微一皱眉:“我在内地的工厂太偏了,可以放在这里做。”

  “再偏也比在这里做好,现在运一批货到内地成本太高,在这里做不划算。”胡经把手从周亚迪肩膀上拿开,指了指面前那座建筑,“大家每年发的货卖的价也都差不多,可是我却住在这儿,你看看那个老包,还是那个破院子,你猜是为什么?”

  周亚迪脸色微微一变,显然胡经表面上是在说包总,实际上是在挤对他。他只好点点头,扭头看看我,又看看程建邦,不知盘算着什么。胡经上前对周亚迪说:“放心吧,你还不相信你自己的兄弟吗?”

  这时程建邦走过来,问胡经:“答应我们的钱什么时候兑现?”

  胡经说:“到了工厂,成功做出第一批货,然后把配方交给我,我实验成功就给你们钱。”

  我心头一紧:“随便找个地方实验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做一批?”

  “有什么好实验的?样品我已经验过了,再说在这里做实验,你不怕实验成功了我得到配方后和你们翻脸吗?你知道五百万在这里能产生多大能量吗?”胡经没等我表态,一步跨上躺椅站在上面,对我们张开双臂说,“能发动一场战争!”他说话的神情和动作像极了当年周亚迪在监狱里对我说自己是这里的国王时的样子。

  我不禁看了一眼周亚迪,他也正好扭头看我,脸上写满了尴尬。

  胡经从椅子上跳下来:“说好了合作,当然要让合作方吃第一口,这也是我的诚意。”

  我不禁佩服胡经的狡猾,狡猾到我无法准确猜出他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根本谁都不信:从我进来到现在,他没有问我要配方,甚至好像根本不关心的样子。这让我来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白费了。

  现在他提出让我去周亚迪内地的工厂制造第一批毒品,这本是我应该高兴的事,至少我马上就要接触到周亚迪在内地的制毒网了。可胡经的呢?

  所以,胡经根本是在用在场的所有人的资源做实验。现在揣测他的实验目的还为时过早,有一点我必须搞清楚,他的自信到底源于哪里?

  在金三角,他有怎样的背景、发挥出怎样的能量我都不奇怪。可现在谈的是要去内地的事,难道他不知道在那里只要打个110就可以将他一举拿下吗?

  看得出周亚迪也在疑虑着什么,他低着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

  胡经抬头看了看天色:“忙活一天了,正好我这儿新来了两个厨子,今天大家帮忙验验成色。”转身对身边的一个手下吩咐,“摆在外面,今天天气不错。”

  夜幕降临的时候,屋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几张桌子,美酒佳肴堆得满满当当,胡经的手下们已经围坐着开始吃喝了。

  胡经把我们安排到正中的一张桌前坐下,像个好客的主人一样殷勤,一再劝我们千万别客气,多吃东西。“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想客气也难。”程建邦直起身来,餐具也不用,上手抓起一只鸡腿提起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好吃好吃”,一个劲儿地示意我赶紧吃。

  洪林举了三杯酒走过来:“我们喝两杯?”

  我接过酒杯,环视了下四周没有发现周亚迪,问:“迪哥呢?”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扭动着腰肢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个走到程建邦身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见他脸色骤然一变,眼睛圆圆地瞪着,好像钻进他怀里的不是女人而是榴梿。他松手将半只鸡丢在地上,腾出油腻腻的手一把揪住那女人的头发,站起身将嘴里的食物吐了,大喝了一声:“滚你妈的!”抬脚照着那女人的屁股就要踹。我急忙一把拉住他说:“算了。”

  程建邦看了我一眼,悻悻地收回已经抬起的腿,对着那女人逃去的方向啐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大腿说:“这地方是她坐的?靠!”

  其他几个女人一见这里的阵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怯生生地看着我和洪林。我冲她们摆摆手,她们赶紧冲我鞠了一躬,转身朝大房子跑去。

  程建邦是真怒了,估计是又想起了刘亚男。我也不好说他什么,只能拍拍他肩膀说:“洪林找我们喝酒呢。”

  程建邦拍拍手,扯过一条餐巾擦了擦手上和嘴上的油,端起面前的酒杯:“是该喝一杯。”举起杯跟我和洪林一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摸咂摸嘴,低声说,“这是茅台啊,这地方还有这酒?”

  洪林用下巴指指大房子:“那些女人可都是胡经花了不少钱养在这儿的,而且一周一换。”他一仰脖将酒倒进嘴里,龇着牙咽了下去,“不然你赚钱干什么?这房子都是有事的时候才来住,平时谁愿意待在这里?”

  “临时住?”程建邦回头又看了一眼胡经这所一看就造价不菲的房子,“我他妈有钱也不这么糟蹋。”

  “那干什么?捐希望工程?”洪林哧哧地笑起来。

  我有点儿好奇:“你还知道这个?”

  洪林说:“我在内地的时间可比在这里长。”

  程建邦四下看看,凑过来轻声问洪林:“他们不在这儿的时候都在哪儿?”

  洪林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说:“很多地方,不过我只知道曼谷。”

  “聊什么呢?”胡经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

  我高声说:“我们在聊赚多少钱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胡经哈哈一笑举起杯:“我来和你们碰杯酒,我喝不了酒,但这杯是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

  “明天?”我问道。

  胡经点头说:“我急着要这批货,你们不急吗?”

  “我的手机能还给我吗?”那手机落在他手里始终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哦?”他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可是,你杀了我的人,又烧了我的货,怎么算?”他不等我应声,哈哈一笑说,“跟你开个玩笑,你的手机我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找到的话还给你。要不我送你一个先用?”

  我估计要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我一再追问,恐怕他会更在意那部手机。我只好说:“那就谢谢胡老板了。明天我们去内地迪哥的工厂?”

  胡经“嗯”了一声,说:“你放心,迪哥和那个……苏……苏莉亚我会帮你照顾好的。”他举起酒杯与我们挨个儿碰了一下,把酒干了。

  胡经明知道我和周亚迪已经形同陌路,故意提起苏莉亚无非是让我心里有所顾忌。当然也只是有所顾忌而已,如果有我与他针锋相对的一刻,只要足够分我的神,哪怕是一分一秒,对我无疑就是致命的。这招很卑鄙,但很好用。我一仰脖将杯中酒干掉,说:“那有劳胡老板了。”

  胡经哈哈笑着带着两个保镖走了。程建邦看着胡经的背影,窝在椅子上闷闷地来了一句:“这人活不长了。”

  我不知他冒出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又怕人多耳杂,忙朝四下看看,拉把椅子坐在他旁边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程建邦冷笑一声说:“他太狂了,这地方我没见过一个吃素的,在这地方狂,活不长。”他一仰脖又干了一杯酒,咂咂嘴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吃饱,喝好!”

  我满腔的心事,说:“我没什么胃口。”

  他用下巴指指正坐在桌前狼吞虎咽的洪林,说:“学学人家。”我这才注意到,除了我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在毫无形象地胡吃海塞。联想到刚才胡经的那些话,我意识到这顿吃完之后,怕是一场恶仗就要开始了。我拿起筷子夹了点儿菜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嚼着,说:“我还是喜欢家里饭菜的味道,哪怕是咱食堂的都行,我有点儿想咱食堂的肉包子了。”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又说:“对了,等完事了,请你去我家吃饭。”

  程建邦正埋头猛吃的脑袋顿了一顿,一伸脖子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肚里,直起腰拿过餐巾,将嘴和手上的残渣油渍仔细擦干净,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酒,举起来说:“说定了!”

  我和他相视一笑,将杯中酒喝干。他看着空空的酒杯笑着摇摇头:“老徐真没挑错人,你有两下子。”他点了支烟,抽了一口,仰起头将烟雾喷向已经暗下来的天空,说:“谢谢你。”

  我放下酒杯又拿起筷子:“咱俩扯平了,以后别再动不动拿我从监狱出来差点儿被那监狱长打死又被你救了的事说事。”

  程建邦一怔:“这他妈是一回事吗?”

  我点点头:“去把洪林叫来喝两杯。”

  3

  那晚,我们各自喝了不少酒,但都没醉,对于身处狼窝中的我们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我整晚都在想,如何找个空当,能把宁志的遗骨带回去。名义上我们在这里似乎是自由的,实际上每一个动作都难逃胡经的监视。

  天快亮时,我刚要睡着,就被程建邦的手机提示音吵醒。程建邦被电着了似的从床上弹起来,看了眼手机屏幕,又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我,指了指手机。

  这种时候,能够直接给他打电话的只有我。在任务进行过程中,徐卫东也不可能直接跟他用这部手机通话,那太危险了。那会是谁?程建邦接起电话,“嗯”了一声,就再没说话,一直安静地听着。大约一分钟后,他挂了电话呆呆地坐在床上,许久才竖起两个大拇指。

  这个动作代表任务结束。

  我满脑子糨糊,呆愣地跟程建邦面面相觑。直到洪林坐起来问:“你们怎么了?”

  程建邦忙说:“没事。”

  洪林搓搓脸坐了起来,看看我和程建邦:“你们有话说,我到外面去睡。”他抓起枕头被子就要去外屋。我担心他会多想,又有些过意不去,正想拦他一下,谁知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说:“没关系,我习惯了。”冲我笑了笑,走出里屋将门带上。

  胡经本想给我们一人一间客房休息,为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决定住在一起。胡经对此似乎也不介意,给我们三人安排了一个套间,卧室外面的客厅有套沙发。我和程建邦搜过整个屋子,没发现窃听器。

  “不是老徐打来的。”程建邦压低声音说。

  “那是谁?”

  “不知道,但是暗号和号码都没问题,的确是总部来电。”

  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从没遇见过,我们跟老徐从来都是单线联系。我问他:“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程建邦紧锁着眉头,摇摇头。

  我说:“我担心我的那部手机。”

  “放心吧,我已经给总部发了密信,你的手机已经作废了。”

  “我靠,那你不早说,害得我一直担心。”

  程建邦看我一眼,说:“你先别惦记那破手机了,我刚接到的是任务结束的命令,这意味着我们要赶紧回去复命。”

  看着他急切的目光,我不知如何应答,慢慢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的缝隙朝楼下看去,几个看守正背着枪巡逻。暗处几个狙击点被黑暗笼罩着,不知那里此时是不是还埋伏着人。如果有,枪口又指向哪里?

  原来我们都太轻视胡经这个对手了。一直以来,我以为他是一个靠耍狠玩命才混出一片天地的亡命徒,这两次接触下来发现他才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这也难怪在两年前,刘亚男就已经在渗透他了。如今看来,我明白了为什么会派我和程建邦两个人,在没有后备支持的情况下去接近周亚迪。与胡经相比,周亚迪简直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可惜,打入胡经集团的宁志却枉死在洪古的枪下,看得出胡经的确很看重宁志,不然他不会在宁志死后有那么大反应。

  这一次,刘亚男筹备了多年带着我们来到这里,说是为了打乱金三角的势力分布,说白了,就是打击胡经。可事情还没有开始,刘亚男就离去了。若不是我及时反应过来伸出手,恐怕程建邦也将离去。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却又收到上级结束任务的指令。按照指令,我和程建邦应该立刻撤回,这种撤退对我们来说再简单不过。但我不甘心。而不甘心也得执行命令,不然就是抗命,抗命就意味着背叛。这对我们而言是最不可恕的罪行。

  我想了想,说:“你撤吧,接到命令的是你,又不是我。”

  程建邦咬牙说:“我他妈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出,要我撤也行,我一把火把这儿烧了,再把胡经宰了就撤。”

  “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我就完了,可我要这时撤了,我也完了,我永远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你完了是小事。你就算死了,除了我和少数几个人,这世上不会有人记得你。但不按计划行动而把这里搅乱,你知不知道会坏多少事?”我冷冷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们做的事只是整个计划中的一条线而已,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条线牵好,协助上级布下整张网络,你一冲动会毁了整张网。”

  程建邦哑口无言,憋了半天,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几口:“要撤一起撤。”

  我说:“我刚说了,我没接到撤退命令。”

  程建邦眼珠子一转:“哦,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他突然回过闷儿来,坏笑地看着我说,“你小子几时学会玩心眼儿了?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玩鹰的差点儿被鹰啄了眼睛。”

  我看看他,说:“被你逼的。”

  他愣了一下,脸一红,不再言语。

  我说:“你比我资历老,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次不是老徐联系你?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回忆起在延安那家酒店的咖啡厅里,徐卫东突然出现后的种种细节。徐卫东一再提醒我,上级和他都不会承认我们这次行动,甚至根本不承认与我们会面。种种迹象表明,他从一开始派我们去缉拿刘亚男,根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他和刘亚男计划的一部分。以前,我一直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这次行动涉及的事太多,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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