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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是战士(1)

  1

  当我醒来时,漫天星斗仿佛一个高远的穹顶悬在眼前。周围一片暗黑,空气依然潮闷,比起白天来却要清凉许多。我扭过头,就看到胡经被自己的衣服绑得一动也不能动,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正坐在离我两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我。

  我猛地一激灵坐了起来,见程建邦背着两条长枪,正坐在另外一边一根粗壮的树杈上眺望着暮色笼罩的丛林。他见我醒了,从树杈上跳了下来,摸出一瓶水递给我,说:“含一会儿再咽。”

  我依言慢慢喝了几口水,问道:“你没事吧?”

  程建邦看看已经包扎好的肩膀摇摇头说:“有那一车榴梿垫底,这点儿伤不算什么。”

  他肩膀上包扎的地方还有血渗出来,我鼻子一酸,四下看了看,岔开话题说:“他们没追来?”

  程建邦指着东南方说:“他们从那边过去了。”他看了一眼胡经,从腰间摸出匕首,“你醒了就好,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是不是把他的舌头割了?那些人靠近的时候,要不是我反应快掐住他的脖子,他就喊出来了。”

  胡经好像并不在意我们要割他舌头的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水,喉结不停地动着。看来程建邦一直没给他喝水,我拿着水走过去蹲在胡经面前说:“看来你也不怎么懂合作。”我故意将瓶子举过他的头顶,慢慢地将一股清水从瓶中倒了出来,水流贴着他的脸流到地上。他恨恨地瞪着眼睛,好像我糟蹋的不是水,而是黄金,眼里几乎喷出火来,被堵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将剩余的水一股脑浇在头上,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水珠雨点般溅到胡经的脸上,看着他懊恼的样子,我只觉得越发神清气爽,拍拍他受伤的肩膀说:“还疼吗?”他“嗯”了两声,翻着白眼差点儿晕了过去。我将沾到手掌上的血抹回他的衣服,问道:“来救你的是什么人?”他呜呜了两声。“你确实嘴硬。”说着话我就用指头在他的伤口上捅了两下,又问:“你到底说不说?”他接着呜呜,疼得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外淌。

  程建邦走过来说:“你没见嘴堵着吗?怎么和你说话?你还没完没了地这么捅人家的伤口。”他一边说一边学着我的样子在胡经的伤口上捅了两下。

  胡经这次彻底撑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倾,跪在我们面前,头像捣蒜似的给我们磕头,嗓子里带着绝望的呜咽声。

  我站起身把程建邦拉到一边,轻声问:“怎么办?这么耗下去不是事。”

  程建邦咂咂嘴,说:“没办法,来的人挺多,我们两个人倒好办,可带着这么个累赘……”他用下巴指了指还在那里使劲磕头的胡经。

  “明天天一亮目标更大。”我看了一眼手表,这里天亮得特别早,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程建邦看了我一会儿,又把我往远拽了一点儿,压低声音说:“我刚才仔细想了一遍,只有一个办法。”他摸出根烟叼在嘴上,摸出打火机看了看,还是怕点火会暴露,又把打火机装回口袋,“在这里把他的嘴撬开,得到我们需要的信息就把他干掉。”

  我想了想,说:“不行,万一他骗我们呢?”

  程建邦有些不耐烦:“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了一眼胡经,也有些烦躁,手不由自主地也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时,手指触到了口袋里的手机,眼前忽然一亮:“我有个想法,有点儿冒险。”

  程建邦说:“咱们冒险也叫事儿?”

  我仔细将临时想出的计划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将计划简略说了。程建邦瞪着眼睛足足看了我一分钟,说:“那先撬开他的嘴。”

  程建邦一把将我推开,大步跨到胡经面前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愿意答我就让你舒服点儿,不愿意答我让你生不如死。”

  胡经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

  程建邦接着说:“我松开你的嘴,你敢发出一点儿我不愿意听的声音,我不杀你,我让你下半生都生不如死。”

  胡经拼命地点头。我走到他身旁蹲下,准备着他一旦有想耍花招的动作就一招制住他。程建邦说:“你在内地有几个工厂?都在哪儿?”

  胡经明显浑身一紧,眼睛里的恐惧和绝望一下就消失了,死死盯着程建邦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又侧过脸看看我,像是要在我们脸上找出什么答案。相视片刻后,他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释然地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程建邦与我对视了一眼,问胡经:“你说还是不说?”他从后腰将匕首拿了出来,锋利的匕首尖在月光下闪过一道暗暗的冷光。他将匕首尖探到胡经的裤裆处,轻轻一挑,便将胡经的裤子划开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胡经吓得又忙连连点头。程建邦将他嘴上的布条拉开一道缝隙。胡经立刻像一条被丢到岸上的鲇鱼,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好一会儿才说:“给我口水喝。”

  程建邦正要把水给他,我上前一把拦住,恶狠狠地对胡经说:“这瓶水是你的,你先说,问题的答案只要我满意,我就往你嘴里倒一口,我要不满意就往地上倒一口。”

  “我早看出来了,你们根本不在乎钱,好像更在乎我的工厂在哪儿,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胡经垂头丧气地苦笑着说。

  现在,最担心我们身份暴露出来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胡经。我们的真实身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尤其在这种地方,知道的人必须得死。所以我们也不需要再掩饰什么了,我们想要得到的情报根本不是两个毒贩在这种情况下迫切要知道的,如果需要的话,很快我会向他表明身份,他则必死无疑。

  “我还没问,你的话有点儿多。”说着我将瓶子一斜倒了些水在地上。胡经看着那股水舔舔嘴唇,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你在内地有几个工厂?”我晃了晃瓶子,用手指在瓶子上比画了一个刻度给他看,“这个问题值一口水,应该到这儿。”

  “你们是缉毒警。”胡经抬起头看着我说。

  “答案错误。”我将瓶子大幅度斜着咕嘟咕嘟往外开始倒水。胡经挣扎地张开嘴,将舌头伸出老长向水流凑去。在他舌尖刚刚要触到水流的时候,我把瓶子收了回去,“回答我。”

  “就算我告诉你们又有什么用?你们跑不掉的,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不如你们放我一马,我可以给你们一笔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我冷笑了一声,举起瓶子还没倒水,胡经就低声喝道:“别倒了!”他嘴一咧带着哭腔说,“别倒了,求你了。”

  我又往外倒了一些水:“回答我,你有几个工厂?”

  “秦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秦川,还有你,程建邦。我就算说了,你们也跑不了,就算把我杀了然后跑了又怎样?你们以为扫了我的几个工厂天下就太平了?你们以后还来吗?跟谁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有人死在了我们这里,而且不止一个吧?难道你们打算以后自己来?”

  我再次举起瓶子,这次没等我倒,胡经忙说:“别倒了,我说!”他突然又笑了,“我知道了,那个宁志,是你们的人。”

  听到宁志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愤怒猛然从心底蹿起直冲大脑,我有种被戏弄的屈辱感觉。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从后腰摸出手枪将枪管塞进他的嘴里,一直抵到他的嗓子眼上,咬着牙说:“我他妈再听见那个名字从你嘴里念出来一次,我有本事让你求我杀了你。”

  胡经张着嘴,一阵阵地干呕着,不知是口水还是胃里翻出的酸水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若不是程建邦在一旁咳嗽了一下提醒我,我宁可放弃一切看着胡经这么慢慢地死去。

  “六个!”胡经咳嗽了一会儿说。

  我追问道:“什么?”

  胡经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夜空:“我在内地有六个工厂。”

  “在什么地方?我要详细的地址!”

  “水。”

  我拧开水瓶对着他的嘴泼了一点儿,他赶忙伸出舌头贪婪地将嘴边的每一滴水都舔净,陶醉地咂巴着嘴,将他六个工厂的位置全部说了出来。

  我闭上眼将那些工厂的位置和相关信息一一刻在脑中,又泼了一点儿水在他脸上。等他舔完,我揪着衣领把他拽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那工厂多长时间了?制造了多少?卖了多少?卖给了谁?还有,你派了多少人在内地?警察里有多少是你的人?名单、地址、电话我都要。”

  我恨不得砸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从他能在内地建起六个工厂来看,他的触角可能已经伸到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这是一个物质的世界,只要有钱就能制造出你无法想象的光怪陆离的诱惑,胡经这样的人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这点儿小钱。他以及听命于他的人,还有他们掌控的网络只要多存在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和家庭陷到毒品的旋涡中灰飞烟灭,多一些战士流血牺牲。眼前的胡经对我乃至整个缉毒战线就像一个绝佳的机会,但机会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偏偏在这种地方被我逮住,注定会有遗憾。

  正常的预审需要详细的准备,你得为你想知道的内容根据嫌犯的个体情况设计问题圈套,一步一步引着他走进你的陷阱,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供出你想知道的答案。对于胡经这样的人物,更像是开发一个宝藏,没有几个月的准备工作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我们的时间只有一夜甚至更短,就连说话都得注意音量。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我的长项,我也没有机会重审。

  胡经长叹了一声:“看来我得死在这里了。”

  我说:“要怪就怪那些来找你的人吧,不然我们可能已经到边境了,你还能留条命回来。”

  胡经笑笑,说:“我又不傻,你根本就没打算放我。他们来,我死在这里;他们不来,我会死在你们的监狱里,或者被你们枪毙。”

  一直在一旁放哨的程建邦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对我打了个手势,提醒我山下有异常。我赶忙将胡经的嘴重新堵上,按倒在地上让他看不见我和程建邦的眼色。我死死盯着程建邦的身影,侧耳听着山下的动静。

  几分钟后,程建邦对我打了个响指,爬上他藏身的树杈。我问:“什么情况?”

  程建邦说:“应该是来找他的其中一小队人,离我们有些距离,没事,你继续。”

  我刚把按着胡经的手放开,就感觉他浑身乱颤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呻吟。不等我问什么,他拼命地冲我眨眼,我将他嘴里的布挪开一点儿,他说:“我的手被蛇咬了。”

  2

  程建邦从树杈上快速跳下来,一把将胡经翻过去,低头看了看他反绑的双手,骂了句娘,将胡经的鞋带解下来低着头忙活起来。“严重吗?”我凑上去查看。

  程建邦埋头用鞋带将胡经的无名指指根紧紧地勒紧,又解下另一只鞋的鞋带将胡经的手腕勒紧,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问胡经:“你看清是什么蛇了吗?”

  胡经摇摇头。

  程建邦鼻子里“哼”了一声,对我一笑说:“一会儿他该求着你割他的手指头了。”俯下身子在附近的草丛中不知在找寻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胡经的那只手,除了被鞋带绑得像个小粽子外,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时间紧迫,我也不想细问,揪起胡经说:“回答我的问题。”

  胡经没理我,瞪着眼睛扭头对草丛里的程建邦说:“你会治这伤,是吧?”

  程建邦头也不回地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提问了?”在草丛中翻了一会儿,手里多了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他伸手在胡经面前晃了晃,把那些草掖进衣服里说:“这下你的奖品丰富了,不仅有水,还有药。”

  程建邦对我挤挤眼,返回了他的那根树杈上。胡经哭丧着脸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说:“听见了吗?现在你只能自救了,你的命在你手里,你瞧着办。”

  他呆呆地望着远处夜幕下的森林,许久叹了口气说:“还不都是一死……给我口水喝吧。”

  “那不一样,自杀有吞枪的,有跳楼的,还有割手腕的,我没听过谁把自己活活渴死或是被毒蛇咬死的。”我拿起水瓶在他面前晃晃,“你说得对,就算你告诉我一切,我们也可能根本走不出去,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交交心,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胡经苦笑着说:“我可没有奖品给你。”

  “你已经给了,我觉得能让你生不如死,最后再亲手杀了你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我对他展露了一个天真的笑容,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情来跟我生气了,只是呵呵地笑,接着慢慢地讲述起来:他是如何在内地铺下那张从生产、销售,再把钱洗干净的毒网的。或许是人之将死,他的口气从未有过的平缓,像极了一个在讲述自己年轻时英勇事迹的老人。

  如果之前我还对那些被我用水骗来的情报的真实性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我完全相信他的每一句话。说到紧张的地方,就连树上放哨的程建邦都忘了自己的职责,伸着脖子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那些毒品黑幕下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时,我忍不住背后一阵阵地渗出冷汗,好几次竟然打了冷战。胡经好像一个坐在主席台上做报告的英雄,我和程建邦的这种反馈就如同台下热烈的掌声一样,激励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和胡经就像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一样,又或者我们站在这个世界的黑白两极。看似我们头顶着一个太阳,所做的、所想的、所看的、所感受的却像水与火之间的关系那样决绝。很多次,他说到与毒品完全无关的事上,我和程建邦都没去打断他。

  直到他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了,静得我们都不忍打破这种宁静,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他说:“能给我口水喝吗?”

  没等我做出反应,程建邦就一个劲儿地催我:“赶紧给他口水喝。”说完将怀里的那些草放在嘴里嚼起来。

  我回过神来慌忙给胡经嘴里倒了一些水。他留下一口在嘴里含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惬意地舒了口气,笑着说:“从没觉得水这么好喝过,也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他皱皱眉头,问我,“你刚说的那个词叫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茫然地摇摇头。

  “对,交心。”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妈的,你说这会儿我们躺在躺椅上,抽着雪茄,再来点儿酒多好?”

  我默默地垂下头,让自己有些兴奋的情绪慢慢冷却,说:“要不是毒品,咱们可能真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程建邦跳下树走过来,将嘴里嚼烂的植物涂抹在胡经被蛇咬伤的手指上,包扎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胡经看着手指头,微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你比我高尚?我是杀过人,你没杀过吗?凭什么你觉得你杀的那些就该死?我相信一定有几条冤魂每晚都在你梦里晃……呵呵,大家不是一条路,今天我栽了,也认了。”

  胡经低下头,悄声啜泣起来。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竟然觉得一阵心疼。对周亚迪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比周亚迪活得纯粹:一个纯粹的人不论干什么总会或早或晚地获得些成就。所以今天差点儿一统金三角的是胡经,而不是周亚迪。周亚迪的野心太大,想要的太多,而胡经只想着将他的毒品帝国做强做大。

  没等我再问什么,胡经又开始讲述他自己的故事。他那天真无邪的童年,跟大多数人的童年一样美好,因为有钱有势比大多数人还要单纯美好的童年。在知道自己的家族做的竟然是万人唾弃的毒品生意时,他也彷徨过。但他父亲告诉他,正是毒品让他们过上了这样美好的生活,哪怕是他吃的每一口奶粉,都是用毒品换来的。家族的生意和地位需要有人继承,不然损失的不仅是钱,可能还有全家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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