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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是战士(3)

  我以为我的泪水只会为战友和亲人而流,或者为自己而流,从没想过我会为一个毒枭的帮凶流泪。对他,我只觉得亏欠,那种亏欠超越了国籍和立场、信仰和信念。面对他,我只是一个人。战友的牺牲,让我悲愤欲绝,让我充满勇气和力量去与敌人战斗,因为我知道仇人在哪里,他们是谁。洪林死了,我却连一个痛恨的人都找不到,甚至连掩埋他遗体的时间都没有,连放声哭泣都不能、只能这么呆呆地坐着,看着他。

  他的脸,因我而变得丑陋可怖。这一次,他连生命都因我而失去。至死,他连我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我连一句实话都不曾和他说过。

  悲伤第一次变得如此绵长,随着眼泪缓缓流出。

  密林远处又传来一阵响动,我擦干眼泪最后看了一眼洪林,藏身到了不远处一片相对平缓的草丛中,远远地盯着洪林的遗体。

  不多时,一队武警战士提着枪寻了过来,他们发现地上的战友和洪林后,迅速四散拉出一道警戒线。两个战士上前确认了洪林已经死亡,分出几个战士背起受伤的战士往回走,其余人按照他们判断的路线继续搜寻追去。

  我在草丛中慢慢地举起右手,对着洪林的遗体敬了一个军礼,心如刀割。

  等那些战士都走远了,我慢慢爬起来,就听身后有人喝道:“不许动。”

  我心头一惊,暗暗连叹了几声大意,自以为选择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以为会骗过巡逻战士的眼睛,结果连自己身后几时多了人都不知道。

  我趴倒在地上,脸贴着草地一动不动。最先走近我身边的是一双军绿色胶鞋,再往上是橄榄绿的裤脚,他利索地把我身上摸了一遍,缴了我的械,往后退了两步说:“自己转过来。”

  我翻过身,见一个二十出头的战士正端着枪瞄准着我的脸,锥子一样的目光透过准星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黑洞洞的枪口,发现不远处还站着另外一个战士,枪口对着我的胸口,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你们一共几个人?”远处的那个战士问道。

  “两个。”我余光扫了一眼他从我身上搜出的那堆东西,那张软盘被压在最底下。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如果被胡经的人抓住,我大可放手一搏,不用顾及对手是生是死、是伤是残。可眼下我面对的是边防战士,大家岗位不同,职责不同,背负着不同的任务,我既不能向他们解释,也没有时间等他们去判别真伪。我要是亮明身份,就得等他们层层上报,万一哪个节点出现纰漏,损失的可是一次将金三角毒枭在内地的制贩毒品网络打掉的最佳机会。这个机会有太多人的期许和牺牲,一旦因我失去,我根本负不起这个责。

  我偷偷扫了一眼四周的地形,盘算着逃跑的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算他们不带我走,也会有更多的战士赶到,如果此时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一,到那时就是零。

  这两个战士不再发问,只是一远一近地死守着我,他们正是在等其他人过来会合,再一起把我押回去。两人站的角度和位置非常刁,就算我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在他们开枪击中我之前挟持住其中一人。

  我以为过了境,一切就会变得简单,却忘了边境这边到处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我贸然闯来,就是他们的敌人。我无法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这拉得长长的一声叹息让我注意到,靠近我的那个战士表情有些变化,他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重新调整了一下握枪的姿势,同时回头看另外一个战士,像是在询问什么。

  换作我看到一个刚被制服的人突然长叹一声,我心里也难免会犯嘀咕。我灵光一闪,心生一计,不论管不管用,只能先试试。

  我张大嘴巴,拼命地往后仰起头,做出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嗓子里故意发出气管被堵塞的窒息声音,浑身没有规律地抽搐起来。

  这一招果然让那两个年轻战士有点儿含糊了,他们一边观察我,一边频繁地对视。我假装在和已经失控的肌肉对抗着,费力地伸着脖子,伸出舌头去够那堆从我身上搜出的东西,翻起眼珠去看那个战士,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药……药……”

  “心脏病?”离我远些的那个战士开口问道,“那堆东西里有药吗?”

  被问到的战士愣了一下:“不……不知道,啥样啊?”

  “你退后。”远一些的战士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试探着朝我走近。在距离我还有一米的地方,用枪管去翻弄我的那堆东西。我扫了一眼另外一个战士,他的注意力不像刚才那么集中,眼神不住地在我和那堆东西之间快速地移动着,瞄准我的枪口也渐渐偏离了我的要害部位。

  我慢慢放缓了抽动的四肢,将脸憋得通红,快速地一下一下地吸着气,装出一副马上就要咽气的样子。

  我由强变弱的动静反倒让那两个战士有点儿慌乱,身边的这个战士手指已经离开了扳机。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正在翻东西的那支枪管往自己的怀里一拽,那战士就势一个趔趄朝我栽来。我另一只手攥住他握枪的手腕一扭,弹起身的瞬间从他腰间的枪套中摸出了他的手枪,快速打开保险拉上枪栓,在将他挡在我前面的同时,枪口也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一个看似垂死的俘虏,突然变成一个威胁他们的人,稍远一点儿的那个战士明显没从这种反转中回过神来,足足愣了两秒钟才举枪大喊道:“你别动!”

  我腾出一只手,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把枪放下,趴在地上,不然我打死他。”

  我反手掐紧被我制住的这个小战士的喉咙,不让他发出一点儿声音。“快点儿,我没什么耐心。”说着我扳开击锤,枪口用力顶了顶那个战士的太阳穴,“我不想杀人,就想给自己争条活路,我不是坏人。”我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朝那个战士靠近,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数三声,大不了一起死。”

  “一!”我刚喊完一,双手撑住被我制住的这个战士的肩膀,腾空飞起一脚背踢到了那个战士的后脑。那一下不重,不会要人性命,也不会留下什么重伤,但足够让他昏睡半个小时。

  那战士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抱着枪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扭头一拳打在另一个战士的胃上,他“嗯”了一声蜷了起来,我就势在他后脑给了一胳膊肘,他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我只留了一把手枪在身上,将地上其他的枪整理在一起,丢到旁边的草丛中,捡拾起自己的东西,一头扎进丛林中。我像是一只搁浅的鱼儿挣扎着钻回了水中,又有小时候做了什么坏事后逃脱的感觉,一边狂奔,一边只听得到擂鼓般的心跳和耳边掠过的风声,好像脚下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我必须得先到有人的地方,第一时间联系上级,把我掌握的所有情报如实上报。程建邦还在狼窝一般的丛林中等候着我的消息,我必须抓紧时间了。

  一路上,我避开了两支边防巡逻队,在天快黑的时候才看到一条公路。我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被枝叶撕扯过的衣服几乎是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裸露的胳膊和腿上,除了污泥就是树枝划过时留下的绿色汁液。一只鞋已经张开了嘴,鞋里塞满了混在一起的黑色淤泥和各种草根树叶。这个样子出现在任何地方,都难免会引起人注意,而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注意到。在这种毒品走私泛滥的边境地区,一旦遇到警察就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我沿着公路,在灌木和杂草中摸索着前进,不由得想起了阿来。当我自己走到这一步时不禁非常吃惊,以前我也没仔细琢磨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从这里一路辗转到北京的?

  正想着这些,就觉得脑门上一凉,不等我抬头看天,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砸在身上麻酥酥的疼。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我心中一喜,接起雨水搓起身上的污迹来。

  衣服破点儿没关系,只要干净点儿就不会太让人嫌弃。可是我花了两个小时,来回洗了四五次,身上的皮肤都开始疼了,这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4

  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站在泥泞中,刚想迈步找棵树避避雨,脚下一滑,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灌了一嘴的泥汤。还没等我抹去脸上的泥水,就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了。看来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我吐掉嘴里的泥汤,伸手在身边摸了摸,用脚试探着一步一步下了公路。

  找了个硬地坐下,我将鞋脱下来利用瓢泼大雨冲了冲里面的泥浆,正要穿上,就见对面来了一辆车,看车灯的高度,应该是辆卡车。因为雨大,那车行驶得很慢,我心中一喜,忙蹲在地上缩起身体,当那辆卡车缓缓驶过我时,我就地一滚,到了车尾后的公路中央,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刚跑了两步,一只鞋就掉了,我顾不上找鞋,追上卡车去够那后车斗。这卡车的车斗比一般的要高出四十厘米左右,第一次居然没有够到。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加快了脚步再次跳起来,这次我一把抓住后车斗用力一撑,脚蹬住车尾的拖拽钩翻进车斗里,刚一蹲下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臊的臭气。

  正好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空撕裂,像颗闪光弹将大地照得亮如白昼。就在那一瞬间,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张丑陋的动物的脸正对着我,吓得我差点儿叫了出来——这车拉的是整整一车活猪!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耳边炸响,我急忙往里面被帆布遮着的地方挪了挪,和猪凑在一起。

  看来刚才的澡白洗了,现在行进的速度是快了,但等雨停了,到了地方,就我这造型在人群中,上第二天的本地新闻都不奇怪。这事是万万不能让程建邦知道的,跳进猪圈比跳进榴梿堆好不到哪里去,想到这儿,我笑了。

  雨渐渐地停了,我裹了裹衣服又爬回车尾。为了避免被人看到我,必须找一个方便随时跳下车的地方待着。我刚在车尾坐稳,卡车就减了速,慢慢朝路边靠去。我伸出头看了看,发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在犹豫要不要跳车,卡车已经“吱”的一声停了下来。没时间多想了,在司机打开车门的同时,我翻身跃下车斗,钻进了车底。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光着脚,只穿着一条内裤,赤条条地小跑到路边小便起来。我趁这个空当三两下爬到车的另一边,见卡车门敞开着,我贴着车斗走过去,快速往驾驶室内瞄了一眼,里面空着,看来这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攀着门把手将身子探进驾驶室,一把将堆在座椅靠背后面的一堆衣服搂进怀里,就手拿了扶手箱上的一包烟和打火机,转身回到车尾。

  司机和副驾撒完尿,伸着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打着哈欠返回驾驶室。在他们启动卡车的同时,我又翻回了车斗里。

  我脱下破衣服擦了擦身上,然后垫在屁股下坐着,拿了根刚偷来的烟点着,美美地抽了几口。尽管还是身在猪群中,此时我已经觉不出半点儿腥臊味,反倒觉得很是惬意。

  抽完一根烟,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一轮皎洁的明月金灿灿地挂在天空上,一时间我不愿意再低下头,呆呆地望着月亮,思绪潮水般在心中起伏跌宕。记忆中的无数人和事争先恐后地想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乱哄哄地争抢着,激烈却模糊,让我突然觉得混乱起来。我晃了晃脑袋,把目光从月亮上收回,重新落到身边的这群猪上。它们此时早已不再怕我,挤在一起酣睡着。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把偷来的衣服分拣了一遍,把没用的拿出来将身上擦擦干净,将能穿的挑出来套在身上,现在唯独差一双鞋了。我看了一眼还光着的一只脚,有些后悔,刚才为何不看看他们的鞋是不是放一起了,哪怕是双拖鞋也好。

  路两旁开始出现了建筑物,公路边的低矮平房前挨家都放着巨大粗糙的广告牌,红色的颜料涂抹着些“加水”“补胎”的字样。此刻正值半夜,很多屋子都黑着灯,不远处有一家拉着几串红绿相间的彩灯,外面挂着一块牌子,写着“停车休息,公用电话”。我被“公用电话”四个字吸引了注意力,正准备跳车,发觉这辆卡车慢慢地调整着方向正朝那儿驶去,还鸣了几声笛。

  我赶忙从车上跳下来躲在路边,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在脚下,默默地观察着前方。那两个司机已经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两个人光溜溜地站在车旁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时从屋内迎出来一个满脑袋大鬓发的肥胖女人,她穿着一件连衣裙,手里拿把蒲扇,一边扇一边指着那两个司机笑得前仰后合。

  其中一个司机上前在那女人的屁股上拧了一把,那女人也不生气,用蒲扇将司机的手打开。另外一个司机围着车转了一圈,检查了一下轮胎,又站在驾驶室的踏板上,用手电筒照着车斗里的猪数了一遍,最后从车里提出个大概是装着衣物的包,和那胖女人相互嬉笑着进了屋。

  我想,这应该不是干净地方,无非是路边的野店。我四下看了看,避开那间屋子的正面穿过公路,绕到屋子的侧面,顺着墙根摸到后窗底下。屋内传出一阵男人女人的说笑声,我双手抠住窗沿,胳膊用力将身体牵了上去,就看到屋内除了那两个司机和之前的那个胖女人外,还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仔细扫视了一圈,也没在这间屋找着电话,只好慢慢溜回地面,顺着墙根又摸回屋前。这屋子门前的那几串彩灯此时成了最碍眼的东西,时间紧迫,必须立刻和上级联络汇报情报。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不知道下次见着电话会在什么时候,索性就在这里打吧。我主意一定,从后腰摸出枪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朝正门走去。

  一进门,正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美女图,画上穿着比基尼搔首弄姿的欧洲女人泛着劣质的油墨光。左右各摆了一张沙发,撂着几本早已翻烂的杂志。扫视了一圈,终于看到靠墙的小桌上放着红色的电话机,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另一侧的墙上有一排电闸,每个闸门上都贴着一个小标签,上面标明了每个闸门控制的电路。我先找到门外的彩灯,将电源切断,院外立刻陷入一片黑暗。我舒了一口气,就手关上了门。里屋的嬉笑声低了下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声问:“谁啊?”脚步声就朝外走来。我急忙迎了上去,在她撩开门帘的瞬间,将她推了回去。

  那两个司机“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我虎视眈眈。他们身边的两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坐在床上惊恐地捂着脸。

  “都别吭声,不然就是个死。”床边小桌上的塑料袋里有两张半烙饼,我的眼睛再也不愿从那上面移开了。我暗暗咽了口口水,说:“都坐下。”

  “啊……你你你……”其中一个司机大概认出了我身上穿的衣服,指着我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他妈让你闭嘴,听见没?”我沉声喝道。

  胖女人壮起胆子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生意?”

  “不知道。”我伸手把藏在背后的手枪亮在她的面前。

  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后,屋里瞬间安静了。我走过去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用枪指指那个胖女人,示意她过来。

  “大哥,你要钱拿钱,要人给你人……”胖女人哆哆嗦嗦地说,“你别杀我,我们这买卖也不干净,也不会报警的。”

  我一伸脖子,将嘴里的饼咽了下去,说:“你过来。”

  胖女人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应了一声,一边往我跟前挪,一边伸手去解连衣裙的拉链。

  我说:“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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