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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你是战士(6)

  我不解,她说有三个原因。第一,她觉察到程建邦的情绪极不稳定,她知道程建邦对她有了超出同事关系的好感。这种好感对于一对生活在安宁环境中的正常男女来说,未尝不是一场浪漫故事的开始,但这里是金三角,每一个错误的动作、错误的反应,甚至错误的眼神都会导致轻则失去生命,重则让整个任务失败。她希望自己的死讯能激励程建邦,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任务中,总比三心二意安全得多。

  我没有告诉徐卫东,刘亚男的这番苦心不仅没有激励程建邦,反而让程建邦疯狂而至绝望,差点儿自暴自弃毁了整个任务。徐卫东也并没有追问,我想他或许猜到了几分。

  第二个原因,是刘亚男发觉金三角几大毒枭势力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她之前掌握的情报,她认为眼下金三角最大势力的根源,来自胡经那个军方背景的伯父。她只要挺过受伤这关,就会尽快返回俄罗斯,在另一条线上查清胡经伯父的底细,然后切断他的资金链,只有这样才能给予金三角从内到外的致命打击。这样,就算我和程建邦在金三角的计划失败,她的行动成功,也会抽了胡经这个即将一统金三角的毒枭的筋。

  至于第三个,就是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得知徐卫东开始接受纪律审查,她不想在关键时刻扯到这种她认为无聊的事上来,所以想先避开这阵,无论如何等她执行完她的计划再说。

  徐卫东听完,给自己倒了杯酒,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看着酒杯自言自语:“我就知道,她哪儿有那么容易死。”他一仰脖将酒倒进嘴里,喝完低着头嘿嘿一笑,似乎才意识到我正诧异地看他,忙收起笑容。毕竟喝了不少酒,这些掩饰的小动作显得有些刻意,他又赶紧清了清嗓子坐正,指了指桌上的一副空餐具:“那副碗筷是留给程建邦的。”他看了看手表说,“差不多应该到了。”

  就听有人在敲包厢的门,我兴奋地站起身来,起得太猛,腿蹭到了桌面上,“咣当”一声,将桌上的一只酒杯掀翻摔到地上。

  “进。”徐卫东对门外说。

  进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人走进包厢,对徐卫东一个立正:“首长,手机弄好了。”递给徐卫东一部手机。那人见我呆呆地看着他,冲我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徐卫东白了我一眼,将手机递给我:“你的。”

  我接过手机看了看,塞进口袋,问道:“他什么时候到?”

  徐卫东看了我一眼没吭声,将那副空餐具摆好,往那只酒杯里倒满酒说:“先一起干一个,这一次你们比我牛逼。”

  我看着他的表情和那副空碗筷,顿时一阵不祥的感觉随着酒气翻涌上来:“老……老徐,你别吓我……”我说着胃里就开始翻涌,急忙捂着嘴向外跑,一转身却一头扎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急忙让开门口,说:“我靠,你们就这么给我接风啊?”

  我一听那声音,抬起头一看正是程建邦。

  胃里翻涌得越发汹涌,我顾不上和他打招呼,捂着嘴一边往外跑一边说:“程建邦,你等着我,老子把肚子清干净就来和你喝。”

  在洗手间趴着吐完,我给刘亚男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洗了把脸,重返另外一个只有酒肉和兄弟的战场。

  那天我们三人从下午喝到晚上十点,直到餐厅管理员过来催了才散。我从没见徐卫东喝多过,那天他真喝多了,临走前塞给我们一沓钱说:“别高兴,这是你们这几个月的工资,我帮你们领出来了。我忘了谁是谁的了,你们自己分吧,无所谓,不用省着花,可劲儿地糟践,都是你们应得的。”

  7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和程建邦又从徐卫东的办公室里“滚”了出来。我拍拍程建邦的肩膀说:“我心情不太美丽,你请我喝酒。”

  “好,走。”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他正要跟司机说地方,我把他拦住,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程建邦闭着眼琢磨了一下,说:“你说的这个地方耳生。”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看了一眼望着车窗外发呆的程建邦,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一直没问,胡经你是怎么处理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他杀了胡经。

  我又问:“怎么解决的?”

  他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抽根烟都怕被人发现,你还敢用这个?”我学着他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他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到的迟疑,很快又恢复了平常,伸出手将开枪的动作稍微变了变,扣动扳机变成扭动的动作。他好像生怕我看不明白,将手比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扭断的动作说:“是这样。”

  我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说:“记得上次我说你要是活着回来,我要带你去见个人吗?”

  “少废话。”程建邦瞪眼说,“什么重要人物?”

  我看向窗外说:“急什么?快到了。”

  出租车拐进一条酒吧云集的街上,一路上红男绿女成群结队分外显眼,我指挥着司机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

  我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下酒吧里的环境,对着吧台里忙活的老板挥手打了个招呼。老板一惊,放下手中的活,兴奋地跑过来站在我面前说:“秦哥,来了。”又客气地和程建邦打了个招呼。

  程建邦眯着眼睛看着他,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说:“好眼熟,一定见过,你让我想想……”

  “这是阿来。”我哈哈大笑起来。

  “哦!想起来了,胖了你。”程建邦不可思议地退开两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阿来。不等他们寒暄,我拉了拉程建邦,指指吧椅上坐着的一个女人的背影:“那个就是我说的,你死也要见的人。”

  我揪住阿来说:“你先陪我喝两杯。”

  阿来满口应承着:“没问题,没问题。”

  程建邦伸着脖子看看那女人的背影,疑惑地看看我,一步一步地朝那边走去。阿来把我引到一个座位上坐下来,见程建邦走到那个女人的旁边,伸过脖子去看的同时,那个女人也侧过脸看向他。

  程建邦像是见了鬼似的,“啊”的一声蹦起老高,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我不由得站了起来,见程建邦扑上去,一把将刘亚男从吧椅上抱起来转了几圈。刘亚男也不挣扎,由着他兴奋够了放下,站在程建邦面前,歪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阿来把酒拿来摆好倒满说:“秦哥,看见你我高兴,我先干三个。”举起酒杯自斟自饮一连干了三杯,面不改色地笑着。我喊了声“好”,说:“果然是开酒吧的。对了,你老婆呢?”

  阿来抓抓头,嘿嘿笑着说:“和她朋友去做美容了。”

  正说着话,程建邦拉着刘亚男晃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位子上。刘亚男还是那副安静的表情、安静的眼神,这种安静的气质立刻将我们这张桌子从酒吧内的喧嚣中隔绝出来。

  我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冲她点点头:“大姐。”

  “干得好。”刘亚男拍拍我的脸,她的手有点儿凉。

  “我斗胆提个议,我们一起干一杯,算我敬几位大哥大姐,我尊敬你们、佩服你们……感激你们。”阿来眼睛一红,闪着泪光说,“尤其是我秦哥,他救了我的命……”

  “好了。”我劝道,“你怎么每次都这几句,没点儿新鲜的?白受保密教育了?哪天再说漏了,我可真帮不了你。”

  “来,干杯!”程建邦举起杯说,“今天不醉不归,谁知道下一次再聚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知不觉两瓶酒就空了,我的胃里被搅得天翻地覆,来不及去最里面的卫生间,直接跑到酒吧外的马路边,抱着一棵树干呕了半天,直到眼泪都出来了也没再吐出半点儿东西,也的确没什么好吐的了。

  我扶着树在马路沿上坐了下来,呼吸着带有汽车尾气的空气,看着大冷天也不舍得多穿衣服的一群姑娘嬉笑着从我面前走过,看着站在老远对着那群姑娘目瞪口呆的几个小伙子,看着一个环卫工人将地上的垃圾扫进簸箕,看着满街耀眼的霓虹灯和被霓虹灯染得暗红的天空……不禁泪如泉涌。在这里,我不用担心会有人从背后用枪瞄准我,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跳出来指着我说“来,杀了这个人,你就是兄弟”,更不用担心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小时将身在何处,身边是什么人。

  马路对面一对小情侣不知在争执着什么,他们的语调越来越高。我眯着醉眼看去,见那小伙子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女孩顾不得脚下的高跟鞋,一边朝飞速离去的出租车追去,一边呼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女孩飘起的长发让我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苏莉亚,在我离开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在车尾跑着……她要是能说话,声音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可怜她喊不出声来。

  这辈子我可能再也不能去金三角了,或者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苏莉亚要是知道我隐瞒她那么多,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会不会恨我?想到这里,我赶忙搓搓脸,想让自己从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情绪中逃离出来,可思绪这东西像极了一把沙子,一旦把它拿出来攥在手里感受它,它就会源源不断地从你的指缝间滑出去,任凭你使尽浑身解数也于事无补。就像一旦想起宁志还掩埋在异国他乡的荒山野岭中一样,每次浮现在脑海中,不剜走心头的一块肉,是绝不会让你淡忘的,哪怕一秒钟。

  我抹了一把眼泪,就听身后有人走来。我下意识地又绷紧了神经,很快又放松了下来,故意不回头看,也不去猜测,只等那脚步声在我背后停下,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靠,这就了?进去接着来啊,刚谁跟我说要换个地方接着喝的?”程建邦一连说了好几句,才觉察出我不大对头,把我脸扭过去,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我扯着嘴角笑笑,站起来搭着他的肩膀说:“走,这点儿酒还能把我放倒?”

  站起来的那一刻,见刘亚男就站在程建邦身后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些担忧,有一些怜爱。她上前拍了拍程建邦,对他使了个眼色。程建邦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酒吧。

  刘亚男用她冰凉的手拍拍我的脸,“你能活着回来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她抬头朝苍茫的夜空望去,“他们看得到你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久久没有说话。

  “你知道你是谁吗?”她问道。

  “当然,我是秦川。”我笑了一下,想打破悲伤凝成的寂静。

  “你是战士。”她搂着我的脖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将手里的烟头弹到地上,溅起一串红亮的火星。

  (征途:活着再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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