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尚志英团走过了金刚川，进入鱼室洞通大酒店一带的山谷里，结束了几天来的艰苦行军，可是连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马上要进入阵地。翟子毅强烈地感到时间这样的紧迫，有多少工作都没有来得及做，感到这担子的沉重。唯一的希望，是这个就要召开的会议。于是他打马，想走得快一些。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弯下身去，躲闪撞过来的树枝。一根树干在马身边滑过。没有路，牲口就在草莽里，坑坎多石的林地上奔跑。他想：这个会议开得成功，就等于解决了一半的问题。他已经觉察人们那种轰轰烈烈地情绪里面有着那么多复杂的内容。干部们则多半保持着沉默，乍一看去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但不完全是这样，在路上和一个连长闲谈：他要求做参谋工作。有人满足于过去，对今天的事情避而不谈。他已经警觉了，尤其是阎振龙的问题暴露出来以后，他觉得再不能忽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了。这代表着一部分人，那些没有暴露出来的并不等于已经获得解决了。当前的情况对每一个人都是沉重的压力，不是每个人都经受得了的，在人们面前摆下了难关，这个关口对每个人都是无情的。

　　不久，他丢开了马步行，山路已经不能骑马了，路很小，多半是在很密的林里和陡峭的山坳里。为了不被敌人发觉，人们得疏散开，单个跃进。政治委员在一个高山背后的密林里找见了团长。这里作为前线指挥所，离前沿只有一千米，在敌人迫击炮弹射程以内。尚志英选择了这里，他认为不能再往后去了。

　　“政委，选择这地方你不会反对吧？”

　　“我不反对。”政治委员看了看地图，找到了这个地点：“很好，我完全同意。”

　　尚志英解释着说：“初到这里，人心未定，指挥所往前移是有它的作用的……”

　　所谓指挥所只不过是一座荒山，一座树林而已，一个工兵排在这里开始了工作。看完地形之后，团长尚志英就把这一排人调上来了，命令他们在这里做掩蔽部，设置团的指挥所，保留着这里的杂草和树林作为伪装。工兵们开始在这里掘坑，到山林里去伐木。电话员忙碌着，带了几部单机上来，就安置在草丛石缝中间，步行机架在一棵树下，开始了工作。另一边是警卫员在用饭盒子煮水。好多人从山下往上搬运粮食、木箱、行李……入朝以来，多半是在树林里过的，人们和橡树、落叶松…已经交了朋友，对这一切都熟悉了。在厚厚的苔藓上铺上大衣，上面支着一块防雨布，就着木箱子写指示。

　　政治委员一分钟也没停，看了看表，向团长说：“开始吧！这会只能有四十分钟的时间，不能耽搁了，还有多少事要做呀！”

　　这真是最紧张的时刻，在这个会议上要解决团队的重大问题：干部问题、作战方针、对策、统一思想、统一步调……就要进人阵地了。敌人在西线已经展开了攻势，东线团的右翼，敌人也展开活动了。团的正面，敌人虽然没有行动，已是箭拔弩张，一触即发。而他们呢，一切都是仓促的，紧迫眉睫。虽然在军团里已经议定，人民军把阵地上的粮食、弹药、药品和其他器材，全部移交过来，这固然是给了很大的方便。可是人们所需要的不仅止此，人们还需要战斗经验，而他们在这方面是很差的。

　　不管怎么样，政治委员要以他固有的镇静来应付这一切。他向团长说：“最大的问题是不要慌，我们冷静下来想出办法。”此时的沉着和冷静，对下级干部说来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一点上翟子毅是享有盛名的。有一次他亲自指挥狙击敌人，那是在解放战争时期，敌人援兵从两翼包围上来，他的部队异常混乱，通讯员面色惨白，跑到翟子毅跟前，说：“首长，队伍顶不住，撤下来了……”他是想拖着政治委员和队伍一齐跑下来，因为情况很危险了，敌人用迫击炮向我军做截断轰击，两侧已经看到了敌人的散兵群，弯着腰，掂着枪跑了上来，自己部队处在敌人炮火下……

　　翟子毅坐在他原先就在那里观察情况的地方，一动不动，这一道土坎离敌人只有一百米了。他脸色阴沉、生气，冷冷地说：“谁叫队伍撤下来的？你把那下命令的人给我带到这里来。”

　　通讯员跑去，找到连长，传达了命令。连长把队伍整理起来，进行了反扑，把敌人压回去了。连长满头大汗喘吁吁地来报告：“敌人退了，村子被我们占领。”

　　翟子毅若无其事地向连长说：“坐下，歇一歇气，擦擦汗。”

　　连长莫名其妙，赶快擦擦头上的汗，就等着挨骂。

　　政委说：“你慌什么？从各方面说来，这一仗我们是不应当打败的。”

　　现在人们又想起政治委员那一段故事。政治委员的眼光正在搜索那不安心的人。

　　政治委员说：“你们先谈一谈部队情况吧！”人们开始按次序汇报，他自己坐下来记。哪怕再紧急，他也要了解一下下面的情况，以便了解我们做了多少工作，这些工作做得如何？从这可以看到我们有多大把握。他说：“咱们先摸一摸自己的底，回头再摸敌人的底。简短些，同志们！”政治委员端详着每个人的面孔，一面听，一面打量着人们的表情，人们不说他也知道，他已经在行军时到过所有的单位了。可是他依然逐字逐句地听，也为了叫别人好好听一听。这些党的工作者，应当了解、熟悉群众。作为领导人和行政干部说来，他们应当熟悉自己的下级、战士，应当了解部队全体人员的思想状况，这对于指挥作战是头等重要的。尽管有些事务主义者，忙于他们的事务工作，因为这样，越应当叫他们知道什么是最主要的问题：“我们必须学会冷静，思索重大问题。”

　　会议决定：团派干部到营，营派干部到连，连派干部到排，排派干部到班，逐级派干部下去了解情况，帮助下级处理问题，摸索敌人规律，从敌人小的活动到炮火和步兵战术特点。会议上研究了具体问题，成立炮兵室统一指挥炮兵，研究了供应运输，人员问题，伤员的处理转运……

　　政治委员最后讲话。他以党委书记身份发言，从座位上立起来，神色严肃地说：

　　“同志们，我们这是党的会议，要求我们用共产党员的态度来对待目前的形势。我们的情况是什么呢？老的摸不到底，新的望不到边，要凭着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心来干事，要用一切的力量粉碎敌人的进攻。这样我们就不是摆在这里挨打，而是要打敌人。我们领导上要树立这种勇敢善战的思想。对美帝国主义作战是长期的，艰苦的，决不是三朝两夕。我们要边打边学，取得新的战争经验，把我们锻炼成一支坚强的军队。”

　　会议一完，政治委员走到尚志英跟前和他说：“我到前边去。”

　　尚志英一下子站住，盯住政治委员，他说：“不能。政委，这里离不开你，应当我去。”他看到政治委员的样子，是那么诚恳，那么激动，他几乎软下来答应了他。忽然他又坚决了：“不行。”他笑了笑：“政委，还是像过去一样，我和副团长两个一边分开一个的时候，你来掌握这个把柄，你是我们全团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