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政治委员同时接到两处的电话，先是前沿的报告：“敌人出动了二十八辆坦克，先头冲进下深浦。”接着又接到团长的电话，要求派反坦克小组去炸坦克。他放下耳机子走出掩蔽部，带着参谋长到观察所去。观察所在山顶上，这里有六棵粗大的橡树，突出的长在几块黑色的大石中间。这里有一个观察员，一部电话机子。政治委员从来不喜欢在观察所里面，他嫌不开朗，愿意立在外面观看。文登谷大沟一片烟气，再一展望，看出了敌人坦克的阵容，坦克已经过了下深浦，突进团阵地的腹心来了，而且到了团指挥所的洞口。翟子毅才觉察了这严重的错误，这样一个地区被忽略了。团的东西两侧阵地，都向文登谷张开了大口，敌人坦克冲进来，一个可能是直冲我军的炮阵地，还有一个可能，他向参谋长说：“坦克可以调回头来，从背后来打击我们，使我们两侧高地受到严重威胁。这里，我们是给敌人打开了方便之门，这是一个可怕的空子。”

　　“事先我们在这里布置了反坦克火器……”

　　政治委员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你应当坦白地承认这一点，那只是应付。为什么我们把无坐力炮配属到步兵连，分散在前沿上？我们是无可置辩的，错误是我们犯的，我们就来纠正好了，用不着浪费时间去解释……”到这里他停住不说了。后面敌人坦克又向前开动，看见敌人这样气势汹汹，这庞大的坦克群，翟子毅紧张起来，他同意了这个方案，控制两侧高地，高地不失，敌人坦克不敢劈人。现在敌人坦克爬进来，冲到团指挥所跟前，切断了运输线，高地上我军遭敌人两面打击，背腹受敌，因此阵地不能是巩固的，而是处在你争我夺的状态中。

　　敌人坦克冲进来，和炮兵展开了搏斗，两辆坦克着火，后面坦克一边冲上来一边开炮。

　　“他们已经窥破我们的弱点。”他向参谋长说，“派反坦克组掩护炮兵。”

　　参谋长打电话，下了命令。政治委员说：“部队集合起来，等我。”那“等我”两个字没说完，他已经走下观察所，向前方他指定集合反坦克小组的那一个高地上走去。那高地紧挨着文登谷，是这道山梁最前边的一个山包。警卫员追上拖住他：“首长，你不能去，前边有人负责，我去叫他们营长……”

　　政治委员甩开警卫的手：“谁教你这一套儿？”从警卫员手里夺过望远镜，也不挂在胸前，用手提着，怒气冲冲地走下山岗。这两天坐在指挥所潮湿的地上，日夜不眠，弄得腰和腿的关节隐隐作痛。他问那些年轻人：“你们有这感觉吗？”人们说：“没有。”翟子毅想，难道这是身子衰弱的表现吗？一想到这一点就使他特别警惕。当然，他是够受了，但他依然挺着胸，不表露一点痕迹。尽管情况严重，在部署上发生错误，决不能束手无策，或者抱怨别人，要用一切力量挽救目前的危机。现在所需要的是打击坦克，鼓舞起人们的勇气，哪里最吃紧他要到哪里去，动手组织力量，坚定人们的信心。

　　政治委员到了的时候，反坦克小组已经组织起来，站好队等政治委员了，排长叫湘子，是个小个子，精干，长着一对锐利的眼睛。看见政治委员走来，他喊立正、敬礼，报告了自己的单位、职务、部队的人数和所带的武器说：“听候命令。”

　　政治委员打量了这年轻人，问道：“你没有洗脸吗？”他看到对方脸上有很多雀斑和破伤留下来的黑印迹，又是紧绷着脸，显出紧张认真的样子。

　　湘子立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脸就这样。”

　　政委笑了，走到队伍跟前。动员完了之后，政委不同意带一个排去，叫他带一个班去执行任务：“你去，给我们打出勇气来。”用力握了他的手：“现在需要的是勇气、敢打，我在这里看着你们，等你们胜利的消息。”

　　前面大地上是一朵朵的烟团和炸弹、自动枪、轻重机关枪声。政委站在那里看着想：战争啊！何时是个了呢！人们何时解除这场浩劫？只有彻底消灭了帝国主义，有它一天，战争就伴它而来！现在那些人们正在制造着新的杀人武器，想叫人们死得更多，屠杀的范围更广。美帝国主义者哪！你应当是尝过中国人民的滋味了。我们从来是被侵略的，可是从没有人征服过我们，我们不怕敌人施展它任何的伎俩。

　　山下面坦克在玉蜀黍地里滚着。反坦克小组的战士们在苦艾丛里爬行，向坦克的正面迂回，就是不见投手雷。坦克继续在前进。政治委员看得清清楚楚的，在高处向下看，就好像在一张平面图上，坦克像黑色的大甲虫，人就如同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