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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虽然宁政委一直不露声色,但过节时就有人给贺东航报信,焦主任组织的调查昼夜在行动,放假都加了班。头一轮调查结果是贺东航预料到的最坏结果:两个小姐确有其人,两个女人认定确有其事,而且指天发誓、言之凿凿,声称敢于跟他对质。这大概就是诬告者预期的效果。

  贺东航不明白。这件事做没做他自己最清楚,为什么不先个别听听他的申诉,再找小姐调查呢?偏不,偏要提供渠道和时间,让更多的人知道贺东航大校“屁股上有叶子,搞女人少给钱”!

  回到办公室贺东航接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黄平的。说他给贺东航算了一卦,卦象表明贺东航身边有小人,人数一至两个,方位大约在总队机关东北一公里处,就在一幢不怎么起眼的建筑里。他说对小人要主动出击,不能被动挨整。如同两军隔河对垒,对付敌军渡河攻击的最有效办法,是击敌之舰船于半渡,最愚蠢的是争夺滩头。她们搞你,你可以反过来搞她们,狗皮袜子没正里(理),你大胆搞嘛……贺东航骂道,扯什么鸡巴蛋,我根本不认识她们,搞什么搞?

  从黄平的电话看,总部的知情面不小了。

  第二个电话是龙振海打来的。他说中午让几个副司令、副政委灌了两盅酒,睡不着了,聊聊天吧。他问了贺远达的病情,问了小羽离婚以后的情况,又问贺东航情绪怎么样。贺东航说怎么样首长还不知道?龙振海说我又不是政治干部,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一级党的组织,对它管辖的干部总有一个基本的看法。这个看法是在实践中逐渐形成的,而一旦形成就有相对的稳定性,不是什么人想诋毁就诋毁得了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必过虑。我有的时候就想,有些磨难对人来说是一种财富,营养含量比赞扬和顺遂大得多……

  有两滴热乎乎的东西要挣脱眼眶淌出来,被贺东航硬硬地憋回去了。

  20分钟后,司令部机关和直属队全体干部大会按时召开。贺东航端坐在会议室他固定的位置上,参谋们曾戏说那是蒋总裁的位置。贺东航环视四座,首先宣布了华岩任司办主任的命令,又讲了元旦至春节的主要工作。最后他说,联系到华岩同志任职,有几句题外话:

  “苏娅同志转业,华岩同志回来,都是双向选择的结果。我们的部队就是这样,一茬一茬新老交替,永远充满活力地向前发展。

  “华岩同志的任职,反映了党委、首长和同志们对他的信任。我相信他不会辜负这份信任。首长对部属、部属对首长都要有一个基本的信任,这种信任是从他们的骨子里抽出来的。信任是一种物质力量,一定条件下信任出忠诚,出责任,出动力。对一个军人来说,将领的信任是远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很早以前我听过一个苏联故事。说一个将军教育一名犯过偷窃错误的士兵。他深信这个士兵被教育好了。在一个风雪之夜,让士兵把装有几十万卢布的帆布袋子送到某兵站去。那战士顶风冒雪策马狂奔,一刻不敢延误,结果按地址找不到这个兵站。他连夜回奔向将军说明情况,交回钱袋子,急切请求将军数钱。将军把钱袋子像一捆柴火样丢到一边,说不用数了,回去休息,我信任你。后来这个士兵成为一位兵种元帅。

  “我们中国也有句古话,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一个故事。说一个大王饮宴文官武将,一个将军喝高了,摸了大王爱妃的手。爱妃顺手把他头盔上的缨子摘下来,向大王告状。大王哈哈一笑,说英雄爱美,他喝高兴了。命令大厅灭烛,武将统统摘缨,一醉方休。不久一场恶战,一个以死相拼力救大王的将军已奄奄一息。他说大王还记得摘缨会吗,感谢大王不杀罪将之恩。大王说,那不是将军的本色,何足挂齿耳!扯远了。”

  贺东航话锋一转说:“下面说说我吧,说两句大家感兴趣的事情。”他见满屋子的人突然静肃起来,如同走进了弹药仓库,喘气都不敢大声。室内一片死静。

  贺东航说:“关于我,大家最近可能听到一些传闻,内容新奇有趣,比听黄段子生动,还有时代感。但是有的说法太邪乎了,我不得不做些更正。有的说我一屁股刺青,图案很吓人,这是瞎说,军人是不准文身的。实际是一块胎记,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刀疤也没有二尺长,顶多二寸。现在不洗大澡塘子了,你们都没见过。至于那俩小姐是如何‘亲眼目睹’的呢?我也纳闷。这封信组织正在调查,大家也很关心举报之事的真伪。我想,贺东航当了你们三年多参谋长,答案应在你们心里。”

  短暂沉寂之后,副参谋长们率先鼓掌。掌声起初节奏很慢,继而渐密渐快,终于响成一片……

  贺东航的举动在总队机关引起轩然大波,并且以不可遏制的势头往部队扩展,宁政委发怒了。他立在国旗下质问贺东航:“谁给你的权力私自扩散党的秘密?你以为这是你个人的事吗?”

  贺东航不解:“两个三陪女的诬告怎么就成了党的秘密?”

  宁政委冷冷地说:“因为现在的调查是组织行为,而且在案件查结之前还不能定性为诬告。”

  “既是组织行为,为什么不先找本人了解,几句话就能讲清楚嘛!”

  “什么时机接触本人是组织考虑的事情。严格控制知情面,先对外部当事人进行调查,不影响你的情绪和工作,实际是对你的爱护。”

  “我不需要这种爱护。既然至今还不能认定是诬告,那干脆把我‘双规’好了。”

  宁政委一拍桌子,脸都气白了:“混账话!贺东航,是你的翅膀硬了要高飞了,还是我的翅膀折了要落地了?告诉你,我还没退休,总部党委还没免我的职,我在位一天就当你一天的政委!”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东航不吭声了。宁丛龙越说越来气,手像索明清,也哆嗦了:“你说,是谁告诉你那封信的内容的!”

  “……我不说。”

  “好,你行,你有权保持沉默。我以党委书记的名义责令你,必须在常委会上做出深刻检查。”

  “检查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你住嘴,现在不是你要求组织的时候。”

  贺东航去摸茶几上的招待烟。

  “你把烟放下,坐好了听着。你从当新兵就跟着我,你屁股上那块树叶子我没见过?你割阑尾是谁给你派的车?当新兵的时候,你瘦的像支步枪,现在人高马大了,不把我老头子放眼里了。你的心理状况我考虑了。你是不是以为老宁上不去了,就把余热往你身上使?糊涂!宁丛龙从一个放牛娃成长为一名将军,知足了。从我爹往上数到大清国,还没出过一个排级干部呢!现在临秋末晚了,我想得多的是如何给后任交一支好部队,交一个好班子。你是我一年年看着成长的,现在位置又这么重要,你真出了这种事,我能好受吗?我怎么向总部党委交代?办案有办案的规矩,查实查否要重证据,人家两个人指证你,你一张嘴否认,这叫空口无凭,你否认的证据呢?只凭党性和良心交代得了吗……你有什么要求?说吧。”

  “参加西郊工程水泥案件的调查。”

  宁政委正要表态,那个大檐帽参谋进来送电报。宁政委翻开电报夹看了一会儿,忽然就转了话题。他问贺东航:“贺小羽离婚以后怎么样?”贺东航应付道:“还好,早回三峡了。”

  宁政委示意他过去看电报。说:“肖大戎牺牲了。”

  十天以后,武警总部在北京隆重举行追授肖大戎烈士荣誉称号大会。

  各大媒体对肖大戎的事迹已经做了报道。1月上旬,在扑灭新疆阿勒泰地区喀纳斯湖自然保护区的森林大火中,森警支队参谋长肖大戎为抢救被大火围困的战友壮烈牺牲。那次战斗,支队长本来命令他指挥直升机向火区投送兵力,他知道喀纳斯山高林密无路可走,坚持率徒步分队向火区攀登开进。扑灭火点的战斗在他的指挥下刚刚得手,风向突然逆转,大火向他和战友们扑来,他一面高喊快撤,一面把离他最近的一名新兵猛力推离火头,他却被一股巨大的热浪冲出几米远。战士们返回寻找他时,他浑身已成炭色……就在头一天,总队已上报了提升他为支队长的报告。

  总部追授他的荣誉称号是:“舍身救战友的扑火英雄”。

  贺小羽专门请假从三峡赶来参加这个大会,岳成岭陪着她,贺东航和他俩坐在一起。

  他们看见肖万夫身披红绶带坐在主席台上,胸前挂了一片勋章,看不清他的表情。台上坐满了武警的将军。主持大会的政治部主任说,英雄的母亲因身体原因今天不能到会。

  肖万夫缓缓走到发言席上,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他说:“……我这辈子参加了好多的报告会,今天是头一次讲我儿子的事迹……我原以为,仗都让我们这辈人打完了,该牺牲的都牺牲了。我是解放以后才把脑袋从裤腰带上解下来,放回到脖子上的。记不清楚有多少次是该我死,但别的同志抢先去死了。打K省省城的时候,我的伤没好利索,团长说,省城攻破以后,大批的俘虏兵要有人来带,你老肖留下来当种子。没让我参加攻城战役。不然的话,我的名字早就刻在凌烟阁上了,不会来参加今天的大会。那次战役死了多少人哪,战士们的尸体把护城河都填满了……当然也不会有肖大戎,他是1965年冬天出生的……”

  贺东航身边的妹妹早已泣不成声,无法自控。他忙让岳成岭扶她出去……她就这样哭着来到她以前的婆婆易琴下榻的宾馆,扑倒在易琴的床前,撕心地喊着:“妈妈,妈妈,我怀着大戎的孩子……我把他……好好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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