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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居家过日子,平常看着家里没啥,可是真要走了,收拾起来,东西还真的不少。除了日常的换洗衣服,我的那些开锁的家什是必须要带的。瓜娃要带的东西比我还多,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收集的,除了换洗的四季衣服,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玩意儿:纸片子、铁盒子、绑腿、沙袋、荷包、抓尕勒玩的羊踝骨,光是烂鞋就拾掇了三四双,看着他那两大包东西,我估计奶奶肯定得骂他是穷鬼挪窝恨不得把干屎橛子都带上。然而,当我看到奶奶和芹菜收拾打包的行李时,我不得不承认,瓜娃的东西实在是够少的了。

  奶奶和芹菜的大包小裹堆了半屋子,我一看就发愁了,因为,根据家里的人员构成情况,这些东西主要还得靠我和瓜娃搬运:“奶奶,咱们是逃跑,不是搬家,你咋把锅碗瓢盆还有这被褥都带上了?”奶奶不但席卷了她自己那间屋子里的东西,还席卷了灶房的东西,走财神也没见她这么贪心过。

  奶奶说:“你懂啥呢?穷家富路。走班子,出门在外,随时随地说不上就要用啥,到时候拿钱都买不上。”

  我说这么多东西怎么能搬得动,奶奶让我放心:“你们这些少爷小姐我指望不上,你现在就出去到东街口车马店去雇上一辆马车。”

  即使雇一辆马车,这些东西总还是要人朝车上搬,到时候累的还是我和瓜娃,她和芹菜我也照样指望不上。这话在我嘴里咕嘟着,却没敢说出来,说出来,肯定要挨骂,挨了骂,东西还得照样搬。

  头天晚上从戏园子回来就已经掌灯时分,又收拾了大半夜东西,一大早又被奶奶打起来做出发的准备,现在又让我出去到东街口雇马车,我实在是不愿意去,便指使瓜娃:“瓜娃去,我还要在家帮奶奶干活呢。”

  奶奶说:“我没有用你干的活,你和瓜娃两个都去,快去快回。”

  瓜娃难得放风,对于他来说,不论干什么,只要能出这个院子,就等于放风。得到奶奶的许可,瓜娃迫不及待地朝院子外面跑,我也连忙跟在他后面,在服从奶奶的问题上,最好不要表现出拖沓和抵触。瓜娃刚刚拉开院门,不管是按照惯例还是惯性,他都应该出去,可是,我刚刚跟上,他却立刻转身往回跑,我的鼻子倒霉了,被他碰得酸疼,我刚要骂,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胡、胡、胡球来……”

  此时,外面已经传进来喊声:“小心些,女飞贼会跑得很,活捉赏大洋五百,打死赏大洋二百五。”

  正是胡球来的声音,接着就又有人朝院子里的我们喊话:“女飞贼跟小贼你们听着,你们是资匪助匪的匪属,今天老老实实投了我们,啥话都好说,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

  我们都慌了,奶奶说:“不要怕,反正咱们要走呢。”然后仰头看看,我知道她又要上房,从高处走路,是她的老本行。然而,今天这一套显然行不通了,胡球来深知奶奶的手段,房顶上事先就安排了人,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居高临下对准了我们。

  “赶紧进屋子。”奶奶拽着芹菜,我和瓜娃紧随其后,一起钻进了奶奶住的那个房子。奶奶看着堆了半房间的行李,犯愁了:“这下子完了,这些东西带不上了。”

  我提醒她:“奶奶,咋跑呢?”

  奶奶说:“没事,看奶奶的,到时候你们机灵些,把瓜娃照看好。”显然,在奶奶的眼里,我和芹菜都属于骨干,她担心的是瓜娃,瓜娃功夫比我好,脑子太僵了,想事、办事都比我们要慢半拍。

  奶奶踩着堆在地上的行李,朝上一蹿,两臂挂在了房梁上,然后翻身骑到房梁上,开始小心翼翼地把房顶上的瓦片卸下来,我的心怦怦乱跳,我清楚,这一套在夜里行得通,现在是大白天,万一她一出去被人家看见,那一切就都完了,道理很简单,功夫再厉害,动作再快,也没有枪子厉害,更没有枪子快。然而,我却不敢说话,既怕分了奶奶的心,也怕外面的敌人听见。敌人,这个词是跟我爹学的,现在,下意识的,外面胡球来带领的国民党就成了我心目中的敌人。

  揭开了三四片瓦,奶奶就把脑袋探了出去,我觉得肩膀头突然一阵剧痛,差点喊叫出来,扭头一看,才发觉芹菜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倚贴在我的身后,可能太紧张了,她咬住了我的肩膀。我忍住疼,就让她那么咬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甜蜜蜜的温情,尽管这温情很疼,但是我仍然很享受,因为我知道,我才是芹菜在最需要慰藉的时候,可以用来咬的人。

  奶奶就像一条从水中突然冒出的飞鱼,倏忽之间,就从屋顶蹿了出去,随即院子里踢里扑通的一片重物坠地的声音,还有吃疼的悲鸣惨叫。我估计奶奶肯定又是在房顶上占了便宜,也不知道是直接把那几个压顶的人扔了下来,还是用瓦片给砸下来的。想在房顶上跟奶奶斗,那纯粹是开玩笑。河北这一带的房顶,都有高高的脊梁,没有真功夫,想在坡度很大的屋脊上站住脚都很难,而这正是奶奶的长项。

  我上房的过程稍微有点难度,几个人里,我的轻功最差,胳膊又负过伤,使不上力,我站在奶奶堆在地面的行李堆上,伸直了两臂,距离屋顶仍然还有半人高的距离。我试着蹦了两次,手指尖刚刚能挨到房梁。这个时候,芹菜又从屋顶的洞里钻了回来,骑在房梁上,弯下腰伸手来接我,我终于够到了她的手,可惜,她的臂力太小,我也怕用力会把她从房梁上拽下来,结果连着两次都失手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枪声,还有下命令的声音:“开枪打,打死一个奖赏大洋二百五十块。”这个声音听着耳熟,但却绝对不是胡球来,比胡球来的声音年轻,却又有些沙哑,就像年轻的鸭子嘎嘎叫。

  芹菜也急了,索性两手钩住房梁,整个身子垂吊下来,对我轻叱:“三娃哥,拽我的腿。”

  我拽住了她的腿,她屈体向上,我借着劲儿总算攀上了房梁,然后她说:“你先上。”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再度失手掉回屋里,也就不跟她客气推让,慌忙从屋顶的窟窿里钻了出去。奶奶和瓜娃伏在屋脊上躲避枪弹,我连忙过去伏在了她们的身旁,奶奶问我:“芹菜呢?”

  芹菜在我身后回答:“我在呢。”她的动作敏捷,几乎在我爬上屋脊的同时,也已经钻出房顶来到了我们身旁。

  屋脊是极好的掩体,也是地面上射击的死角,枪弹密集,就像秋冬季节麦田里的雀儿从我们头顶上尖叫着掠过,却对我们形不成任何威胁。

  “赶紧走。”奶奶翻身朝下出溜,我们也跟着朝下面溜滑,奶奶的算计我们依靠本能就能知道她要从房子的背后撤离。然而,这一回奶奶算计错了,我们刚刚来到屋檐跟前,从下面就射上来一排枪子,我们躲闪得快,更重要的是开枪的人枪法太差,这才让我们避过了一劫,不然,突然袭来的枪弹肯定会伤了我们。

  “****的。”奶奶骂了一声,瓜娃补充了一句:“国民党。”

  我和芹菜都没有吱声,我不知道芹菜在想什么,我此刻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芹菜身上,这个时候,如果芹菜有了危险,我敢断定我会舍了命去保护她,心底深处,我甚至暗暗盼望老天爷给我这个机会。

  我们面临的困境是显而易见的:我们被包围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屋顶跑,但愿敌人没有再上房压顶。就像是猜到了我们心里所想,地面上传来了那个嘎嘎叫的鸭子嗓门:“上房,赶紧上房。”

  他们如果上了房,尽管在房顶上他们追赶不上我们,可是他们手里的枪射出的子弹却可以很轻易地追上我们。奶奶神色严峻,一缕头发滑到了眼睛上,她愤怒地揪掉了那撮头发:“三娃,芹菜,你们两个照看着瓜娃,瞅机会就跑。”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发问:“你呢?”

  奶奶故作轻松:“只要你们三个没事,我就没事,现在,趁他们还没有上房,你们三个赶紧朝东面跑,记着,跑出去以后,到武胜驿找你杨叔叔。”

  我们对奶奶的能力从来都深信不疑,对奶奶的指令一向都是坚决服从,于是我们三个人转身沿着屋脊朝东边移动。芹菜和瓜娃的轻身功夫都比我强,我勉强跟在他们俩后面,瓜娃只顾朝前跑,芹菜不时停下来等我。一切都怪我过去练功不下苦,我在屋顶的坡面上磕磕绊绊,既要费力前行,又要竭力保持平衡,动作笨拙,行动迟缓,我们还没越过第一道房子的隔墙,敌人就已经纷纷爬上了屋顶,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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