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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天乳殇 (8)

  素雅泪眼汪汪地看完当天的报纸后,气冲冲地把正在睡午觉的父亲吵了起来:“这种残害妇女的事件政府到底管不管?”

  父亲一脸苦相,说:“素雅,这事我比你还急,茹芸出了事,我会好长一段时间听不了她的戏。我找过警察局了,可局长说,他也没办法,严禁妇女束胸,是政府的明文规定。流氓虽有过份之举,但茹芸在公共场合束胸,也是违法之事,不好处理。”

  素雅听罢也顾不了大家闺秀的身份,大骂一声:“放他娘的狗臭庇!流氓在公共场合闹事行凶,他警察局不管谁管?天乳运动是政府发起的,现在已经搞乱了社会,政府要负责任!”

  父亲从床上坐起来:“不许放野!大呼小叫,骂骂咧咧的,你这是在和谁说话?政府为了解除妇女之痛苦,才搞的天乳运动,现在出现了一些局部混乱,也在所难免,况且这也不是政府的本意。”

  素雅气势未减,大声叫喊:“有人滋事,有人捣乱,政府就应该果断行动,采取措施,控制局势。不然,政府养那么多官员干什么?白吃着皇粮,满街看女人乳玩呀。”

  “你再说话没有遮拦,我缝了你的嘴。”父亲颤抖着想穿鞋下地,可脚怎么也穿不进鞋里。

  “缝了我的嘴我也要说。有人惟恐天下不乱,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别有用心,有人利用妇女的乳房大做文章,有人杀人不眨眼。”素雅说完跑出了父亲卧室。

  素雅来到医院时,高势能正坐在茹芸的病床前。这几天,素雅每天都到医院看茹芸。

  茹芸已判若俩人,脸庞已明显消瘦,两眼无神,面无表情。听护士小姐说,她拒不进食。

  素雅附在床前,抓着茹芸的手哭泣起来,声调不大,但听了却让人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茹芸平静如水,眼无泪水,口无半言,只是微微侧脸看了素雅一眼。

  这时,有几个记者闯进了病房,举起了照相机。

  高势能站起来拦住了他们。高势能认得这几位同行,他说:“人都这模样了,还有什么好照的。你们快走吧,让茹芸好好休息休息。”

  那几个记者却不买他的帐:“势能,你别假模假样的了,你上了整整一个版面的文章,又登了那幅震翻整个广州城的裸胸照片。你名扬天下了,好处都让你捞走了,却不让我们喝碗稀的。你小子太不仗义了。”

  素雅走上前,卡腰挺胸,寒气逼人,说:“知趣的赶快走,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记者们认得赵要员之女,知道她是广州城有名的开化女性,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丈夫,都惧怕她几分,但又不愿放弃这次采访的机会。

  有人大着胆子上来恳求说:“现在社会各界都在关注茹芸姑娘的情况,我们得给市民一个交待。”另一人却急不可耐地问:“茹芸姑娘的那只乳头还在不在?看照片上像是被抓掉了——”

  没等他们说完,素雅向外一推,大吼一声:“滚!”

  茹芸姑娘挣扎着坐起来,用尽乎绝望的眼神瞪着高势能问:“你把这事报道出去了?还登了我蒙羞的照片?”素雅忙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记者嘴里的话你也信?”

  茹芸抓住高势能的手,狠狠地拧了一把,说:“快把那张报纸拿来给我看看,不然我立马撞死在你们面前。”

  高势能不得不到护士室拿来那张报。茹芸看罢,一下仰面倒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哇?你怎么忍心把我的惨相示众天下,把我亮给全城的臭男人们。”说完,就昏死过去。

  高势能慌里慌张地说:“我是想以此激起公愤,为你讨回个公道呀。”素雅顿足说:“普天下哪里有公道可言,弱肉强食,女不聊生。”

  高势能和素雅要离开病房时,茹芸嘴唇哆嗦着,泪如雨下。俩人又坐下,想再陪她一会,她却挥挥手,苦苦地笑了笑:“天不早了,都走吧,明天再来看我。”

  第二天上午,当高势能再去医院时,已不见了茹芸,医生护士却围住他问茹芸的下落。

  高势能这才知道,茹芸已于昨夜悄然离开了医院。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高势能找遍了广州城她能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几天后,有人在荔枝湾水塘中发现了一具女尸。高势能、素雅和海芸急忙赶去,发现尸体已面目全非,但从身高和身着的碎花旗袍看,很像茹芸。

  高势能情绪激动不已,他指着尸体手腕上的玉石手镯说:“这是我亲自买来,亲手戴到茹芸腕上的。你们看,这手镯上有一处梅花状的瑕疵。我挣钱少,买不起好玉,就给茹芸买了这块有瑕疵的信物。当时,茹芸还安慰我说‘玉有瑕疵也斑斓’。茹芸呀,你怎么做出这等傻事来呀。”说完,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茹芸的后事是海云、素雅和高势能一起出面办理的。海云显得异常平静,没有扶柩嚎哭,也没有掩面长泣。她在茹芸的坟前长坐不起,任凭素雅怎么劝,她都是那句话“再送她一程,再送她一程”。

  高势能连夜奋笔疾书,含着泪水把题为“天乳运动用意歹毒,良女茹芸受辱惨死”的文章和茹芸模糊不清的尸体照片交给了主编。主编拍着高势能的肩膀说:“天乳运动中,你的稿子篇篇像颗炸弹,炸得全城人人火烧火燎的,这正是政府想要的效果呀,你为政府立下了汗马功劳。”高势能不领情地说:“我是为了如芸!”主编说:“不仅仅是为了茹芸一人,你是在为广大妇女的解放而做工作。”高势能说:“起初是这个意图,现在不是了。”主编拍拍手中的稿子:“无论怎么说,你采写的稿子我不看就知道是优质稿,我一个字都动不得哟。”

  第二天,当高势能的稿子见报时,题目却被改为“天乳运动用心良好,茹芸执迷不悟轻生”,文章内容有关指责天乳运动的内容全部删去,基调也都被歪曲,变成了对天乳运动的歌功颂德。高势能去找主编,主编说:“你吃了豹子胆了,那样的内容你也敢写?”高势能说:“这就是事实真相,为啥不让见报?是不是捅到政府痛处了。”主编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在这里废话了。我们已经开会研究过了,你既然不再与政府配合,就不适合再做记者工作了,你被辞退了。”

  高势能临出门时把门摔得山响,说:“老子正想不干了呢!你们制造虚假新闻为天乳运动炒作,无耻!。”

  主编说:“你嚷什么你,你害死了茹芸,还不让报界宣传?岂有此理!”

  高势能说:“你们卑鄙无耻!天乳运动害死了茹芸!”

  素雅又一次找到了父亲,她想让父亲出面为茹芸讨回个公道。这次,她拿着报纸直接进了父亲的办公室,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她死了!她死了!”

  父亲掩上门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死了一个戏子就塌天了?”

  素雅一跺脚,一挥手,说:“简直!真是!”

  父亲说:“这是办公室,不许张牙舞爪的。”

  素雅饱含泪水:“我的好姐妹死了,她死得那么惨,难道我激动一下都不行吗?你还是人家师徒多年的戏迷呢,看来是迷人不迷心。”

  父亲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这番话,从抽屉里扯出一个束胸巾,不小心连带出一双小脚女人的绣花鞋。他悄悄把那小脚鞋往桌底下踢了踢,但还是被素雅看到了。他把束胸巾扔给惊讶不已的素雅,自言自语地说:“本来我是想亲手还给她的。失之可惜呀 。”

  素雅明白了怎么回事后,把那胸巾子慢慢揉成一团,一把投到了父亲的办公桌上,说了声“天下的男人都一样无耻透顶!”摔门而去。

  素雅离开好大功夫后,赵老爷才醒过神来,叫了一声:“素雅!”

  茹芸的死没有像高势能想象的那样,引起人们对天乳运动走向极端的抗议,只是作为笑谈热闹了几日,便忘却了。

  高势能愤愤不平地说:“死人的乳多没意思,天乳运动的热闹在活人身上。昨天,王家有四女放胸后进店购金器,售货生竟然看直了眼忘了收银,被经理罚金开除。这样的事才新鲜,人们才爱听。”

  任性和伤心至极的素雅一去便没有再进赵家的门。她找到了已无事可做的高势能,问他愿意不愿意帮助她去寻找陈右军。高势能正在焚烧前些日写下的废稿和图片,一听这话,一脚踏灭灰火,说:“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愿奉陪你去寻真爱。我已失去了茹芸,你不能再见不到右军。”

  素雅长叹一口气说:“看来这世上只有恨和爱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去找陈右军前,素雅先把陈左军约出了军营。陈左军见到素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

  坐在一边的高势能干咳了两声,陈左军这才发现与素雅同来的还有高势能。他悄声说:“真败兴,怎么带了他来?”素雅说他是帮着去找右军的。

  陈左军说:“看来找不到右军你是不甘心的,那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在虎门炮台。”素雅说:“前几次我那么急着缠着问你,你都不说,为什么这次不问你就讲了?”陈左军说:“告诉你不也是白告诉,那地方水路不通,戒备森严,纵使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那里,并且右军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素雅扳起陈左军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他跑到那鬼地方去干啥了?快告诉我!”左军脸色灰暗地说:“你别问那么多了,你如果对他一往情深,那你就去找他好了。你如果对他死了心,就留下来,我们好好相处。”说完坐在了一旁,等她下决心。

  高势能听了陈左军的话后,联想到前一时期军内的战事,心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不失时机地上前和素雅耳语了一阵。素雅说:“我们走!”

  素雅拉着高势能离去时,陈左军满腔痛苦地说:“妈的,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高势能,你个落魄才子,胆敢来纠缠我的素雅,找机会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素雅见陈左军痛心疾首的样子,又顿生爱怜之心,忙又跑回来,柔声说:“我会回来的,等找到了右军,我领他一起来见你。”说完,又摸摸他的头发,才去追高势能。

  两天后,素雅终于等来了机会,一艘军舰要去虎门炮台送给养。瞅准机会,她和高势能大摇大摆地往舰上走去,一年轻军官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不慌不忙地说:“我是赵要员之女赵素雅,你难道没有接到上司让我搭船的通知?我要去虎门炮台会一个朋友。张三贵这个糊涂蛋,光贪心捧着新姨太的三寸香莲做美梦了,定把我这事忘干净了。你叫什么名字呀,叫王东?想起来了,好象听张三贵提起过。”就这一番话,就把这个叫王东的家伙给震住了。王东想,顶头上司张三贵最近偷娶小脚姨太的事,一般人是不知道的。赵素雅能把这事捅出来,说明和上司的关系不一般,况且说话的口气这样大,一定确有此事。就没有再阻拦,放他们上了舰。

  王东见素雅果然名不虚传,举手投足颇具新女性的作派,言语中透着新思想新观念。她说了不少顺他心窝的话,一路下来他浑身便有了许多异样的感觉,心里也就痒痒的,总想做点什么事。素雅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就不远不近地和他搭讪着,还时不时地做一些亲热动作。到下船时,王东竟然挽起了她的胳膊,轻声轻气地提醒着:“赵小姐,慢点慢点。赵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你是不是还搭我们的船回去。”素雅主动向他身上靠了靠,妩媚一笑:“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当然要搭你的船回去。”王东更乐颠了:“欢迎欢迎。虎门这儿我熟悉,赵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素雅往紧里搂了搂他的胳膊,说:“我不会客气的,咱俩一路谈得很投机,我很欣赏你的气质。咱们是朋友了,我定要在张三贵那里多美言。”王东说:“劳你费心,劳你费心。”分手时,素雅把几块大洋悄悄地塞到了他的衣袋里:“让弟兄们喝几杯去。”

  到虎门炮台后,素雅和高势能绞尽脑汁地转了半天,也没有机会接近禁地,无奈又回到舰上找王东。王东说:“多大的一点事,好办得很哪。那里我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弟兄,他们官都不大,但个个都是用得上的人物。”

  寻找的结果不尽人意,被关押的名单上有“陈右军”的名字,可一查找这里没这个人。再追问下去,一个个避而不答,一幅秘不可宣的神态,问急了人家便下了逐客令。

  素雅云里雾里地上了船。她情绪很低落,坐在船头一言不发。王东过来把她安排到了一间卧室里,让人热饭热烫地好生照料。素雅满脑子里都是有关陈右军各种各样的猜想,一时难以平静下来。高势能帮她分析了一番,也没弄出个所以然。素雅说,还有半天的功夫才靠岸,势能你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我也睡一会儿。

  昏睡中,素雅觉得有人在动她的衣裙。她猛然睁开了眼,看到王东正在解她的胸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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