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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孤岛情 (5)

  事情过后几周,陈右军和张秋琴难舍对海豚的惦念,又冒着被抓住的风险到蛙石礁去了几趟,可再也没有唤回海豚夫妇。

  陈右军难过地说:“高革把我们百年不遇的好戏给搅了,海豚夫妻不会再出现了。”

  张秋琴却笑笑说:“搅了一个百年之好,还会有另一个百年之好诞生。”

  陈右军看了她一眼,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做这等美梦。”

  临近毕业的一个月,张秋琴看陈右军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报务课上,她长时间不错眼珠地盯着沉迷于抄报中的陈右军看。陈右军感觉到了她的非常状态。他不慌不忙地抄完几份报,把笔和纸推到一边,开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愣愣地盯着正在发报的张秋琴看。她远远没有他的镇定和自若,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毛愣愣的,出现了少有的错码乱码现象。

  陈右军这种死羊眼盯人的状态持续了几天,她终于忍无可忍了,给他发了一封抗议加密电报:“贼心赤目,虎视耽耽,乱我心绪,弃我前功。我若出现坏手现象,你要负完全责任。若不改之,我将明电全队揭露你的骚扰行为。”

  所谓坏手,即发报员由于自身心理因素导致的一种固疾:每发到某个或某些电码,手便不听使唤,出现错报乱报现象。时有报务员因坏手而被淘汰。

  陈右军回电说:“此等心理素质何能应对未来实战?我之双目之下你都心神慌乱,如若敌人兵临城下,被捕在即,数十双恶目盯紧你,你能镇定自若地向组织发回最后一组密码吗?”

  张秋琴回电道:“此等心理训练我早已过关,强敌围我,我自泰然处之。而你等寒目,我却心发怵,头发懵。再次强烈抗议你的不义之举。”

  陈右军勇敢地明码回电:我等寒目,绝无歹意恶图,一为训练你的心理素质;二为欣赏你发报时之优美手姿:晨曦照耀下之纤秀手腕,汗须金黄,凝脂晰白,玲胧剔透,上下拱动,鲜活绝美之艺术品也!淡粉五指,柔立键上,宛若舞蹈小人竞相比美。拇指丰润之统领上下,中指抵柱之千锤百炼,食指无名之通灵协作,小指娇艳之缝源左右。小小金币之地的键上却维系着万里风云,演绎出无尽风流,此乃金手指也!我赞美方寸之上之奇俊的腕指,而非倾慕腕指之人也!

  全队窃收此报后一片哗然,纷纷通电陈右军:爱乌及屋常理也,言之慕其腕指而非爱其人,纯属口心不一,陈右军诡道也!

  张秋琴见陈右军对她腕指赞誉绝妙,实为心迹流露,心便安定下来,再握电键信心倍增,自己观之,确实美不胜美。陈右军再施盯人战术时,她便再无坏手现象,越发优秀。

  赵素雅自然又去找陈右军理论。陈右军说:“我这是帮她过好心理素质这一关,意在杜绝坏手现象。张秋琴发报技术本来是优秀的,但若因为心理方面某些素质不合格,而葬送了谍报工作前程,岂不是革命事业的一大损失。你要知道训练出一个优秀报手是多么不容易呀。”

  赵素雅说:“你如此这般毫不掩饰地大加赞美她的腕指,纯属发自内心。你爱其指,慕其人,别有用心。”

  陈右军却说:“何止是别有用心。我是用心良苦。坏手现象是在腕指上表现出来的,只有大加赞美她的腕指,才能除掉她的心理障碍。这叫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手疾医手。我这是在为谍报事业治病救人。”

  赵素雅一跺脚,说:“你这是在为你的阴暗行为找借口。”

  使赵素雅没有想到的是,陈右军对张秋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慕之情,但张秋琴对陈右军却产生了深度的爱恋之态。这种情愫始于张宅,浓厚于共同习训之中,爆发于毕业之时。

  随着毕业时日的临近,高革对男女之事管得愈发严格。他的想法是:近一年的时间都过来了,无生男女之闲事,这最后一个月,务必收紧关口,求个善始善终。

  毕业分配方案队员无从知晓,但大家都知道一个通理:平时朝夕相处的训练对子,肯定要天各一方,绝对不会分到同一情报组,甚至不会分到同一城市。

  分配前,高革作了题为“服从命令,顾全大局,一切听众党安排”的教育动员报告。他说:“大家要站在革命事业大局的高度看待个人感情、考虑个人走留和工作去向。我知道,这从人性角度来说是残酷的,我们的工作性质是无情的。这种残酷和无情我们应该早有所料,我们谍报员在革命需要的时候,要放弃正常人的情感交流。因此,全队每一个同志都要把思想统一到上级精神来,一起接受人生的严峻考验。”

  教育动员过后,大家迟迟不肯离开教室。张秋琴和赵素雅率先“嘤嘤”地哭出了声,随后是一片鸣咽。

  陈右军没有哭,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张秋琴和赵素雅哭。

  她们趴在桌上,俏肩一耸一耸的,煞是好看;哭声细长清脆,急缓有度,节奏明快,有如她们发的报没有一丝杂音和拖泥带水。他第一次感受到赵素雅和张秋珍的哭姿也如此美妙。

  突然,张秋琴停止哭声,恼怒地向全队发了一封明码电报:高革混蛋!一年来把我们勒得紧紧的,把习训空气弄得浓浓的,让我们连大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高革假正经!他把我们男男女女看管得没有一点额外接触的机会,害得大家难叙友谊和感情。同学天各一方,是事业需要,是组织要求;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我们无怨无悔。然而,他高革一如冷血杀手,无情无义,无视男女之常情,禁我队员之感情,我们不能再等闲视之,我们要抗议,我们要自由,我们要爱情!

  队员们纷纷响应,发通电助之。“我们要花前月下的宁静空间”、“我们要蛙石礁上的聊聊我我”、“我们要夫妻同居”。

  陈右军惟恐天下不热闹,也想放纵一把,用自认为最难破译的一种自编密码,以张秋琴的名义,向全队发了一组密码电:“破我者,同居也!”

  大家见报头明文张秋琴,而内容则神秘,于是都静下心来攻之。结果无人达成破译。

  大家发泄了一番情绪,便冷静下来,都识实务地自觉按队里的要求,做一些分配前的准备工作。几天后大家将要分道扬镳,大势已去,没人能改变这个现实。

  这天,张秋琴在回宿舍的路上拦住了陈右军。她双手卡腰逼视着他,一言不发。

  陈右军一看就明白,她破译了那组别人破不了的电报。

  他说:“闹着玩儿的,给大家添点兴趣。我坚信没人能破得了,没想到你攻下来了,还是你能掐准我的心路,善于识破我的诡道。看来,在你眼里我是无秘密可言了。你是诡道高手,我甘拜下风。”

  她说:“你把我卖给了全队的男队员,你给了其他所有男人与我同居的机会,你真够狠的。”

  他说:“你知道这是开玩笑的,何必一脸杀气?”

  她说:“我当真了!你说,你为什么惟独没有给自己留下这个机会?难道你嫌弃我?”

  他笑说:“我知道只有我俩是难以成真的,所以,我没给自己留下这个机会。”

  她不笑,说:“我非要把这个机会留给你。除你之外,任何人不会真正得到我的心。”

  他也不笑了,说:“那电报纯粹是一件玩笑事或者恶作剧,好在别人没有达成破译,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没产生恶劣影响。我向你道歉,真心道歉。”

  她紧追不放:“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你要对那封电报负责到底。是你发的报,是你说的:破我者,同居也。我破了你,你说怎么办吧?”

  他说:“这样吧,电报的事先放一放,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好好聊聊,总能找到一个妥善处理问题办法的。”

  她不置可否地说:“那好,今晚就开聊,右乳山上不见不散!”说完,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朦胧的月色下,暧昧的树林里,俩人谈了很久很久,但始终没再提及那封电报的事。下山归营的路上,她把她那副被他称为极品的腕指交给了他。

  他没有接。他说:“我们的情感是纯正的。我们的友谊是长远的。我不能有非份之想。我心里还有素雅在那里。”

  张秋琴扔下一句话跑下山去。“直感告诉我,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陈右军在山坡上坐了很久才下山。

  高革窃获了队员们在课堂上的游戏电报,知道大家对他的严厉管教有些看法。临近毕业了,他却和队员较上了劲,管理更加严格。

  高革给队员又上了一课。他说,你们知道目前的革命局势吗?现在革命形势非常严峻,红军苏区又遭到了蒋介石军队的围剿;由于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和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的先后叛变,隐蔽在上海的中共中央遭到了严重破坏。我党在各地的地下党组织急需新鲜血液补充进去。训练一结束,我们就有重大安排,谁都有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任务。你们说,在这种时候,你们哪来的闲情逸致谈情说爱?大道理我讲够了,不再多讲了。有一个浅显的道理你们应该明白。个人生命说不准哪一天就终结了,一个人去了也就去了,何苦还要多牵连一个人。”

  高革的这席话,有效地抑制住了队里某些不良情绪。

  不久,上级批准了三十个队员的分配方案。这个方案在队员之间是绝对保密的。每个人只知道自己被派往何处工作,而不允许打探别人的去向,也不允许泄露自己的去向。这是特训队对队员实施的最后一个铁律。

  铁律是不敢违的。陈右军知道自己将被派往上海做地下工作。至于赵素雅和张秋琴去哪里,心里很想知道,却又不便于打探。

  赵素雅和张秋琴告诉陈右军,她们没有被明确分派到何地工作,眼前在女儿岛待命。

  陈右军心照不宣地笑说:“我都想开了,命该如此呀。自从踏上女儿岛的第一步起,就注定我们将身不由已。身不由已,是每一个女儿岛人都要面对的。今后我们无论到何时何地,何年何月,都不要忘记这一年女儿岛生活。”

  赵素雅悄声说:“不是不告诉你,我们真的没被分配。你被派到哪儿去了?”

  陈右军苦笑一下说:“不是我不告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被分派到哪儿。高革只告诉我后天离岛。”

  大家又都摇头苦笑。

  这天,张秋琴激情澎湃,坚持私约陈右军到了山外边的海边蛙石礁上进行最后一次垂钓。

  他们第一次相互抓起了对方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感受着。最后,都把感觉停留在彼此的中指上。他们的右手中指上都各有两颗老茧。硬硬的,厚厚的,圆圆的,金黄色的。指甲上方那颗老茧是发报时磨出来的。它的每一分子的积聚与加厚,都是经过对方的耳鼓与脑海过滤的。它敲击出的悦耳的电键,码码声声都同对方的听觉器官紧密相联。中指左侧的那颗老茧是抄报时磨出来的。无数支铅笔磨砺着这颗老茧由长变短,无数页纸张完成使命在铅笔下滑过。笔与纸、手指与电码取代语言而成了他们交流的工具,演绎出无尽的苦与乐、喜与忧,使他们为事业而学、为革命献身的理想逐步得到强化,直至牢不可破,使他们的同窗友谊、同桌感情逐步加深,直至派生出难已割舍的情感。

  张秋琴掰着他的指头,掰得他生痛。他静静地看着她。她说:“我们当初是被高革勒令同桌,才有缘亲密接触的。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是以赵素雅对我的一年仇视换取来的。赵素雅不理解我俩之间的感情,不理解我埋藏于心头多年的那份情愫。我认为,这一年我们把学习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出色地处理了学习训练与对待个人情感的关系。但是,我们在个人情感上没有大的进展,到现在我都未能弄懂你的心。能真正懂一个人不容易,一个女人能真正懂一个男人更难。可惜,这方面的知与懂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将天各一方,也许将终生不能再相见。”

  陈右军欲言又止,张秋琴用手按住他的嘴,说:“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心里从未那样想过,也根本不可能说出口。我们都太爱我们的这个行当了,太醉心于我们的事业了。因为这个原因,我们自己使自己身不由已,永远身不由已。况且,你心里还有那个爱也不爱的女人。爱也不爱这句话很准确,应该这样定性你和赵素雅的感情。”

  陈右军说:“我心里很乱,什么也说不出,该说的你都替我说了。我在你面前永远是清水一碗,一眼看透。”

  张秋琴说:“放弃一切私心杂念,一心一意去干我们的事业吧。我们肯定能成大器的,我们能行!”

  陈右军说:“在感情上,我别无选择,我只能走到底了,可我心里又放不下、弃不掉另外一份情愫。我永远不会忘记女儿岛、双乳山、蛙石礁、海豚夫妻和同桌的你。”

  张秋琴说:“咱给那对海豚命个名吧。一个叫嘀嘀,一个叫哒哒。”

  陈右军说:“这两个名字起得好。发报中光有电码嘀,没有电码哒,是永远形不成完整报文的,嘀与哒是事物的两个方面,缺一不可。用嘀嘀与哒哒为海豚夫妻命名真是太形象太贴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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