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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诡道行 (3)

  他以顽强的抑制力绝对控制着自己,千万别一时冲动私自发报,同对方对话,交流心声,倾诉相思,那样做会立刻暴露这部逆用电台已经被我方控制的真相。

  报务员对陈右军频繁来电台替他抄报产生了疑问,对他在抄报过程中变化多端的面目表情产生了好奇。这哪是一张抄报人的脸,俨然是一位音乐迷恋者,抑或是病床上正在做手术的病人。又看他抄发下的报文,除第一次报有些间断之外,这之后的报份份流畅、漂亮、完整、准确无误。抄报时,他分明在走私,心入另一个世界,可这报抄得却出奇的好。报务员不得不佩服这位老资格谍报员的功底。

  在报务员耐不住好奇,一再询问陈右军这是何故时,他却不再来了。因为这段时间,境外敌特那熟悉的发报人不再出现,他没有兴趣抄听其他拙劣发报人的电报。

  陈右军的出马,使境外敌特潜伏在大陆的电台受到重创,电讯联络和破坏活动大幅度收敛,他的工作量因此而骤减。

  陈右军受那熟悉手迹的索引,对女儿岛及海豚的情感又迅速回升,他又开始抽出充足的时间同海豚在一起。这段时间,他拿出相当大的精力准备材料,要应邀到海滨市参加中国首届海洋生物研究大会。他要以对海豚索妮和雄野的科学研究成果,撬开所有与会人员的脑壳,把海豚这种智慧物种的神奇植入他们的脑海。

  然而,陈右军未能如愿,绝大多数与会人员对他发表的种种海豚趣闻感兴趣,但对他的研究成果及其他星球可能存在智慧物种的猜想不认可,对他关于建立星际之间智慧物种的通讯联系的假说更是嗤之以鼻。

  陈右军怀着沮丧的心情,在一天晚上登上了返程的列车。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迷离的夜色鼓荡着许多不同性质的悬念、诡秘与神幻。陈右军这个了无睡意的孤旅之人,透过蓝月折射出的迷障,正在情趣昂然地破解着这个隐含无数未知的黑夜以及在这黑夜里诞生的别样梦境。

  就在刚才,他在一个陌生女人的窥视之中,完成了一个充满暧昧色彩的美梦。

  在梦中,他与早年的那个同桌人相见了。他与她实现了心与心的交流,并第一次在梦中真切地看清了她的容貌,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富有激情,那笑声还是似银铃一般悦耳。

  陈右军与张秋琴分手后的多年间,尽管夜间梦魇不断,但他从未做过这么一个没有留下一点遗憾的完整长梦,也从未在梦中看清过这个女同桌的芳容。她总是以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子与他周旋,让他看不着边,摸不着沿,听不着音。没想到,一直未曾相见的她,竟然在一个秋夜的列车上,在一个狂奔不息的睡梦中活灵活现地投入了他的怀抱,使他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她,得以脸对脸地仔细端详她,眼对眼地极富穿透力地辩析她,近乎耳贴嘴地听她一阵阵摇动银铃。

  梦醒时分,陈右军对这个梦做了一个总结,在心里暗暗把这个梦叫做金梦。他之所以称之为金梦,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他从没有勇气接受过她,甚至可以说他从没有过彻底接受她的想法。人们说,梦是与现实反着的。他果然在梦中实实在在地接受了她一次。

  多年来,无论是在上海搞地下工作时,还是在敌特工部工作的那几年,或是在新政府机要部门工作期间,他时有身带密件出行。由秘密工作人员的职业习惯所决定,身有密物相随,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的。纵然有几个同党同行,睡在相对完全的包箱里,他一路也不能安心酷睡,做一个完整长梦,更不用说在梦中与女同桌有淋漓尽致地畅谈了。

  今天,在这趟夜行列车上,他无任何忧虑,全身上下除带一些关于海豚研究的无人相信的资料外,搜不出一字涉密的文字资料,除非你撬开他的嘴巴,倒出他脑壳里的那些机密。然而,只要他心脏还在跳动,只要他还能呼吸,任何不该知道相关秘密的人,使用任何方法都是不可能撬开他这张嘴的。他这张嘴是经过特殊方式处理过的。它不属于他自己!

  金梦进入尾声,他在一副心满意足的笑容中醒来。说确切一点,他是被一双不知来自何方的目光盯醒的。在朦胧的睡意中,他真切地感觉到有人在静静地看着他,在用犀利的目光潜探他的内心世界。这人带钩子的目光似乎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这个金梦的尾巴,正在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将金梦拖出他的脑壳,然后甩出车外。

  正在这时,他猛然睁开了眼睛,迅速抛出一张网,想把那目光连同那目光的主人一网打尽。然而他失败了,他没有抓住那双盯他的眼睛。他一无所获。

  铺箱里的顶灯亮着,他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两点。这是一间卧铺车箱,上下铺共睡六个人,他睡中铺,对面铺上熟睡着一个女人。这女人是何时上的车,在哪个站上的车,他都无从知晓。他实在是太疲惫了,在海滨市一上车,就一头扎在铺上进入了梦乡。

  在海滨的研讨会上,陈右军遭遇了国内解放前后突起的最顶尖的几个海洋生物研究专家,因此这个会开得异常刺激,异常累人。白天,这些海洋研究界的精英们,唇枪舌剑,杀机四起,搏得昏天黑地;晚上,则单枪匹马,静神凝思,分析消化当天的论剑心得,修整润色第二天的论稿。在海滨的八个昼夜,他整夜整夜地思索、瞑想,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以连续几个昼夜不睡觉而依然精神矍铄的昂扬斗志、令人摸着头脑的异聪智力、丰富的海豚研究经验和精细而弦乎的星外智慧物种假想,让与会人员大为惊叹和敬畏。同时,他的相关话题和他超乎常人的表现,也成了大家私下寻开心的笑料。他没有屈服于那些所谓的知名权威,他一跺脚,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在会议结束前离开了会场,离开了海滨市。

  长梦的余韵还在陈右军头脑中萦绕。他断定那窥视他的目光,就来自于对面铺上的女人。他以报复的心理,开始像研究一部未破译的密码一般凝视着那女人,剖析着那女人。由密码破译人员职业习惯使然,他一向对未知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和痴迷。多年来,他练就出了一手探索未知的绝活。今夜星光灿烂,今夜大地隆隆。他想在这孤寂的深夜旅途中,小试一下自己智力的爪子,把这个未知的女人破译掉。

  就这样,无聊的陈右军在这个无聊的夜行列车上,把他那久经破译战场磨砺的智力快刀,悄悄地伸向了一个未知的陌路女人。

  这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尽管她闭着双眼,尽管她身上盖着铺单,他还是从她的眉宇间、从她那平静安稳而起伏有致的呼吸声中、从她身上那自然流畅的曲线中,破译出了她的内在质地,并很快给这个女人下了一个定论:如果不是瞎子,她一定是个没有一点瑕疵的美丽绝伦的女人,尽管他破译出她的年龄已在36周岁左右。但他推断,她的年龄几乎不影响她的天生丽质。

  他开始对她进行局部研究。他盯了一会她那自然合闭的眼皮。他断定这女人一定是双眼皮,且不是那种傻傻的、厚厚的双眼皮,也不是那种不故意向上翻眼珠就看不出来的内双,而是厚薄适中、晶莹剔透、无比精致的外叠双。他以往从未曾对女人的面容和美容术进行过研究,他仅凭那透析和破译未知的绝活就给这个女人的眼皮定了性。对他来说,一双闭合的眼睛活生生地呈现在面前,这已经有绝好的破译条件了。以往,有时候在别人看来,一部看上去没有任何破解条件的密码,到他手里三摸索四扒拉的,就会出现一些良好转机,或完全解读,或达成留有若干疑点的较为充分的破译,或出现具有较多空白的部分破译。几次这样的转机之后,他便成了敌我双方首屈一指、无以伦比的头号破译专家和智力快刀手。

  他把眼睛盯上了女人的胸部。他多年没有这样盯一个女人的敏感部位了。更准确地说,他早已没有这份心情和这个精力做这样的事了。或者说,他多年无妻,无婚外女友,也没有这个条件了。他盯着这个女人的胸部,却抑制自己不去想自己的情爱生活,他不想因此而弄坏了自己的心绪。他要在旅途之中,在刚才那个长梦的诱引下,拿出一点点智力和闲情逸致,破译掉眼前这个女人。

  不料,他刚刚把目光投向女人胸部一会,那女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眼睛,并坚定地用犀利的目光猛烈地拨动他那颤动着的目光,使他断不掉,收不回,牵在那里任她无声地拷问、鞭打。

  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看清了她眼中的那个大大问号,于是,就慌乱地把目光移到了箱灯上,说:“这灯刺眼。”

  女人说:“与灯无关。”

  他说:“都深夜两点多了。”

  女人说:“与时间无关。”

  他说:“都深夜两点多了,谁开的灯?”

  女人说:“与我无关。”

  他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女人穷追不舍:“与梦无关。”

  他猛然迎头回击了一下:“我与你何干?!”

  女人不示弱,说:“一个男人为何这样死盯一个陌生女人的——胸部?”

  他装糊涂,说:“盯你的那个男人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

  女人一针见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狡辩。“你在睡觉你怎么知道有人在看你?你这是乱猜。不客气地说,你这是在诬陷一个好同志。”

  女人说:“说实话吧。我并没有睡着,知道你一直在窥视我。”

  他说:“这说明,刚才一直在窥视我的那个人是你。只是你反应更快,没有被我抓住目光罢了。”

  女人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那不叫窥视,那叫泰然凝视。”

  他看见了她的笑眼,证实刚才对她眼睛的定性准确无误。“你真是够泰然的了。刚才我对你进行了一番观察,我研究出了你的内质,可就是没有看穿你在装睡。可见你在男人面前装模作样的功夫颇深。”

  女人又“咯咯”地笑了。“这一切都怪不得我。是你雷鸣般的鼾声,使我难以入睡。我便打开了灯,我想看看这噪声发源地是怎样的一个鼻孔。于是,就凝视了你一阵子。”

  女人坐起身,继续说:“我发现,你虽然咆哮如雷,睡意沉迷,但你的睡容异样,胸脯起伏无律,变化多端。我敢断定,刚才你在做一个异乎寻常的梦,一个幸福感和满足感都很强的梦,再确切一点,是一个与美丽女人相关的美梦。本来,我想弄出个动静制止你那扰人的鼾声,但又想,人在旅途中,难有一好梦。最终没忍心搅扰你。”

  他说:“谢谢你,是你的宽宏大量才使我的梦维继下来。我确实做了一个几年来少有的一个好梦。我梦见了我多年前的一个同桌,是女的。人虽然没有你漂亮,但内在气质一点不比你差。对了,冒昧地说一句,她的眼神和笑声酷似你。真的,很像你。”

  女人眼神不自在地跳动了两下,但很快就抑制住了,说:“是吗,我很荣幸?你是不是爱过她?”

  他深沉地说:“怎么说呢?”

  这时,下铺一个畜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欠起身,不耐烦地说:“还是别说了吧!深更半夜的,还让人睡不睡觉?”

  女人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小声对陈右军说:“反正都也睡不着。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到外边聊天吧?”

  陈右军点了点头,下了铺,和那女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进了一个相对安静又不宜打扰别人的洗漱间。他们在灯光下的镜子里互相看到了对方,就都有些不自在。

  女人说:“我们背对着镜子,只闻其声不视面容,这样感觉会好一些。”

  他说:“是啊,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我们这天聊得多少有些唐突。”

  女人说:“唐突在铺上互相窥视时就开始了。这是差旅老手打发旅途寂寞时光的一种方式,我们聊天的唯一目的就是把这个无聊的黑夜消灭掉。这样一想,你就不觉得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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