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冷血(1)

　　地点：墨西哥胡亚雷斯，德利西亚斯警察局

　　格洛丽亚·维加躬身坐进一辆福特F-150警车的副驾驶位，“联邦警察”的字样装饰在车门位置。她一身全副武装，穿着一件凯夫拉防弹背心，戴着一顶巴拉克拉法帽，一条帽带将帽子紧紧拴在头上。她的髋关节处挂着两个格洛克手枪枪套，一支黑克勒-科赫MP5式9毫米口径冲锋枪挂在她的肩膀处。她心想，一位巡视员需要这样全副武装，这肯定让身在美国的警察同行大开眼界了。只有懒惰的警察才会穿着便衣，不穿防弹背心，而且只佩戴一把手枪，嘴边还留着油炸圈饼的碎屑，就来到犯罪现场。

　　负责开车的是头发花白的阿尔贝托·戈麦斯，他也穿着跟维加一样的衣服。戈麦斯警告她，事后到犯罪现场可能与犯罪发生当时一样危险。很多尸体都被贩毒集团的杀手用来作为诱饵，引诱警察上前，一旦警察靠近，他们就会引爆尸体上的炸弹，将警察炸死。有时，即便尸体上没有炸弹，狙击手也可能会躲在屋顶，坐等警察进入他们的射程内，然后展开“大屠杀”。

　　戈麦斯耸着肩跟维加说，巡视员穿着便衣执法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用他那双看似十分疲惫的眼睛审视着她。维加在想为什么他这么老还没有退休。

　　刚来没多久，她就知道个中原因了。她跟戈麦斯搭档并不是一个巧合。联邦

　　警察局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凿的证据，证明戈麦斯是与贩毒集团有直接联系的级别最高的巡视员。遗憾的是，戈麦斯已经做警察很久了，并多次参与了“成功”的逮捕行动，谁也不想牵连这位老人。每个人都明白，戈麦斯干完接下来的几年就会退休，对此谁也没有意见。戈麦斯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他有四个孩子，十一个孙子。他志愿到当地一些学校教孩子们不要犯罪，给他们讲安全知识。他是当地天主教教堂的引座员，也是当地哥伦布骑士团的着名成员，担任着该组织的副职。如果有时间，他还会自愿到当地医院看望病人，甚至会在周末扶老奶奶过马路。

　　维加心想，戈麦斯的这一切都是他苦心孤诣营造的掩饰，掩盖他为贩毒集团卖命的另一面人生。

　　联邦警察局一些高级警官，特别是新来的警局管理层，对内部腐败采取了更为严厉的措施，实施了零容忍政策。但是，当地的警察局却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认为自己是老资格，理应受到尊重，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贩毒集团感到恐惧。坐在维加身边的这个人，可能就是胡亚雷斯这座城市的警察中最龌龊的一个。

　　“我们发现了三具尸体。到了那里之后，不要说话。”戈麦斯跟她说。

　　“为什么不能说话？”

　　“因为他们不需要听你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关心你在墨西哥城待了多少年以及你过去有多么良好的记录，我不在乎你获得擢升的过程或是你的同事在你的简历上所写的话，我只关心如何让你保命。年轻的女士，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话。我不知道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现在墨西哥的妇女是有选举权与竞选公职的权利的。也许，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报纸了。”

　　“看到了没，这就是你的问题，你的这种态度。我建议你将这种态度放回你的口袋，只要你还留在胡亚雷斯城，就不要将它拿出来。”

　　“哦，让我看看口袋里装着什么？哦，我找到的是枪与子弹。”

　　戈麦斯一脸不自然的笑容。

　　维加摇着头，咬着牙。她在陆军情报局工作了八年，后来在中情局当了四年外勤特工，今天竟落入这般田地：跟一位毫无原则的、腐败的联邦警察巡视员坐

　　在同一辆车里，忍受他这个大男子主义者说的****。她当年流产，离婚，朋友们纷纷远离她……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现在这个结果？她面朝戈麦斯，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通过无线电听到其他几个警察分队也正准备前往现场。不到十分钟，他们就驶到了一条街道，街道两侧是粉色、白色与紫色的公寓建筑，公寓之间的小巷有一家用鲜花装饰的洗衣店。几个十一二岁的身材瘦长的男孩站在洗衣店门口，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在讲电话。这些人都是贩毒集团的眼线，戈麦斯也注意到了他们。

　　在离十字路口不远的街道尽头处，躺着三具尸体。维加从汽车的操控台上拿起望远镜，调好焦距。

　　三名死者都是年轻人，两人俯卧在一堆血里，另一人脸部朝上，一手按在心脏位置。他们都穿着黑色牛仔裤与衬衫。即便他们身上有什么珠宝饰物，肯定也已经被偷走了。两辆警察巡逻车停在离尸体大约二十米的地方，警察蹲伏在车门后面。戈麦斯把车停在一辆巡逻车后面，双目圆睁地对维加说：“记住，不要说话。”

　　下车后，维加的目光扫过屋顶，至少有六个人站在屋顶上观看，还有几个人在讲电话。她把枪握得更紧，感觉嘴巴很干。

　　一辆警车从他们身后驶来，两名警察从车上下来，还带着两只排爆犬。就在警察走过他们身边时，戈麦斯的手机响了，他走到一辆卡车后面接电话。维加注意到戈麦斯这个老家伙有两部手机，他刚才接电话的手机不是给她打电话时使用的那部，她只知道他那部手机的号码。这是他的第二部手机，真有趣。

　　前面的警察大声喊话，所以她听不到戈麦斯在卡车后面说什么。警察牵着排爆犬缓缓朝尸体走去。检查完尸体后，一名警察挥着手大声说警报解除。

　　突然，左边屋顶处的狙击手一枪爆了他的头。

　　就是这样。没有任何预警，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就这样发生了。不少平民站在公寓的阳台上观看着这一幕。

　　就在其他警察大声尖叫着趴下的时候，第二名警察也被击中颈部，子弹从他的后背射进，再从他的下巴穿出。

　　接着又传来AK-47自动步枪发射子弹的声音，子弹打在街道上的尸体上，射死了离尸体很近的两只排爆犬。维加胸口贴地，匍匐向前，紧紧躲在卡车前轮处。她举起手枪，朝屋顶方向开枪，额头上的汗水洒在车轮上，然后滴落到地上

　　的灰泥中。

　　“不要开枪！”戈麦斯大声喊，“不要开枪！”

　　接着，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有人喊了几声，到处弥漫着火药发出的恶臭。街道的沥青路散发出的热浪掠过她的脸。

　　突然，一阵短促而撕裂的刹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街道的下一个十字路口处停着一辆没有后挡板的白色敞篷小卡车，三名手持步枪的人从一条后巷中跑出来，两人手持AR-15，一人手持AK-47。他们迅速朝卡车方向跑去，跳上了卡车的平板。前面的几名警察朝他们开枪，但卡车已迅速驶离了。事实上，这些警察只是敷衍地射了几枪——没有一枪能够击中卡车。

　　看到他们远去，维加站起来，跑进汽车的副驾驶位。戈麦斯已经躲在车里了，一直在摇头。

　　“快去追啊！”维加敦促他说，“快追啊！”

　　“我会呼叫后备警察的，其他分队的警察会捉到他们的。”

　　“我们现在就追啊！”她大声吼道。

　　戈麦斯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他用尖锐的语调说：“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维加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她从车里出来，朝一个屋顶跑过去。那个杀掉了两名警察的狙击手要是还在瞄准的话，她肯定也没命了。

　　“我的天哪！”她大口喘着气，那个狙击手正消失在屋顶胸墙的后面。

　　她眨着眼，努力平复呼吸。

　　她后退了几步。

　　“杀手就在那里，”她大声喊，“就在上面。”

　　其他警察依然躲在车门后面，摇着头，示意她快趴下找掩护。

　　她跑回戈麦斯的汽车旁，蹲在他身边说：“难道我们就这样让他跑了吗？”

　　“其他分队的警察会逮住他的，耐心等一下吧。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他们直接交火，我们来这里是调查犯罪现场的。现在给我闭嘴！”

　　维加闭上眼，这让她深受打击——就在此时此地。现实发生的事情跟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她需要跟这个老家伙套近乎，获取他的信任，而不应该将他推到一个假想敌的位置。她需要像他女儿一样温顺，让他跟她讲一些在这座城市活命的技巧。只要他看她越来越顺眼，可能就会慢慢地卸下心防，这样她才有机会抓到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