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黑洞篇(25)

　　在长海情报界，段家坝33号“笠园”历来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据说，早先有个大清遗老黄翰林就一直住在那里。“笠园”分内外两个园区，人们一进外园，便觉豁然开朗，劈面就是一个十分雅致的荷花池，名为“烟池”，池边有座古庙，庙内有一名高僧日夜焚香念经。说来也奇，其烟袅袅，味道极佳，来庙里进香的居士们十分留念，故取名为“烟池”。

　　园内亭台楼榭，沿湖而建，错落有序，煞是可爱。池南有一小亭，顶如斗笠，白底黑边，立地玻璃窗使湖光山色，一览无余，因此，主人取名为“笠亭”。每到秋高气爽之时，黄翰林遍邀长海文人墨客，以醇酒名茶相待，在此对月高歌，吟诗答对，说古论今。

　　池西盖有一座西式小楼，楼前杨柳成荫，是夏天饮茶纳凉的绝妙去处。当年黄翰林时常邀请客人登楼凭栏，只见园外大江东去，碧涛万顷，气势磅礴。再往北行，便可看见一座南北合璧的园子，远看起来，极类似北方四合院建筑，但再细看，分明又有一些南方园林的典型特点，据说黄老先生时常在此读书写字，评论天下大事。池东临水处，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藏书楼，里面存放着黄翰林一生搜集的万卷古籍善本，老先生常说：坐拥书城，此生复有何憾？

　　当年的设计师委实匠心独具，“笠园”临池许多建筑均由曲折回廊巧妙连接在一起。有这等佳园美景，黄老先生原本也就想在此颐养天年，终此一生。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抗战战火一开，日本鬼子打进长海以后，居然威逼他出来充当傀儡，主持长海维持会事务。谁知道，黄老先生固然忠于大清王朝，讨厌民国政府，可是，对于日本人他是决不理睬的。

　　一日，长海日军司令官木村去看黄老先生，但在门口还是吃了闭门羹。黄翰林很有骨气，听说日寇军官来访，便要下人拿出一张便签，上书“两国相战，何需见面。”随后，他要下人转交日军司令官。黄老先生是位大清遗老，又是一位海内外闻名的书法家，日军司令官木村虽然没能进屋，但却很喜欢那张信签，回去装裱了一下，托人带回东京老家给收藏起来。

　　对于黄老太爷的不合作态度，日本人当然是不能容忍的。不久之后，在小三子带领下，几名刺客半夜潜入“笠园”，黄老先生当时在藏书楼看书，正沉浸在千年以前的历史情景之中，哪会注意外面动静？小三子等刺客进入书斋，不由分说，用匕首把黄老先生给刺死，可怜的老翰林就此命丧黄泉。

　　黄老先生既然驾鹤仙逝了，亲属、下人也就星散而去，日军杉机关也不客气，干脆就把园子公然给占了，作为杉机关特务据点。战争开始后，长海秘密情报界的人士只要提起33号“笠园”，无不为之变色。谁都知道，那个地方人们是只进不出的，任何人只要被日军特务关进“笠园”，那家属就准备去收尸吧。后来，木村将军看上了这套院子，说是周围环境极为幽静，是个闹中取静的绝妙去处，就把杉机关情报人员给迁到别处去了，改成自己的秘密指挥部。

　　白金刚斜靠在三轮车上，眯着眼，似乎在打盹，其实周围动静都在他眼里。段家坝是条小马路，马路两侧皆为富人住宅，几乎家家有车库，门前全是浓密的法国梧桐树，恰逢春天姗姗而来，树枝上冲出层层嫩绿，格外好看。

　　33号大门口上面依然悬挂着当年黄老先生亲自撰写的“笠园”横匾，字体浑厚大气，深得颜真卿神韵，但是，昔日的园林美景早已萧条冷落，只见门禁森严，两名日军持枪宪兵站在大门前，不远处有一个修鞋摊，摊主不时朝四周观察动静，一看就知道是杉机关的汉奸特务。除此以外，“笠园”周围好像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白金刚干脆闭上眼睛，养养精神。

　　等到三轮车车夫骑出段家坝，回到市中心，他就下车付完钱，回到自己的秘密住地，然后，就去向黑桃A如此这般地照实说了一下。黑桃A听完白金刚汇报，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距离段家坝有一条马路之远的地方，布置了两个人，不时进行观察，但是，严格禁止他们走进段家坝这条马路，对这两名特工的要求是，如果发现周围地区有异常现象，就立刻汇报。白金刚不知道老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问道：“老板，我去做什么？”

　　黑桃A只说了一句：“你先按兵不动，他们两人只是按常规行事，例行公事而已。”

　　此外，黑桃A就没再说什么，按照军统规矩，白金刚当然不能再问下去。过了两天，白金刚又被黑桃A叫去。老板对他说：“33号‘笠园’附近，出现了一些可疑人士，你务必予以调查，并将结果上报。”

　　黑桃A还拿出几张照片给他看，照片中有一些来往行人的服装、举止和眼神确实有些异常。黑桃A冷冷说道：“妈的，看来陈克组地下人员将会有所动作了。”

　　白金刚问道：“老板，职等计将安出？”

　　黑桃A只是淡淡一笑：“这些陈克手下的人手段不凡，他们要是出现了，估计会采取一些行动。只是目前我还不知道，老四（新四军）的人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他们秘密行动的目标又会是什么？”

　　白金刚劝他道：“老板，根据龙四那边的情报，陈克最近好像不在长海，长海共产党地下人员不可能有何大动作。您也别太往心里去，如果您要是不喜欢的话，把那边负责监视的人撤回来就是了。”

　　黑桃A想了一下，然后说道：“错！大错特错！现在不仅不撤，还要加派人员。”

　　随即他又下令道：“你们要对新四军地下特工人员进行全面监视。我命令：再加派两名外勤人员，在段家坝附近地区加强观察，看看老四他们如何下手。”

　　白金刚一听他主意已定，就不再争辩，下去照此办理了。第二天上午，黑桃A又对白金刚说：“白老弟，看来，长海这个地方对段家坝33号感兴趣的大有人在。你去把33号‘笠园’对面34号住户给我弄走，然后，在《长海日报》上刊登一则招租启事，把所有来租房人士的详细背景给我查清楚。”

　　“是！老板！”

　　段家坝34号是一栋欧式别墅，早先是长海一家大钱庄的刘老板给买下的，前年刘老板去世，别墅就被刘家大少爷给继承了。这天晚上，刘家来了三个不速之客，为首就是白金刚，他们客客气气地来到客厅。白金刚规规矩矩地对刘家少爷说：“刘少爷，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刘少爷仔细一看，我的妈呀，他们腰中全别着手枪！刘少爷知道，来的绝非善主，便请他们就座，而后叫佣人端茶送烟。刘先生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各位来到寒舍有何贵干？”

　　白金刚很文雅地说：“兄弟们是从重庆过来的，目前局势想必少爷也明白，抗战胜利指日可待，为了特殊军事目的，我们决定秘密征用您的公馆，用作某种军事用途。”

　　小老板莫名其妙：“要征用多久？”

　　白金刚一看他是个呆子，依然客气地说：“那要视时局发展而定。”

　　小老板倔劲儿上来了：“我要是不让出来呢？坦率地说，我在重庆也是很有一些朋友的。”

　　白金刚依然温文尔雅：“刘大少爷，您可千万别发火！这年头，大伙活着不易，您别跟自个儿过不去。我们不是好言好语和您商量吗？您看，您在长海还有五处房产，少了这一处，算啥？据说，您那四处房产全是买的二狗子出手的便宜货，战后我们要是认真查起来，只怕一处也给您留不下来了。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啊？”

　　小刘老板的太太是个聪明人，她可不倔，她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立即说：“各位长官放心，大家都是中国人，有话好说，我们三天之内把房子给你们腾出来。”

　　白金刚笑嘻嘻地说：“还是明天晚上就给腾出来吧。军令如山，我们也是没辙，奉命行事。”

　　小刘老板的太太立即给塞上一叠钱，苦苦哀求，宽限两天。白金刚挥挥手，叫副手给收下了，然后说：“好吧，最晚拖到后天晚上。你们可千万别让我们这些弟兄为难。”

　　说罢，他们几人扬长而去，留下刘家少爷一家愁眉苦脸，傻坐在那里。小刘老板说：“狗急了，他妈的还要跳墙呢！别把老子给逼急了，跑到对门去告密，让他们也没好结果！”

　　少奶奶可是很聪明，立即捂着他的嘴说：“你傻啊，眼看着鬼子没几年就要完蛋了，你还去当汉奸？还是忍着吧，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听我的！”

　　小刘老板一想，还是娘子高明，就顺从了。两天以后，刘家只好悄悄搬走。说来也巧，木村正好从自己办公室的窗户里看见马路对门搬家的卡车，觉得有点蹊跷，便派便衣去讯问刘家的大管家。大管家赔着笑脸说：“我们大少爷说，家里钱紧，准备把房子给租出去，换点现钱用用。”

　　便衣回来后汇报给木村，木村觉得其中有问题，脸色很是阴沉。便衣问道：“机关长，要不要把他们一家给押过来审问？”

　　木村摇摇头：“不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你们要继续注意那里的动静，看看有谁会搬进来。”

　　便衣回答道：“哈依！”

　　其实，木村少将早就从潜伏在重庆的间谍那里，获悉黑桃A来长海的秘密行动计划，只是不知道军统人员的确切住处和准确行动时间。木村当然是情报大战中的高手，为了引诱黑桃A上钩，他更得煞费苦心构筑陷阱。木村知道，黑桃A很快就要掉进他的圈套里了，对于一个高级特工来说，一生中最为得意的时刻，莫过于看见自己的对手正笨拙地朝着自己所设下的陷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摸索过来，在对手自以为即将得手的时候，真正的猎人出现了，开心地看着自己的敌人绝望地掉进圈套，拼命地挣扎，越挣扎，圈套越紧，最后，奄奄一息，成为高明猎人手中的可怜猎物。

　　本来，木村手下的特工已经摸清黑桃A手下几名特工在长海的秘密驻地，可以开始收网了。可是，木村将军觉得那太没劲，他是日本军界著名反间谍专家，历来欣赏情报战线上的轰动效应。木村从来就对小打小捞没有兴趣，他是一个大人物，不是小人物，对逮捕军统几个小特工觉得没有多大意思。木村将军计划在长海市区闹市地带展示皇军的无比威力，他要让支那人看到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如何变成皇军手中的渺小靶子和垂死猎物。

　　木村仿佛已经看到那幅激战的图景了，那将会多么有趣！就在长海市中心，就在段家坝，无数皇军组成多层包围圈，把可怜的黑桃A步步紧逼，最后驱赶到街边的角落里，或是用乱枪击毙，或是成全他们，怜悯地看着他们自尽。这种军事上威慑力量的影响力将是无可估量的，哟西，就如此去办！或者说，按照中国的成语，守株待兔，就等着笨拙的黑桃A们傻乎乎地陷入我木村三郎的包围圈里。

　　黑桃A正在执行刺杀木村的秘密行动计划，说来凑巧，陈克小组也把新的行动目标对准了木村。何嘉了解到陈克的意图以后，开始注意搜集有关情报。这一天，她在《长海日报》上看到一则招租启示，上面写到：“段家坝34号因房主外迁，急需租户入住，租金便宜，价廉物美，有愿者可来看房。时间，每天上午九点至晚六点。”

　　何嘉把广告拿给陈克看，并建议说：“陈兄，我去了解一下具体条件。”

　　陈克马上提醒她说：“34号就在33号木村秘密指挥部对面，你一定要格外小心，发现有什么异常迹象，立刻快速撤离。”

　　“好的，我会注意的。”何嘉回答道。

　　当天下午，何嘉在市中心乘坐三轮车，向段家坝34号驶去，她计划去看看房子，如果条件合适，那就考虑租下来，以便对马路对面的木村秘密指挥部进行监视。但是，当三轮车快到34号时，她突然发现木村秘密指挥部三楼顶上有一部望远镜的镜头在阳光下反光，她再仔细一看，还发现二楼一些房间的窗帘后面，隐隐约约有一些特工正在对马路上过往行人进行拍照。

　　何嘉顿时恍然大悟，显然，段家坝34号已经处于日本特工严密监视之下，她显得若无其事，懒洋洋地对三轮车夫说：“老师傅，快点骑，直接骑出段家坝，到市中心‘美丽’电影院。”

　　“您不去34号了？”车夫问道。

　　何嘉笑一笑，回答道：“不去了，我要去看电影。”

　　三轮车夫马上加快速度，直接向电影院骑去。回到秘密驻地以后，何嘉立刻对陈克说：“看来，34号已经处于杉机关严密监控之下。我怀疑，招租一事是木村设下的陷阱，企图引诱我们上钩。”

　　陈克想了一下，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黑桃A设下的诱饵。反正，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宜。”

　　不久，日军杉机关逮捕了陈克小组两名地下工作者，在严刑拷打以后，又将他们残酷处死。出于对日本法西斯的义愤，陈克组决定刺杀木村，为死难烈士报仇，行动时间定在三月十九日。

　　什么是巧合？这就是巧合！应该说，天下是有巧合的事情的。黑桃A军统行动小组也把刺杀行动的时间定在三月十九日，也就是说，军统黑桃A小组和中共地下党陈克小组两个独自行动的特工小组，居然决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瞄准同一对象。

　　更为惊心动魄的是，当中国方面情报人员的行动机器已在加速运转时，在对局的另一方面，他们所计划刺杀的日军特工头目木村也决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布置了伏击黑桃A行动小组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在长海抗战历史上，国共双方特工与日军间谍机关的一次大决战就这样展开了。根据监视军统秘密行动的杉机关特务所汇报的情况，木村将军知道，决战在即，军统的刺杀行动已经确定，时间为三月十九日上午八时。

　　从三月十九日凌晨开始，木村少将已经在长海市中心东京银行大楼楼顶设置了伏击行动指挥部，并在市中心周围地区布下天罗地网，日军便衣特务早已化装成各种人物四处设点，在段家坝附近地区的各个制高点上，木村也已派兵全部加以控制，埋伏在附近的日军宪兵部队也已进入埋伏地点，只等木村将军一声令下，全面出击，将黑桃A行动小组人员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