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雁门关外大同激战

　　“完全正确，以战争的胜利去取得和平！”聂荣臻看完中央给东北局《关于东北形势及任务的决议》，感到特别精辟，他为之叫绝。

　　事后才知道，这是经******修改的一份文件，主要内容是指出，要克服和战问题上的混乱思想，准备以长期艰苦斗争取得和平。全党必须下最大决心，努力准备一切条件，粉碎蒋军进攻，以战争的胜利去取得和平，一切游移不定及侥幸取得和平的想法，都应扫除干净。

　　聂荣臻放下电报，决定立即动身，出席1946年8月2日晋察冀军区和晋绥军区举行的联席会议。

　　他和罗瑞卿赶到阳高城时，张宗逊、刘澜涛、杨成武、陈正湘、郑维出等已到了。为了统一指挥，会议确定，由两个军区部分负责人成立前线指挥部：晋绥军区副司令员张宗逊为司令员，晋察冀第三纵队司令员杨成武为副司令员，晋察冀军区副政委罗瑞卿为政治委员。

　　聂荣臻在开完会议之后，就回晋察冀首府张家口，其他的同志则回前线岗位了。晚间，罗瑞卿来到大同附近，但见月明星稀，远方的长城在夜幕中隐约可见。他眺望那茫茫云海中的长城，想到古往今来，从汉与匈奴、宋与辽、金与元，直到近代军阀作战、日寇侵华，都曾为争夺大同而激战。长城内外时战时和，纠纷不已，曾演出过多少威武雄壮的戏啊！

　　他从窗前走回来，看到大同形势作战地图。平绥路东西两段都在国民党军队手中，中段怀来、张家口、集宁在我军手中，但大同像一尖刀插在当中，隔断晋绥和晋察冀两区的铁路联系，成为国民党军进攻张家口的前哨堡垒。

　　日寇投降后，阎锡山派兵抢占了大同。他们与日、伪军合流，把原来的伪军、伪警甚至800多日军加以改编，大同总兵力有2万多人。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曾飞大同亲自部署，要求坚守下去。把美械装备的交警十六总队第三大队由包头空运大同。

　　“大同敌人兵力不强，建制复杂，供应困难，是孤立在解放区中的据点，为什么打了5天，消灭了一些敌人，还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呢？”罗瑞卿看到前方发来的电报，马上动身到大同前线，前来迎接他的是晋察冀第三纵队司令员杨成武、政委李志民。他们没有寒暄，立即相随进入前线指挥所。

　　指挥所并没有房子，它设在大同城外马坡山上挖的地洞里。这里居高临下，可以俯视大同全城。

　　罗瑞卿举起望远镜，观察地形。他看到大同城东北、西北，群山环绕，城东御河，可依水设防，只有城南地势开阔平坦，可以攻城用兵。

　　“大同真是表里山河，内外长城在这里形成重门叠户，历史上是北方民族南侵的孔道，是汉族北征的基地，近代日寇侵华也走这条路，先占大同，再占太原。这座城可是易守难攻呀！”罗瑞卿转身问杨成武说，“白登山就在大同城东吗？”

　　“是，是。”杨成武不知罗瑞卿问白登山是什么用意，他说，“我们脚下的马铺山，古时叫白登山。”

　　“你知道白登之围吗？”罗瑞卿随即解释说，公元前200年，韩王信勾结匈奴单于冒顿据马邑作乱，汉高祖刘邦亲率30万大军北上平城，天寒地冻，士卒堕指者十之二三。及至，已被匈奴合围。仓促中，据城东白登山抵御，坚守7天，险些全军覆没，史称“白登之围”。后用陈平计，以美人像反问，重贿冒顿阏氏，利用敌人内部矛盾，趁大雾，用强弩猛攻，才冲出重围。时人歌日：“平城之下亦诚苦，7日不食，不得彀弩。”可见白登之役的艰苦。战后刘邦采纳娄敬建议，对匈奴采取“和亲”政策，保持了边界五六十年的和平，后来成为汉族与少数民族斗争与融合一个重要方式。在公元前133年，汉武帝命韩安国为护国将军，同李广等4将军，带兵30万，埋伏在朔县东北的马邑山谷中，暗使商人设法骗单于到马邑埋伏圈。单于率军离马邑百里时，俘虏了雁门尉史，得知汉军在马邑，急忙退兵，汉军一无所得，史称“马邑之谋”。从此，汉朝与匈奴多次大规模的战争。汉名将卫青先后7次出征，都获得重大胜利。重温古代战例，做好侦察和敌军工作，对我们指挥作战，解放大同也是有参考价值的。

　　震耳欲聋的炮声，敌机低空扫射的怪叫声，冲破战雾浓烟，像旋风一样突然袭来。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谈话，因为他们早已习惯于这种战争生活了。

　　杨成武说，5天外围战，只歼敌两千多。大部敌人缩回大同城了，他们利用城区的工事，不时发动反扑。在城北，我军向纵深发展时，察明敌人从白马城、卧虎湾到北关，都筑有坚固工事、堡垒群和广泛的布雷区，构成了大纵深的设防地带。敌我逐点、逐碉、逐房、逐街地争夺。我只攻下了几个碉堡，虽然一度占领了面粉公司，后来又被敌人夺回去了。在城南，我军攻南大庙时，因侦察不细，进攻时遭敌底层火力杀伤，被阻于5米宽的外壕之外。两次攻击，没有成功，后来改用坑道作业进攻。战士们歼敌心切，没有坑道挖到敌碉堡下面，就采取外部爆破，堵塞外壕，向敌攻击。当爆烟升起时，第一营乘烟幕冲击，因爆破效果不好，无法超越外壕，遭敌猛烈火力，伤亡重大，攻击未成。大同敌人1000多，随5辆坦克，向我阻援部队猛攻，战士们用集束手榴弹和汽油瓶击毁、击伤坦克5辆。敌保安总队的500多日寇和全部美式装备的交警第三大队为骨干的3000多敌人，在楚溪春的亲自指挥下，由7辆坦克，5架飞机掩护，再次反扑，从西北，东北两方面包围迂回，敌我再次展开白刃战。

　　“南大庙不是拿下来了吗？”罗瑞卿问。

　　“是。已经攻克了。守敌配合主力出犯，占领我坑道口，工兵退入洞内，敌我双方展开激战，毙伤敌500多人，终于粉碎敌人反扑。我增援部队赶到后，破坏了南大庙通往城内的电缆，封闭了水井，使敌人粮水全部断绝，炸毁南大庙西北角的碉堡，歼敌60多人，控制了制高点，接着展开政治攻势，敌一个排投降，我乘势攻入南大庙，全歼守敌。”三纵队参谋长陶汉章插话说。

　　“三纵队是冀中子弟兵，他们从游击队转为野战军，进行大规模运动战、攻坚战，需要加强战术训练，边打边学，打一仗，提高一步才行。不然……”杨成武说。他们指挥的第三纵队，从冀中平原出发时，还穿着便衣，每人头上包着一条白色毛巾。路过张家口时，才补充了一些轻、重机枪，编为野战军。

　　“对。要及时总结经验，才能提高战斗力。我去前边看看。”

　　罗瑞卿决定到火线去。他见到第一营营长朱彪和打坦克英雄李顺保。他俩个子都不高，都是浓眉大眼，从外表上很难看出谁是营长，谁是战士。

　　罗瑞卿热情地握着李顺保的手，问他学过打坦克没有。

　　“没有，是照排长的榜样打的。”他讲话腼腆，像个大姑娘。他又说：“坦克横冲直撞，像火牛一样，可一过沟就没闹了。用集束手榴弹，炸毁它的履带，它就爬不动，干挨打。”

　　“你倒善于战场学习。”罗瑞卿笑了笑，夸奖了几句。然后，他转过头来，问朱彪攻克南大庙的经过。

　　朱彪说：“战士打得英勇，就是指挥不好，伤亡太大，我心里难过，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打消耗仗、窝囊仗，怎么交代呢？”

　　“指挥有什么问题？”罗瑞卿问。

　　“敌人两边夹攻我们。大同城一二千人出援，与南大庙敌人配合进攻。二营被敌人反扑下来，我营上去。战士们像小老虎一样，真是守如泰山，攻如猛虎。就是指挥不好，一线式的防御。工事没有做在自己一边。因此，一交火，阵地就丢了。堑壕丢了，南大庙未搞掉。大同城敌人增援上来，敌我拼了刺刀。敌人300多被刺死，我二连、三连也拼得差不多了。我们的阵地给丢了。我带一连从两头打过去，才将阵地夺回来。”

　　“谁指挥的？”罗瑞卿问。

　　“我们副团长。已经撤了职。”营长朱彪说，“后来二营增援上来，因为我地形熟，上级叫二营归我指挥。我拿一个连埋伏在敌人的退路，两个连赶快做工事。我们用8挺机枪、3门迫击炮，封锁敌人。我命令新调上来的一门野炮，推到离敌人100多米处，炮兵怕，我说敌人不敢出来，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你要3发炮弹都打中，打完就撤走。3发炮弹打出后，南大庙西北角的碉堡摧毁了，战士们都带着炸药包、手榴弹，从房顶上冲过去，敌人大部分被打死了。活着的举手投降，有的战士还要打，被我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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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敌人投降就不能打骂呀！这是俘虏政策呀！”罗瑞卿说。

　　“战士们呼喊着，为死难烈士报仇，往上冲。大同敌人实在可恨，他杀害了我们一位记者。”朱彪说，“我听说有位新华社记者仓促坐错飞机，本来他要到北平军调部去，却飞到大同。敌人一定要他下飞机，把他‘送’到解放区。敌人一个连长说你到解放区后，再去北平。硬用刺刀押送他，途中欺骗他说，前边就是解放区。你给我们写个‘我已安全到达解放区’的条子，记者无法，走向解放区，路上，敌人就开了枪，把他杀死。你看大同敌人多么可恶！”

　　“这件事，我在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就听到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定会报！”罗瑞卿用坚决的口气说道。他随即转过话题，问，“你们副团长是否轻敌硬拼？”

　　“吃亏就在这，他叫我营攻南大庙，3个连长都说这是吃饭的小菜，保证4小时准拿下来。到时请来参观。我说友军一个团打了4天，没拿下来，我一个营4小时能拿下来？拿不下来怎么办呢？连长们说保证4小时拿下，耽误了杀我们的头。这样轻敌，伤亡自然会多。可是副团长同意他们的意见，硬攻。结果失败了。”

　　罗瑞卿从火线回来，见到杨成武，说：“攻击部队指挥确有问题，首先是轻敌，其次，用的游击队战法，不善于集中兵力，各个歼灭敌人。攻一个据点，往往是逐次增兵，甚至各打各的，不会协同作战。多是正面攻击，而不善于迂回包围。战术呆板，对敌情、地形、侦察、分析不够，战斗组织不严密。这样自然伤亡多，战果小。这是分兵扫点啦！”

　　杨成武完全同意罗瑞卿政委的意见。他说：“为了自卫反击，拿下大同，改变张家口两面受敌的战略形势，必须重新调整作战部署，首先要拿下飞机场和火车站，使敌人不能得到增援，否则不好打。一举攻克大同不易，可以采取稳扎稳打的战法，改造地形，攻占一点，巩固一点。”

　　罗瑞卿赞同这个战法：“好，咱们分工。你去东关飞机场指挥，参谋长陶汉章去北关指挥，我留在指挥所。你们到达指挥位置，及时报告情况。”

　　杨成武到达沙岭子前沿指挥所，向罗瑞卿报告说，沙岭子是大同城东门户，直接控制着飞机场，掩护空运、空投。我军连攻3日不下，是因为火力组织不好，进攻受挫。次日再反击，只攻人村内，占了两个碉堡，大同城敌在8辆坦克掩护下，向我攻击。第3天再攻，因侧翼部队未能拿下曹府楼据点，侧翼受攻击。因此，又未能成功。我了解这些情况后，已调整了部署，命令两地同时反击，才拿下了沙岭子、曹府楼，占领飞机场、火车站等外围据点。

　　中秋节前夕，明月高挂恒山上空。月光如洗，大同城外御河静静地流过。

　　秋天萧瑟的风，吹散大同城关稀疏的枪炮声。

　　罗瑞卿从山头的指挥所，看大同城内，灯火暗淡，偃旗息鼓。他在电话中，要杨成武快从火线回来。

　　“中秋节能进大同城吃月饼吗？”罗瑞卿问。

　　“战士们都有此决心，大同城的四关，我们控制了。守北关的海福龙起义了。他是马占山的挺进军。”杨成武回答说，“我们的地道，已挖到大同城墙下面，单等攻城的命令了。”

　　“大同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战国到明代，曾进行过上千次的战争。《谈史方舆记》中说：府（大同府，即今雁北、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之要害，为京师之藩屏，肩背之地。这一带的地名，多用口、堡、驿、屯、土，也是与军事有关的。”罗瑞卿说。

　　“战士们打得很英勇，就是战术指挥有缺点。我们是由游击队转到野战军的，任务是攻坚，啃硬骨头啊！”杨成武汇报他在火线所见。

　　“北魏建都平城（即今大同）达96年之久，使大同成为北中国的政治中心。在远古代，大同一带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湖水，考古工作者称之为大同湖。周围古木参天，气候宜人，风光秀丽。这一带是我们四战之地，烈士的鲜血染红了雁门关外的大地呀！”罗瑞卿说。

　　杨成武立刻想到，罗政委所指的四战，指的是：“七·七”事变后，敌寇沿平绥路西犯，阎锡山在长城内外修筑的所谓“四防工事”，及“大同会战”计划，成为泡影，日军践踏雁北，矛头指向平型、宁武、雁门三关。这时八路军首战平型关，歼板垣师团千余人。火烧阳明堡，毁敌机24架，收复繁峙城。接着攻占雁门关，使敌在大同、雁门问的交通断绝。那时他率领的部队收复灵邱城，创造了以蔚县、涞源、广灵、灵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活动范围包括怀仁、大同、阳高、天镇、怀安、阳原、涿鹿、宣化等地，以后他挥师东向，在易（县）满（城）徐（水）以北的冀西和北平以西的广大地区作战，他率领的独立团，发展成为独立师，他任师长兼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的司令员。这是第1战。第2战是“百团大战”，八路军和游击队在大同附近广泛出击。那时他从正太战役回来，又率部进行了涞（源）灵（邱）战役。第3战日寇投降后的晋北战役，那时，他率部进行绥远战役。现在是第4战了。在一个月的战斗中，把大同城郊的据点都拔除了，部队已进逼大同城下，准备总攻了。

　　“罗政委，我们是越战越强啊！”杨成武满有信心地说。

　　罗瑞卿没有讲话，只是颔首微笑。他想到唐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罗瑞卿喜欢李贺这首诗。气魄大，深夜出兵，乘隙捣敌。塞云密布，云开处，月色甲光，宛若金鳞；半卷红旗，轻兵前进。冒寒出战，誓死报国。现在是中秋前夕，部队同仇敌忾，只待总攻，解放大同，报答人民群众。不正是诗中描写的景象吗？

　　突然，集宁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打断了他们论古谈今的谈话。作战参谋送来报告：傅作义倾巢出犯，集宁激战。

　　罗瑞卿二话不说，和杨成武、李志民握手告别，立即离开马铺山指挥所，奔赴集宁战场。他知道：大同一战．．决定能否粉碎敌人东西两面夹击张家口的阴谋；而集宁一战，又决定着大同能否攻克。

　　他怀着不安的心情，离开大同阵地，踏着中秋明月，急速北越长城，前往集宁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