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亮之后，城里的戒严已经解除，但巡逻的清兵仍然随处可见。街道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想到城外的同志还不知昨晚的变故，怕他们盲目行动造成不必要的牺牲，熊克武决定冒险出城。

　　熊克武将一副假辫子套在头上，扮成差役，同黄方一道，悄悄出了旅店。行至老南门，抬头一看，城墙上贴着一张缉拿革命党人的布告。所列名单中，为首的便是熊克武，此外，还有佘英、余切、谢持等人。城门口站着一队清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黄方说：“锦帆兄，你的头像贴在这里，身上又带着枪，肯定是过不去的。你先回旅店吧，我一人去就行了。”

　　熊克武说：“不行，那些会党头领都不认识你。他们放荡不羁，胡闹起来你降不住的。何况我现在退回，必然引起清兵的怀疑。想想办法，一定要闯过去。”

　　为了拖延时间，熊克武掏出两块烧熟的红苕，递了一块给黄方。两人一边吃，一边缓缓向城门靠近。一条黄狗跟在他们身旁，很想吃东西的样子。熊克武分下一小块红苕扔给黄狗。黄狗一口吞下，又望着他手中的红苕。这时，一支清兵的巡逻马队逶迤而来，队列整齐，威风八面。马队行至熊克武面前时，熊克武灵机一动，飞起一脚踢在黄狗身上，黄狗一声惨叫窜进了马队。一马受惊，前蹄上举，前马挡后马，后马冲前马，东奔西突，冲散了城门的岗哨，冲乱了等候检查的队列。人挤人，人推人，城门口顿时乱作一团。熊克武和黄方也跟着众人大呼小叫，顺着人流出了城门。

　　在安顺桥，熊克武与翻墙出城的秦炳撞了个满怀。秦炳说，昨天晚上，成都和华阳两地的差人全部出动，会同城守营的兵丁，搜查了全城三百多家客栈，对东大街、走马街、学道街和青石桥的二十多家客栈搜查得最为仔细，杨维、张治祥、黎靖瀛、江永成、王炳璋等人已经被捕。新军弁目队的十多个同志都是偷着出来参加起义的，至此当然不敢回营，只得相继逃匿。

　　熊克武和黄方来到茶店子，一进门就被几个会党头目团团围住。一个个怨气冲天，骂不绝口。说革命党出尔反尔，事前信誓旦旦的，到了临时却软幺台，害得弟兄们提心吊胆地白熬了一夜；说老子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还没有这么窝囊过；说弟兄们提着脑袋天远地远地赶过来，不能说散就散了，要是没有个交代，大家就不认黄了——总之一句话，不给银子是搁不平的。

　　作为老江湖，黄方很清楚这些人的德行，向众人拱手道：“各位好汉，少安毋躁。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家兄弟，啥子事情都好说。”

　　“啥子‘自家兄弟’哟，老子眼里只认得银子。”一个粗野的声音吼道。

　　黄方走南闯北十多年，哪里肯吃这一套，以更粗的喉咙呵斥道：“我袍哥兄弟，‘讲豪侠重义气，解衣推食急人急’。说这话的兄弟可知‘五伦’、‘八德’？方才你这番言语，若让堂口大爷听了去，应当受个封赏吧！”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家都别说了。二位莫怪，兄弟们都是一根肠子通屁眼儿，有啥说啥。也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嘛，你们革命党人，皇上的龙椅都敢掀，这点小事还难得住吗？”

　　熊克武一直沉默不语。他没有料到，自己倚重的会党竟然跟流氓地痞、市井无赖没有两样。他甚至有些庆幸起义的夭折。真要让这群草莽杀进城去，烧杀抢掠，胡作非为，再来一次“嘉定三屠”，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罢了，罢了，就当是花钱买教训吧。想到这里，熊克武爽快地说：“行了，银子的事我想办法。给我三天时间，按照江湖规矩，不会少你们一分一厘。但有个条件，把你们带来的兄弟伙马上遣散。”

　　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这是自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