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边关十四香(1)

　　钟国疆违反医院规定，不辞而别，逃之夭夭，护士和主治医生四处查找，实在找不到，就向院长、政委报告。

　　院长没说什么。政委夏科龙却讥俏地说：“这个钟政委和我这个夏政委平级，不比我大，也敢胆大妄为？”

　　他叫医生护士回去了，抓起电话拨通了钟国疆的手机，故意用严肃的口气说：“钟国疆，你这个带部队的政委和我这个带病号的政委都是正师级，大校。你并不比我大，怎么对我一点都不尊重啊？起码应该打个招呼嘛，怎么吭都不吭就溜啦？当兵的开小差，可不是光荣传统哦。”

　　钟国疆住院时，夏政委来看望过他两次，相互感觉都蛮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开玩笑说：“你带病号容易啊，那些患者因为要治病，赶都赶不走。我屁股后面有兵有债，东南西北中，撒得到处都是，我不敢逍遥‘法’外嘛。”

　　“看你这话说的，地球上没有你，就会世界末日啦？老钟，还是身体要紧，没有那个一啊，你就全是零，零蛋，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下不为例，有时间来玩啊！你们总院下部队巡诊也是条光荣传统，还是条规矩嘛。”

　　“谢谢邀请，到时候我去了，你可再不敢当香辣政委呀。”“嘿嘿”一笑，又语带双敲地说：“你溜了，可把两个专心于你的女士急坏啦！嗳，那个美女护士肖玲瑰啊，打开房门一看，屋里头空空如也，瓜子脸一下刷白。不过嘛，你别急，刷白了，她更好看了。”

　　“你啥时候来，我啥时候待以上宾。一言为定，决不食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不许你再乱嚼舌头根子。我这可不比你那儿，刚刚抬起头，经不起飞短流长。”

　　“明白！香辣政委。咱俩私下开个玩笑，到此为止。再见！”

　　放下电话，钟国疆把手往空中一劈，自语道：嘿，又对付过去了。转身跑到张秋生办公室，要和他说话。

　　张秋生正与邵兴邦、哈瓦买提等人商量事情。邵等知趣地告辞了。钟就问张，这几天部队有什么情况。张说，别的大事没有，只有一件不敢马虎的事，大军区董政委要来分区视察。

　　这下可把钟国疆急坏了，生气地说：“你们怎么才报告？西朔军区的大政委，董银辉上将，要来我们分区，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及时通知我？”

　　张解释说：“一个，只是预告，没有确定。二个，董政委的秘书杨尚文专门叮嘱不让告诉你，让你好好养病嘛。特别交待，你是用兵千日，养兵一时，必须确保痊愈。我们也不敢抗命啊。”

　　钟国疆不再纠缠，说：“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秋生就把准备工作给他简单说了说。他觉得比较圆满，笑笑说：“就按你们的办。董政委跟我太熟了，好对付。”

　　正在说着，一号台电话来了，杨尚文秘书通知，首长乘专机明天上午八时到达烽塔。

　　钟国疆高兴地回答：“热烈欢迎，我们常委全体到机场迎接。”

　　杨秘书立马严肃地说：“不行！首长特别交代，就你去。其他人忙工作，保持边防稳定要紧嘛。”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钟国疆和张秋生就赶到了烽塔机场。

　　现在的烽塔分区，又是一辆新车了，又需要正常的磨合。而现在的磨合，已不同上回。不是军事主官，不是副书记唱主角，而是政委和书记担大纲。在总医院的病房里，钟国疆几经思索，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并且写在了笔记本上，摆正个人位置，别分新老大小前后，平等和睦相处，充分发挥民主，一切照十六字方针办理……新司令张秋生必须多多抛头露面，才能打开局面。打开了局面，才能与各方面配合默契，指挥若定。

　　为此，听说董大政委要来，听说张司令不愿掺和迎接之事，钟国疆不依不饶，硬是把他抓来了，说是董政委只有见到他，才会笑逐颜开，不会掉脸。

　　时值初夏，边疆的早晨，仍然寒风飕飕。两人没有穿大衣，站在低矮狭小、四周没有多少参照物、显得很有些苍凉的烽塔机场上，觉得有些冷，不住地踩着脚，搓着手。

　　八点钟，一架黑鹰直升机准时降落在机场上。不一会儿，董银辉上将神采奕奕地走下飞机，老远就向迎接他的人们招手致意。

　　钟、张二人急忙跑步上前，向他敬礼、报告，欢迎首长光临指导。

　　董政委热情地同他们握手，又给他们介绍了随行人员。四大机关的二级部领导，干部部易明楚部长、军务部强志高部长、财务部李正明部长、车船部杜甫昆部长，董政委秘书杨尚文，还有几名干事。

　　一看来者都很熟悉，钟国疆格外殷勤，不管是部长干事，都给他们敬礼，笑嘻嘻地与他们握手、拥抱，乐得那些干事们大叫：“香辣政委，别这样，我们承受不起呀！”

　　所有的人都介绍完了，本应开路了。可大家都原地不动。董政委面带微笑望着钟国疆。钟国疆不知底里，说：“请首长上车！”董却诡谲地一笑，说：“别急嘛，还有贵客嘞！”

　　“还有贵客？谁呀？”钟国疆纳闷地问。抬眼朝飞机上一看，舷梯上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夜思念的爱妻洪丽媛。高而苗条的身材，一身毕挺的夏常服，梳着齐耳短发，怀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舷梯口，真像一棵亭亭玉立的玉树，随风轻轻摇曳，异常端丽，煞是惹眼。他这里正张望着，那边洪丽媛已高高举起玫瑰花，兴奋地叫道：“国疆！国疆！你好！”

　　钟国疆一时忘乎所以，没给董政委打招呼，大步流星奔了过去，本想冲上舷梯，冲到她的面前，伸出双手，本想和她拥抱，到底还是克制住了。站在舷梯底部，朝她微笑，待她走下来，接过她的花，同她握握手，刚想转身，舷梯口又站出一个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的姑娘来，挥着手，兴奋地喊道：“爸爸！亲爱的！你好！”

　　“哈哈哟，嗳依嗳哟喂！”这个时候，钟国疆嘴都合不拢了，大步一步几个台阶，几步就冲到了舷梯上头，一把抱住了她，轻轻地呼喊道：“琪琪！好女儿，老爸想死你啦！”

　　“我和妈妈都很想你，都三年没见到你了。”琪琪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钟国疆赶忙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她躲开了，回头看着舱门说：“爷爷奶奶也很想你！”

　　钟国疆一愣，脱口而出：“爷爷奶奶也来啦？”没等她回答，迅捷地返转身，抬脚就要向机舱里走，却见两位女兵搀着他的父母亲走出门来，他立即激动地叫道：“爸爸！妈妈！儿子恭迎你们光临！”“刷”地敬了一个礼，上前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扶着他们一个个走下地来。

　　董银辉专注地看着，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与父母家小团聚的往事，带头为他们鼓掌，随从们也鼓起掌来。

　　洪丽媛把钟国疆拉到董政委跟前，感动地说：“国疆，董政委真会关心部下。特意叫杨秘书打电话，安排我们一起来看望你。我和爸妈都感动万分，你要记住首长的恩情哦。”

　　钟国疆连忙双手紧握董政委的手，一连说了几声谢谢，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董政委反而不好意思了，挥挥手说：“别这么一副不得了的样子。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啊！我告诉你，是这么回事。”

　　原来，向秋丰主任回去后，专门向董政委报告了他在烽塔分区视察的情况，虽然没有夸大，却也绘声绘色，说钟国疆不负众望，含辛茹苦，脚踏实地，坚韧不拔地落实锦囊妙计，短短三年就扭亏为盈，甩掉了破草帽，填平了大窟窿。现在，这支部队就像一匹战马，又昂首嘶鸣了。建议董也去看看。董想了想，答应了。他已接到军委通知，调任另一个大军区政委，很快就要报到，正好借着这一段时间再来边关一趟，算是最后一次看望他所领导了十多年的边防军官兵。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最后一次了，欠边防官兵的感情账，应当尽可能还清了。炎黄子孙都有这样的传统美德嘛。想着钟国疆与他非常熟悉，光是陪他下部队，到机场迎送这样的事情，就为他做了整整七八年，实在是情意深深，要走了，得为这位老部下做点好事，为他做就是为边防军做嘛。于是，他就吩咐杨秘书安排了这一出探亲戏，反正飞机上空位子多着呢。

　　钟国疆听了，分外感动，又要表示感激，被董按住了手，轻声说：“别再套近乎了，我要走啦！”

　　钟国疆赶紧让开来，保卫部邱部长便指挥警车开道，大家迅速登上车，一个由七八辆越野车组成的队伍，一路风驰电掣，开进了烽塔军分区大院。

　　张秋生吩咐魏德文把钟国疆一家老小带进他的新宿舍，叮嘱一定要安顿好。他和钟国疆就陪着董政委说话，一再表示歉意。说得董政委生起气来，批评他们说：“真罗唆！好像我是游山玩水来了。向主任跟我说过了，你们虽然打了翻身仗，但目前还没有资金，也来不及翻新招待所嘛。小钟啊，你能住三年，我住三天还不行？”两人只好说，那就委屈首长啦！再请示首长，此行如何安排。

　　董政委微微一笑：“很简单，没有多少安排，就是看望一下你们和边防官兵。我是西朔军区土生土长的，40多年了，感情深，舍不得啊。”

　　两人不由一惊，挺直身子，同时问：“首长，你要高升啊？”

　　董政委把手一摆，生气地说：“哎呀，你们怎么就知道高升？我的经验体会，高升往往不是什么好事，高处不胜寒嘛。”低下头，又说：“我是转岗，专业术语叫调配，到另一个大军区，干脆说明了吧，就是东陆军区担任同样职务，平调。那边也有边防线，是海防。”

　　“哦一”钟国疆舒了一口气，遗憾地说：“政委，你不能不走吗？我们实在舍不得呀。在你手下工作十几年了，你对我们的培养、关心啊，没齿难忘。”

　　张秋生紧接着说：“政委，我特别要感谢你。钟政委跟我说了。这次提拔，你关照了我，没齿不忘。”

　　“瞧你们，怎么都这样？”董银辉笑嗔道，“两个正师级，怎么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哇？不是我关照，是党关照。我们都在受党的关照。也不是关照你们，而是关照烽塔军分区，关照边防军。”

　　两人连忙顺着他的话意，表示要为边防军尽职尽责，请首长放心。

　　董政委更加激动，感叹一声，说：“就要这样啊，作为党的人，高中级干部，到哪儿都要尽心尽力。唉！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周龙昌，小钟，你的老相好嘛。他有一部诗集，正准备出版，上面有一首词写到：军人如水，流遍南北东西！佳句呀！写得好。流水不腐嘛。”

　　钟国疆连忙说：“我也看过，向主任也看了。是写得好，人木三分。他写的书比较多，都写得不错，有针对性，适合部队。”

　　“嗯！他早些年写了一本，怎样从兵到星，我是政治部主任，就请我写序。我说，我不适合，你这书是写给所有基层官兵的，应该请军区首长作序。后来，我给他推荐，请军区任伯宗政委作了序。听说，非常受部队欢迎。周龙昌跟我说，先后再版了三次，两万多册。如今啊，那样的书没有多少人能写出来啦。可惜，周龙昌运气不好，搞到冷库去了。”

　　钟国疆叹口气：“首长惜才，令人尊敬。修仕国副主任也跟我说过周龙昌，说是太可惜了。不过，我看他倒不大在乎。他也许爱走羊肠小道吧。”转脸对张秋生说：“司令，你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张秋生心里明白，钟把他支开，好和董政委说知心话。起身向董敬个礼就走了，顺手带上了门。

　　钟国疆笑道：“首长，张秋生没用错，非常有眼色。”

　　董说：“人是会变化的，你还要多带带他。”

　　钟说：“首长尽管放心。我听说，机关有些人，不那么地道，势利的很。把你的照片、讲话什么的，都从网上删掉了。真没意思。政委，你别往心里去。”

　　董呵呵一笑：“小钟啊，你还不了解我嘛。我经历得多啦。人嘛，谁背后不说人，谁背后不被人说？势利者必被势利所欺，我董银辉何惧之有？”

　　钟又问他，为什么突然调动，实在太突然了。

　　董一本正经地说：“这很正常啊。我们都是党的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在这一点上，你这个小政委和我这个大政委，完全一样。”

　　钟国疆自知不能再问什么，再次感谢首长关心，能把他的家小都带来，真是心细如丝，关怀备至。

　　董银辉笑笑说：“上级关心下级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哦。小钟，这次来，我要特意跟你道个歉。以往对你关心不够啊。你是一个好同志，好苗子，没有让你接上保卫部长，我至今有些内疚啊。大有大的难处，平衡方能稳定。请你多多原谅。”

　　“哎呀一首长，就别提这个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能说得准在哪个位置上就是好，在哪个位置上就是不好？说实话，刚开始我确实有点想法，不愿意下来。可现在，我才真正的领悟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多少年？部队才是真正锻炼人的好地方。边关虽苦，更多的却是收获。”

　　“说得好！”董政委站起身来，样子很激动，“政委嘛，就两条，一个是正人正己。二个是振声振神。关键在于，能振得起，镇得住。你知道的，咱们军区的副政委钱白作，不正，不振，不镇，结果陷身囹圄，岂不痛哉？”

　　见张秋生走进来，停顿一下，接着说：“饭好啦？走，肚子饿了，吃饭去。”

　　吃过晚饭，董银辉说他累了，要早点休息，硬是把一帮随从和分区常委赶走了。钟国疆也无心多待，跑回宿舍与家人团聚去了。

　　回到住宅，钟国疆就忙乎起来。先是做饭、炒菜，和洪丽缓两人一起弄了七八个菜，摆上桌来。再从招待所搬回一箱又一箱，给父亲母亲都斟了一杯，也给妻子和女儿斟上了一杯，想想自己也斟了一杯，举起酒杯，先给父母亲敬酒，感谢养育之恩，表示歉意，让父母亲担心了。三年没有休假，是有点不孝敬。可是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爹娘啊！先敬一杯表示自罚。

　　父亲和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母亲拽住他的手说：“小钟啊，爹妈不怪你，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嘛。再说了，你不是经常打电话嘛。时代不同了。古时候说，见字如见面。现在能听到声音，更好了，也不像古时候那样一个劲地闷想了，知道你工作顺利身体好就行了。”

　　钟国疆感激涕零，端起父亲面前的酒，要给他敬一杯。父亲很感动，双手接过来，一口闷了。

　　他又照样给母亲端上一杯，眼含泪花，求母亲宽恕，母亲摸摸他的头说：“儿子，都这么大了，和你爹一样的官，带几千号人马了，还像孩子一样。儿是娘心头的肉啊，见到你，什么都忘啦。娘不喝酒，但是，今天高兴，格外地高兴啊。娘喝了！”接过杯子，喝干了，把杯子递给钟国疆，又说：“我的儿子，你能够在边关什么都不管，全心全意待三年，亏了谁啊？亏了我的好媳妇！既要照料我们两个老的，又要照顾他的爹妈，还要照顾琪琪，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即当爹又当娘。工作上嘛，也顾着，经常写文章，熬到深更半夜，生病发烧什么的，从来不说，自己扛着，多好的媳妇哟，打着灯笼都难找啊！快，儿子，给你三年没见的好媳妇敬杯酒！”

　　钟国疆连忙接过酒杯，端到洪丽媛的面前，放到她的手中，说：“丽媛，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爱你！”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洪丽媛百感交集，没有去接那杯早就渴望的红酒，也没有开口说那千万次想说的话语，更没有笑，而是自顾发愣。尽管她在三年内无数次地在梦中笑过，但现在的她实在笑不出来。三年啦，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要知道，她撑起这个家费了多少心血，可不比钟国疆容易多少啊。老两口见状，忙问：“丽媛，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琪琪见状，接过酒杯说：“妈妈最近身体不好，我替妈妈喝。”

　　她这一说，就像一钉耙挖在了堤坝上，那堤坝早已被感情的潮水冲刷地像纸一样薄了，就这么小小的轻轻的一凿，顿时洞开。“哇”洪丽媛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身跑回房间去了。

　　钟国疆就像一阵旋风追进了房间，可房间门已被插住，怎么喊叫也没有打开。他感到在父母面前失了面子，有些火了，不高兴地说：“丽媛，你怎么啦？我都向你道歉了，还不够吗？你要我怎么做啊？你是不容易，可我更不容易啊！我跟你说，我在这儿守边关不仅仅为了祖国和人民，也不仅仅为了党和军队，不也是为了你和孩子，为了咱们这个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