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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杏儿挽着周静波的手臂,高兴地说:“小姐,我天天求菩萨保佑,你一定会没事的。”老爷却瞪了周静波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冷着脸不说话,周静波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歉说:“二叔,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老爷没有回答,拂袖走进了药铺大门。

  杏儿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她心疼地查看着周静波的伤口,让她赶紧回家休息,正说着话,夏志刚和陈翰云几乎同时赶到了周静波面前,叫着她的名字。

  周静波回头,看见了二人,微笑着。

  段思琪和乔依依坐在车内说话,段思琪告诉她,站长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已经答应让他们父女团聚。

  乔依依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段思琪见她没什么反应,问道:“乔小姐,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乔依依伸手打开了车门,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事,我走了。”

  段思琪拦住她:“等一下,乔小姐,我已经为你们父女租下一套房子,这是钥匙,一会儿你爸爸就要出来了。”说着把钥匙塞进了乔依依手里:“乔小姐,从你答应这笔交易的那天起,你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应该庆幸,周静波无罪释放了。你虽然失去了朋友,可是她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才是重要的。”

  乔依依冷笑一声:“是吗?活着就可以吗?”

  段思琪接着说:“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你最好打起精神来,因为你爸爸虽然被释放了,但仍然不能离开长沙,如果出了事,他随时会被再抓起来的。明白了吗?”

  乔依依没有理她,下了车,默默地站在监狱门外,等待着父亲。

  大门打开,乔世谦出现在门口,父女俩对望,却谁都没有先向前多走一步。

  乔世谦嘴唇抖动,发出微弱的声音:“依依,我的女儿……”乔依依忽然失控地大哭起来,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段思琪回去向严松林复命,看到段思琪,严松林忙问起乔世谦的情况。段思琪答道:“乔世谦已经释放了,我想现在他们父女俩应该已经团聚了。”

  严松林很满意:“做得好。这么大一个汉奸出狱,日本情报人员不会没有动作,这个诱饵我们必须利用好。”

  段思琪立正答道:“是,站长!”

  严松林又和她客套几句,无非是夸赞段思琪精明能干,办事利落,转而叹了口气感慨道:“重庆发来了电报,希望你尽快回去。我是舍不得你走啊,可是你这样的人才到处都抢手,我是想留也留不住了。”

  段思琪正色说:“站长过奖了。”

  严松林接着说:“这样吧,你把工作跟方莉娜交接一下,我希望你办完重庆的事情,尽快回来帮我。”

  段思琪敬礼:“是,站长。”

  乔依依在周家门外徘徊了很久,她犹豫着迈不开步子,周家的人对她现在一定是恨之入骨,然而她一定要见到静波,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样对静波解释。

  杏儿正在打扫院子,一抬头看到乔依依,立即怒火中烧,她瞪了乔依依一眼,没有理她,继续低头扫地。乔依依开口道:“杏儿,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是想见静波一面……”

  杏儿丢掉扫把,掉头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她抱着首饰盒走了出来,就是乔依依送给周静波的那个首饰盒,她把首饰盒重重地摔在乔依依面前,说:“拿着你的东西,滚出周家,这里不欢迎你。”

  乔依依尴尬之极,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来,她弯下腰捡起已经摔成两半的首饰盒,嘴里嗫嚅着:“杏儿,我……”

  杏儿怒道:“滚啊,滚!”说着连推带拽把她推出了门外。

  大门在乔依依面前重重地关上了,她泪水滚落,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布防有变,然而189团并没有调离长沙,只是调防到了东大门。

  陈翰云到医科大去找周静波,闲聊间周静波提出让他带自己去个地方,她说道:“就是那个教堂,我很好奇,因为那个日军秘密情报站,我差点送了命,我很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陈翰云一口答应:“那有什么难的,走,我们现在就去。”

  在周家见不到静波,乔依依想去学校找她,路过宿舍楼时,远远地看见几个同学在门口说话,他们一见到乔依依,纷纷投来鄙视的眼光,迅速转身走进了宿舍楼。

  乔依依站在宿舍楼门口,脚步迟疑,忽然,二楼窗户打开,一个同学端着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她来不及躲避,从头到脚被淋湿。

  楼上传来几个女孩的嘲笑声:“活该!自己的爸爸是大汉奸,还冤枉静波,真是不要脸!”

  乔依依心里觉得委屈,然而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心里觉得苦,她一扭头,转身要走,恰好被走出来的英子看到了,英子拉住她问:“依依,你去哪儿?”

  乔依依停住了脚步:“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还能去哪儿。”

  英子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毫不犹豫地说:“走,去我那儿把湿衣服换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陈翰云和周静波到了教堂,马六带着两个手下正在清点残留的东西,看见周静波,他眉开眼笑:“周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周静波冷冰冰地看着他:“马队长,我想进来随便看看,不妨碍你们公务吧。”

  马六赔着笑,慌忙说:“不妨碍,不妨碍。哎呀,周小姐,我还想找个时间登门道歉的,确实让小姐你受委屈了。”说着话,他就要伸手过来。

  陈翰云一下子挡在周静波面前:“周家药铺在长沙城内是出了名的老字号,你们这么一折腾,不单是让周小姐受了莫大的委屈,还毁了周家的名声,简单的道歉就完了?”

  马六脸色有些难看:“陈参谋长,这好像与你无关吧。”陈翰云不客气地回敬:“静波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要是你再敢碰她一根汗毛,老子对你不客气。”噎得马六说不出话来。

  周静波仔细地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忽然墙角处的一坨揉碎的地图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刚走过去,马六就走了过来,说:“周小姐,过去不愉快的事情就忘了吧,我也是奉命行事。”

  周静波一脚踩在破损的地图上,掩饰道:“马队长,我理解,其实你也算救了我,否则我已经是枪下冤魂了。”

  听到静波这么说,马六略微有些得意地看向陈翰云,故意提高了音调:“知识分子就是深明大义啊,比起有些只懂打仗的莽夫,周小姐的胸襟真的令我佩服啊。”

  陈翰云脸色大变,怒道:“你骂谁呢?”马六转身冲着他:“陈参谋长何必火气这么大呢,难道你觉得我是在说你吗?”

  周静波趁机捡起地图,塞进了衣兜里。

  马六如此嚣张,陈翰云哪里肯善罢甘休,他正要发作,却被周静波拦住了。周静波给他递了个眼色,开口道:“马队长,我和陈参谋长正好路过,好奇进来看看,既然你在做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翰云和周静波并肩走在街上,周静波有心事,心不在焉地走着,不说话。这时,空袭警报骤然响起,街上的人们蜂拥向防空洞跑去,陈翰云抓住周静波的手,说:“快走!”

  周静波有些尴尬,松开他的手,陈翰云不顾一切地再次拉起她的手,不容周静波分辩,拉起她向防空洞跑去……防空洞里,二人竟意外地遇到了邓嘉文,邓嘉文对189团并没有调离长沙的事一无所知,她一直以为吴成勇已经离开了长沙,所以才迟迟见不到吴成勇的影子。陈翰云不好拆穿吴成勇的谎言,只好尴尬地敷衍着。邓嘉文看出了什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失魂落魄地向防空洞外走去。周静波一把拉住她:“邓小姐,你去哪儿?外面很危险。”

  邓嘉文摇摇头:“我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也是讨人嫌的。”说着挣脱周静波的手,就向防空洞外跑去。

  周静波大声说道:“邓小姐,你这么自怨自艾地活着是很痛苦,早知道这样,当初又何必为了活命而不惜冒险试药呢?”

  邓嘉文忽然停住了脚步。

  周静波继续道:“你忘记了吗?你被细菌感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那个时候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现在你健康地站在这里,可是你的勇气都去哪里了?你现在再跨出去一步,就有可能被炸死,难道你真的想就这么去死吗?有很多人在战场上牺牲,有很多人在饥饿中挣扎,如果你能体会想活下去的那种心情,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就放弃……”

  邓嘉文没有回头,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直到空袭警报解除后,周静波和陈翰云才得以返回药铺,才一进门,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乔依依,依依站起来,表情有些尴尬,嘴唇张了张,但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倒是周静波先跟她打了招呼,说道:

  “依依,你来了。”语气里没有丝毫怨气。

  乔依依看了一眼陈翰云,没有说话,周静波看出了她的心思,说:

  “陈参谋长,我和依依有些话要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陈翰云会意,没有多说,离开了药铺。乔依依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嘴唇蠕动着:“静波,我……我对不起你……”

  周静波摇头:“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说了,我知道你是因为误会了才那么说的。”

  乔依依含着眼泪:“静波,你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都行,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难受得快要死了。”周静波却说:“依依,我真的不生气,为什么要骂你,为什么要打你呢?”

  看着周静波的样子,乔依依摇头:“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

  我出卖过你,帮着军统监视你,我还差点害死了你,难道这样你都不生气,不恨我吗?”

  周静波微笑着:“依依,你别激动,我说过,一切都过去了,我能理解你,你做任何事都有理由,我相信你不是真的要害我。”周静波心里是这么想,也便就这么说,却没想到依依心里已经有了疙瘩,她说:“就是因为你总是这副模样,我才会怀疑你,才会误会你藏着秘密。你为什么要这么虚伪,你越是这样一副善良的样子,大家越同情你,也就越讨厌我。就算大家都被你骗了,我也不会上当,你就是伪善!”

  乔依依的话让周静波大吃一惊,不过她没有责怪依依,看她情绪不好,便不想再纠缠下去,希望改日再谈,没想到乔依依却不依不饶,一定要立刻就把话说清楚,她以为周静波现在这样是在怜悯自己。无论静波再怎么解释,都没有办法平复她的情绪,最后,她决绝地说:

  “周静波,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道歉来的,你接受或者不接受,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请你不要再伪装下去,我们的情谊到此为止!”说完,转身就走。

  周静波心绪难平,坐在了椅子上。

  陈翰云走出药铺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担心两个女孩有事,便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后来看到乔依依哭着夺门而出,他便尾随其后,跟了上去。

  乔依依跑到了江边,望着茫茫的江水,她痛哭失声,后来,她开始向江水中走去。

  陈翰云大惊,飞奔过去,一把将乔依依抱住,乔依依在水中拼命挣扎:“放开我,让我死,让我死……”

  陈翰云大喊:“依依,你疯了,这是要干什么?”

  “大家都恨我,恨不得我死,我还活着干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翰云死死地拽着她:“依依,你听我说,冷静点,你死了倒是简单,一了百了,可是你想过伯父吗?他怎么办?”

  乔依依伤心痛哭,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陈翰云拖着乔依依上了岸,两个人筋疲力尽,瘫倒在江岸边,乔依依泪水迷离:“翰云哥,你恨我吗?”

  陈翰云说道:“恨,恨你不争气,恨你不懂得珍惜生命!有多少战士在战场上牺牲了年轻的生命,你却连一丁点的打击都承受不了,你觉得像话吗?如果战士们保家卫国,保护的都是你这样胆小懦弱的人,那他们的牺牲就太没有价值了。”

  乔依依哑然。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寓楼门前,潘厅长坐在车里,焦急地等待着,远远地看见邓嘉文出现在视线里,他立刻下车,迎了上去:“嘉文,嘉文,哎呀,你去哪里了,急死我了。”

  邓嘉文脚步迟疑,放缓:“潘厅长,刚才拉警报,我去了防空洞。”

  潘厅长便借口空袭频繁,担心邓嘉文一个人不安全,要带她回去,邓嘉文摇头拒绝了。潘厅长不死心,继续说:“你以为你这么等着,他就会回来吗?我告诉你吧,部队调防,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况且战场无情,你跟着他没有安稳日子过的。再说了,如果他心里真有你,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嘉文,别傻了,他早就把你忘记了。”

  听着潘岳霖的话,邓嘉文悲从中来,沉默不语。潘岳霖看有机可乘,又说:“嘉文,你要多为自己想想,一个女人的青春很短暂,再说,现在什么时局啊,到处都在打仗,你不为自己找一个靠山,你靠什么生活?我是真心想照顾你,只要你点头。”说着话,他拿出一对手镯,亲手替邓嘉文戴上:“嘉文啊,你看看,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喜欢吗?”

  邓嘉文低头看着镯子,想到吴成勇,禁不住泪水滴落下来……最后跟着潘岳霖上了车。

  晚上从药铺回到家里,周静波关上房门,拿出白天在密室找到的地图,地图被撕成了小块揉在一起,她仔细拼凑着,最后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半张地图。

  破损的地图上,标记清晰可见,长潭位置的红色标记和旁边的数字引起了周静波的关注,她仔细看着,喃喃:“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传来敲门声,周静波立刻把图夹在了书页里。

  杏儿端着莲子粥进来,周静波看了看她,说:“杏儿,以后你不用每晚给我熬粥,我不饿。”

  杏儿说:“小姐,你喝吧,我愿意天天给你熬粥,只要你平平安安和我在一起,我做这些事都是开心的啊。”

  周静波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杏儿,我知道你心里很怕,其实我也怕,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我希望能活着再多做一些事情。”一席话说得杏儿稀里糊涂的,她奇怪地看着小姐,说:“今天你们一个个都很奇怪,白天乔小姐忽然回来收拾东西搬走了,说是要和家人一起住,晚上你又说一些让我听不懂的话。”

  周静波简单宽慰了杏儿几句,便嘱咐她早点休息,让她回去了,杏儿点头走出了房间。

  周静波打开书本,把地图拿出来,继续看着,她在纸上反复写着“长潭”两个字,喃喃:“长潭,为什么在这里做标记,究竟什么含义呢,还有这几个数字,什么意思呢?”看着地图上的标记,她陷入了沉思,王书记的话在耳边响起:白露同志,日本蜂鸟小组潜入长沙,带着巨大的阴谋,计划对长沙实施细菌战,你的任务非常艰巨,不要忽略任何不起眼的人和事,也许一丁点的蛛丝马迹就能帮助我们掌握敌人的全盘计划……忽然她迅速将地图折叠起来,又夹进了书里。

  关了灯,她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关上房门,迅速朝大门方向走去。此时已是深夜,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正逢小栓喝醉酒晚归,晃晃悠悠走过来,远远看见了周静波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露出笑意:“哼,深更半夜出门,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周静波叫了黄包车,径直去了湘绣店。

  绣姑说起当天去刑场营救她的事,随后问:“军统没有怀疑你……”

  周静波摇头:“没有。我一直装成一个单纯的学生。”说着从书里拿出了地图碎片,迅速拼在了一起:“绣姑,你看,这是今天我从一个日本秘密情报站里找到的,是半张地图,分明是有人故意撕碎的。”

  绣姑仔细看着地图,若有所思地点头。周静波继续说:“我被捕是有人在我房间里放了一台日本产的小型发报机,嫁祸我是日本间谍,那个人被抓到后,就供出了这个秘密情报站,警察厅连夜动手破获了情报站,搜出了大量的文件和资料。但是这份地图是被撕碎扔在墙角,没人注意。”

  周静波在地图上指给绣姑看:“你看,长潭这个位置上用红色的笔做了标记,并且旁边还有几个数字,这说明情报站在被捣毁之前,有特务在那里活动,他们在说什么,在计划什么,一定和这份地图有关,否则不会在地图上做标记。”

  绣姑点点头:“警察厅的人突然而至,他们来不及烧毁全部资料,为了掩藏什么,才匆忙间撕碎了地图,当成废纸扔在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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