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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傍晚的军营大门口,停下一辆出租车。从车上走下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她个头不高,圆脸蛋,短发,长相不算漂亮,看上去却挺清纯。她左右看了看,整整衣服,朝门岗走来。

  哨兵向她敬了个礼,然后伸手拦住她,说:“同志,请问你找谁?”

  她说:“找我男朋友,他叫王晓,是八连的。”

  八连的通信员赶来,把她领进了营院。二人走到宿舍楼门前时,正赶上兵们结束训练回来。王晓一见她,脸腾地红了。她却落落大方,微笑着看着战士们,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叫李丹,是王晓大学同学,也是他女朋友。”

  江一帆上前,热情地和李丹握手。战士们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和李丹、王晓开着玩笑——

  “王晓,行啊,女朋友这么漂亮。”

  “王晓,女朋友也是大学生吧?”

  “女大学生,不是来踹我们王晓的吧?”

  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哄笑。王晓被围在中间,浑身不舒服,尴尬的笑比哭还难看。

  连长魏东的眉头皱了起来。新兵刚来队才几天,女朋友就追来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敢做敢为。新兵训练呢?不受影响才怪。

  当天晚上,王晓没带李丹去饭堂就餐,连首长的办公桌当成了餐桌。四菜一汤,菜是两荤两素,汤是西红柿鸡蛋汤。他们面对面坐着,谁都不想动筷子。

  这时,有人敲门。炊事班的一名老兵又端来一个菜,对他们客气地笑了笑,放下盘子,赶紧出去了。

  李丹说:“平时你们的伙食也是这样吧?”

  王晓说:“平时四菜一汤,这个菜是专门为你加的。”

  李丹说:“伙食还不错嘛。”

  王晓却不说话了,他盯着李丹,眼睛湿润了。见了李丹,他似乎并不太高兴,相反,情绪甚至很低落。

  李丹夹起一块瘦肉,塞到王晓嘴里。王晓慢慢地嚼碎,把它咽下去,趁机平静一下,然后问:“同学们,都好吗?”

  李丹点点头,却没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说:“王晓,你是不是后悔来当兵了?”

  王晓坚决地摇了摇头,眼睛却躲避着李丹。

  李丹说:“你别骗我了,我能看出来,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你不愿说,不敢说……王晓,我不是别人,不是那些嘲笑、挖苦过你的同学。我爱你,我这么远跑来,可你连句真话都不告诉我……”

  轮到李丹难过了。王晓这时意识到了自己是个男人,应该多安慰安慰李丹,于是就一个劲地给李丹夹菜,拿轻松的话逗她。

  在晚饭餐桌上,江一帆和魏东所谈的话题也是围绕王晓李丹进行的。魏东对李丹突然来部队有一些不满。入伍才几天,女朋友就追来了,部队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江一帆说:“像王晓这种情况,已经读了一年大学,又来当兵,不是个人强烈要求,一般不会批准的。但从来部队的那天开始,我看他的情绪一直不高,这不太符合常理。女朋友来了也好,乘这个机会把情况搞清。”

  魏东说:“但愿吧。不添乱我看就不错了。”

  “大学生带着学籍当兵,是个新事物,可能会带来许多我们预料不到的情况,所以处理起来咱们得慎重。”

  “一个李丹来我倒不担心,我是担心这个头一开怎么办。”魏东呼噜呼噜大口喝着白菜汤,“现在的熊孩子,恨不得穿着开裆裤就谈恋爱,以后隔三岔五这个的女朋友,那个的未婚妻都朝部队跑,连里管不管?让不让见?”

  江一帆苦笑一下:“还是管眼下吧,李丹怎么个住法?”

  魏东放下碗,难办地摇摇头。

  “要不我到连里来住,让李丹去招待所和我老婆住吧!我估计她顶多呆个两三天。”

  “拉倒吧你,现在的女孩子,哼!再说,人家和黄丽菲又不熟,一张床上躺着,俩人都别扭。咱们也显得太寒酸了点……这样好了,我让梁雨把李丹接到她那儿去,她那儿宽敞。也省得老在连队里晃悠,动摇我的军心。”

  江一帆笑了:“寒酸是不寒酸了,但情理上说不过去呀。人家大老远跑来干嘛的,还不是想见王晓?这样吧,我这就去想办法,把团里的招待房借一间用一用……别皱眉头,李丹敢请假朝这儿跑,说明他们关系不一般,要有事早在学校就有了。再采取点措施,王晓白天照常训练,晚上熄灯前必须归队。”

  “看咱们这连队官当的,现在连爹妈也不管孩子们这事了!好吧,就依你的。不过,借房还是我去,后勤处管招待所的李助理是我老乡,那小子,一瓶二锅头就能把他放倒。吃过饭你还是赶紧回招待所吧,黄丽菲又该等急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李丹住进了团里的招待所。招待所条件不好,房子陈旧,被褥也令人生疑,可是李丹不在乎,只要能和王晓在一起,她什么都能忍受。上高中一年级时他们就相爱了,从来没有分过手,这次乍一分别,她仿佛病了一场,很不适应。王晓突然决定要当兵,开始她是十分不解的,以为王晓烦她了,有意躲着她,后来知道了他的真实想法后,她就断言,王晓肯定会后悔。

  表面上,造成王晓入伍的原因是,有几个男女同学嘲笑他,挖苦他,说他身上有一股娘们气,不像个男人。这话严重刺伤了王晓。再加上去年搞军训时,部队上的士兵威严的仪表,敏捷的动作令他羡慕,所以他就咬牙报名来到了部队。实际上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他的祖父王炳章曾经是钢八连的第25任连长,牺牲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他从未见过祖父,只见过祖父的一张照片,可以说对祖父很陌生,但却有一股力量牵着他,让他难以自拔,听说能够到步兵三团当兵后,他就把所有的犹豫抛到九天之外了。可是,这个情况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要让这个秘密永远地藏在自己心中。

  入伍后,说心里话,他确实是后悔了。入伍都一个多星期了,他还像是在做梦一样。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害怕了,他一点也不了解部队,不知道该怎么当兵。军营的一切对他太陌生了,艰苦的训练让他很吃不消,这才几天,他就扒了层皮,浑身骨头都疼。他又不能像黄强那样耍赖皮。

  李丹扑在他怀里,他们亲吻着。他们好像都流泪了,脸上湿唧唧的。王晓捧着李丹光滑的脸蛋,说:“在学校时,你和老师、同学都劝我别冲动,我一点也听不进去,我是那么坚决,义无返顾,甚至想到过像电影上那样咬指头写血书。穿上军装,进了军营我才突然明白,其实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可现在我没有退路,像逃兵一样再回到学校,同学们会更瞧不起我……丹丹,我不是想骗你,虽然后悔,可我不能回去,我必须坚持住,我要挺过去。”

  李丹泪眼蒙蒙,却微笑着说:“王晓,其实你比那些笑话你的同学都更像男人。”

  他们再次拥抱在一起。片刻后,王晓突然挣开,看看表,叹息一声,然后恋恋不舍地看着李丹,说:“不行,我得回班里了。”

  李丹理解了他,拿过挂在衣服架上的军装递给他。这个动作让他特别感动。回到宿舍后,他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睡在他下铺的黄强小声说:“大学生,还在想女人吧?”

  王晓没有理他。

  黄强又说:“睡不着还干吗回班里住,就在那儿住下得了……”

  这时,睡在邻铺位的肖立金插话说:“黄强,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黄强道:“你敢?!”

  肖立金说:“那你试试,干部们不敢揍你,别以为我不敢!”

  “谁在吵?睡觉!”张家林睡意朦胧地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立马住了嘴。

  2

  新兵们在大操场上进行队列训练。李丹在江一帆的陪同下,远远地观看战士们训练,她的视线更多地被王晓的一举一动牵挂着。队列中的王晓绷着脸,随着命令向左转,向右转,起步走,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

  江一帆说:“李丹,你看是不是有点太单调,太枯燥了?”

  李丹问:“两年,一直是这样吗?”

  “那倒不是,训练的内容还很多。队列训练、体能训练,野外生存训练,掌握使用名种武器,怎么进攻,怎么防御等等。王晓他们现在进行的是队列训练,共同科目,和你们的基础课差不多吧。”

  “可我们有丰富的课余生活。”

  江一帆看她一眼:“是啊,有漂亮的女孩子,有恋爱可谈。”

  李丹轻轻一笑。

  “军营生活看似单调,其实也挺丰富的,就说这训练吧,每一个动作要上百次甚至上千次地去重复,但细心去体会就会发现,每一次重复其实不一样。一个好的士兵不是去强迫自己和别人的动作一模一样,而是把自己的动作调整到符合身体条件的最恰当的位置上去。这样,你记住的就不是一个一个的动作,而是把这个动作代表的意志、精神注入到骨子里、血液里。只有这样你才能在队列里和你的左右,和一个班,一个连,和千军万马步调统一,行动一致。”

  江一帆的话似乎感染了李丹,她沉默一阵,道:“要达到这境界,王晓恐怕得掉几层皮。”

  “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好战士。现在和以往不同了,对战士文化知识的要求越来越高。王晓有这个优势,只要他努力,应该比别人能更快地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士兵。”

  李丹不想顺着江一帆的话题说下去,便转身看着江一帆,目光里带着挑衅:“江指导员,您一直没问我来干什么。难道您不怕我来拉王晓回去,动摇你们的军心?”

  江一帆笑着说:“王晓你也许能拉回去,军心你可动摇不了。”

  “您对您的兵就这么自信?”

  “一个漂亮姑娘来走一圈就把军心给动摇了,我的兵还怎么面对战场上的敌人?”

  两人都笑了。

  江一帆突然道:“能告诉我,王晓来当兵的真实想法吗?”

  李丹微微一愣,像是开玩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男人。”

  江一帆仿佛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那他来对了地方!”

  送李丹回招待所后,江一帆琢磨着,想让李丹给战士们上一堂课。他把想法讲给魏东。魏东说:“想让她讲点什么?”

  江一帆说:“讲她,讲王晓,讲他们大学生,随便她讲。”

  “我看行,问题是她愿不愿讲。”

  “我来做工作吧。”

  江一帆把想法说给李丹听,李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当天下午就讲,课堂安排在连队俱乐部,气氛十分的热烈。李丹坐在一张行军桌前,面对着八连的全体官兵,沉静地说:“我就从王晓为什么要到部队来当兵讲起吧。简单地说,王晓因为‘男子汉’这三个字来当的兵。你们大家都看到了,王晓的身体不是那么强壮,甚至有些纤弱,再加上性格内向、胆小、爱害羞,言谈举止上也的确有些女孩子气,因为这些,别人很少把他和‘男子汉’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很多同学,包括女同学都常常拿他开玩笑。记得刚上大学不久,同学们聚在一起闹着玩,评校花、班花,评谁是最酷的男生,结果给王晓评的是最有女人味的男人……”

  李丹看一眼人群中的王晓,突然说不下去了,眼睛有些湿润。

  掌声响起来。

  李丹平静一下:“直到后来,和他一起分担痛苦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个恶作剧给他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讲课是闲聊式的,很随意,战士们都感到这样的课比较有趣。李丹边讲,边有人举手提问。有个兵问道:“请问李丹同学,作为一名大学生,你和你的同学们理解军人这个职业吗?”

  李丹回答说,说实话,在王晓当兵以前,他们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军人这个话题,不了解也就谈不上理解。但她认为你们军人没必要去在意别人是否理解你们,因为你们不是冲着理解这两个字才来当兵的。当兵是你们个人对人生价值的一种选择,既然选择了牺牲、奉献、尽义务,干吗还要去乞求别人的理解呢?她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加重语气说:“从我个人而言,因为不了解军人,所以谈不上理解,但我敬重军人,因为我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没有军人,就没有其它人的安全。”

  她的回答引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又一名战士举手站起来:“请问李丹同学,王晓现在当兵了,你能保证今后一直爱他吗?”

  这个问题带来一阵轻快的笑声。

  李丹也天真地笑了,她想了想,说:“这不取决于我一个人,因为我不知道今后的王晓是不是还像过去一样值得我爱。我只能保证,过去和现在我爱王晓……”

  这堂课效果非常好,江一帆感到,给士兵上课,就得把形式搞活。

  李丹果然像江一帆预料的那样,只在军营呆了三天,她得回去上课。

  临走的头天晚上,王晓陪李丹散了一会儿步。夜很深了,空荡荡的大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人,哨兵换岗时的口令声、哗啦啦的交接枪声,把黑夜衬托得更寂静了。李丹仰脸望天,道:“军营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第一次觉得夜是这么静,天是这么高。”

  王晓上前扶住她:“丹丹,我还是想问一句,两年后,当我再次站到你面前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爱我吗?”

  拥抱代替了回答。

  是梁雨开车把李丹送到火车站的。她所在的学校在另一个城市,离本市只有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乘火车两个小时就到。

  去火车站的路上,李丹忍着的泪水一直含在眼里。梁雨一直沉默着,少有的严肃,像是不敢开口,也不敢去看李丹。她不知是伤感还是自豪地想:“这世界也只有军营还有爱情了。”

  两行泪突然间从李丹的眼里夺眶而出。梁雨的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她默默地递给李丹一卷面巾纸。

  送走李丹之后,王晓的心情倒是很平静。他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就走出宿舍,来到连部。连长、指导员都不在,只有通信员一人在里面看报纸。通信员抬起头来,说:“是大学生呀,有事吗?”

  “我……我想到荣誉室去看看,能借我钥匙用用吗?”

  通信员一愣,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好啊,你想去受受教育,是吧?”通信员边说边从墙上摘下一把钥匙递给王晓。

  王晓沿着走廊来到荣誉室门前,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他的目光在室内来回睃巡着,最后落到一张烈士的大照片上。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张发黄的老照片。那是他的祖父王炳章。他的家里,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祖父穿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军装,神色庄严、凝重。他老人家永远不会想到,他的孙子也来到了这支队伍里。

  3

  夜里九点多钟,江一帆进门时,黄丽菲正趴在小书桌上写着什么。见他进门,她赶紧收起纸和笔。江一帆说:“写什么呢?好久没见你动笔了,让我看看。”

  黄丽菲一副神秘的样子,说:“啊,给我父母写封信。”她死活不肯让他看,他只得作罢。她其实是在写一份自己的简历,她打算到部队所在的城市谋一份工作。吃闲饭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只是,她还没有把这个想法讲给江一帆听。直觉告诉她,江一帆可能不会同意她这么做。

  江一帆抱歉地说:“又把你搁在家里一整天。唉,连队的事情太多了。”

  他边说边脱下军装,黄丽菲已经殷勤地兑好洗脚水端过来,又拿来毛巾和拖鞋。他把脚伸进盆子里,舒服得一咧嘴,感叹道:“有老婆的日子可真幸福啊!”

  “那,那我就不走了。”她故作轻松地说。

  江一帆一怔:“干吗,想在这里给我生儿子呀?”

  黄丽菲用试探的口吻说:“一帆,我可真不走了啊,不够随军条件,我不随还不行吗?我自己在市里找份工作干。”

  “这恐怕不大合适。”江一帆摇摇头。

  “有什么不行?又不麻烦部队,我来了,你连探亲假都给部队省了。”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你既不在本地工作,又没随军,来了怎么办?住在哪儿?就是有地方住,也不符合规定。”

  江一帆刚进门时的高兴劲儿从黄丽菲脸上消失了,她默默地端起脸盆,到卫生间倒掉。江一帆感觉到了,哄着妻子:“丽菲,睡吧,一天下来,我可是累坏了。”

  他坐到床上,拉过她轻轻揽在怀里。两人脱衣钻进被窝,灯熄了,却都睁着眼。良久,黄丽菲叹息一声,说:“以前工作的时候,老嫌累;现在才知道,人闲着,更难受……”

  江一帆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号响过之后,江一帆麻利地穿好军装,装备出门。黄丽菲在被窝里伸着懒腰,说:“一帆,我今天想到市里去转转。”

  “好啊。可惜我不能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早就习惯一个人逛街了。”

  江一帆出门后,黄丽菲立即起床梳洗打扮。夜里她想好了,她要悄悄去市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一个需要人手的地方,她才25岁,人生刚刚开始,不能就这样在家里闲下去,否则就成废人了。况且她不怕吃苦,心灵手巧,长相也还不错,她就不信自己找不到一份工作。当然暂时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江一帆。她太了解江一帆了,他这人丁是丁,铆是铆,凡事认真得很。

  简单吃了点东西,她坐公共汽车进城。先找了家门楣上挂着“打字、复印、传真”的店铺,打印了几份个人简历,然后就在大街上转悠。

  这天上午,她找到了两家职业介绍所,头一家只负责登记正规大专以上学历的高级人才,而她仅是个中专生,自然是遭到了拒绝;第二家的服务对象是本市的下岗职工,她也不符合条件,只能黯然离去。

  黄丽菲机械地走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大街上,心乱如麻。天空乌蒙蒙的,宛若她此刻的心绪。活了25年,她头一次感到真正的迷茫……突然,她看到马路对过有一家酒店,名字叫北方大酒店,装饰讲究,很有品味,门口的大理石柱子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本酒店招收优秀服务员5名。

  她眼睛一亮,愣了愣,便穿过马路,来到酒店门前。到酒店当服务员,端盘子扫地,不能说丢人吧?嗨,只要有工作可干,她就心满意足了,整天闲着无所事事的人才叫丢人呢!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然后坦然走了进去。说明来意后,一名服务员把她领到了三楼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姓秦,50岁左右,叼着烟斗,满面红光,对她还算客气。她毕恭毕敬坐在秦总对面。秦总研究了一番她的个人简历,抬头打量了他几次,又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她一五一时地做了回答。秦总把烟斗往烟灰缸里磕了磕,清清嗓子,道:“黄女士,我直说吧,你的年龄大了一些。我看中的,一是你的诚实。你的困难,你的想法,包括不想让丈夫知道你留下来打工,能把这些都告诉我,说明你是真想得到这份工作;第二,你丈夫是位年轻有为的军人,他的妻子肯定也错不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认为你能干好这份工作。你是纺织学校毕业,在工厂任过团支部书记,当过技师,我开饭店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来应聘服务员。”

  黄丽菲兴奋地站起来:“秦总,您是说我可以来这儿上班?”

  秦总点点头:“你嘛,也再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到时候可别后悔。如果决定来,我们还要正式签一份合同。”

  “不用考虑了,我来。”她态度很坚决。略一思索,又说,“不过,还要再等几天,我想把假休完,行吗?

  秦总痛快地一拍桌子:“行!”

  离开秦总办公室,走到大街上时,黄丽菲觉得天空开阔极了。但随即,她又哆嗦了一下:要是江一帆知道了,会怎么想?大吃一惊?暴跳如雷?……

  她不敢往下想了,决定瞒着他。瞒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4

  黄丽菲提出,回家之前,到连队看看战士们。江一帆爽快地答应了,说:“弟兄们早就怪我了,光知道把老婆藏在屋里,也不领过来让大家打打分。”

  黄丽菲调侃道:“真要打分,搞不好不及格,你的面子往哪搁?”

  “我老婆不比谁差,他们要是瞎打分,看我不收拾他们。”

  周末,二人到了连队,江一帆领着黄丽菲到各班看望战士们,魏东陪同。首先进了新兵排的房间,一进屋,战士们同时起立,一起喊道:“嫂子好!”

  黄丽菲从没见过这阵式,看着江一帆,不知如何是好。

  魏东说:“指导员爱人想来看看大家,都别太严肃了。”他学着战士们的腔调,“嫂子好!听声音像是老牛叫。要是吓着嫂子,小心指导员找你们算账。”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气氛马上就缓和了。

  看完连队宿舍,黄丽菲又来到伙房。炊事班的兵们都在伙房里忙碌着。长得虎头虎脑的炊事班长向黄丽菲介绍连队自制的几十种小咸菜,他把大大小小的菜缸盖子都揭开了。黄丽菲惊叹道:“这么多品种呀,不是看到我连想都想不出来。”

  炊事班长自豪地说:“有好多是我们连队的传统菜,每一茬炊事班的兵都能贡献几个。对了嫂子,您有没有什么拿手菜,教教我们。这也是我们连的传统,不管谁的家属来队,有拿手的绝活都得给我们留下一两个。”

  黄丽菲征寻地看着江一帆。江一帆认真思考着,然后摇摇头:“你还真没什么拿手的。”

  黄丽菲先是着急,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哎!一帆,走之前我给战士们做一顿咱那儿的烙饼吧?”

  炊事班长急忙道:“那就算了吧嫂子,全连一百多张嘴,还不把您给累坏了。”

  黄丽菲说:“没事,没事,烙起来可快了。”

  江一帆对炊事班长说:“那就给你们嫂子一个露脸的机会吧。”

  魏东嘲讽地笑着拍了拍炊事班长:“这个传统发扬的好!”

  炊事班长不好意思地对江一帆笑了笑。

  江一帆和魏东到连部办公去了,黄丽菲留下来烙饼。炊事班长指挥几个弟兄,先把面和好,然后有的烧火,有的剁肉沫和葱姜蒜,有的擀饼,有的把擀好的饼送到黄丽菲面前的锅里。黄丽菲弯腰站在锅台前,一只手按在锅里的面饼上,一手拿着锅铲,不停地铲着,翻动着。不一会工夫,旁边的大盆里已有不少张饼了。炊事班长见黄丽菲额头上冒出汗珠,就上前说:“嫂子,你歇歇吧,我来试试。”

  黄丽菲抹了下脑门上的汗:“你也别试了,一看就学会的事。可是学会了,你们也吃不成,哪儿有工夫这么做呀。这烙饼可成不了你们的家常饭,偶尔吃这么一次,还是我来吧。”

  炊事班长想拉住黄丽菲,又不敢伸手,急得直搓手,只好硬挡在黄丽菲面前,急红了脸:“嫂子,你快歇会吧,要是……什么了,我可负不了责。”

  黄丽菲有些纳闷:“怎么了?”

  炊事班长脸更红了。一名小个子炊事员挤过来,接话道:“嗨,嫂子,大伙都说您是来部队怀孕的。这不,您快走了,嘿嘿,我们班长估计您已经有了,不敢把您累着。”

  黄丽菲先是害羞,接着笑弯了腰:“老兵们瞎说,没有的事,哎哟,锅烧糊了,快让开,我接着烙。”

  到了开饭时间,烙好的饼,再卷上菜,一卷一卷的,已经分装到一个个盆子里。汤也已经烧好了。再加上一盘盘炒菜,都端到了每一张桌子上。战士们在饭堂门口唱歌。黄丽菲满头大汗,仍然在烙着饼。

  炊事班长几乎在哀求了:“嫂子,行了,万一不够,我还预备着炒米饭呢,你别烙了。”

  黄丽菲说:“那点面烙完吧,没几张了。”

  炊事班长扭头训小个子炊事员:“让你少弄点面,你还搞这么多,你以为蒸馒头啊!”

  眨眼工夫,烙完了饼。黄丽菲长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她洗完手脸,用湿毛巾拢拢头发。接着战士们涌入食堂,看见餐桌上的烙饼,兴奋地喊叫着,纷纷坐到了各自的桌前。江一帆进门后,看到餐桌上香喷喷的烙饼,笑起来:“手脚还真麻利啊。”

  魏东把黄丽菲请出来,让她坐到连队干部们用餐的桌子上,和江一帆坐在一起,他们两边是魏东和尚清涛。看到战士们都坐好了,魏东看看尚清涛。尚清涛说:“连长你说两句吧。”

  魏东也不推迟,站起来,大声说:“今天晚饭,咱们尝尝指导员家乡的烙饼。这么多的饼都是指导员爱人一张一张亲手烙出来的。来,大家鼓掌,一起谢谢嫂子。”

  战士们热烈地鼓掌,大声喊叫:“谢谢嫂子!”

  魏东说:“请嫂子给大家讲几句。”

  黄丽菲看一眼江一帆,犹犹豫豫站起来,目光一一扫过战士们,说:“我没啥好讲的,大家都累了,快吃饭吧。吃饱了不想家。”

  大伙再次热烈鼓掌。魏东一挥手:“听嫂子的,开饭!”

  战士们立即风扫残云一般大嚼起来。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黄丽菲坐在床沿上发愣,情绪明显地低落。江一帆把买好的东西一一放进皮箱,不时扭头看一眼黄丽菲,柔声道:“别难过嘛,明年再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黄丽菲像是没听见一般,怔怔地望着江一帆收拾东西,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在昨天,她已经悄悄到北方大酒店,把合同签了。可她却不能对江一帆讲。她感到有点对不起丈夫,但又无可奈何。

  江一帆动情地说:“明年来,咱们要个孩子。要女儿!魏东这家伙,张口就是生儿子。儿子让给他生吧,我可是想女儿,女儿像妈,疼爸……”

  没有回音。他一回头,看见黄丽菲眼睛湿润着,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丽菲,怎么了?”

  黄丽菲急忙摇头:“没事,我没事……”

  “咱们结婚后,你这是头一回来部队探亲,对于分别可能还不习惯,慢慢就会习惯的。”

  黄丽菲平静下来:“一帆,连队忙,明天你就别去送我了。”

  “还没忙到那个份上,要去送!”

  黄丽菲还想说什么,轻轻叹息一声,终于没说出口。

  仍然是老规矩:梁雨开车送站。自从和魏东建立恋爱关系后,梁雨没少出力,接接送送的,都是她开车。本来江一帆不想麻烦梁雨,魏东却早早地打电话把梁雨叫来了,弄得黄丽菲不想坐也得坐。

  江一帆和梁雨一直把黄丽菲送进车厢。火车启动了,从视野里消失后,他们才往外走。梁雨感慨地说:“江一帆,敢于嫁给你们军人的女人,都是坚强的女人,你说对吗?”

  江一帆点点头:“可惜,这样的女人越来越少了。”

  “谁说的?我不是又步黄丽菲后尘了吗?”

  “你不算数,因为你和魏东经常见面,小别胜新婚,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更有趣,更前卫。”

  “好啊,你敢取笑我。我们还没结婚呢。”梁雨想给江一帆一巴掌,想想不妥,便罢了手。愣了愣,她说,“丽菲什么时间到家?”

  “明天早晨。”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还没回到营房,黄丽菲就在前面一站下了火车。她要返回北方大酒店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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