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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先呆在这儿,我还有话和你说。”耿督军说完离开。

  “督军。”陶老板毕恭毕敬地招呼道。

  “哈,是什么风把陶老板吹来的呀?”

  “督军一向可好?”

  “好,好,陶老板最近又发大财了吧?”

  “借督军吉言,日子还凑合过得下去。”寒暄一番后,陶老板奔向正题:“督军,我长话短说,今天有一事要说。”

  “别客气,请讲!”

  “冒昧问一句,徐将军作古,三江巡防军新帅的人选有了吗?”陶老板问。

  “咦,陶老板关心起军队的事来喽。”

  “不是,我历来低头一门心思做买卖不关心时政,军队什么的我更不感兴趣。是这样,三江县商会让我来向督军推举一个人,看能否任三江巡防军统帅。”陶老板闪开身子,言说代表县商会来的,这样督军容易接受。

  “噢?”

  “巡防军驻守三江,保三江平安,督军,谁任这个统帅与草根百姓息息相关。”

  耿督军赞成地点头。

  “所以我来……”陶老板继续说推荐理由没说人,皮儿厚了些。

  “你这个商会会长亲自来省里,推举谁呢?”耿督军问。

  “我们知道军队上的事,商贾买卖人没权力过问,也不该管。请督军恕罪!”陶老板谦逊道。

  “不妨讲讲。”

  “巡防军驻守三江……当然,谁来当这个新统帅,由督军来定夺,我们只是表达一下心愿而已,向督军推荐一个人……”陶老板说,“洪光宗。”

  耿督军心里高兴,但不露声色道,“能说说推举洪光宗当巡防军新统帅的理由吗,陶老板?”

  “理由多多啊,”陶老板拿出事先写好的荐贤书说,“我们都写在这封联名荐贤书上了,请督军过目。”

  “过后我一定细看。”耿督军接过来荐贤书,未拆开看,随手放在桌子上说,“陶老板,有句话不该说,不过我还是要说。”

  “督军请赐教。”陶老板恭敬地道。

  “过去你和徐将军摩擦,相互诋毁,如今你极力推举他的女婿做新统帅,陶老板识大体,不计前嫌,真是令我感动啊!”耿督军说。

  “冤冤相报,宁有穷期……”陶老板假装胸怀宽大道,“徐将军人已去,我陶某还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督军,希望您能考虑小民的愿望啊。”

  “我会考虑你们要求的,顺民心得民意嘛!”耿督军说。

  等在另间屋子的洪光宗惴惴不安,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自言自语道:“他来干什么,陶老板找督军干什么啊?”

  耿督军健步走进来,洪光宗急忙站起身,询问的目光望着耿督军。

  “一碗水把人看到底不成。”耿督军说,“喔,你坐。”

  洪光宗慢慢坐下,倾听下文。

  “大大出我所料,光宗你猜猜陶老板大老远跑来干什么?推举你做巡防军的新统帅。”

  “嚄?”洪光宗大感意外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因此说嘛,不能一碗水把人看到底。过去我小看他的肚量,瞧瞧,带着数十名乡绅、商贾的联名的荐贤书来找我。”

  洪光宗仍然没回过神来。

  “我给陶知事的信重写,加上他父亲自到省里来推举的事。”耿督军重写完那封信,递给光宗说,“你可以放心地回去上任。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俄国人,还有日本人,终日窥视白狼山。”

  日本人?洪光宗觉得新奇,三江县内只有几个日本人,他们是黑龙会的,一色做买卖的。

  “徐将军走得急,没仔细对你交代。”耿督军想了想说,“亮子里镇上的黑龙会有些来头……可要提防着点儿。”

  “是,督军。”

  省督军与驻守三江的巡防军新统帅密谈了一个下午。

  轰轰隆隆的火磨覆盖着蓝磨坊,俄式建筑的办公楼内,尼古拉和亚力山大在一间密室里交谈。

  “雨蝶这次干得很漂亮,没留一丝痕迹,一切完结了。”尼古拉很满意杀手道,“我们的心腹大患已除。”

  “可是事情远远没完。”亚力山大高兴不起来,他比尼古拉更了解将军府的事,说,“我始终认为派雨蝶刺杀徐将军是愚蠢的决策,这是将雨蝶推入绝境。”

  “你担心他们抓住雨蝶,其实大可不必,让雨蝶撤出亮子里回国去,他们找得到?”尼古拉满不在乎说。

  亚力山大则认为雨蝶没暴露,不能撤出来,还有更重要的使命要雨蝶完成。

  “既然如此,你担心什么?”

  “我在想采取这种过激手段是成功还是失败?最后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得不偿失。”亚力山大说。他在暗杀徐将军的问题和尼古拉分歧很大,坚持拉拢……尼古拉则强硬,要铲除。亚力山大充其量是一个情报站的头头,尼古拉不但比他级别高,是他的直接上司,必须听他的,尼古拉代表最高特务机关,亚力山大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得不执行命令。

  “徐将军已死,多年的对手终于死掉,通向白狼山路上最大的障碍扫除,下一步准备实施修支线铁路计划。”尼古拉固执己见,他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

  亚力山大笑笑,内容很多,包括对愚蠢至极上级的嘲笑。他指出道:“没那么简单,死了徐将军,还会有别的什么将军到任,三江巡防军还在,修铁路还要遇到阻力。”

  “事情肯定有了转机……”尼古拉自信,他分析了这支部队,是徐家金矿的护矿队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不断收编三江地区土匪滚雪球般壮大,官兵素质差,纪律涣散,徐将军用土耍统治得了这支杂牌军,换一个人,嘿嘿,巡防军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不!”亚力山大不赞成他上司的描述,“事实上,徐将军多年治理,巡防军绝非昔日护矿队可比,七个团建制,装备也不是土枪土炮。尤其是启用了一批像孙兴文这样军校毕业的学生,您听到了,巡防军的校军场上整日操练……和匪队不能同一而语。”

  “本地有句俗语,癞蛤蟆挎洋刀,瞧他们这套人马刀枪!再说了,有谁能统领得了这群乌合之众?没有!”尼古拉轻视道。

  “洪光宗。”亚力山大干脆地说。

  “洪、光宗?哈哈,那个土匪大柜?”

  “现在是九团团长,洪光宗占天时地利,可能继任三江巡防军的统帅。”亚力山大说。

  “如果洪光宗升任新统帅,”尼古拉继续分析道,“我们命雨蝶在他身上下功夫。”

  “刺杀徐将军后患无穷啊,”亚力山大心存疑虑道,“陶知事已经挂帅破案,雨蝶逃得过逃不过都很难说。”

  “雨蝶是我们精心打造的优秀间谍,是远东铁路情报之鹰。你都看见了,这次刺杀目标,做得天衣无缝嘛。”尼古拉说。

  确切地说,雨蝶是亚力山大的杰作,翅膀上的每一个斑点颜色都是他确定的。他说:“我始终坚持我的观点,雨蝶不该执行这次刺杀将军任务,一旦暴露,我们前功尽弃。所以我建议上级,一段时间里不要派雨蝶任务,让雨蝶安静地蛰伏。”

  蛰伏的观点尼古拉赞同,下一个目标是洪光宗,新统帅需要掌握到手,雨蝶用得上。他说:“对,你的建议值得考虑。”

  洪光宗从省城回来,抓紧改组军队,他首先说服孙兴文做副司令:“巡防军里你够,兴文你别推辞啦。偌大巡防军,只我一个人唱呀儿哟(独角戏)怎么成啊!”

  不料,孙兴文一口回绝说:“副司令我不能当。”

  “怎么,不愿意同我一起做事?”

  “不存在不愿意,”孙兴文说,“我答应了徐将军,话复前言,一定协助你管好军队。”

  “因为大小姐的事,对我……”洪光宗道。

  “如果你这样认为,我只好离开巡防军。”

  “不,不,我只是这么说说,你不愿做副司令,当军师也得有个职位,要不然咋管那几个团长。”洪光宗急忙道,孙兴文是难得的人才,将军没看走眼,他更看好他。

  “我做参谋吧。”

  “参谋,参谋不挂长,放屁也不响。你当参谋长吧!”洪光宗说,孙兴文不肯当副司令,就不设副司令,参谋长行使副司令的权力,这是他的想法。

  孙兴文没再推辞。

  “兴文,你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陶老板找耿督军,你想都想不到他去干什么。”洪光宗对将军生前仇家陶老板专程到省城,举荐自己做新统帅觉着不可思议。不等孙兴文寻思出来,他说道:“推举我当巡防军统帅。”

  “哦?”孙兴文没想到,事情有几分新鲜了。

  “啥意思呢?”洪光宗百思不得其解。

  孙兴文沉吟,一时还想不出其中的玄机,这其中必有什么玄机。陶老板老谋深算,不会是心血来潮吧?

  “耿督军要我们加小鼻子(日本人)小心,我没弄懂。兴文,你清楚这里边是咋个回事吧?”洪光宗想到第二个疑问。

  “将军对我说过,陶家跟日本人关系特殊,加他们家小心也是加日本人的小心。”孙兴文回忆道,陶老板此举沾不沾日本人的边儿呢?

  “依我看,不用太在意日本人,在东北有俄国人他们扬棒(神气)不起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嘛。”洪光宗满不在乎道。

  “国际风云千变万化,今天你强,明天他弱。眼下日本人翅膀不硬,说不准哪一天羽翼丰满……”孙兴文远虑道,“我的意思是可以同陶家和解,只是不可深处。”

  “放心兴文,我知道甜酸儿的。督军再三叮嘱,尤其到了放排的季节,要加强白狼山的看守,一根木头也不能给外国人弄去。将军生前把守白狼山部队的营房、哨卡已建好,你看把哪个团拉上去合适,尽快拉上去。”

  孙兴文略作思考,说:“三团,山地他们熟。”

  “那就三团,尽快进山。九团驻守牤牛河,九团和俄国人斗出经验来。只是,谁当九团的团长呢?”

  “现成的,黄笑天原是副团长,提升他为团长。”

  “你对黄笑天不了解,他单独带不了兵,也打不了仗。”洪光宗说,“他和我说愿意干侍卫,让他做我的警卫长吧,九团长你选一个合适的人去当。”

  “我考虑一下。”

  “明天派人把耿督军的信给陶知事送过去。”洪光宗说。

  电灯离亮子里还十分遥远,陶府是镇上凤毛麟角家庭照明使用蜡烛的,绝大数人家使用油灯,从遍地是灯草铺看,油灯可称为一个时代。

  朦胧迷离的光线下,陶老板和陶知事面对面坐着喝酒,不是一种浪漫,是日常生活一个场景。

  “敬泽你去东洋书没白读,听你的去举荐,看得出来耿督军很满意。”陶老板佩服儿子睿智,小小的举动改变督军的看法,督军兼着省长,这对儿子前途有好处。

  “正中下怀嘛。”陶知事夹一粒花生放入口中,咀嚼得特别香。

  “督军大加赞赏我的胸怀,这一步我们算走对了。耿督军肯定对洪光宗说的,这样我们和他好处了。敬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妙棋呀?”陶老板兴奋地说,过去挂在嘴边的话,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吃的盐比你吃的高粱米饭多,现在看来说不得了,儿子心眼子明显超过了自己。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桥口勇马会长的主意。”

  “怎么样,爹给你找的这个高参行吧,没给你窟窿桥(吃亏上当的道儿)走吧?”陶老板更是得意道,“要不怎么说日本人小鬼子呢?鬼,是鬼!”

  鬼,在东北方言中表示根本不存在的虚设,常和骂人话“屁”、“蛋”等组成词汇,还有鬼子溜(心怀鬼胎),鬼吹灯(鬼把戏),鬼道儿(坏心眼),鬼魔三道(鬼鬼祟祟),鬼魔道眼儿(神秘而诡诈),陶老板说的鬼主要指尖(聪明)。

  “爹,你对外人千万别说日本人给我当师爷什么的,万万别露我们和日本人的关系。”陶知事说,处在他的位置,自然想得复杂而全面。

  “结交日本人怎么啦?”陶老板不服气道。

  “爹你想啊,我是县知事,不能公开表露出和外国人亲近,容易引起人们反感。咱和日本人好,偷偷摸摸地好,让外人看不出来。”

  “在三江谁不知我和日本人做黄金买卖,和黑龙会的关系不错。”陶老板说,“怎么啦?日子过得好好的吗。”

  “那是过去,我没当县知事之前无所顾忌行,现在让人看到我们与日本人有关系不行。爹,咱和日本人走近了,得罪的人就多了,俄国人,巡防军,革命党,红灯照什么的。”陶知事说,他讲的非耸人听闻,世面上的确很乱。

  “爹,桥口勇马说得对,我们要和巡防军搞好关系……”

  “和洪光宗套头(套近乎)不难,你看爹的。”陶老板随即为儿子出了一计。

  一天,将军府门前一支大秧歌队扭起来,引来众多路人围观。陶知事和三江上层名流,裹在人群里。

  “报告司令,”当值的军官进来道,“陶知事带秧歌队来给您夸官。”

  “这是唱哪出戏?”洪光宗望着孙兴文说。

  “陶知事看到耿督军的信,给您……”孙兴文猜想到原委。

  “唔,看看去。”

  孙兴文拿起洪光宗的大檐帽追到门口说:“帽子。”

  “挺沉的,我老忘戴它。”洪光宗接过来帽子,是将军戴过的帽子。

  “人客百众前,你是巡防军新统帅,一定要戴。”孙兴文说。

  “没想到,当司令这么麻烦。”洪光宗抱怨道。

  将军府外,唢呐、锣鼓喧天,秧歌扭得正欢。

  “立正!”卫兵高喊,洪光宗挺拔而出。

  “恭喜司令!”陶知事高声说。

  鞭炮骤然响起,其声震天响,洪光宗向众人挥手致意。鞭炮响过,秧歌扭毕,陶知事率人上前道:“恭喜,恭喜!”

  “同喜!”洪光宗回礼道。

  “洪团长荣升大帅,乃我三江之幸事……”陶知事故意提高洪光宗的阶衔,极力取悦。

  “是司令,不是大帅。”洪光宗装谦虚,抠字眼儿说。

  “巡防军司令,就是大帅呀。”陶知事牵强附会道。

  洪光宗心里舒坦,嘴却道:“这样叫不好,还是叫司令。”

  将军府有一个人不肯出来看秧歌,枝儿憔悴在床上。

  “外边多热闹,扭秧歌呢。”环儿腆着大肚子坐在枝儿身边,劝她道,“起来,出去看看秧歌。”

  “姐我不去。”枝儿一动不动,说,“要去你去吧。”

  “你见天见(每天)把自己圈在屋子里,脸上没一点儿血色,这样下去还不得生病啊!”环儿心疼妹妹。

  “生病死了更好,和爹娘做伴儿去。”

  “说什么呢?”环儿责备道,“我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倒活不成啦。”

  “姐,你还有姐夫,还有肚子里的宝宝……我呢,来去无牵挂。姐,我去撵爹他们,问问他咋不和我说句话,撇下我就走啦。”枝儿伤感,始终为没见上义父最后一面心里憋屈。

  “爹何曾不想和所有爱他的人道别,可是……”环儿她流下泪来说,“爹最后嘱咐我照顾好妹妹。”

  “姐,姐啊!”枝儿起身抱住环儿。

  一夜间,徐家大院只剩下她们姐妹,埋葬了双亲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藤一样缠紧心头。其三江县内徐家还有已经出了五服的堂亲,在獾子洞村租种着将军府的六百垧河套地,没什么大的走动,这一股徐家与环儿的故事发生在若干年后,在另一部书中还要讲到。

  “枝儿,姐不能没有你啊!”环儿说。

  洪光宗仍处于亢奋状态,以前几乎是玩笑的话,当徐将军的女婿,未来掌管徐家军,转瞬之间成为现实,换个角度讲,是杀手成全了他,不然要等到将军上不去马挥不动枪,交权轮到轮不到他两说着,其中充满变数。

  “陶知事叫我大帅,这样叫多不好,参谋长你说呢?”洪光宗有当大帅的野心,他却这样说。

  “其实也没什么。”孙兴文回答得巧妙圆满。

  “总之叫早了。”洪光宗满意称他大帅,巴不得早点称上大帅,嘴上却这样说。

  当!当!当!有人敲着镗锣满街喊:“巡防军洪司令有令,从即日起白狼山封山,不准进山伐木,不准进山采参,不准进山狩猎……”

  行人停下,想听听清楚内容。

  “巡防军洪司令有令……”

  路人交头接耳议论:

  “哪个司令?”

  “徐将军的那个女婿,如今当了司令啦。”

  “才几个团的兵,就叫司令,够吗?”

  “乱巴地的时候,有枪就是草头王嘛!叫司令、叫将军、叫大帅,还不都一个味儿。”

  桥口勇马骑在马背上,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悄悄离开。他骑马去哈尔滨找一个人,那人叫月之香。

  与其说敲着镗锣人是传达巡防军命令,不如说对外宣布洪光宗当了司令,短短几天时间三江县都知道了。将军府的牌匾摘下,换上司令部的牌匾,油漆很新,路过还能闻到大麻子大麻子:蓖麻的俗称。做调和漆用蓖麻油。味道。

  “立正!”卫兵高声道。

  洪光宗精神抖擞地迈出高高的门槛。

  “司令!”卫兵齐呼道。

  “哬!”洪光宗雄纠起身子,面带微笑,洋洋得意地远眺东方。一群鸽子盘绕天空飞翔,鸽哨笃笃响。

  桥口勇马走了几天到了哈尔滨,一个寓所的花苑里,北方的花草盛开,他和月之香分坐两只露椅上面,享受正午温暖的阳光。

  “徐将军不是死了吗,还让我到亮子里去干什么?”着和服的月之香手里把玩一只白色的鸽子。

  “把洪光宗攥到手。”桥口勇马夸张一个抓的动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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