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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与此同时,陈必利在新店村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惨烈的战斗。

  日军占领塘马下木桥后,由于河水阻隔,一些重武器运不上来,骑兵也无法越过小木桥,日军凭战斗场面,知道这一带设伏的新四军人数不多,再凭着北面、西南的枪声判断,估计西面的新四军兵力有限,便迅速组织突击队向新店村扑来。

  鉴于在塘马外围遇到的顽强阻击,日军面对新店村,由于无法估猜新四军到底有多少兵力,没有采取贸然的攻击,而是分成几个梯队,轮番进攻,这一来五连有限的人数利用土墙、庙宇展开了有声有色的阻击。

  四十多名日军站在塘马村东的谷场上,在鬼子大队长一声吆喊下,哇啦哇啦地乱叫起来,相互簇拥着冲向三十亩观田野。

  狡猾的日军,一进入三十亩观便四面散开,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新店村扑去,有几个鬼子途径洋龙坝时,用机枪扫射了一阵,还投了几颗手榴弹,见没什么动静,便聚拢起来,向姜家棚扑来。

  战士们在姜家棚的菜园土墙边看到了日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扑来,由于日军分散在田野中,给人的感觉敌人特多,由于攻击的面太宽,此时子弹不多,个个面露难色。

  “同志们,不要怕,我们并不是要消灭敌人,而是和敌人周旋,多拖一分钟,都是胜利。”陈必利的嗓子哑了。

  “待敌人临近,瞄准了射击,不要浪费子弹,”他抓了一下土墙上的疏松的泥块,“我们有土墙作掩体,敌人奈何不了我们。”

  战士们一听,静下心来,眼睛紧紧盯住前行的日军,日军开始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前行,临近姜家棚时,用枪对着土墙、土房、土棚扫射了一阵,见毫无反应,胆子大了,挺着腰往前大胆跑来,在离菜园不到三十米的地方,陈必利端起捷克式轻机枪,突然冒出半人高的土墙,大吼一声,“打!”他一下子便撂倒了前面的几个日军,战士们都冒出头,扔手榴弹的扔手榴弹,开枪的开枪,日军经此一击,趴在稻田里,进行卧射还击,陈必利忙和战士们躲到墙下,子弹“嗖嗖嗖”地从土墙上飞过,有的击落在墙上,墙体一阵抖动,泥土瑟瑟而下。

  敌人第二梯队约六十余人在后面放着枪向姜家棚扑来,前面的日军靠着后面的火力支援,一下子跃起,端着枪朝姜家棚扑来,但由于三十亩观地势偏低,姜家棚地势较高,田野与棚子的地面有几尺高,敌军一时不能跃上,有几个跳跃能力稍强一点的士兵刚跃上棚子的地面,便被战士们在土墙的小洞里,伸出枪给击倒。

  鬼子大队长站在塘马村东的打谷场,见新四军利用土墙扼守村边,日军一时难以得手,气得哇哇大叫,他急命日军从村里搬来小钢炮、掷弹筒运过木桥,然后悄悄沿河边搬至洋龙坝,小钢炮、掷弹筒的炮弹齐齐落向菜园里。

  听到“呜呜”的炮弹划破长空的响声,陈必利知道敌军放炮了,他忙命战士们散开,蹲在墙角边,战士们还没隐蔽好,敌人的炮弹发着尖啸声落了下来,巨大的火球升起,遮蔽天日的烟雾到处弥漫,火药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泥土和菜园里的胡萝卜变成了碎末倾泻在战士们的身上,战士们要不断地抖着身子才不至于被土块儿淹没。

  几个战士被炸伤,痛苦地呻吟着,连队早已没有了卫生员,只能靠战士们相互间救助,简单的包扎无法止住伤口,血不断喷射流淌,受伤战士的脸慢慢变得灰白起来,眼神也渐渐黯淡,只有嘴唇在蠕动着,说着含混的话。

  陈必利难过得眼泪直流,这儿也无法坚守了,好好的土墙,朝西的那一面几乎被炸平,土墙里冬眠的蛇被炸烂,有几条被炸醒了的火赤练盘成一团,双眼放射着无神的冷光,盘曲着,作着自卫的姿势。

  “连长,不好了,敌人上来了!”战士小林惊叫起来,陈必利朝西一看,几十个日军趁着烟雾已登上了棚子高高的台地,端着枪明晃晃地扑了上来。

  几乎同时,双方的枪弹射向了对方,冲上台地的十几个鬼子全部直挺挺地倒下了,有七八个受了伤滚到水沟里,而菜园里的七八个新四军战士也倒在地上,再也不能爬起,他们单薄的衣服、干瘪的子弹带都被鲜血染红了,他们发热的身体渐渐变凉,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陈必利猛觉左臂一疼,一摸热乎乎一片,知道挂了彩,他咬着牙,忍着痛,招呼战士向王家庄撤去,准备撤到最后一个阵地——新店大坟窠竹林。

  陈必利等六七人刚撤到新店大庙,便见黑压压的一队日军从三十亩观扑来。

  原来日军见姜家棚子一时难以攻下,又听到后周桥一带喊杀声冲天,便从塘马下木桥边拨出一部分兵力攻打菜园,牵制新四军,另外抽出大部兵力绕过姜家棚,想穿过新店庙宇直扑大竹林,陈必利在洋龙坝设伏时便抽出二十余人守住大庙,那二十余位新四军也早已进入庙中严阵以待。

  陈必利一看日军快要接近庙宇,估计二十余人难以抵敌,弄不好被敌人围住无一生还,便毅然决然地招呼七八个战士和那二十人会合,准备突围,到新店大坟窠竹林集中。

  陈必利与七八个战士迅速跑到庙前,见庙门早已关闭,便大声叫喊起来,庙里战士一听是陈必利在叫喊,便忙忙地开了门,七八个战士则在门外等待。

  “快撤,快撤。”他叫喊着,但是战士们早已爬至大雄宝殿至金刚殿的围墙上,一时根本下不了墙,而大队的日军已经涌来,想通过庙与新店村西池塘间的狭窄小道。

  三排长叫道:“连长,不行了,我们就在这儿打吧,多打一分钟,胜利就多一份保证。”

  陈必利一想,如果此时撤退,会很快被日军追上,后果将不堪设想,不如就此阻击。

  “快进来!”他招呼七八个在庙门外的战士迅速进入庙内,又命人把庙门死死顶上。

  “上!”他一招呼,忍着痛带着战士顺着梯子爬上围墙,还未站稳,大队敌人“哗哗”地急速涌来了。

  几十颗手榴弹同时掷向敌人,急速前进的敌人,突然觉得声声巨响,身体无限地膨胀起来,感觉迅速消融,思维的颗粒化入虚空之中,带着忠于天皇的残粒坠落于尘埃之中。

  鬼子很有经验,一阵慌乱后马上组织进攻,敌人一看庙中有新四军,暗暗高兴,敌人的目标并非要占领某个地域,主要是要消灭新四军的有生力量,部队推进到塘马村,已到了目的地,下来便是作战,既然此地有新四军,那就打吧!

  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庙围个水泄不通,还强迫伪军爬墙攻打庙宇,而战士们则站在梯子上利用高高的围墙作掩护不时地射杀敌人。

  时间一久,战士们的子弹不够了,手榴弹也只剩下七八颗。此时敌人开始用钢炮轰击围墙,西面的围墙已被日军炸开了一个窟窿。

  “同志们,现在形势非常危险,我们要节约每一颗子弹,等敌人靠近打,手榴弹要到关键的时候用,用完了,我们就和敌人拼刺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怎么样?”

  “行,连长,血战到底,绝不做俘虏!”战士们吼着。

  “好,现在我们退到大殿,躲在暗处,不要轻易出击。”陈必利一招手,战士们退至大雄宝殿,各自散开。

  此时外面的日军有几个已经爬上了围墙。

  突然一个老和尚从暗处走出高叫一声:“阿弥陀佛,新四军战士,你们快随我来。”

  陈必利一看,原来是庙中的智真长老,在塘马一带整训时,这位长老曾帮助过战士们练习刀术,和陈必利他们有过交往,塘马战斗一打响,庙中的和尚纷纷外逃,智真和几个老和尚没有走,躲在阁楼上,后来战士们进入庙中阻敌,他们才慢慢地下了阁楼。

  “快,敌人来了,我这儿有暗道,你们快随我来。”智真急切地叫道。

  “好,大家快跟上!”陈必利招呼战士们赶快随智真来到藏经楼的一楼,智真掀出床下一块木板,里面露出一个黑黑的圆洞来。

  智真领着陈必利等三十多位战士进入黑洞中……

  原来这新店的佛庙本是一个小庙,和塘马村南的庙宇差不多大,后来有一位圆通和尚在民国十三年圆寂后,肉身不腐,遂名噪一时,香火特盛,连苏州一带的香客都来进香,每逢佛事,外地来的船只从后周桥一直泊到塘马洋龙坝,新店村村人莫不以此为荣,于是大兴土木,庙宇扩大了好几倍。

  这智真长老是苏州洞庭西山人,他目睹了庙宇兴盛的全过程,待他成为方丈后,如何保护好这肉身不腐的圆通真身,便是他的头等大事,这缘于1939年8月10日的一件事。

  那天清晨,他见杨大眼急奔而来,后面是一群紧紧追赶着的穿着黄衣服的日军。

  这杨大眼是古渎人,是个惯偷,且偷技很高,经常偷日军武器卖给国民党军队,8月10日,日军与国民党六十三师一八七团激战,他则窜到日军后方偷枪偷弹药,希冀再转手卖给国民党军队,不料为日军发现,玩命追击至新店村。

  杨大眼无奈只得窜入庙中躲避,日军围住庙宇,本想用火烧庙,遭到方丈阻挠,日军很狡猾,一改暴力的做法,而是派人守住庙门,其余全部撤去,待到夜黑后,再用部队团团围住,这杨大眼躲在阁楼里到了后半夜,料想无事,便从阁楼上下来,又从院墙上翻落而下,未及奔跑,便被蜂拥而上的日军抓住。

  第二日,日军用铅丝穿着杨大眼的肩胛骨,押着在塘马新店游街示众,然后把他装入麻袋,往地上摔,杨大眼惨叫声声,最后把他绑在新店姜家棚边的山杨树上,一刀一刀地割,还强迫群众观看,群众观之无不骇然。

  智真十分不安,唯恐日军迁怒于庙宇,倘若如此,这圆通的真身实难保住。

  他寝食不安,苦思多日,终于想出在藏经阁后,挖一地道,直通村中一刺猬树密布的何家池塘边的土墩上,那地道可安放肉身和尚,也可躲人。

  当然,说容易,做很难,这苏南是水乡泽国,地下通道虽只有百米之长,但地下水多,怎能做成通道?

  这智真长老自有办法,他托人到宜兴丁山做了上百个无底大缸,然后在通道周围搭起帐篷,号称做佛事,让村民不要接近,然后组织和尚连夜开挖一道壕沟,把缸埋入沟中,缸缸相连,连接处浇以糯米鸡蛋清,把缸连接一片,再在上面铺以木板,覆上泥土,一个地下通道便做成了,由于缸埋在地表浅层,又用糯米鸡蛋清粘连,所以滴水不进,那缸口的直径接近一米五,爬行其中,畅通无阻,因此一有危险,和尚们便和肉身罗汉一同藏于通道中,前几日智真长老噩梦不断,今日枪声一响,急命和尚搬运肉身罗汉,不知为何他今日没有打开通道,而是让和尚外逃,把肉身和尚藏入殿内一个小阁楼内,智真的目标是怕和尚被俘,供出通道,索性遣散和尚,把肉身罗汉藏于他处,现在眼见新四军有难,便伸出援助之手。

  智真领着众人从通道中急速而过,陈必利等人清晰地听到头顶日军的咚咚咚的脚步声,心儿怦怦直跳,到了尽头,智真和尚轻轻地往上一摸,摸到一块板,他用力地移动一下,再爬上一个预先放在那儿的梯子伸头朝上望了望,又用手移动了一块木板,一丝亮光透了进来,他招呼战士们,“快,快上!”

  战士们一个一个顺梯子爬了上来,陈必利一露头,只觉阳光刺眼,枪炮声满耳,眼皮睁也睁不开,耳鼓特别疼。原来出口处是一草垛,草垛边全是荆棘、茅草和刺猬树,周边又是一片桑树,一般的人是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所在。

  等最后一个战士爬上洞口时,只听见日军一阵欢呼,敌人炸开围墙,全部涌进庙宇,庆贺他们的胜利,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在他们背后的一百五十六米的桑树地里,二十多位新四军战士全部脱险而出。

  陈必利希望智真长老一道撤向新店大坟窠竹林,但老和尚摇了摇手,他朝四周看了看,连叹数声:“施主保佑,老衲还得回入通道,后会有期。”

  这后会有期说得如此苍凉,陈必利内心一阵哆嗦,有一个小战士想朝日军的背后投手榴弹,陈必利忙制止他,然后他们弯着腰弓着背,急急地向新店大坟窠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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