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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裘继明右腕受伤了,他用左手托着手腕,一边指挥,一边射击,他已记不清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了,敌人一轮一轮的进攻,如浪潮一般,十分凶狠。

  狡猾的日军采取消耗的阵地战,采取炮火轰击和步兵冲锋的交替战术,因为塘马河在进入后周地段时,变得宽阔起来,且河床很深,就那么一座桥已被新四军特务连和六连封锁,如果硬往桥上冲,除了倒下成批的尸首外,不会有其他结果。敌人显然没有傻到如此地步,如果贸然渡河出击,河面宽河床也深,从下河到上河需要很长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遭到对方攻击,伤亡会极其惨重,渡河也未必能够成功,所以日军总是一轮轰击后,便是一轮步兵冲击。

  但是新四军战士既聪明又勇敢,他们在河堤上挖了许多猫儿洞,你炮击我隐蔽,你步兵冲击,我则封锁桥面,敌人一时也没有办法,虽然敌人有时成建制地往桥上冲,但大部分在桥头,便被子弹打穿,偶有几个勉强跨上桥面,没走几步,胸脯便被打成马蜂窝,惨叫着跌落河里。

  可惜部队人数有限,加之武器弹药不足,敌人在一波一波的轰击后,又采取扇形式多点进攻,战士们的伤亡也越来越大,加之长时间的炮火袭击,整个大堤几乎被削平,战士们已大多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下。

  裘继明人机灵,移动速度快,敌人炮弹如长了眼睛,盯着他轰,每次听到尖啸的声音在上空传响时,他都能及时判断出炮弹落点,一边招呼战友,一边跳跃躲避,一一化险为夷。敌人见他不断在召唤,不停地挥着驳壳枪,知道他是一个指挥员,便用九二式重机枪,对他进行密集施射,他手腕被击中,鲜血直流,疼痛异常,为了还击敌人,只得用左手托着手腕还击。

  看到黑压压的敌人直扑而来,他心急如焚,疼痛的剧烈使他眼冒金星,汗水直冒,伤痛还未消停,一个更不幸的伤痛袭来,黄兰弟派人通知他:罗司令壮烈殉国了。他一下怔住了,他只知晓罗司令在旅部指挥,怎么会壮烈殉国,从战士的口中他才知道罗司令亲临一线,阻击敌人,壮烈殉国。

  一个高级将领牺牲在一线,震动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一场战斗会夺取一个高级将领的生命,一位备受新四军将士和苏南百姓爱戴的英雄就这样快地倒在这块土地上;他不相信,怎么也不相信,一位朝夕相处、和蔼可亲、几小时前还在向他布置任务的首长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他;他怎么也不相信,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他的眼前不时浮现的戴着军帽、面带微笑的罗司令,就这样进入死者的行列。

  “他还在笑,他还在说话,他还在讲课,他还在战斗,不会不会!”裘继明撕心裂肺地狂叫着,随即泪水喷涌而出。他含着泪,哭泣着把消息告诉了三排的战士,战士们听到了后全部流出了悲痛泪水。特务连三排中也有许多战士来自闽西,他们和罗忠毅一道参加过闽西三年的游击战争,又和他一道参加了四年的卓越的抗日战争,现在听到敬爱的首长光荣殉国,怎不悲伤呢?

  六连的阵地上也传来了罗司令牺牲的消息,战士们悲伤至极,赵匡山忍着泪水、忍着悲痛重新布置好队伍,迎接敌人的进攻。

  “同志们,现在河对面就是屠杀我同胞、屠杀我亲友的刽子手,我们怎么办?”赵匡山跳到河堤上,指着黑压压冲来的敌群问道。

  “消灭敌人,报仇雪恨!”战士们举着枪,怒吼着,吼声震动着河水,扫掠着树木,穿越着烟雾,在苏南的上空回旋着,回荡着。

  “同志们,上!”赵匡山一声吼道。

  “同志们,拼啦!”裘继明左臂一挥。

  四连、特务连三排的战士拿起枪向敌人瞄准,射击,再射击。

  时近11点,敌人全面出击,又是一番猛烈的轰击,“轰!”“轰!”“轰!”火球一个个从地面开起,泥土呈倒三角状,一束一束从地面飞起,白色的烟雾在火球边缘扩散放大,在王家庄方圆不到三里的地面弥漫延伸,整个王家庄成了一片火海。我新四军十六旅将士犹如波涛中的礁石,巍然屹立,岿然不动,他们瞪大血红的眼睛,紧握钢枪,紧握手榴弹,严阵以待。他们的脸早被熏黑,嘴唇早已干裂,唇皮上翘,衣服有的早已被子弹穿破,头上有的打着绷带,手上挂着吊带,有的满脸血污,衣服血迹斑斑,有的脸上还留着刚被日军刺中的刀口,肉已外露,鲜血直淌,有的腿被敌战马踩伤,以枪杆作仗,顽强地站立着,有的失去了左臂或倒在战士的怀中,或躺于桑树上,右手紧握着钢枪,有的被炸掉双腿,躺在地上呻吟着,把手榴弹抱在怀中,准备随时拉响和敌人同归于尽。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敌人炮火未断,便弓着腰呐喊着往上冲,廖海涛一见,拔出枪,大叫一声,“同志们,跟我上!”他一跃而出,扑向前沿阵地。

  所谓阵地,那不过是一片桑树地,和几个干涸的池塘,王家庄北面至西观里一带全是开阔的原野,北低南高,是一个缓坡,王家庄则是在坡顶台地上建起的一个小庄子,敌人从北面攻来,由低向高嚎叫着高速推进。

  廖海涛、张连升跑在最前面,他们不时穿越炮火炸散的泥土汇成的雨幕,不时绕过身边爆炸而成的巨大的火球,为了躲避敌人的子弹或卧倒或爬行。战士们喊叫着“报仇”之声,一个接一个跟着扑向前方。

  廖海涛刚一进入干涸的泥塘里,敌人的炮弹炸起,泥土便散落下来,他和张连升整个身子差点被泥土给淹没了,他俩使劲把身上的泥土抖落下来,马上伸出头去观看前面的敌情。

  战士们也三三两两地赶到或趴在田埂下,或伏在桑树下。

  廖海涛摸了摸衬衫衣领,轻轻抖动了一下,待把泥土抖尽,拿起望远镜一看,日军在远处的田野里,架了三门九二式步兵炮,在玩命地装着炮弹,敌人的太阳旗在招扬,步兵炮的车轮在抖动,一个敌人推着轮子,一个敌人装着炮弹,一个头戴钢盔的敌人在瞄准,另一个日军则扬着战刀向战士们的阵地挥舞着。日首的指挥刀每挥舞一下,步兵炮则冒一下白烟,即刻他的身边便会响起巨大的爆炸声,随即泥土四溅,火光冲天。

  廖自然知道这炮的厉害,赤山之战,他指挥部队曾缴获过此炮,那在当时是一个巨大的战利品,炮火还未停,敌人成批的上来了。敌人弓着腰,戴着钢盔,平端着枪冲上来了,他们队形仍然是保持得那样完整,每人相隔三五米,一边冲着,一边放着枪,那齐齐的绑带,在泥地表面平移着。

  敌人很狡猾,有的站着放枪,有的蹲着放枪,进攻很有层次。

  “准备战斗!”廖海涛一声喊,战士上好子弹,拉动枪栓,手榴弹取出,放在前面。

  敌人上来了,如蚂蚁一般,头盔闪闪发亮,嘴巴时开时合,发出哇哇的叫声,枪下的太阳旗经风一吹,瑟瑟抖动着。

  廖海涛双眼圆睁,目眦尽裂,大喊一声,“打!”“嗒嗒嗒!”“砰!砰!砰!”枪声四起,火星四射,敌人弯下腰,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冲在前面的,则趴在地上,疯狂还击,枪口喷出火焰,子弹“嗖嗖”地在他的身边穿过,打得周围的泥土四处乱溅。

  敌人挨近了,子弹已解决不了问题,战士们奋力地向敌人扔手榴弹。头缠绷带,鲜血流淌,手臂上扬,手榴弹尾巴冒着白烟飞向敌群。

  轰轰巨响,火光的红色,硝烟的黑色,泥土的黄色,大地的灰白色,构成了一个繁复的背景,几个鬼子扭曲着身子倒下了,但指挥官弯着腰,身体前倾着,似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举着刀,两腿迈着摇晃的步姿,向前扑来。

  机枪手吴炳发趴在地上,捷克式机枪的两只脚架在田埂上,枪柄顶住肩胛骨,“嗒嗒嗒”地扫射起来,方形的枪匣遮住了他的半个脸,那可见的一只眼和枪管同时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火光四起,和日光争辉,交替地投射在战士们漆黑的脸上,战士们身体抖动着,手中的枪喷射着长长的火焰。

  廖海涛扔掉手枪,从一个牺牲的战士怀抱中拿过捷克式轻机枪,他站起身端着枪一阵扫射,“同志们,冲啊!”一颗炮弹在他身后响起,火光把他的身体都映红了。

  “冲啊!”战士们齐齐跃出,成批地冲了出去,从桑树里,稻田里,水沟里已齐齐而出,开枪的开枪,扔手榴弹的扔手榴弹的,敌人没料到在如此密集的炮火下,如此强力的扫射下,还有人敢冲锋,一时惊呆了,还没等他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战士们已冲到跟前,一阵扫射,敌人纷纷倒地,双脚乱蹬,不久就咽了气。

  廖海涛一看对面小土墩上,有几个日军站着,一个拿着望远镜在四处照,便用枪猛烈地扫射起来,一阵惨叫,远处的日军指挥官和其他几个随从全部倒下了,日军指挥官一倒,敌军顿生怯意,气焰顿时消减了下去。

  廖海涛一发怒,眼睛便发红,虎眉便会竖起,这一次他眼中放射着红光,端起机枪朝敌猛烈地扫射起来,他全身抖动着,复仇的子弹伴随他的叫喊声和一腔愤怒全部喷向了敌群。

  “来吧,狗杂种,你们来吧!”廖海涛的吼叫声压过了“嗒嗒嗒”的枪声,他见一批日军涌上来用枪打倒了几个战士,而他手中的轻机枪已没有了子弹,他来不及换弹匣,一把推开一个卧地射击的战士,拿过他手中的捷克式轻机枪,端起来,站在田埂上,怒吼着,猛烈地扫射着,枪管喷出的火舌伸得很长很长。

  敌人来得太多,虽然成批倒下了,又成批涌上,由于距离太近,此时已无法发挥射击的作用,手榴弹也无法投掷。

  又来不及换弹壳了,廖海涛举起空枪,大喊一声:“同志们,血战的时刻到了,跟我上!”他首先跳入敌阵,特务连战士见状,有的插上刺刀,有的从背后拿起砍刀,跟着跃入敌群,吴炳发举起钢刀怒吼着,那悠长的“杀”声震动着天宇,那上举的刀尖,寒光闪闪,杀气从寒光中喷射而出,那飘动的红穗应和着战士们在胸中奔涌的热血,呼啸着扑向敌群。

  赖文洪、杨士林、卢义昌、卢昌忠则上好刺刀,发出吼声,从桑树里跃出扑向敌群,卢义昌头上的绷带在奔跑中滑落下来,在炸弹爆炸的汽浪劲吹下,飞向天空。

  几个凶狠的日军甩出了手榴弹,把另一侧几个战士炸翻,破裂的肚中流出了肠子,肠中未曾消化的稀粥依稀可辨,奄奄一息的战士含着满腔仇恨,圆睁双眼,怒视着天空。

  日军也发了疯一般,怒吼着退膛下了子弹,上好刺刀,奔涌着迎了上来,两股激流在王家庄的北面无情地交汇起来。

  廖海涛用机关枪柄横扫过去,接连击倒两个日军。

  张连升一个劈枪横扫,又用枪托猛打后面敌军的胯骨。杨士林一枪刺空后,顺势急停,收枪猛用枪托撞击另一敌军,再举起枪管,用枪托猛击敌军头部,“咚咚”两声,钢盔劲响,敌军惨叫着,鲜血喷涌,溅了卢义昌一脖子,卢义昌顺势一脚踢翻日军。

  吴炳发,龙岩白砂人,自幼拜师学艺,深得中国刀术之精髓,加之特务连的严格训练,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一把刀挥舞起来呼呼生风,他一边叫着,一边骂着,上来一格一挡,接着是一砍一劈,几个鬼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头颅已滚落尘埃。

  杨士林用枪托击打、敲击敌人,敌人端着刺刀围上来,他只得用枪托猛扫猛掠,敌人一时奈何不了他。卢昌忠,从身后一个突刺,刺刀从前胸突进,从后背冒出,鲜血从刀尖上滴滴而下,他用右脚踹着敌人的小腹,猛力一拔,刺刀一出胸口,随即溅起一股热血。

  张连升从另一面冲来,他举起砍刀猛劈猛砍,日军两手举枪,横着去挡他的砍刀,他猛地收刀,朝前一挺,砍刀的刀尖直插敌人心窝,敌人仰天倒下,他拔出刀用极快的频率乱戳乱捣,如捣药一般,敌人的心窝变成一股烂血泥。

  几个日军围住了吴炳发,吴炳发在原地打圈,他扔掉钢刀,捡起一把三八枪,乘其中一人慌张之际,一个突刺,刺中敌人小腹,凶狠的日军同时刺中了他,英雄倒地一刹那,拉响了腰后的手榴弹,英雄和恶魔同时飞向空中。

  赖文洪刺杀之际,偶遇鬼子小队长,鬼子小队长举起指挥刀,吼叫着劈来,赖文洪左闪右躲,接连用刺刀反击,几个反击后,把敌人逼到田埂边,鬼子小队长瞪着眼、举着刀,死死盯着赖文洪,赖文洪一个前跃,佯刺左面,忽地刺向右面,鬼子小队长往右一躲,刚好碰上赖文洪的刀改变方向刺向右面,他一惊慌,想后跃跳开,不料脚后是田埂,被田埂一挡,仰面朝天,赖文洪刺刀刺向敌人心窝,鬼子小队长丢刀抓住刺刀,哇哇地挣扎,赖文洪刚想拔刀再刺,不料两个日军从背后刺来,英雄摇晃着,带着两把枪倒在血泊中。

  一个日军从背后勒住廖海涛的脖子,廖海涛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张连升一刀背把日军的脑袋敲了一个凹槽,敌人从廖海涛的身上滑落下来,廖海涛顺势脱身,抓住手枪,一枪一个接连撂倒几个拼杀的日军。

  一场血战,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在苏南的王家庄北展开了。

  烟雾遮住了战场,里面的战士与日军都看不到阳光的明艳,也无暇去看那远离地球照射过来的阳光,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拼杀,消灭对方。

  整个战场的人在旋转,头在旋转、腰在旋转、双腿在旋转,在喊声、尘埃、飞血、汗水、脑浆、硝烟汇成的激烈中回旋,升腾。战士们在杀敌报国的信念下,在为罗忠毅报仇的情感驱使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做着最后拼杀,他们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洒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又一批敌人从西面扑来,嚎叫着,低着头,端着刀,撒开腿,往上冲,那头上的钢盔在日光下格外耀眼,枪杆上挂着的太阳旗猎猎作响,日军的膝盖一抖一动,犹如上足了劲的弹簧。

  廖海涛见状,开了两枪,两个敌人在密集的队伍中倒了下来,后面的敌人若无其事,眼看着来到面前,而那边的战士还在与敌人展开白刃战,廖海涛眼都红了,他扔掉手枪,往腰间一摸,发现手榴弹已用完,他急得直跺脚,突然发现牺牲的战友怀中还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他忙去拿枪,可战士紧紧抱着,一时分不开,他忍痛用力掰开战友的双臂,端着枪,冲到一棵柚树旁,朝离自己只有十几米远的敌军猛烈扫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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