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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椅(5)

  原振侠还未来得及道谢,在一旁的南越已经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苏耀西又道:“不过那一批书,已经十分残旧了,必须在温度和湿度都适当的地方翻阅,而且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进一步的损坏──”

  原振侠明白了他的意思:“当然,我会在图书馆的恒温室中看它们。”

  苏耀西已向外走去,向原振侠挥着手:“我会吩咐下去,恒温室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放!”

  他走了出去,南越颤声道:“还等什么?快去看那批书!唉,真可恶,要不是几十年之前,这批书叫人卖了,我买了宅子,那些书自然是我的了!”

  原振侠想了一想,道:“南先生,你以为在那些书中可以找到什么?”

  南越又吞了一口口水:“我已经可以肯定,造这所巨宅的人,是当年宁王府的一个总管。他在宁王还未曾起兵之前,就偷走了宁王府许多宝物,一直向南逃,逃到了这个当时极度荒凉的小岛之上。”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南越的神情,又兴奋又神秘:“你想想,那张椅子是在他巨宅中那么秘密之处发现的,一定是他当年偷到手的最宝贵的东西。既然那些书中,有许多关于宁王府的记载,我们一定可以从那些记载之中,进一步获得这张椅子的资料!”

  南越的分析十分有道理,原振侠“嗯”地一声道:“有可能的!”

  南越双手握着拳:“什么有可能──只要这批记载,不是散佚太甚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那批记载,记的全是宁王府中发生的事,我估计是王府总管的手记,那是极有价值的文献!”

  原振侠道:“苏馆长答应了给我看,我随时可以看。”

  南越忙道:“让我和你一起看……我……比你懂得更多,让我一起看!”

  原振侠答应得十分爽快,道:“好,不过,我要先去看看那张怪异的椅子!”

  南越搓着手,望着原振侠,把原振侠当成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哄着:“何必来来去去呢?先看了资料,对那张椅子如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再去看那张椅子,那不是更好吗?”

  原振侠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摇着头。南越有点恼怒:“为什么?”

  原振侠摊了摊手:“我已把这张椅子的最早来历告诉了你,我觉得应该轮到你为我做点什么。也就是说,该我得到点什么了!”

  南越叫了起来:“我也告诉了你那张椅子的怪事!”

  原振侠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怕你得到了进一步的资料之后,不肯给我看那张椅子了!”

  南越立时举起手来发誓:“要是我有这样的意思,叫我死在那张椅子上,快去看那些记载吧!”

  南越发了这样的重誓,而且他的神情又这样诚恳,原振侠毕竟不是很善于和人讨价还价,坚持自己利益的那类人,何况,他虽然急于要去看那张椅子,同样也急于去看那些记载──事情那么巧,那大宅中的一批记载,会在图书馆之中,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原振侠终于点了点头,便和南越一起走向图书馆中的恒温室。

  恒温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摄氏二十度,相对湿度是百分之五十五。在这样的温度和湿度中,书籍纸张,可以得到妥善的保存。

  所以,放在恒温室中的,全是极罕见的名贵善本或孤本。

  当职员领着他们进了恒温室,南越看到书架上一函一函的中国善本书之际,他这个识货的人,已经双眼发直了。

  他四面看看,由衷地道:“我一辈子看到过的古籍,加起来也没有这里多!”

  职员谦虚地道:“我们图书馆由于经费是无限制的,所以收购起书籍,比较方便一些。”

  南越不住发出赞叹声,可是一直到他来到了一只相当高大的、镶着螺钿的紫檀木柜子之前,他才真正呆住了。他自喉间发出十分怪异的声音:“天!天!这是明朝工艺大师祝立三的杰作,这柜子,天……我想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件了!天!”

  他一面叫着天,一面用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只柜子。看起来,他对于古物真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那职员道:“根据记录,这柜子,和柜中的那些手抄本,是同时买进来的。”

  职员说着,打开柜门:“可惜的是,那些手抄本,实在太残旧了,被虫蛀得不象样子。我们已经尽力补救,总算未曾再蛀下去。”

  柜门一打开,原振侠向柜子内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而南越则涨红了脸,狠狠地说着:“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蠹虫!”

  蠹虫就是银鱼,也就是专门蛀蚀纸张(尤其是中国传统纸张)的一种小昆虫。

  这种小昆虫,会在纸张上钻出曲曲折折的“隧道”。它们就以纸屑为粮食,在那些“隧道”之中生长繁殖,直到厚厚的一叠纸,完全变成了一堆碎纸,甚至一堆纸屑为止。

  这时,柜门打开之后,柜子内是许多格抽屉。职员顺手拉开一个抽屉来,原振侠和南越所看到的,已经只能说是一堆碎纸而已!

  那是被蠹虫蛀蚀了一大半去的纸张。在剩下的部分中,不错,都有着文字,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些文字,是用上好的墨所写下来的,因为隔了那么多年,仍然可以看出墨光深黑,一点也不模糊!

  可是蛀成了那样,文字已经全然不能连贯。而且,如何一页一页来翻阅呢?一经翻动,那些纸,只怕全会成为纸屑了!

  原振侠不敢伸手去翻揭,只是看着面上的那些纸。可以看到上面写着“支银……两”,“付讫……”等字样,那可能是一叠支付的帐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望向那职员:“全部都是这种样子?”

  要是全部都是这样子的话,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职员道:“有一部分比较好一点,有一些最好,那些是被放在一只银盒子里的,可能多少有防蛀作用,可以读得通。我曾经看过一下,那一部分,全是记载着宁王府中,购买来的各种奇珍异宝,或是人家贡献来的宝物的,可以说包罗万有。”

  原振侠已经想问:有没有关于一张椅子的记载?但南越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一样,就在这时轻轻碰了他一下,不让他发问。

  然后南越问职员:“请问,那一部分记载在哪一个抽屉?”

  那职员拉开了柜子底部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是一只和抽屉一样大小的银盒子,盒子盖上,镌着“异宝录”三个篆字。

  南越一看就道:“这三个字是宁王亲笔题的,我研究过他的笔迹!”

  那职员道:“真不简单,当年宁王府中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的?”

  南越道:“被王府总管偷了出来,又被总管的不肖子孙卖了出来!”

  原振侠轻轻揭开了盒盖,吁了一口气。盒中的册籍,也蛀得很厉害,但总算纸张还是纸张,不至于变成碎纸。他道:“我们会十分小心翻阅,你请便吧!”

  那职员走了出去,南越压低了声音:“天,这里每一张纸,就算是碎纸,经过裱糊整理之后,也都是宝物!”

  原振侠不禁又起了一阵厌恶之感:“你已经有了稀世异宝了,还羡慕这些?”

  南越怔了一怔,神情有点忸怩:“宝物,总是越多越好的。”

  原振侠揭开了写着“异宝录”的封面,接连几页,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字迹十之八九可以辨认。文章是宁王朱宸濠自己写的,全文引述自然没有意义,大意是说天下之大,奇珍异宝之多,不可胜数,唯珍宝皆有数、缘,唯有德者可以居之。他宁王朱宸濠,天皇贵-,天命所归,所以才可以拥有那么多珍宝云云。

  从这篇自吹自擂的文字中看来,宁王朱宸濠早已野心勃勃,想做皇帝了。

  南越抢着要来翻揭,但原振侠却把他推了开去,因为虽然纸张还完整,但要是不小心,还是十分容易损坏的。

  原振侠自然不想有什么损坏,他小心翼翼的翻着。接下来,便是记载着得到各种各样珍宝的经过,例如“和阗来客,献径尺羊脂白玉盘一双”等等。

  也有的记载,却不知是真是假。径尺的羊脂白玉盘,自然是罕见之极,但不是没有,可是有一则关于珍珠的记载,就玄得很:

  “百粤合浦来客,献珍珠百颗,每颗浑圆洁白,色泽形状,世所罕见,径三分,尤可贵者,有夜明母珠一颗。夜明珠世间奇珍也,母珠亦世间奇珍也,今夜明母珠合而为一,敢称举世无双。客在王前示夜明母珠之奇,时值午夜,窗门密封,固漆黑如胶,而此珠一出,荧然若星,映人须发皆银。置于盘中,恒留盘之中央,再倾以他珠百颗,他珠皆绕母珠而转,终聚于母珠之旁,井然有序,若母珠有胶漆然。客曰:此夜明母珠者,万珠之母,天下凡珠皆来归附,诚大祥大吉之物。王闻而大悦,赐赠黄金千斤,并许来人,世代领有合浦产珠之海域……”

  这样的一则记载,不是玄妙得很吗?

  这样的记载,在明人小品中,也可以看到风格接近的杂记,可知当时这一种文风相当盛。

  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朱宸濠这时,只不过是封地在江西的一个王爷,他有什么权力,可以许诺一个人世代拥有一片海域呢?当然在那时候,他已经有了造反、做皇帝的野心了。

  而且,那颗夜明母珠,又有把上百颗珍珠聚在周围的能力,很合乎一个想做皇帝的野心家,希望“天下来归”的心理,所以他才会赐上黄金千斤之多!

  在原振侠看来,这段记载,就算是百分之百的实录,其中也大有问题。因为根据记载看来,利用了某些特殊的道具,一个手法高超的魔术家,就可以弄出这样的玄虚来了。

  例如,利用某些能在暗中发光的物质,如磷,来造成“夜光”的效果,又利用磁铁的原理,造成“聚珠”的效果等等。

  这自然不必深究了。可以肯定的是,宁王的造反心理,民间看得相当明白,所以常有人来献上一些代表“祥瑞”的宝物,宁王都一律厚赐。

  一页一页揭过去,都没有发现有一张椅子的记录,原振侠和南越两人都有点失望。到了只剩下几页时,突然,一页上只有三个字:“灵椅记”。

  一看到这三个字,连原振侠也一下子就认出,那和封面的“异宝录”三个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就是说,那是宁王朱宸濠所写的!

  两人都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南越兴奋紧张得身子发起抖来,声音也在发抖:“在……在这里了!灵椅记……在这里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也把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小心地把那一页揭过去。

  〈灵椅记〉是一篇文章,一共有六页之多,大约有三千多字,原振侠和南越迅速地读着。文章写得极好,词情并茂,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记述得十分生动,而且所记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张椅子。文章记的,是这张椅子如何进入宁王府的经过。

  (这篇文章的梗概,下面自然会详细介绍。)

  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椅子是如何到了宁王府的经过,再明白也没有。而且,对这张“灵椅”的灵异和它的一些历史,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这张灵椅,如何会在那所巨宅之中,也可想而知。自然是那个姓符的总管,在卷逃之际带走的。

  那个总管也知道这张灵椅有它的灵异之处,是非同小可的宝物,可是又对它存有极大的忌惮。所以才在巨宅之中,弄了一间几乎不能被发现的密室,把这张灵椅放在其间。

  那总管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张灵椅了,却不料宝藏的传说,加上先进的科技,使得灵椅重见天日!

  看完了那一篇记载之后,原振侠和南越两人,呆立了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自然最好是趁他们呆立无语之际,介绍一下那篇记载的内容了。记载是用文言文记下来的,在此把它译成白话文,自然,无关紧要之处就略去了,只拣重要的说。

  公元一五一九年正月初六,南昌府的百姓才过了年,又在准备元宵的灯饰,城里一片喜气洋溢。

  南昌是宁王府的所在地,宁王已有意在举事成功之后,就定南昌为一国的首都,所以早已刻意经营。在一般百姓的心中,也以南昌的繁华为荣。

  宁王府气派轩宏,美仑美奂,那是不必说的了。除了未在门檐上公然装上飞龙,一切也和皇宫的体制,差不了多少了。

  那一日清早,王府的卫兵,照例自两边角门鱼贯而出。袍甲鲜明,步伐整齐,刀枪映日生光。

  走出来的卫兵,接替了夜班的卫兵。两班卫兵的首领,在交接之际,夜班的首领对日班的首领道:“那边有一个人,说是有天下第一异宝献给王爷,他来的时候,正是三更,我就叫他等着,你可以着他进去。”

  日班卫兵首领一听,就循他所指看去。

  日班卫兵首领看到的,是一个肤色黝黑,深目高鼻的胡人,多半是波斯胡人。波斯胡人以贩卖珠宝著名,王爷又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所以王府的卫兵,以前也见过波斯胡人。

  在那波斯胡人的身边,是用布覆住的一件相当大的东西,卫兵也看不出那是什么。

  日班卫兵首领,拍手令那波斯胡人走过来,问了几句,就把他带进了王府之中。

  王爷才起来,兴致又好,正在花园之中,和几个奇才异能之士在谈论天下大势。一听到又有人来献宝,立命晋见。

  卫兵首领带着波斯胡人进去,波斯胡人一直把那个形状看来十分奇特的东西,带在身边。见了王爷之后,波斯胡人居然懂得行跪拜礼,这令得王爷大是心悦,于是,一面捋着长髯,一面发问。

  (这场面,倒有点像舞台剧!)

  王爷问:“你是来献宝的么?我这里奇珍异宝已经很多了,若不是什么特异的对象,免了献丑,可到外面等着,发放盘缠算了。”

  (宁王一定相当豪爽,就算是“献丑”,也有盘缠可拿!)

  波斯胡人神色十分庄严,一言不发,先把那包东西,重重在地上一顿,那东西竟直立在地上。

  (这一段描写,十分生动。那张椅子是单脚的,地点又是在花园的泥地上,那波斯胡人重重一顿之下,椅子的单脚,插进了泥地之中,自然就站直了。)

  波斯胡人接着,又以十分严肃的神情,把包在外面的布拉开-时之间,连宁王在内,所有的人都大笑了起来。因为显露出来的,看来是一张形状十分丑陋,甚至不能坐的椅子。

  这样的一件东西,当然不能算是什么奇珍异宝。宁王也不生气,一面笑着,一面挥着手,令那波斯胡人把东西带走。

  那波斯胡人却在这时,十分恼怒,甚至忘记了礼仪,把脸涨得通红,大声道:“王爷,世人都说你能识宝,原来不是,我来错了!”

  宁王反问:“你这算是什么宝物?去!去!去!”

  当宁王这样下令之际,卫士已上来,架住了波斯胡人,要把他拉出去。

  这时候,一个方士道:“王爷,很多宝物,外观毫不起眼,且听这胡人如何说!”

  (宁王不但喜欢搜罗珍宝,也爱奇才异能之士,这个方士是来王府投靠的其中之一。)

  宁王一听那方士这样说,觉得十分有理。便命卫士松开那波斯胡人,着他说出这椅子为何可以算是宝物来。

  那波斯胡人却望着众人,欲语又止。宁王笑道:“但言不妨,这里都是我的亲信。”

  波斯胡人于是道:“这是一张天神所赐的灵椅,天神从天庭把它带下来之后,已有许多君主坐过,所以这又是君主之椅。坐了上去,君主权力,就得以随心所欲,这灵椅是君主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

  宁王当时一听,就怦然心动。但是另一个王爷的亲信,却陡然叱喝:“胡言乱语,莫非是北边来的奸细吗?”

  (宁王要造反,在北京的明武宗,自然也有所闻,也曾派人来探听过,所以那亲信这一问是必然的。)

  那亲信一喝,宁王也省觉,立时也问:“哪有这样的宝物?”

  那波斯胡人十分激愤:“王爷,我说了没有用,我把这椅子留在王府三天,王爷你找一间密室,在地上凿一个恰如椅脚相同的洞,放直椅子,不要有任何人在旁,坐上去。三天之后,如果王爷觉得椅子有灵异之处,我再进一步来说这椅子的好处,若然没有灵异之象,我也没有面目再来见王爷。”

  波斯胡人这一番话,倒也令得宁王心动,就点头答应。

  那波斯胡人又道:“王爷别看轻这椅子,这是从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处来的!”

  “土耳其鄂斯曼大君巴查则特”云云,宁王闻所未闻。但当时在场的,有一个博学多才的异人,立时应声道:“是,巴查则特大君,曾于本朝太祖洪武二十四年,大败东罗马军,又曾于洪武二十九年,大破极西三方,三大国家联军,该三国为匈牙利、法兰西、德意志。”

  波斯胡人一听,大是叹服,道:“王爷身边,有这样见识广博的异人,天下无人能及!”

  王爷也大是高兴,可是那异人面色一沉,又道:“可是,巴查则特大君,于建文四年,被蒙古帖木儿所擒,败得一败涂地,这又怎么说?”

  波斯胡人从容不迫道:“帖木儿知道大君有这张灵椅,所以才无往不利,便命人将灵椅偷去,所以大君才会溃败。”

  那异人没有再说什么,波斯胡人也告辞离去。

  宁王就命人在密室之中,安放椅子,自己独自一人,不要任何人陪侍。

  两天之后,波斯胡人还没有来,宁王已下令,在南昌城中,寻找这波斯胡人,有要事与之相商。

  要找这波斯胡人,自然不是难事,一找就到。找到他的人是王府的总管,总管带着他,漏夜进了王府。

  (宁王在两天之后,就急着要找那波斯胡人,自然是他知道了椅子真有灵异之处。可是,记载上却没有提及,那究竟是什么灵异。)

  波斯胡人一进入王府,王爷热烈欢迎,欢迎程度之热烈,令得在一旁的人,都大为诧异。因为王爷平日虽然以礼贤下士著名,但是也从来未曾看到他对人这样恭敬地欢迎过。

  波斯胡人被迎进了王爷只招待得力亲信的一个书斋之中。王爷首先道:“灵椅虽然灵异,不过希望能把它进一步的灵异之处显示。”

  波斯胡人于是侃侃而谈,谈这张椅子,到了谁的手中,谁就能登上君主的宝座。自从亚述帝国的君主之后,一共有案可稽的,是有十个君主曾拥有过它。也曾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它下落不明,流落民间不知何处,然后又突然出现。

  这一番话,把宁王听得如痴如醉,深信天命所归,他将成为大明朝的皇帝了。他的亲信,自然也纷纷向他道贺,令得宁王大是兴奋。

  然后,那波斯胡人又道:“这张灵椅,固然有这种灵异的力量,但还是美中不足。因为灵椅原来是和一块巨大的天外飞石有密切联系的。如果灵椅放在那天外飞石上面,那么,君主的权力,简直可以随心所欲。”

  宁王听了之后,更是怦然心动,先许了波斯胡人为“国师”,然后,又给了波斯胡人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多的程度,一定极其惊人,甚至没有详细的数字,在记载中只说:“几倾王之所有。”

  那是说,几乎把王爷所有的珠宝金银,都给了那波斯胡人了!

  (对一个密谋要造反,想做皇帝的野心家来说,金银珠宝,实在是不算什么的。他需要的是权力,那灵椅既然能给他权力,他倾其所有来交换,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于是,那波斯胡人,用了三辆大马车,把王爷的赏赐带走了。而王爷感到十分满意,天赐灵椅,那简直已等于是皇帝的龙椅了!

  终于“起事之议,三日后议定矣”。也就是说,如何举兵,在得了灵椅后五日才正式决定的。

  明朝宁王朱宸濠起兵造反,并没有成功。皇帝派了王守仁去平乱,一举成功,宁王被擒,杀了头,这是史有明文的事实。

  原振侠和南越,在看完了这段记载之后,呆了好久好久,原振侠才道:“事实上,灵椅并未能帮助宁王,他的造反失败了!”

  南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因为灵椅被人偷走的缘故。”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的,灵椅被偷走了,所以宁王的皇帝梦就做不成。偷走灵椅的,是王府的总管,那总管,是最先找到波斯胡人的。

  在那总管把波斯胡人又带进王府之前,他是不是已经先从波斯胡人那里,知道了灵椅的一切呢?当然有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总管知道的,可能比王爷知道的更多。因为他可以以总管的身分,警告波斯胡人,在王爷面前,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应该说,波斯胡人自然会听从他的安排。

  可是,总管为什么要偷走那张椅子呢?

  这已经是不可稽考的往事了,但是推测起来,也不外两个原因。

  一、总管自己想做皇帝。

  这个原因的可能性不高,王爷和皇帝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身为王爷,进一步想做皇帝,这是自然的事。王府总管的地位极低,一个地位卑微的人,再做梦,也不会梦想自己会有资格做皇帝的。

  二、符总管早已偷盗了王爷的许多珍藏,早已准备逃走的,所以,他就不希望宁王能做皇帝。

  要是宁王做了皇帝,权力和势力都是无限制的,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皇帝都有能力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所以,他不希望宁王成功。宁王造反只要一败,非死不可,他究竟盗走了王府中多少财物,也就永远不会有人追究了。

  这个可能性最大──符总管当年逃走的时候,将灵椅也带了走,目的并不是想自己在灵椅上得到什么好处。他的目的是破坏,是不想宁王得了灵椅之助,而登上皇帝的宝座!

  也正由于这一点,所以他逃到了荒岛之上后,造了巨宅,就把灵椅密封在一个小空间中。他知道那是非同小可的宝物,但自己又用不上,又对之有一种恐惧神秘之感,所以才想把它藏起来,从此不再被人发现。

  这一藏,果然又藏了四百多年!

  原振侠把自己的设想,向南越说了一遍,想听听南越的意见如何。

  南越沉吟了半晌,才道:“四百多年之前发生的事,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实在无法确知,你的设想,已经够合情合理的了。”

  原振侠看出南越有点精神恍惚,他又道:“不知当时在经过了两天之后,宁王知道了灵椅的什么灵异,也是晃动和会讲话?”

  南越喃喃地道:“恐怕还不止,因为他是一个有资格做君主的人,灵椅所给予的,和给普通的人不同……那……记载中提及的‘天外飞石’,是不是就是沙尔贡二世陵堂中的那个石台?”

  原振侠连想也没有想:“当然是。”

  南越口唇掀动着,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原振侠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把灵椅放在石台上,会怎么样?”

  南越身子震动了一下,面上的肌肉牵动着,并没有回答。原振侠冷笑:“不论怎样,我绝不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一个古董商人变成皇帝的!”

  南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可是他却没有说什么。

  原振侠无法确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又看了一下柜子中其余的资料,看起来,在残破不全的碎纸中,已经没有他们需要知道的东西了,他催道:“好了,要找的找到了,该去看看那张灵椅了!”

  南越转过身去,点头答应。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这时,夜已很深了。

  从图书馆到南越的那所巨宅,路程相当远。一路上,原振侠提了三次:“那灵椅对你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个王府总管,当年得了之后,就把它封藏了起来,那是他的聪明。如今,灵椅非但不能给你有任何好处,还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听我的话,把它毁掉算了!”

  前两次,南越都没有回答,到了最后一次,南越突然道:“好!可是灵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造的,十分坚硬,要毁掉它,不是容易的事!”

  原振侠道:“那还不容易,用水泥把它包起来,-到海底去,就谁也找不到它了!”

  南越想了一想:“也好。”

  原振侠本来以为南越一定不肯答应的,自己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唇舌,如今南越居然答应了,那使他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车子一直向前驶着,在接近巨宅的路口停了下来。然后,他们一起在黑暗之中,向那所巨宅走去。

  在巨宅门口,南越用钥匙开了门。他两个仆人已经睡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四处都是黑沉沉、静悄悄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南越带着原振侠向内走,一直走到了他的书斋之中,他才着亮了灯。

  原振侠打量著书斋中的布置,所有的布置都是明朝或明朝以前的古物,所以置身其间,使人有极强烈的时光倒流之感。

  南越指着一幅挂着的绣幔:“灵椅,就在这幅绣幔的后面。”

  原振侠不由自主,心跳加剧。一直到这时为止,他对那张灵椅的来龙去脉,已经再清楚也没有了,可是,灵椅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却还是说不上来。

  当然,如果他肯接受灵椅是天神自天庭上带下来,赐给人间君主的东西,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可是,这种说法,原振侠认为是神话,是传说,不是事实。所以,他实在无法确知灵椅究竟是什么!

  那么怪异的,在人类历史之中曾起过神秘作用的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多少令得他有点紧张。

  他来到了绣幔之前,吸了一口气,伸手撩起了那幅绣幔来。

  绣幔一撩开,他就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可是他却只看到,那小空间的地上,有一个小圆孔,并没有看到什么灵椅!

  原振侠陡然一怔,而就在那一-间,他的后脑之上,突然挨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令得他眼前一阵发黑,双手没有目的地向前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那幅明朝的绣幔。在那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他还能急速地想着──自己要昏过去了,那是由于后脑突然受了袭击,袭击自己的,自然是南越!

  原振侠甚至还滑稽地想到:南越用来袭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是唐伯虎用过的铜纸镇,还是祝枝山用过的那一方端砚?

  他当然不会得到答案,事实上,他连转过头来看一看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双手,才抓住了那幅绣幔之际,身子一晃,便已倒了下去。

  当他倒下去之际,连把那幅绣幔扯裂了的声音都没有听到,就昏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南越的手中,还拿着一只铜香炉──原振侠料错了,南越用来重重打了他后脑一下的,不是铜纸镇,也不是砚台,而是一只宣化铜香炉,那是世上有名的明朝古董!

  原振侠的身手十分灵敏,而且警觉也一直很高,要在背后偷袭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可是南越的偷袭,实在太出于意料之外了!

  不论原振侠怎么想,都想不到南越会卑鄙到在背后偷袭,而且一下子就打中了他后脑的要害──他全然不曾提防!

  再加上,当南越动手的时候,他正撩开了绣幔,一心想要看看那张灵椅,而又什么也未曾看到,正在极度愕然之际,自然更不提防!

  当原振侠倒地之后,南越的手中,还拿着那只宣化香炉。他的脸色苍白,身子也在不住发着抖,这样子对付另一个人,南越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勇气做到这一点的!

  他喘着气,跨过了原振侠倒在地上的身子,匆匆忙忙,-开了手中的香炉,踏过了本来是他最心爱的那幅绣幔,跨进了那个空间。

  在这里,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原振侠没有看到那张灵椅,在原振侠眼中看出来,什么都没有。但是,当绣幔一撩开之际,南越就看到那张灵椅在。

  南越不但看到那张灵椅在,而且还清清楚楚,听到灵椅在讲话:“快把他打昏过去,不然,就会被他弄到海底去了!”

  南越虽然有背信的想法,可是把原振侠打昏过去,在听到那句话之前,他连想都未曾想到过。但在一听到了那句话之后,他一下子就拿起了香炉,重重敲在原振侠的后脑之上!

  当他跨进了那个空间之后,他双手抓住了那张椅子,将之举了起来──椅子不是很重,南越足可以把它举起来。然后,他转身,又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原振侠,一直举着那椅子,出了书斋。

  原振侠的健康状况十分好,虽然重击令得他昏了过去,但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他就开始醒了过来。

  当重击突然而来之际,他连疼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了后脑被击处传来了一阵剧痛,再接着,他就睁开了眼来。

  当他睁开眼,伸手按住了后脑被击处,手心上有碰到浓稠鲜血感觉之际,他已经完全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声音,一跃而起,叫道:“南越,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面叫,一面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原振侠当然是有理由愤怒的,他把一切经过全都告诉了南越,南越却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他!

  但是原振侠立时知道,自己在这时发怒,是没有用的,因为南越显然已经不在了!

  原振侠喘着气,先撕破了衣服,把后脑的伤处扎了起来。当他反手在绑扎着布条之际,他一直盯视着那个小空间在看着──没有椅子,里面是空的。

  这时,里面当然没有椅子,因为椅子已经被南越拿走了。可是,当南越还没有把椅子拿走的时候,为什么原振侠也看不到那张椅子呢?为什么,黄绢派出来的那么干练的特工人员,他们在暗中对这所巨宅的每一处进行搜索,也没有发现那椅子呢?

  灵椅,有着神秘的灵异力量,可以使要对它不利的人看不到它!

  当时,原振侠自然不知道,一直要到后来,事态逐步发展,他才明白。

  当时,原振侠肯定南越已经离去,他首先想到的是:南越答应把灵椅毁灭是假的,他早有预谋,把自己打昏过去之后,他就带着那张灵椅躲起来。那张灵椅,根本不在巨宅之中!

  原振侠这时的想法,只想对了一半。

  他重重顿了一下脚,他绝对可以肯定,灵椅在南越手中,对南越来说,会构成极度的凶险。但是这时,在极度的愤怒情绪之下,他却一点不为南越着急,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南越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了他,应该有点报应!

  原振侠自然不希望灵椅落到卡尔斯将军手中,可是如果他已经尽了力,事情在他的力量不能控制的情形之下,有了意外,他也无法可施。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不但愤怒,而且懊丧之极!

  他并没有在那巨宅之中停留。摸着黑,他总算离开了那巨宅,又从黑暗的小路上,回到了车子里。

  当他发动车子之际,他心中又在想:自己的遭遇,是一个最好的教训──别相信任何人!

  他驾着车,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先到了医院,请他的同事,把他后脑的伤处消毒并重新包扎。同事取笑他:“争风吃醋,和人打架了?”

  原振侠只是苦笑,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离开了医院之后,原振侠才驾车回家,车子是租来的,明天一早还得去归还。本来和他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忽然之间扯上身来,会弄得他如此烦恼和狼狈,这多半就是“造化弄人”的写照。

  一张会摇动,会讲话,有着那么神秘悠久历史的椅子……这一切,全令得原振侠有头昏脑胀之感。他在推门进自己住所之时,神思恍惚,连脚步也有点不稳。

  当他进了住所,关上了门之后,不由自主,背靠在门上,喘着气。就在这时,像是身在梦幻中一样,他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了?觉得不舒服?”

  原振侠在听到了那声音之后,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后脑所受的那下打击太沉重了,竟令得他听到了黄绢的声音!

  可是,就在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那又令得他震动了一下,他并没有亮着电灯,如何会突然有光亮出现的?

  他-着眼,向前看去。黄绢修长的身形,在才一映入他眼帘之际,还是相当模糊的,但是立即变得十分清晰。

  一点也不错,是黄绢,站在他的面前,离得他极近。使他不但可以闻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清淡的幽香,而且气息可闻!

  原振侠把眼睛睁得老大。意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接连而来,从他和南越的对话,图书馆中看到了记载,后脑挨了重击,现在又是黄绢的突然出现。一连串的意外,一个接一个冲了过来,这令得原振侠再次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而黄绢也在这时,失声叫了起来:“你……受了伤!你应该在六小时之前到的,你到哪里去了?一直在跟人打架?伤得怎么样?”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黄绢在责问他,但是他也可以听出,黄绢在语气之中对他的那份关怀。那令得他十分激动,他仍然背靠在门上,张开了双臂,在等着黄绢投进他的怀中。

  黄绢只犹豫了极短的时间,就靠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两人偎依在一起,一时之间,谁也不想讲话。

  原振侠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在大叫:-开权位,不要再去追寻什么灵椅,就这样靠在我身边,永远靠着,你会在平静之中得到快乐!

  原振侠没有把心中的话叫出来的原因,是他知道,叫出来,随便他叫得多么撕心裂肺、声嘶力竭,都是没有用的!

  原振侠急速地吸着气,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黄绢,头向后略仰,道:“汉烈米博士疯了!”

  原振侠陡然一怔,后脑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一时之间,他还不明白“汉烈米博士疯了”是什么意思,黄绢又已道:“他要见你,看来他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原振侠这时,只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他喃喃地道:“是他要见我,不是你要见我?”

  黄绢把他推开了一些,凝视着他,用十分冷淡,但也十分坚决的声调说:“我们实在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必对我……再有任何幻想?”

  原振侠的心情更苦涩:“可是,你为什么又总是在我面前出现?”

  黄绢半侧过身去,长长的睫毛急速地颤动着,看起来,她的心境也十分矛盾。原振侠伸手,在柔软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黄绢在开始时,一动也不动,但接着,她就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原振侠的手。

  她也不再避开原振侠的眼光,看起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感到自己不能和原振侠再在感情上纠缠下去。正如她刚才所说的,她和原振侠,实际上是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之中的!

  她沉着声:“汉烈米企图用强烈的炸药,把整座陵墓全都炸毁,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原振侠双手捧着头,呆了一会。他也明白了黄绢所说的那一点,那使他的身心都感到一股异样的疲倦。

  虽然他对汉烈米博士很有好感,他还是道:“那似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黄绢有点怒意:“可是,你曾和他如此接近,难道你不想听听,还有什么意外的发展?”

  原振侠作了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令得黄绢更加生气,但是她却还是抑制着怒意:“在你走了之后不久──”

  在原振侠走了之后不久,汉烈米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他把所有人都赶离陵墓,又吩咐警卫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进去。

  然后,再要负责警戒的军官,替他运五百公斤烈性炸药来。那军官一面答应着,一面自然立刻用最快的方法,通知了黄绢。

  黄绢在接到了报告之后,真正吃了一惊──五百公斤烈性炸药,足以毁坏一切了!她不知道汉烈米要作什么,下令照汉烈米的吩咐,供应他所需的一切,但是如果汉烈米要引爆那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就绝不能使他达到目的!

  这个命令是十分容易实行的,要引爆烈性炸药,需要相当繁复的手续,一定要通过雷管来引爆。军官接到了命令之后,就照汉烈米的吩咐,给了他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和二十支雷管,只不过所有的雷管,都拆除了其中作为起爆药的过氧化铅,使得所有的雷管,根本失去了引爆的作用。

  汉烈米在得到了供应之后,他的行动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而且立即报告给黄绢知道。

  他把五百公斤炸药,分成了二十份,分布在陵墓的各处,在炸药上插上雷管,再把引爆线联结在一起。

  他的这种行动,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了──他要把整座陵墓炸毁!

  而他把炸药布置得那么均匀,五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同时引爆,那不但可以把整个陵墓炸毁,也足以把陵墓上的那个大广场上的石板,全都炸得飞向半空而碎裂,使这里的一切,在一-那之间化为乌有!

  当黄绢接到这样的报告之际,她实在无法相信──汉烈米是这样狂热的一个考古学家,对任何古物的破坏,对他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恶行!

  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彻底毁灭人类在考古学上最大的发现。

  黄绢是兼程赶去的,当她赶到时,迎接她的军官道:“一切装置都弄妥了,可是看博士的样子,似乎不能决定在什么时候下手。”

  黄绢闷哼一声:“他不是不让人接近么,你又怎么知道他在干什么?”

  那军官道:“在送炸药和装备进去的时候,我命人暗中布置了多枚电视摄像管在里面,所以可以看到他在做什么事!”

  黄绢跟着军官,进入了一辆卡车的车厢。那车厢中有着相当完善的各种电子设备,有四幅萤光屏,可以从四个不同的角度,看到那陵堂中的情形。

  四幅萤光屏上,都有着汉烈米,汉烈米蹲在引爆装置之前,右手按在一个按钮上。

  萤光屏上看起来,汉烈米在发着抖,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着,盯着那块大石。在大石四周,至少有一百公斤的炸药在。

  黄绢一看到这种情形,就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天,他疯了!要是真的炸了起来,他自己会变得什么也不剩下!”

  军官道:“不但是他,连我们这里,也会波及!”

  黄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他一定是疯了!我不信他真的会──”

  就在这时,她就看到汉烈米陡然站了起来,用力按下了引爆的按钮。虽然黄绢明知道爆炸不会发生,但是在那一-间,她还是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爆炸当然没有发生,汉烈米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站立着不动。

  接着,他冲向一堆炸药,把雷管拔了出来,看了一下,重重摔了开去,转身向外便奔。

  在电视萤光屏上,看到他奔上了石级,他一定是发觉受了骗,正在向外冲来。黄绢连忙跳下了卡车,卡车停的地点,离那个广场不是很远。

  黄绢才一下车,就看到汉烈米已经冲了出来,挥着手,发出极度愤怒的吼叫声:“滚出来,躲起来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黄绢立时大踏步向前走去,冷冷地道:“没有人要躲起来,博士,你为什么要把这里的一切全都毁去?”

  汉烈米一看到黄绢,就向她直冲了过来,样子完全是在疯狂的状态之中。黄绢毫不退缩迎上去,几个军官急忙跟在黄绢的身后,已经把佩-拔在手中。

  黄绢和汉烈米在广场的边缘上相遇,汉烈米一伸手,极度失态地抓向黄绢胸前的衣服。黄绢翻手一拍,将他的手拍了开去。

  汉烈米大声责问:“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行动!”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是我阻止了你的破坏行动!”-

  那之间,汉烈米的神情更是激动之极,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你阻止不了,阻止不了!我一定要令这里的一切,全都毁灭──”

  当他叫到这里时,他双手扬起,向着黄绢直扑了过来。黄绢向后一退,但没有退开,汉烈米的双手,已然紧紧掐住了黄绢的脖子。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黄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汉烈米扭曲了的脸离得她那么近,她感到呼吸紧迫,张大了口想叫,又叫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声响起!-

  声一共响了三下,黄绢只感到灼热的鲜血迸溅开来,洒得她一头一脸。同时,也听到了汉烈米撕心裂肺的呼叫声。

  黄绢甚至连视线也被血溅得模糊了。

  一个世界著名的学者,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行凶,这真是太出人意表了!

  当她感到汉烈米的手已经松开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又后退了几步,抹去脸上的血。她看到汉烈米就在她的身前,他一共中了三-,两-中在他双臂上,一-中在他的肩头,中-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来。

  可是他还是活着,还举起了中了-的手臂来,伸手指着黄绢,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叫着:“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满头满脸都是血,就是这样子!”

  接着,他急速地喘起气来,但仍然在叫着:“你自己喜欢这样,你那个卡尔斯喜欢这样,不能让别人也这样!”

  黄绢又骂又怒:“你是一个疯子!”

  汉烈米在嘶叫:“我不是疯子,你才是,卡尔斯才是!你们才是疯子!”

  几个军官已经把汉烈米抓了起来,黄绢喘着气:“把他送到医院去!”

  汉烈米在剧烈挣扎,但还是被人推上了车子,疾驶了开去。

  黄绢转身走向一辆车子,她陡然在车子的倒后镜中,看到了自己一脸的血污,样子十分可怕!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可是一脸的血污,看起来真是怵目惊心。她也想起了汉烈米的那两句话,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一小时之后,黄绢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她进了病房,去看汉烈米。汉烈米睁着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叫原振侠来见我!”

  黄绢在听了几十遍之后,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病房。她知道,除非自己亲自去走一遭,否则,原振侠是不会来的。

  原振侠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发着颤。汉烈米博士为什么要将沙尔贡二世的陵墓彻底毁去,真正的原因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和自己要把那张灵椅毁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这种超乎人类想象和知识范畴之外的事物,会带来什么结果,全然没有人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根本不让它们再存在下去!

  他勉力镇定心神:“为了汉烈米要见我,你才来的?”

  黄绢掠了掠长发,想了一下才道:“不是,我觉得汉烈米已经洞悉了陵墓中的秘密,可是他绝不会对我讲,他要见你,一定会对你讲!”她顿了一顿:“我要你把他的所知,转述给我!”

  原振侠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一会──沙尔贡二世陵墓的秘密,说穿了,就是如何使帝王君主的权力,可以得到随心所欲扩张的秘密。

  原振侠更可以肯定,汉烈米要毁掉一切,目的是不希望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他陡然之间,感到了一阵冲动,疾声问:“汉烈米在中-之后,指着你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黄绢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直截地道:“不懂!”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我倒可以略作解释,你追求权力,一直追求下去,到最后,难免头破血流,那是你的事!可是就在你追求权力的过程之中,有多少人先要流血?”

  黄绢冷冷地道:“这种话,一点也不新鲜,对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原振侠凝视着她,还想说些什么,她已抢先道:“汉烈米一定要向你倾诉他心中的秘密,你去不去?”

  原振侠道:“我去!”

  他答复得那么爽快,倒大大出乎黄绢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立时又道:“我去,不是为了听他向我诉说秘密,而是去听听一位好朋友的愿望。要是他有什么愿望不能达到的话,我可以尽力帮助他去达成!”

  黄绢的神情十分难看。原振侠这样讲,两人之间的敌对地位

  可是她立即想到,只要原振侠肯去就好了。就算原振侠不肯向她转述汉烈米的秘密,她也有的是法子,可以在他们交谈之际偷听得到。

  所以,她一挥手:“走吧!”

  原振侠走过去,打开了门,他也心急想见到汉烈米。门一打开,外面有四、五个彪形大汉在,这种场面,原振侠早已习惯了。

  黄绢跟着走了出来,一个大汉连忙趋向前,向黄绢低声说了几句。黄绢现出极高兴的神情来,转头道:“他们已找到了那个古董商人,和那张椅子!”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在心中暗骂:南越这个混蛋,他以为自己的警告是虚言恫吓,竟然出手袭击自己,现在,他可以说是自食其果了!

  而那张椅子,终于落到了黄绢的手中!黄绢说“找到了”,自然是轻描淡写,南越一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恭喜你!”

  黄绢又用阿拉伯语,下了一连串命令,原振侠不是很听得懂,只知道黄绢要她手下把南越带走。

  利用外交特权,黄绢要胡作非为起来,带走一个人,那简直是一件小事了。

  当原振侠登上专机之际,他却没有看到南越,可能南越是在后面的机舱中。因为他看到,在起飞之后,过了很久,黄绢才从后舱走过来,神情十分冷峻。

  黄绢一来,就道:“那卖古董的,什么都对我说了,那张椅子现在属于我了!”

  原振侠闭上眼睛,一声不出。他看不见黄绢的神情,但是黄绢像箭一样的冷笑声,却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黄绢一面冷笑,一面道:“你要把灵椅毁去?原来你也知道了那么多,可是一点也不告诉我!”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吸气,在他听来,黄绢的声音越来越是狂妄。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动听,但一时之间,原振侠有一个错觉,竟然分不出黄绢的声音和卡尔斯将军有什么不同来。

  黄绢在说着:“这张灵椅,一定有特殊的能力,你早已知道这一点的。它能令权力永固,能令权力扩张,能令理想实现,能令──”

  原振侠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接了上去:“能令人变成疯子,能令疯子更加疯狂!”

  黄绢又发出了一下冷笑:“你等着瞧吧,卡尔斯将军的理想,可以借着神异的力量而实现!”

  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黄绢是一副扬扬自得的神情。可是在感觉上,原振侠却感到,从来也未曾面对过一个令他有如此强烈憎恶感的女性过!

  这是黄绢吗?是他所爱的,那么美丽动人的黄绢吗?他一再问自己,可是这个如此简单的问题,却得不到答案。当然在他面前的是黄绢,可是又不是!

  黄绢也瞪视着原振侠,她在继续着:“这是无可抗拒的!人类的历史,因此会改变,也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卡尔斯将军和我,会成为全人类的统治者,全世界的人都等着我们把他们从罪恶之中解救出来,现在,这一点可以达到了!”

  原振侠尽量抑制着一种极度要作呕的感觉,冷冷地道:“将军,作为一个医生,我可以绝对肯定,你的精神状态,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黄绢哈哈大笑了起来:“疯子?历史上所有想征服全人类的伟人,全是疯子吗?”

  原振侠的回答,来得又快又肯定:“是!全是可怜可悲的疯子!”

  黄绢止住了笑,沉着脸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又冷笑道:“远到亚历山大大帝,近到响应马克思号召的,疯子绝不会成功的!”

  黄绢伸出手来,直指着原振侠:“我会,我和卡尔斯会!历史是人创造的,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原振侠终于忍不住了,一张口,剧烈地呕吐了起来,一直吐到吐出的全是清水为止。

  黄绢在原振侠开始呕吐时就已经离开,进入了后舱。在整个飞行途程中,原振侠没有再见过她。

  飞机一着陆,原振侠就由两个军官陪着,到了医院,见到了汉烈米。

  汉烈米的情形十分差──虽然他中了三-,但伤势不能算是太严重,可是他的精神极差,原振侠见了他,几乎认不出他来。除了他深陷下去的双眼,仍然带着那股固执的神采之外,整个人都脱了形!

  他一看到了原振侠,就紧紧握住了原振侠的手,颤声道:“原,那张椅子……那张椅子……”

  原振侠的心中极难过,他道:“那张椅子,已经落在黄将军手中了!”

  汉烈米陡然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几乎从病床上弹跳了起来。接着,他的声音更加发颤:“那……千万不能……原,千万不能让他们……把那张椅子,放在那块大石上!”

  原振侠苦笑,抬头看了那个面目冷森的护士一眼。他自然明白,在这里的每一句话,都立刻会传进黄绢的耳中。他沉声道:“别再说了,这里没有秘密!”

  可是汉烈米的情形,作为一个医生,原振侠看得出,他已经处于一种昏迷的狂呓之中。他不断重复那句话之后,又道:“更不能叫卡尔斯和黄绢坐上去!”

  原振侠摇着头:“太迟了,我没有力量可以制止他们。你为什么要毁灭整个陵墓?你一定曾感到什么,是不是?你感到了一些什么?”

  汉烈米的神态,像是平静了一些。隔了好一会,他才道:“原……那真是来自天庭的,原来属于天神的东西。”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你别发呓语了!”

  汉烈米叹了一声:“原,天庭和天神,只不过是一个名词!”他双眼向上翻,又困难地扬起一只手来,指向上:“你明白了?”

  原振侠有点明白,可是他还是缓缓摇着头:“请你作进一步说明。”

  汉烈米又沉默了片刻:“你记得我在击碎那个石台之后的情形?”

  原振侠道:“是,我肯定你那时,看到了什么。”

  汉烈米摇着头:“不,我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到,只不过在那一-间,我感到……感到……唉,我应该怎么说才好?你有没有经历过,在一-那之间,忽然知道了许多许多事,就像这些事,原来就是你脑中的记忆一样?”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可以理解这种情形……在人类如今的医学来说,还无法解释这种情形。再精细的解剖学,也无法找到人的思想究竟在何处,只不过可以知道思想是由哪些细胞活动而产生。所以,像你经历的这种情形,还是只能靠想象来解释。”

  汉烈米迟疑着,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来:“我一直在疑惑,那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当时的感觉,又是如此强烈和深刻,所以我才决定了要去做……要把一切全毁灭。一直到现在,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想象的解释?”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因为那毕竟是相当难以解释的事。

  汉烈米又急促地道:“如果我当时的感觉,全是实在的,那么我失败了一次,还要做第二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急速地喘起气来,喘了一会,才又道:“真……可怕……我拚了命,也要去做!”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问他当时感觉到了什么。他道:“我的解释是,如果有一种强势的思想电波,侵入了人的脑部,就可以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知道很多事了!”

  汉烈米迷惘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原振侠作着手势:“人知道事情,是通过了不断对外界的接触而累积起来的。通过阅读和听闻等等的途径,在脑部积聚成记忆,然后,再根据记忆,加上自己的理解,就有创新的意念出来。这情形,就和我们如今把资料输入计算机,使计算机有记忆一样。但是人脑的组织比计算机复杂了不知道多少,计算机只能接受输入的资料,不会有创新的意念。”

  原振侠顿了一顿:“你那种感觉,就好象把许多资料,一下子就输进了计算机之中一样。人和人之间,是无法用这种方法来交换知识的。”

  汉烈米点了点头,仍保持着沉默。原振侠又道:“这种直接由思想和思想之间的交通,是不受时间限制的。我们现在,通过语言文字,使一个人接受基本微积分教育,可能需时一年或更久,但通过思想直接交流的方法,可能只要百分之一秒!”

  汉烈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当时,我在击碎了那块大石的一角之际,我……我怔呆了多久?”

  原振侠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不能肯定,当时,我想起了石台上所刻的警告,以为大祸将临,所以吓呆了。那段时间,不会很长……不会超过三分钟!”

  汉烈米苦笑了一下:“那么久!那真是可以使我感到很多事了!”

  原振侠缓缓地,终于把他早已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在那一-间,你究竟感觉到了什么?”

  汉烈米闭上眼睛一会,才又睁开眼来:“我一击碎了石台的一角,就感到了一股极度的震撼,彷佛在那一-间,遭到了电击一样,全身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看出去,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深蓝,一片无穷无尽的深蓝。接着,我就听到了一下暴喝声!

  “那种暴喝声简直如同迅雷一样,令得我心神皆为之震动。那声音在喝着:‘你太大胆了,竟然敢破坏来自天庭的神迹!’

  “那时,我神智还十分清醒。虽然我知道有什么极其奇异的事发生了,可是我发誓,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我记得我自己立时大声回答:‘什么天庭来的神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原,你当时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原振侠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听到……可能那只是你在想。对方‘听’到了你的声音?”

  汉烈米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道:“那证明你和对方,是用思想交流的方式在沟通。”

  汉烈米静了片刻:“大约是我一叫喊,立即就得到了对方的回响,声音仍是那样令人心神俱震:‘你要是再胡作非为,巨大的灾祸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快去找我的另一部分来!’

  “我实在不知道那声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就反问:‘什么叫你的另一部分?什么部分?你是什么人?你……你是什么?你就是那块大石,你究竟是什么……我要把你剖开来!’”

  汉烈米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息起来,可是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让原振侠发问。

  接着,他又道:“那声音更响亮,简直令得我昏眩,它道:‘你不能知道我是什么,我是来自天庭的,你们对天庭知道多少?我怎么向你解释?我可以令你们中有权势的人随心所欲,我是天神派来的,天神通过我,来统治你们。我的另一部分和我结合,就有无比的力量,就有你们人类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可以使人类听命于一个人,而这个人听命于天神!’”

  汉烈米讲到这里,又急速喘起气来。原振侠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道:“另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就是那张椅子!”

  汉烈米睁大了眼,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道:“在以前,中国的帝王君主,自称天子,说是受命于天,天是通过了他来统治人类。”

  汉烈米发起颤来:“这……只不过是一种假托。难道真的……有一种力量,使得一个人可以统治人类?”

  原振侠思绪十分紊乱,他道:“可是人类的历史上,不是有着数不完的千千万万人,受一个人统治的例子吗?这个人,何以能成为至高无上,权力集中的君主?实实在在,君主和普通人一样,只不过都是一个人!”

  汉烈米也喃喃道:“权力的宝座,一个人在权力的宝座上,就能够为所欲为,驱使亿万人去服从他!”

  原振侠用力挥了一下手:“权力的宝座……这是文学上的修辞,实际上,就是那张椅子,那张……来自天庭的椅子!”

  汉烈米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道:“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象征吧?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君主,未必每一个都坐过这张椅子的!”

  原振侠苦笑:“可是,历史上所有的君主之中,有多少个是称心遂意的?别以为做了君主,就一定十分快乐,权力扩张的野心是无限的,我相信所有君主的痛苦,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不能满足!”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石台……和椅子的结合,就可以使一个君主,得到满足?”

  原振侠继续苦笑:“我不知道,我未曾有过那种感觉,你应该比我清楚!”

  汉烈米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又颓然倒下去:“是,那声音告诉我,椅子放在石台上,坐了上去,就会由天庭给予无比的力量,使他成为人间权力最高的一个人,一个由天庭派来的统治人类的使者!”

  原振侠想了片刻道:“这,可以阐释为那座石台、那张椅子,是一种组合,这种组合,是可以和太空之中某种力量发生联系的。”

  汉烈米点头,道:“我也是那样想,所谓‘天庭’,当然是指某一处所在而言,而‘天神’,就是居住在这个所在的一种生命。这种生命有超级的力量,只要通过一个人,就可以统治全人类!”

  原振侠双手托着头,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汉烈米瞪着他,显然是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有什么好笑的。

  可是原振侠却笑了又笑,直到汉烈米忍不住喝止他,他才道:“真的好笑,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当他成为人间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之际,他一定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一个人了,是至高无上的君主,统治着全人类。可是实际上,他却只不过是一个工具,某种力量只不过是通过他来统治人类而已。他是工具,是奴隶,比被他统治的人还不如。被他统治的人,还能反抗,而他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沾沾自喜,心甘情愿,一直做着奴隶,这不是很好笑么?”

  汉烈米听了,先是怔了一怔,但是接着,他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在他们的笑声中,病房的门,“砰”地一声,重重打了开来。随着门的打开,黄绢像是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

  汉烈米和原振侠两人都怔了一怔,黄绢满面怒容,指着他们:“一点也不好笑,你的话,一点也不好笑!至高无上的君主──”

  原振侠立时道:“只不过是某种不可测力量的工具!”

  黄绢厉声道:“可是,他还是全人类的统治者!”

  原振侠反应更快:“不,是来自太空的某种力量在统治人类,不是他,他是一个傀儡!”

  黄绢用力挥了一下手:“卡尔斯将军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

  原振侠耸了耸肩:“外来的力量,总要选择一个傀儡的。是卡尔斯也好,是你也好,张三李四、阿狗阿猫,并无分别。”

  黄绢怒道:“胡说!只有原来已经是有权位的人,坐上了那张椅子,权力才能随心所欲扩大。普通人就算坐上了那椅子,也一样没有用!”

  原振侠听了,又由衷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当然,那种力量很懂得如何去选择它们的工具。已经有了一定权力的人,权力追求的无穷欲望,早已使得他们的心灵受到了腐蚀,在权力追求的过程中,早已丧失了人性,什么样灭绝人性的事全可以做得出来。普通人,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权力的俘虏!”

  原振侠越说越是激昂,汉烈米的双手移动虽然有困难,可是他还是用力在鼓着掌。

  黄绢的脸色铁青,原振侠凝视着她,叹息地道:“看看你自己,自从卷进了权力的漩涡之中,变成了什么样子!”

  黄绢冷笑一声:“我好得很,不用你来关心!”

  她讲了那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很多谢你们两人的讨论,使我对灵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很对,我同意你们的假设,那石台和那椅子是一个组合,是不知在什么年代,由外层空间某处,被送到地球上来的,是一种有给予权力力量的装置。”

  汉烈米喃喃地道:“或许,有可能正是有了这个装置,人类才知道权力这回事──部落社会因之形成,本来是平等的人之中,分出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从此之后,人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结束了!”

  原振侠并不看黄绢,像是在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人类的本性是追求自由自在的,历史上无数次的反抗,证明了这一点。”

  黄绢用力挥着手:“整个装置被分散了那么多年,直到现在才重组在一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椅子一直在南越的那所巨宅之中,可是它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使得对它不利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原振侠淡然道:“听来虽然神奇,但是它既然有和人思想直接交流的能力,要利用它的某种放射力量,影响一下人的视觉神经,使人视而不见,也就不算是什么怪异的事情了。”

  他停了一下,又道:“卡尔斯将军已经启程了?什么时候会坐到那张椅子上去?”

  黄绢看了看手表:“快了,大约一小时之后。”

  汉烈米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他几乎是在嘶叫着:“阻止……阻止……他!”

  原振侠长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他有什么能力阻止?那一套装置──石台和一张椅子,照他的设想,是外层空间某种力量通过它来控制人类的装置。

  这种装置,对某些地球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那张椅子,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

  可是,也正如汉烈米刚才所说,人类社会的结构,起了变化,从原始社会变成了部落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了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是不是就是由于这套来自外层空间,是某一种外星人想藉此控制人类的装置的影响呢?

  而时至今日,这套装置的主人,可以说是极成功的。就算现在,这套装置被毁去,权力的欲望,也已经根深柢固地存在于人类的思想之中了!

  卡尔斯将军就是一个例子──对卡尔斯将军来说,有这套装置,和没有这套装置,有什么分别?他还不是一样,要运用一切一切疯狂的手段,去扩充他的权力欲?

  当权力欲已成了人类思想的一部分时,沙尔贡二世也好,巴查则特大君也好,宁王朱宸濠也好,卡尔斯将军也好,他们就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追求权力的扩张,每一个都认为自己有资格统治全人类!

  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由自主,深深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迟了!”

  汉烈米更焦切:“迟了?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把刚才所想的,讲了出来,又道:“太迟了,如果是这套装置才到地球来的时候,就把它毁掉,那还来得及。如今已过了几千年,有它和没有它,实在是一样的。那套装置所能给予人类的力量,早已成为某些人的天性之一了!”

  他讲到这里,向黄绢望了过去:“我的分析,或许很令你失望,但那是实在的情形!”

  黄绢“哼”地一声:“那张椅子会摇动,会使人感到它在说话,有着极其灵异的功能!”

  原振侠点头:“自然,它的制造者,在科学上,一定比我们进步了不知道多少,人类再过几万年,也可能比不上它们。不过,我相信它能影响人类的,不过是在人类的思想之中,注入狂热的权力追求欲。你和卡尔斯,早就有了这种欲望,还有什么用?”

  黄绢怒道:“历史上有不少君主,靠着它而-赫一时!”

  原振侠道:“当然,那时,人类的思想简单。当大多数人思想简单的时候,少数有强烈权力欲的人,自然容易得逞。但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像卡尔斯和你这样的人,互相牵制争夺,主观欲望再强,也没有太大作用了!”

  黄绢连声冷笑:“走着瞧吧!”

  她一个转身,向外走去,重重关上了门。

  汉烈米又焦急又惘然地问:“怎么办?”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判断不错,那套装置曾对古人起作用,当它已成功地灌输了权力欲给人类之后,现在根本已不起作用了!我们可以……”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然后,重复了黄绢刚才的一句话:“走着瞧吧!”

  一个月之后,世界上最轰动的消息,是卡尔斯将军发动了他对邻国的战争,可是却失败了。

  卡尔斯将军也企图召开一个多国的会议,讨论合并为一个大国,要成为世界上第三个超级大国,而由他来统治。

  可是这个会议计画一提出来,就未被人接受──那些小国的统治者,正如原振侠的分析,也早就知道了权力是怎么一回事,扩张唯恐不及,怎肯放弃?

  卡尔斯大怒之下,又对那些小国发动攻击,组织颠覆。可是卡尔斯的行动,一一失败,反倒使他更加孤立了。

  从这种情形来看,原振侠的分析是对的。那套来自外层空间的装置,能给予人类的,是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人类已普遍有了这种野心欲望之际,装置的作用已经等于零。

  可是,如果人类的野心、欲望、侵占、掠夺,要一个人去统治亿万人,这种思想,如果是由这套装置带来的话,那么,外星某种高级生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看有记录的人类史,为了权力的争夺,演出了多少惨剧?

  一直到今天,几乎所有人类大规模悲剧的根源,还是由此而形成的!

  三个月后,原振侠又收到了一盒录像带,放出来一看,画面上是黄绢。

  黄绢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思,甚至不怎么变换姿势。原振侠耐心地看着,一直到十分钟之后,黄绢才讲了一句话:“你说对了!”

  汉烈米伤愈了之后,没有再继续沙尔贡二世陵墓的考古工作,只发表了一篇文章,约略地提了一下古代君主追求权力的梦,使他们采取了奇异的葬礼形式。

  而南越在不久以后,也回到了他的那所旧宅,依然做他的“古旧物品买卖”的生意。

  他好几次想和原振侠接触,可是原振侠十分鄙薄他的为人,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不和他来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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