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说`T.xt.天.堂

突然一切事情仿佛失去控制。我们回到了地球，但却感到了比在太空里更大的变化。委员会拒绝接收我们，天顶星人的攻势丝毫未减，我们失去了罗伊?福克和贝恩?迪克森，还有数千名无辜者丧生。我不是惟一感到绝望的人。但有些事我们不想讨论，仿佛大家都认同一些约定成俗的规则：只要不谈论它，事件终会过去……

日子一天天流逝，在麦克罗斯城里我们正越来越不受欢迎，而林凯则更是火上加油，他领头发起了和平运动，那只会使我们击败天顶星人的努力造成更大的破坏。平民的不满并非全无道理，但此时我们同坐在一条船上，拥有同一个目标——这点全拜罗素参议员的委员会所赐——独立抵抗天顶星人的侵略！而我个人对其（林凯）极为厌恶，现在更有理由不信任他。他唆使明美反对我，这点我尚能忍受，但我不能束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威胁整艘飞船的安全，只有军民团结一致，我们才能生存下来。

　 　——《瑞克?事特上将的航行日志?修订版》

敌人全力倾注在防护罩上的打击能量造成了连锁反应，处在稍后发生的爆炸中央的SDF－1丝毫未损，但地面上难以计数的军民却被炸得尸骨无存。在太空堡垒方圆二十五英里的范围内，到处都是焦土，地表瓦解崩裂，简直无法辨认。

此事的后果造成了安大略自治区政府拒绝SDF－1上的平民登陆。不久前听到传闻的人中止了他们过早的庆祝，转而面对着难忍的失望。

操纵屏障系统的二十一名技师中有八位阵亡，其余的人均身受重伤，情况危殆。空军部队也遭受了惨重的人员伤亡。

贝恩?迪克森已经永远离去……

然而，在太空堡垒里最引人注目的消息却和林明美有关：她因心力憔悴住进了医院。

媒体记者盯上了林凯。这位长头发的明星初时感到极为愤怒，但考虑到当中有利的一面，他决定利用这个机会表达自己的主张。他对那些无关痛痒的提问一概避而不答，直到他们知难而退，耐心等待他发表声明。

“明美的医生怎么说？”

“诊断的结果是什么？”

“林凯，她要在医院里待多久？”

“别这样，透露点消息嘛——你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这对你们的电影拍摄进度有何影响？”

“好吧，大家听着，”林凯最后终于说道，“我想对这场战争发表一项声明。在所有的发生的事情当中，在持续不断地遭受破坏和人命伤亡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却问我关于明美健康的问题。难道你们全都瞎了吗，看不到我们现实所处的状况？”

一个自作聪明的记者笑着问：“我明白了，我们应该将焦点集中到你身上，是吗？”

林凯愤怒地瞪着他。“你们就不能停下来，关注一下需要优先考虑的事情吗？你们被拘禁在这艘飞船上，我们仍然受到攻击，委员会将你们视若无物，你们被谎言欺骗、被人左右，而你们却浪费时间追捧一个因劳累过度而晕倒的明星！不要再糊涂了。我们必须想办法结束这场战争！”

“你想我们大家怎么做，林凯？”

“你打算要发起一场和平运动吗？”

“公开反对、私下对抗，或者向指挥部写请愿书——你提倡选哪样？”

林凯举起手，指着当中的一群人回应道：“你们的责任就是把一切揭露出来。揭穿他们的谎言和自相矛盾的说法。向这个城市的居民揭露军队领导人的真面目。我们必须开始向他们施加压力。我们拥有五万多人的强大力量，完全可以向他们说不。”

“此刻我们得到的只有破坏与毁灭——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这是个无人同情的、必输的局面。惟一需要征服的就是我们好战的天性。”

林凯将右手高高举起，手指摆出“V”字形。

“和平，必定会战胜一切！”

正当林凯力促新闻媒介从罗素参议员的委员会和SDF－1号的领导层中揪出阻碍和平的敌人之时，在数十亿公里之遥，一场关于地球命运的争论正在展开。

凯龙的巡洋舰——在防护罩链式爆炸中唯一的幸存者——已经将这场悲剧的录像以超空间跃迁通讯方式传送到多尔扎的指挥要塞。此时，天顶星人的领袖正在观看，他如化石般的衰老面孔露出震惊与深切关注的神情。然而，布里泰却带着一副自我满足、洞悉一切的微笑。

多尔扎瞪大双眼，示意重播录像，他看着庞大的防护罩解体破碎，散出一片球形的死亡之雨，一个不幸的地球城市被分裂成原子，往日葱绿的大地衡底被烤焦、剥落。

“这些地球人的残忍超乎我的想像，”年迈的领袖不得不承认，“他们随时准备牺牲整个居民中心，只是为了消灭四艘小型的攻击舰艇！”他没有望向布里泰，又加上一句，“我想他们的决心并设有令你感到惊讶，指挥官。”

布里泰转过身，面对着多尔扎，脸上依然带着自我辩护的微笑。他将一只手压在桌上，只是简单地答道：“是的，阁下。”

“阿卓妮娅指挥官不成熟的表现已经证明应对此事负责。我要派你回去接管军队。”

布里泰眯起双眼恭候指示，他早已料到这一刻的来临。“但我有一个条件，”对于老头子对阿卓妮娅的不满，他在心里暗暗感到高兴，“我必须请求调派皇家舰队，并直接由我指挥。”

“为何要调动这么多军力？”多尔扎问道，

布里泰指了指显示屏，“你已经看到了地球人的实力。他们的举动难以预料，而且极度危险，我需要额外的资源。”

“很好，那么，就依你说的去做。”多尔扎生硬地说。

布里泰站起身，将右拳放在左胸上向多尔扎致敬，“是，阁下。”

多尔扎回过礼后，他便朝舱门走去，然而此时多尔扎又冲他喊道：“还有一件事，指挥官。”

两人都没有转过身——多尔扎板着脸坐在椅子上；布里泰笔直站立，静止不动，右手在身侧牢牢握紧。布里泰从肩上转头扫了一眼。

“这次我期待你能带来好消息。”

多尔扎这句话语带威胁，意思非常清楚。

“我不会令你失望的，阁下。”

当布里泰到达自动滑门时，多尔扎又加上一句：“希望不会，这完全是为你好。”

艾克西多正在走廊里等着他，着急地想了解这次简短会面的结果。

在返回旗舰的途中，布里泰将最新的消息告诉了他的智囊。他们正走向这次行程的第一站——与其地位相称的巨型指挥控制中心，两名天顶星人花了几分钟才走到出口舱门，一块弧形平台从指挥中心的中舱向外伸出。平台周围是一片充满水蒸气的低重力空间，它有点类似地球人眼中的蓝色天空。

一架盘旋着的碟形飞行器在栏杆边缘与他们会合，接载他们到达等候中的穿梭机，当中的一架正静止“停泊”在半空。

按照天顶星人的风格，这些穿棱机被设汁成奇特的鱼形，鼻端处依次排列着两张图形的小“嘴”，而腹鳍上的裂口和两片鱼腮实际上是它的外部传动箱。

穿梭机载着他们穿过巨型脆室的心脏向上攀升——舱室的上层是一个真正的城市，再往上则是维持者指挥中心运作的“机器人科技”设备——穿梭机到达了停泊着一排排飞船的太空港，巡洋舰、驱逐舰和战斗机依次排列，数量多得几乎看不到尽头。

最后，他们被送回了自己的旗舰。布里泰坚持要到舰桥上去。

导航用的透明观察罩和指挥座上的圆形显示屏已经完全毁坏，自从两个月前被麦克斯?斯特林的变形战机撞毁之后，这些设备一直都未更换。但至少机件的残骸和碎片已被清理出去。指挥官座椅和两具类似麦克风的通话器仍然保持完好。

“等我们的间谍完成任务返回后，我要立即听取他们的汇报。” 布里泰说。

“是的，我们从超空间跃出时，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返回信号，”艾克西多继续说道，“他们的情报一定会解开很多谜团，阁下。当然，我们将会知道地球人对史前文化的认识有多深。有了那些情报，重新制定我们的进攻计划将变得非常简单。”

“希望是这样吧，艾克西多，”布里泰不置可否地说，“现在命令所有皇家舰队立即准备超空间跃迁作业。”

艾克西多转身分派任务。警报声随即响起，公众广播系统开始发布命令。

“所有战舰移动到跃迁位置……以旗舰的位置为轴线……倒数计时开始……超空间跃迁将在一分钟后进行……”

在倒数声中，艾克西多俯瞰着皇家舰队的舰只。他很高兴看到布里泰恢复了自信。然而，还有一些东西……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还留存在他的思想边缘。从古代文书中流传下来的警告不断在消磨他的勇气。一件秘密武器，一件秘密武器……

一百万艘战舰正在准备进行超空间跃迁。

然而，艾克西多心里却在想：这足够了吗？

在返回宿舍的途中，瑞克听到电话机器人在呼叫他的名字，他走到一具恭敬有礼的电话机器人面前。

是明美。

“瑞克，找到你真高兴。我想你已经听说我晕过去的消息了。嗯，这是真的。我现在在医院里，但是我不希望让你担心。只是工作过度劳累了，经过必要的休息后我正在恢复……噢，瑞克，为什么你不来看看我？我一定会很开心的。公司把一切费用都包了，你不用给我带什么东西……”

他将话筒放回支架，站在那里盯着它看了一会，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离去。

电话机器人又在呼叫他的名字，但这次他没有理会。

回到住处后，他径直坐到电脑键盘旁边，开始毫不停顿地敲打按键。他让打印机保持联机状态，从里面抽出一张已经完成的纸片。

“亲爱的迪克森先生及太太，”他大声朗读着，“作为你们儿子的指挥官，我非常遗憾地通知你们——”

贝恩，启动你的辅助推进器——快！

瑞克将纸片揉成一团，恼怒地扔到一边。“我说不出口！”他朝显示屏吼道。

他身边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张贝恩和他父母几年前的合影，还有一封他们的来信，但已经太迟了。瑞克拿着这些东西，站起身来。

他们都为他感到骄傲！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减轻他们的悲伤。我是在浪费时间！

门外响起敲门声，他把东西放回原处，走过去开门。这时，一位疲倦的陌生人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他的手扶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撑着身体，站在那里无声地呜咽着，让他的痛苦不受抑制地倾泻出来。他猛然转身，面对着那熟悉的声音，不顾一切地想去拥抱这个幻觉。

贝恩正在电脑旁俯下身子，似乎在阅读瑞克写下的文字，一只脚交叉地放在另一只前面，脸上现出他独有的微笑。

上尉，老伙计，你好吗？……嘿，我知道你很难过，你无法阻止它。只是我离开的时候到了。

瑞克在幻影面前转过身，他对自己说至少这是个好的开端，但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让自己解脱。

当舱门滑开时，他在麦克斯面前掩饰着伤感和泪水。麦克斯看到了照片和信件，但他没有说什么。他提醒瑞克说他们两个应该到甲板上待一会。一分钟后，他们一起离开了舱室。

为什么麦克斯不会因贝恩的死而崩溃？瑞克问着自己。在他恢复平静或是决定听天由命之前，刚才在他脑中出现的幻影到底是什么：你无法阻止它，只是我离开的时候到了……那是什么意思？

在升降台里，麦克斯似乎凄懂了他的想法。

“我想做指挥官一定很难，”他对瑞克说，“我的意思是，不久之后你就会觉得有责任照顾你手下的人，对吗？”

瑞克转身面对着他，“你不知道每次参加战斗我都感到多么的无助。每次我们……失去战友。就像是让某人从你紧握的手中滑落、坠下。你总是怀疑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够，或者有什么被你忽略了。”

“不知道我当上指挥官后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麦克斯的反应让他感到惊讶。他没有获得期待中的同情。

“可能就快了，”麦克斯继续说，“指挥部刚把我提升为少尉，而我被任命为下士才仅仅一个月。”

他们顺着宽阔的楼梯向上前行，来到了右舷的观察甲板，在这里可以俯瞰着代达罗斯号航空母舰。瑞克停下来望着麦克斯。

“我保证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指挥官。”

瑞克的语气平淡。但他是认真的。麦克斯不仅拥有必需的技巧，还有坚强的意志和信念——他知道如何逃避悲伤。当罗伊?福克永远离去之后，瑞克以为自己也能做到。在这场战斗前夕，他已经感到自己正在复原，但随着贝恩的离去，这种感觉也随即消散，取代它的，是那令他几乎无法抗拒的无助。

观察甲板上的扬声器传来女塔台控制员的声音：“装卸作业将在一分钟后进行。请确保所有的货舱舱门打开，从直升机运输部队中接收补给物资。飞行甲板以下必须保持畅通，以便运载车辆继续将货物转送至各物资分发中心……”

SDF－1号回到了其在太平洋上的初始着陆地点，它正以“巡洋舰模式”浮在半空，宛如一座庞大的机器岛。这几天来，巨型运输舰和直升机不断运来大批的补充物资。货车和传送车在麦克罗斯城的街道上夜以继日地穿行不息，证实了船上平民最担心的事实：地球不再欢迎太空堡垒。

麦克斯指着一架样式奇特的双引擎喷射直升机，它正从紫红色的落霞里穿出，降落在航空母舰的甲板上。机身上除了涂上“机器人科技”的徽章外，还镶有地球联台委员会黑底金边的记号。

“一定是个大人物。”麦克斯猜测道。

“它是从阿拉斯加总部来的。我敢打赌他们带来了出发的命令。我们是唯一处在地球和天顶星之间的屏障，但他们却打算将我们推入虎口。”

麦克斯学着瑞克的样子，将手肘撑在栏杆上倾出身子，仔细端详着那架直升机。

“你觉得我们被地球驱逐的传闻是真的吗？”

瑞克点点头，直起身来。“他们已经关闭了大门。这艘飞船将在很长的日子里成为我们的家园。”

“那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地面上观察地球，”麦克斯沉思着，“我们要好好享受这幅美景。”

太阳正在地球上空落下。瑞克凝视着橙红色的余辉。这个不期然的结局让人来不及细想。

这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女人，长着精致的五官和一头棕包长发，但她却紧绷着脸，军帽低低地压在前额上。而且，她还带来了坏消息。

她在门口转过身，朝格罗弗的位置敬了个礼。“我会向总部汇报命令已经送达。”

两名身穿白色夹克，头戴蓝色军帽的副官一脸嫌恶地跟着她走进通道，腰带上的黄铜扣子闪闪发亮。

舰长依然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一面太空堡垒防御军的旗帜摆在桌上的一角，房间被一个高大的书架和一面巨大的屏幕墙分隔开来。地上铺着绣着徽章的地毯，几株盆栽植物给房间带来一丝温暖，皮制封面的书籍和计算机控制台则给人一种正规的官方感觉。

格罗弗手中拿着命令书。他燃起烟斗，倾着身子透过重重烟雾开始阅读。没错，他说自已说，脑中想着那位女军官，命令已经送达了。而且回到总部后她还可以向那些笨蛋将军汇报说，他们乖乖地接受了命令，没有丝毫异议。

他只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始终难以相信。

地球联合委员会在心中连半点怜悯都没有。

格罗弗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走回桌子旁。

他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船上的军民？

他无声地阅读着：

地球联合委员会命令你们移走太空堡垒，不得靠近地球。直到本届委员会认为时机适宜之前，所有流亡的平民必须留在船上，如果你拒绝执行命令，委员会将向参谋长盟联合会议主席建议——

格罗弗厌恶地将命令书扔到一旁。他回应了门外的敲门声，示意丽莎走进来。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愤怒和挫折，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格罗弗背对着她，烟雾如同老式火车头喷出的蒸汽从烟斗中袅袅升起。“是的，有些坏情况——不能再坏了。”他向她斜斜瞥了一眼，“这正是我们一直在担心的——我们被命令立即离开地球。”

格罗弗听到她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提议给他来一杯饮料。真不愧是一名军人。

“爆炸发生之后，我就预料到飞船会被放逐。但却没有想到五万名无辜的平民会被迫成为自己星球的流亡者。”

丽莎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递给他，同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想我们该为最后一次留在地球而干杯，丽莎。”

“或许我们应该为那些平民而干杯。”

这似乎是个适当的举动。他们举起酒杯，深深地饮了一口这昂贵的奢侈品。

“命令将在完成物资补充后立即生效。这意味着我们被迫在出发的前一刻才能将被放逐的消息告诉每个人。”

“你想让我来宣布吗？”丽莎自愿承担。

“不，最好由我自己来说。”

丽莎离开办公室，去做一些必要的安排。

格罗弗跌坐在椅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通话器呼叫舰桥。克劳蒂娅向他汇报物资装载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现在仔细听我说，克劳蒂娅，”最难过的一刻开始了。甚至在此时，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要是出现在船上的全体人员面前，不知还会有什么更坏的情形发生在他身上？

“我要你悄悄地做好出发的准备。”

“去哪里，舰长？”

“我立即让导航员给你提供座标。你知道，我们要离开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