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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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指天顶星军队）的反应就如刚刚摆脱看护人限制的青少年。猛然间，一个充满欢乐和无限可能性的世界出现在眼前——这个世界一直对他们紧闭大门。而现在却在等候着他们开启……无须翻查我们自己种族的悠久历史。也可以找出与这股冲动相似的例子。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美国，这种所谓的“反传统文化”风靡一时，尤其是在那些沉迷于音乐与享乐的中心地区。

　 　——杰祖士

“谈到你所说的‘安抚野兽的魅力’……她有足够的天赋——足够的魔力——来征服整个帝国！所以我们为何不将它称之为‘明美教派’！”

　 　——万斯?哈斯里伍德

一百万艘皇家战舰在布里泰统帅的旗舰旁整齐列队，在集结区域按级别高低依次排列——天顶星人最强的武装力量在月球背面延绵数千英里。

在指挥中枢的球形舱室里，布里泰站得笔直，心中充满自豪。他的智囊，身材如侏儒般瘦小的艾克西多站在旁边，此公同样在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充满自信。

三名返回的间谍正在“微缩舱”里重新转换体型，这时阿卓妮娅指挥官那张不安的脸庞出现在投影区域里。布里泰已经把自己复职的命令通知了她。在阿卓妮娅答话时，艾克西多凑到通讯器前检查“微缩舱”的数据。

“我听说了，”她说道。“你为了对付一艘小小的地球人飞船，竟然带来了那么庞大的舰队。”

布里泰没有理会她的挖苦，发出爽朗的大笑，脸上的金属遮罩也在笑声中震动。“你已经注意到……那艘‘小小的地球人飞船’，正如你自己所说的，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不过，指挥官，即使是你不也被他们耻辱地打败了吗？”

“我失败的耻辱应当全部计在凯龙的身上。”

“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下……”布里泰正准备发表长篇大论。这时艾克西多恭敬地打断了他。

“嗯，阁下，‘微缩舱’已经……我们的特工正准备提交报告。”

布里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对着阿卓妮娅的投影图像，“稍后我将给你安排任务。”他结束了会面。

“等一等，我还没向你汇报！米莉娅?帕莉诺已经……”

“就到这吧，”他说道，双手翘在胸前。“我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布里泰——”影像消失时，她仍在喊道。

“哈，真是痛快，阁下！”艾克西多恭维道，接着指了指走廊，三位特工正在等着我们。“

“这个报告一定会解开很多谜团。”当他们离开指挥船时，布里泰说道。

利克、康达和布朗重新换上深红色的制服，带上了军衔，他们被带到布里泰的私人会议室。这个球形的房间里只摆放了少量的设施，从里面一个巨大的舷窗里可以看到地球和布满陨石坑的月球。房间中央是一张圆形的桌子，四周摆放着舒适的高背靠椅。三名特工从地球人那里带回的古怪物件堆放在桌子的中间。

布里泰伸出手，从那堆物件里拿起一样东西。他困感地端详了一会，那个有三条腿的平台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仿佛毫无重量。

“地球人把它叫做‘钢琴’，阁下。”利克解释说。

“钢琴’，”布里泰重复了一声，“它有什么用途？”

利克示意他按下键盘上的白色琴键。布里泰按了一下，它发出一声怪异的噪音，令他感到极不舒服。他把那东西从桌上递过去。艾克西多接过来细细端详，布里泰则继续翻查着另外几样物件。

“它是有生命的吗？会不会是某种史前文化化’——以‘洛波特技术’制造出来的生化设备？”艾克西多充满疑虑地大声问道。

“不，”利克继续解释道，“它只会发出音乐。音乐就是将几种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娱乐。等你习惯之后，它就会变得相当有趣。我们非常喜欢——”

“解释一下什么是‘娱乐’。”布里泰命令道。

利克想了一会。“嗯……‘娱乐’就是解闷的意思，阁下。例如这个……”他从那堆物件里挑选了一样细小的、类似显示屏一样的东西，将它拿给布里泰仔细查看。“这种东西似乎能提供电子图像，非常类似于我们的影像扫捕器。但在每个地球人住处上都可以找到几个这样的东西。他们通过它来观察和聆听‘娱乐’表演。”

艾克西多若有所思地说道：“毫无疑问，他们也通过这种方式将战斗计划和其它措施公布给每一个人……继续。”

但这时，三名特工却同时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兴奋地报告自己的发现。他们也太投入了吧，艾克西多开始有点担心。

“一次一个！”布里泰命令他们闭嘴，“不要逼我再次警告你们。”

利克站起身，“我们带回来的东西只显示了地球人的社会和风俗习惯的一小部分，”他平静下来，继续说道，“你看，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他们还精通修复技术，”康达站起来打断他，手里不停在做着手势，“实际上，他们在船里重新建造了整个居民中心，而且只使用了些废弃的材料。他们能很快适应陌生的环境——”

“还有，”布朗冲口而出，好像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飞船里还有很多军队以外的人。实际上他们整天待在一起，还可以随意走动——”

“男人和女人待在一起！”利克喊道。

布里泰和艾克西多一直在努力地跟上他们滔滔不绝的汇报，就像是两名观看高速网球公开赛的观众。当听到利克的报告时，两人突然转头对望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

“男人和女人待在一起。”利克重复说道，其他两人证实了他的说法。

“事实上，这好像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糟糕。”康达开口说道。

“我们强迫自己去适应那些女人在我们周围出现，而且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良影响。”布朗结束了汇报。

布里泰觉得自己已经听够了，但奇怪的是，在命令他们闭嘴 之前，他居然就这样让他们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几个小时，而且，他们的报告令他产生了一种作呕的感觉。如果说这次渗透行动带回了什么证明，那只证明了绝对不能允许与地球人进行更深一层的接触。显然，他的三名特工已经被地球人的秘密武器进行了洗脑，而更过分的是，艾克西多正在提议由他亲自去调查地球人的社会！

解散之后，在康达的坚持下，三名特工偷偷地聚在一起。

“我在口袋里保留了一些地球人的物件。”康达向两人坦白地说道，“你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去了吗？”

“不，我也留了一些。”布朗承认道，利克也不例外。

“好吧，看看我们都留了些什么。”康达从红色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把东西。

三个家伙开始将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地球人的物件在天顶星人巨大的身躯旁就像是一堆缩小的玩具模型：一个微波炉，一台小型冰箱，一张圆桌，几台电视机，一个带抽屉的衣柜，一台空调器，一个梳妆台，一台CD播放机，几张影碟，一只玩具熊，一套高尔夫球棍，一把吉他。

康达说道：“与许诺给我们的巡洋舰指挥官的职位相比，我情愿要这些东西。”

“我还带来了明美的两首歌，”利克说道，明美的第一张专辑夹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

布朗凑过去看了看，“要不我用别的东西跟你交换这个，怎么样？”

“你想用什么来交换？”利克的眼里闪烁着狡诈的目光。

“我有一个明美玩偶……”

“成交！”利克答道。

布朗眯起眼睛凝视着相集里蒙着面纱的明美。

“你知道，如果其他家伙见到这些东西，他们一定会惊呆的。”

康达点着头，“没错，我们可以挑选出的一小部分给他们观看，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到一小时，就有十一名士兵聚集在那几名特工的“俱乐部会所”里。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艘旗舰。船上所有士兵原本就对传闻中地球的生活怀着或多或少的好奇心，而现在居然有一些真实的“史前文物”和事件可供他们触摸、观看或是聆听——这时就算利克、布朗和康达想逃走的话，他们也无法脱身了。三个家伙被围在十一名士兵爱慕的目光里，他们已经兴奋到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三名特工很大方将这些“史前文物”拿出来供人观赏，虽然，他们确实为自己能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而兴奋莫名，不过他们也是真心地愿意把在地球人中的冒险经历与同僚们分享。

他们一起品尝了糖果，检视着每一件物品，解释着地球文化的细微差别。但很快，在那堆史前物件中有一样东西受到了最热烈的追捧。

“‘爱在流动’……”当那个玩偶在桌上迈着细小的步子时，电子合成的歌声从她身上传出。充满了令人愉快的颤音，她的手臂一前一后地晃动着，乌黑的头发像马尾一样束在脑后。

围观的士兵中产生了一股骚动，接着是惊讶，到最后完全被迷住了。

“这好像是个微缩人，但那声音是什么？”

一名人高马大、长着一张红脸的士兵俯下身子，脸上露出关注的表情。他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地观看着。这时那个玩偶倾倒在桌上，中止了歌声。

“哎呀，不会是我把它弄痛了吧？”

康达重新扶起玩偶，“不，这是假人，你不可能弄痛它。它叫做‘明美玩偶’，而那个‘声音’叫做唱歌。”

“你说它叫做‘明美’？”有人说道，“真是难以置信——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东西。”

“太神奇了！”另一人说道。

“我们应该让别人也来听听。”

“安静！你们吵得我听不到明美唱歌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明美玩偶的两首歌曲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越来越多的士兵围在他们“俱乐部会所”里。他们秘密地变换着信息，而明美的名字就像一个口令一般传遍了整支皇家舰队。

当明美玩偶继续在布里泰的舰队中秘密流行时，真正的明美正在豪华的仙亭尔酒店出席宴会。这是麦克罗斯城最漂亮的地方，与高架天桥只有一墙之隔。太空堡垒已绎离开了地球，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在为生活在太空中作出痛苦而困难的转变。这次的宴会是为了庆祝 SDF电影公司第一部电影的首次公映——由林明美和林凯主演的《小白龙》。

电影的投资商、市长和一些上流人士会聚一堂，当然，林凯也在这里。他穿上淡紫色的外套，配上深红色的衬衣，打着蝴蝶结领带，显得仪表非凡。

桌上堆满了美酒伟肴，四处洋溢着兴奋和热情。但今晚的女主角却没有加入到喧哗热闹的人群中。她走到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正在堕落，明美想着。对于她来说，真正的欢乐是在舞台上，而真币的奖赏则在掌声中，但这些宴会毫无乐趣。它们只是商业炒作，是提供给马屁精和奸商聚会的地方。这里是他们的舞台，金钱就是他们的掌声。

明美并不觉得疲倦，现在还早着呢，她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人们团结一致重建了这个城市，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密，平等的观念盛行一时。但突然一切都改变了，不仅仅是物质上的——那些高架公路、独一无二的酒店、精美绝伦的食物——而且在精神上也是如此。似乎不止少数人只是在口头上将SDF－1号上的市民当作一个整体。那些伪君子正在寻找机会声称自己有权享受最好的服务。一个新的阶层自发地形成，明美想为自己寻找的最后一个地方竟然是处在新兴的贵族阶层里。和自己的过去联系在一起是非常重要的，它会令你想起一个人，他帮你找到自己的归宿……

“嘿！小美人，怎么了？”

明美转过身，而对着那个闯入的发话者。那是万斯?哈里斯伍德，她的商业经理人，他现在起码比自己的最大酒量多喝了两杯以上。

“你是这个晚会的明星，”他举起手中的杯子向她祝酒，“你应该待在里面尽情享受，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今晚非常尽兴。”她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不过万斯已被宴会弄得神魂颠倒，他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他腼腆地松了松领带，在那副飞行员眼镜后合上双眼。

“嗯，我得承认自己有点飘飘然……但是我有大堆的理由这样做。等电影片映之后，你将会成为明星。我们说的是一条星光大道，以及数之不尽的钞票，你将需要多请几个人来帮你理财。”

他兴奋得忘乎所以。

“我已经是个明星了，万斯。”明美提醒他说，“你还能为我做些什么？”

万斯大笑起来，用手搂着她，“嘿，今天是发薪的日子。你有什么需要的，我都会为你奉上。”

“我要一个首映式的前排座位。给我一个最好的朋友。”

万斯做了个为难的手势，“前排座位？现在？那些座位几周前就被订光了……我不知道能否办到，明美。”

她死死地盯着他，“万斯，尽量试试，好吗？”

“好吧，”他最终答应了，“找尽力而为。”

明美谢过了他，他拿着杯子摇摇晃晃地走回大厅。她把手肘撑在露台边上，脸上突然泛起笑意。

“等我告诉瑞克时，真希望我能在那里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对于那些经常自责的人来说，简?莫莉斯并不是个陌生人——她责怪自己已有好几年了——不过以她现在的状况来看，她不可能听得见明美的自言自语。鸡尾酒杯摇摇欲坠地夹在她的手指中间，这位过气明星正绕过人群朝露台走来。两年的太空生活、不断地自怨自艾和过度的酗酒令她付出沉重代价，她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还要老，有着一头金发和苍白的肌肤，穿着一件夸张露肩长袍，手上戴着白色的长手套。

“明美，我正到处找你。你感觉好吗，亲爱的？这晚会棒极了！”

明美灵巧地避开了泼撒的饮料，像简身上的长袍一样腥红的酒液飞溅到她旁边的护墙上。

“对不起，我真是太冒失了！”筒假惺惺地道歉，“幸好一点也没沾到你身上，小可爱。你这身打扮优雅动人，不是吗？魅力四射，真是太可爱了。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会让你知道单是这件灰绿色的披风就已经超过……明美很想这样说。但幸运的是，她根本用不着开口，因为简已经从人群中挤了回去，一个老家伙好像对与“年轻的电影明星”会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简正拖着他走出了阳台。

“她并不是那么吸引人，”明美听到她在对那老家伙说，“只不过是个孩子。真的。现在我们何不找个地方坐下，我帮你看看掌纹。”

当明美听到林凯在叫唤她时，她正考虑着是否要雇个保镖。

“你的经理人让我告诉你那个座位是A排5号，他们会在售票处预留这张票。”

明美双手台什，摆在颌下，“太好了，林凯！谢谢。”

“谢谢万斯吧。”他说道，然后领着她走进去。她注意到他脸上一直保持着关爱。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呢。为什么你不在今晚打个电话？我会送你回房间。”

“好的，”她答道，“总之，我得打个电话。”

不管明天是不是大日子，对她来说今晚都是个不眠之夜。她给瑞克的军官办公室留了个信息，可他一直没有回复。SDF电影公司为她提供了一间总统套房，但那只会让她想起今晚早些时候在她脑里纠缠的那些思绪。在万斯的坚持下，他们一起到顶层的休息室里喝了杯安睡酒，但没有任何帮助。她想念着“小白龙饭店”黄蓝相间的房间，那是她仅有的、珍贵的回忆。